信江江面开阔,江水绿澄,自西东向浩荡流来,可见粼粼波光。
江水转道广信城后,绕过槠溪双塔,形成滩涂,名为江湾湿地。
江湾湿地,是饶郡八秀第三。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此处山环水绕,绿树青郭鳞次栉比,瓦砾民房梯田排列。青砖白瓦间,不失春之风韵,不丢秋之清凉。
每至夏末秋初时,火红的果实被农人洗净晾晒,一色鲜明。兼之湿地中青苔覆蔽,沙鸥翔集,漏出点点江水,让人目不暇接,可谓美不胜收。
待到七月流火,始结长衣之日。览物之情,令人流连忘返之时。饶郡便会在江湾湿地的寒江亭上设下寒亭书会,郡守亲至,士民争赴。更有无数良家儿女在此得偿夙愿,各抱姻缘。
这一日,好巧不巧,恰是七人下娥湖山院之时。
几人行过了沐水桥,刚走上风菏长街,就听见一声重鼓,从前方不远处传来。又见民众无不争前恐后,匆匆往那鼓声传来之地赶去,众人都心中好奇。
良久,倒是叶释舟恍然大悟,惊叫起来:“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竟让我们碰上了寒亭书会。走走走,咱们快去,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寒亭书会,对于生长在饶郡的人,多少还是听过的。毕竟与会之人在饶郡都极有权势,若在平日,寻常人是接触不到的。只不过这书会,大体又是附庸风雅之地,多是高谈阔论之言,虽有些道门玄妙,却少之又少。
几人意味阑珊,但比起去郡守府,倒还是这书会更热闹、更引人好奇一些。
赖横波是个好热闹的人,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听得有这样的热闹之处,早把石钟山寻宝之事忘得一干二净。他一人快步跑在前头,不时向后招呼:“别愣着了,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顾怜生一副羞与为伍的表情,他瞧见陆去央等人的脸上也显现出一些向往,便应允道:“叶师妹,可要先说好了,参加完寒江书会,咱们就直接去石钟山,不再去郡守府了。”
“一言为定。”
叶释舟一反常态,答应的极为爽快,倒让众人都疑惑了。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寒江书会,本就是由他父亲——郡守叶步天主持。
如此一来,众人倒也有了参与书会的雅致,才迈开步子往前走起来。待走出了十几步之后,却听见江芹儿在身后喊到:“你们先去,我去去就回。”
陆去央回头看去,瞧见江芹儿不知何时已远远落在众人身后。又见她脸上阴晴不定,似乎有一些不可说的原由,料想江芹儿必是有一些私事要处理,便应道:“芹儿妹妹快去快回,我们只等你到酉时,过时不候哦。”
江芹儿嗯一声,便顺着辅路快速行到一片屋牙子中。只见她走街串巷颇有些驾轻就熟,不一会便没了踪影,显然是极熟悉广信城的。众人心下安定不少,才往寒江亭赶去。
自古闲人素爱雅会,人生在世,谁也不能免俗。
江湾湿地两臂,各耸立一座高数十丈的白塔,塔身白色,周长百丈,从下到上依次呈锥形。白塔映入江中,与倒影相对,有四塔拱月之奇观。此刻双塔之上,已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郡民。
周围通往湿地的数条大道上,停满了宝马香车,想来必是不少常养在深宅大院的豪门子侄。
四通八达的湿地正中,是一个巨大的环形广场。一汪清泉悠荡而过,围成居中一座依江而建的雄伟亭台——望江亭。
只是此时的望江亭,早已被人山人海包裹。远远看去,便像是浮沉于洪流之中的一片浮岛。正所谓:亭邀万里宾朋,席开陆海佳客。高朋满座,俱是三山五岳之高人,胜友如云,皆在锦州名望之贵胄。
郡守叶步天立于亭上正中,身旁则是一些左右亲近及乡绅名老。虽是一年一度的盛事,可眼见这许多人,叶步天仍然心潮澎湃,渐生少年狂勇之情。他抱拳四向作礼,漫步走下亭台,在万千瞩目中站定,躬身一拜,朗声道:
“时维七月,序数初秋。百草丰而佳果盛,风物美而青山秀。是神州逢新雅望之日,属东南交替流光之时。
叶某不才,忝为郡守一职,十数年来,诚惶诚恐。夙夜忧叹,只恐不能施王化于此地;旦夕用命,生怕不能普仁德于郡民。
我锦州世代以文章而雄于神州,而饶郡,更以人杰地灵拨名天下。灵清山中,娥湖山院之名,早已流芳青史,至今日夜流光。世人皆知,饶郡有一贯例,每年新秋之月,遍邀贤士大夫,在江湾湿地,做书词雅会。上承往圣之遗德,下弘文章之伟业。与会俊杰,皆可乘兴挥毫,各洒才情。
叶某微命,不敢投笔。还请各挥凌云,多奏流水。”
叶步天说完,又转身往亭中走去,在一众乡绅名士中坐定。寒江亭四周,早已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掌声。只从这掌声的热烈程度,便可以听出,叶步天是极受郡民拥戴的。
自家老爹出尽了风头,叶释舟与有荣焉,使劲的拉扯着王尼休,要让他将这个老丈人看个究竟。
“各位,请听我一言。”
在那人声鼎沸中,又传出一声老者话语。这话语听上去显得极为孱弱、极为吃力,可他话音一落,在场立时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随后,只见一个老态龙钟的长者,慢慢步出。他走的极为吃力,但无人上去搀扶。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到那环形的清泉前,在万人面前站立。
良久,才高声说道:“老朽朱怀柳,受郡守之邀主事寒江书会。”
“朱怀柳,竟是朱怀柳!”
