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公身形迤逦,迅速登上百阶天梯,远远便看到大成殿外的喧闹盛景。
大成殿一如往常般深门高锁,殿后的齐天壁刃上,倒垂的青藤已如人的臂膀一般粗壮,显得生机勃发。只是李道公清楚,大成殿已经沉寂太久太久,世人也早已忘记当年清山院的辉煌。
想当年先祖师辛见豪在灵清山开山立院,建立灵山、娥湖、清山三院,并分传自己的三位嫡传弟子吕忘言、朱微子、陈延年。
与如今境况不同的是,当年辛见豪既偏爱小弟子陈延年,又独钟这清山玉京峰,故长年居住在玉京峰顶,也曾定下:清山乃娥湖山院之首的规矩。
辛见豪羽化前更曾放言:自我之后,玉京峰上别有圣人。
因此在之后的千年岁月里,清山玉京峰一派谈笑有鸿儒,往来皆圣贤的胜景。
只可惜好景不长,或许是辛祖师的预言不灵验,又或许是某代弟子坏了此间风水,总之清山院是越来越没落。再加上其后历代清山院长操持不力,也不曾收得天姿聪颖之弟子,这清山一脉也就逐渐声名不显,更是连首座的尊位都丢了,失去了号令娥湖的威信。近千年来,更是被娥湖院和灵山院都压了一头,反倒成了最末座。
“祖师有灵垂爱,清山院即将复兴于我手。”
一念到此,李道公不由拽紧了两个拳头,将腰板挺直,头也昂的更高。他从围观的人群面前慢慢走过,脸上写满得意。尤其当他看到张显之和王佐之吵得不可开交时,更是颇为不屑的唾弃道:“丢人,现眼。”
一朝做了这清山院的院长,从此便将毕生心血都耗在此间教书育人上。李道公大抵已经忘记,他们八位师兄弟都是出自娥湖院,更忘记当年他的尊师让他执掌清山院时,他死活不干的事了。
大成殿前的长老、高台下的弟子们一齐作揖行礼道:“见过李院长。”
直等到走到张显之、王佐之二人中间时,李道公这才拱手还礼道:“有礼了。”
对于李道公这一言不合就抢占中心位的行为,王佐之倒无所谓,张显之就忍不了了。论辈分,他张显之是师兄;论地位,娥湖院长还在清山院长之上,他如今是娥湖山院的话事人。
不过张显之也明白,自己这师弟可不是好对付的主,况且这还是在清山的地盘上,这面子还是要卖的。当下没好气地说到:“师弟好大的面子,可着实让我和老七一阵好等。”
“哼。”李道公也不答他的话,自顾自朗声道:“入学大典,现在开始。这其一……”
“且慢,且慢。”
张显之不待李道公说完,便出言制止:“老八,我怎么看你这人都还没来齐,怎么大典就开始了?”
王佐之清楚张显之的言外之意,无非是那个触发十品冥灵离火的余寄生此刻并不在场,心照不宣,也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问道:“我分明记得有一个小姑娘,唤作江什么的妮子,资质甚是不错。老八,有你这么做事的吗,怎么入学大典都不让人参加?”
李道公闻言,瘦峭的脸上,两块咬肌崩紧,用眼刀左右狠狠剜了自己两位师兄一眼,没好气的怒道:“怎么?就这么一个女娃娃,两位师兄也准备抢上一抢?”
“老八说笑了,都是一家人,怎说的如此难听,都用上抢字了?”
张显之打个哈哈,笑道:“不过那小妮子甚是灵动,我心中喜欢的紧,恰好这两日也寻思再收上一个女弟子。你也知道我那《守静经》不同于其他经典,若是修习之人的性子欢脱,确是极难大成的。还是女弟子好,比较合适,只是不知道师弟可否割爱?”
余寄生是不用想了,若是能从李道公这里将江芹儿挖走,也是只赚不亏的买卖。张显之这人有个习惯,就是爱打如意算盘,反正别人可以血赚,但他却永远不能亏。
只是今日这算盘刚打起来,李道公就给泼了一盘冷水:“老六,你白日发梦,发到我清山院来了?实话告诉你,那妮子我刚才已经收下了。怎么的,收了一个陆侄女嫌不够,你还想着把天下好事都占尽了?”