“天啊,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得见朱怀柳一面。”
“是啊,我曾听人说,他两百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
朱怀柳一出,直接便将现场引爆了。
如果说娥湖山院是饶郡的文道正宗,那么朱怀柳,则是近千年来,饶郡散修的最集大成者。
饶郡之人,并不是人人都能入得娥湖山院。但凡是授过书的,谁不曾在书案上,摆上几册朱先生的《砥砺经》,深深品读。
朱怀柳年轻时也应过娥湖山院的考核,只是屡试不中,便放弃进娥湖的念头。他不甘被天姿所束缚,遁入深山,切磋琢磨,工治经典。
终有一日,朱怀柳文道大成,携《砥砺经》步出深山,一朝而名满锦州,为州郡称道。其一生文章典丽,书法皆工,能诗善词。吟咏闲雅而不鄙俗,笔墨旷达而不纤佻,是一郡之尊。
朱怀柳显然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出现,会带来如此大的轰动。他心中感动,暗想饶郡的后辈们,果然还没有将他一个垂垂老朽忘怀。情到深处,便朝着正前方足足拜了三拜,引得现场郡民也朝他回礼拜了三拜。
朱怀柳感慨无限,显得有些激动:“老朽已是黄土埋了一大截的人,当不起各位厚爱。此次主事寒江书会,还请多多包涵。”
他说罢,又朝着亭中和周围重重一拜,这才直起腰,说道:“此次书会,不同于往年。往届,我们都是以经典考究学子。那么今年,便有更为灵活之变动,乃是以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为感,诸位看官学子、老少爷们皆可感怀挥毫,畅书心中所想。可以写诗、作词,撰文、作序,由亭中诸位先生品评,最快最好者,即为今年书会之魁首。”
说到此处,朱怀柳略微停顿,又笑道:“今年的彩头,更胜往日。书会魁首,不仅可以被举荐至中州,还有诸多名品宝器相赠。”
果然,朱怀柳话音刚落,便见着数十个郡中的士卒,往场中搬运着大大小小的礼品。众人仔细瞧去,只见那礼品当中,有万年的血参,有北冥的寒玉,有东海的鲛珠,有西荒的嘉禾。
在那珍品奇馐之中,最耀眼的,还属一匹怪物。这怪物浑身浴火,蠢蠢欲动。它似龙而无翼,似马而生角。四蹄矮壮,身似麒麟。一条大尾足有半丈长。脖颈无鬓却生鳞甲,两耳低垂目有神光。一看便不是凡间俗种。
“天啊!”
叶释舟怪叫一声,惊呼道:“我爹爹是不是疯了,怎么把小火都拿出来了?”
小火?
众人不知所以,都有些疑惑。
果然就听到朱怀柳朗声道:“诸位,其他的宝物我便不多说了,它们都是世间罕见的珍宝,也是一众乡绅名老的心意。唯独这匹火龙驹,我却需要细说一番。它不仅是郡守大人的心爱之物,更不曾交出魂契,实属世间无价之宝。今日郡守大人割爱,就连老夫也心生羡慕,羡慕那个能摘得桂冠之人。”
火龙驹,此名一出,现场顿时如天惊石破,再无宁静。
火龙驹,是神州百兽之极品,只在云马、麒麟、神龟、藤蛇等神兽之下。传言云马途经东洲海蜃,沾染龙涎,精魂受孕,才会诞下龙马驹。龙马驹似龙非龙,似马非马,却有龙之变化,马之奔腾。其中,五行龙驹,又属最上等。
像这头火龙驹,如今还未成年,若是能以日月精华饲养,他日造化恐怕不在神兽之下。而且它尚未交出魂魄,更是方便日后认主。
这样的宝物,足配得上无价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