要是在以前,李道公说这般话,张显之可是要发怒的,非得和他到修天殿斗上一斗不可。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一想到李道公提起的陆侄女,张显之就差乐出声了。说来也是,换谁捡到这么一个天姿绝艳的宝贝徒弟,晚上睡觉都得香上几分。
李道公和张显之二人是各自满意了,一旁的王佐之却酸了起来。没办法,眼红啊。他灵山院往年是有一些资质不错的弟子,可近几年,却没收到啥好苗子,再这么下去恐怕就遭了。王佐之听不下去,干脆出言打断他二人的争论:“得了,时辰已到,赶紧开始入学大典吧。”
随着王佐之话音落下,三位院长的闹剧总算是收了场。接下来便是今日的重头戏——入学大典。
顾名思义,入学大典是娥湖每个学院一年一度的大事,需由院长领着本院的长老和新入学的内门弟子,走一些既定的流程。这些流程虽然千万年来一成不变,但都是当年先祖师定下的规矩,后人并不敢随意更改。
大典分为三个流程,分别是祭祖、述己志和择文武艺。
其中祭祖,就是由院长带领着长老及新入学的弟子,一同祭拜祖师文圣公和历代以来的娥湖山院大能者。宣祖制,读弟子规,诵神州道逾。
至于述己志,则是由新入学的弟子,做一些简单的自我阐述,大概包含家学渊源、个人所思所长,日后志向所在等等。
而这择文武艺,才是入学大典最重要的一环。所谓择文武艺,乃是由每位学子依据自身所长,选择日后研习的主业和辅业。娥湖山院不同于其他修习教派,大体上只有文、武两个分支。
神州大地上,修行莫衷一是。有人修文武,也有人修死生,有人修鬼道,有人修佛道。还有人修长生,有人修丹鼎,有人修符箓。有人修奇淫技巧,也有人修奇门五行。
法门林林总总,但万法归一,皆是道。只要钻研精深,自然成就不浅。便如饶郡的两位圣人辛见豪和陆羽郎,一个以词入道,一个以茶成圣。
灵清山上虽只有文武两艺,却又有诸多选择。如文道,可选图册、经典、礼乐、诗书、词文,更可以养气,可以沉思,可以步量天下。可以修史,可以纵横,凡此种种。
如武道,可以练剑,可以习拳。可以学一人之术,杀人红尘中;也可学万人敌,气吞百万师。可以学武技,可以学体术。可以学兵法,可以学韬略。所成之时,飞山赶海不在话下、扭转阴阳只是平常。
武道一途,在百道之中,最为艰深苦涩。但却可以突破肉身极限,是寻求长生不死、延年益寿的最佳道径。不同于符箓丹鼎的神秘,更不同于服食丹药的无为,武道则是真正洗髓伐骨、修经换脉的正途,凡修习者,莫不是有大智慧大毅力者。就以寿命而论,也远比修习其他道门的人长上许多许多。
纵观青史,那些留下赫赫大名的圣贤,无论以何种法门入道,莫不是有一身强横的武道纵横之术。如辛见豪,便极擅长剑术,其成名之战,曾用一手天地借剑,越陌度阡,杀人千里之外。
正是由于先祖师的传承,娥湖山院不仅不禁止修习各种奇术,反而是鼓励兼修。这也是每位娥湖学子,都要主修一门、辅修一门的原因。娥湖山院能传承如此之久,大体也与此不无关系。
繁杂的程序进行着,终于走到了大典的第三阶段——学子择文武艺。
李道公一句“开始”刚出口,便有学子迫不及待地出列道:“学生陈去骨,主修经典,辅修琴术。”
“琴术,还有这等妙人。”
“我在灵清山上许多年,还不曾听闻有男子修习琴术。”
陈去骨的话音刚落,围观的人便开始议论起来。
不同于他们,李道公却显得老神在在,只是轻轻点点头,示意继续。琴术嘛,也还算不错,李道公那五师兄苏雨亭,不就弹得一手好琴。
“学生周二楼,主修礼乐,辅修短刀。”
“学生戴旭升,主修词,辅修剑术。”
“学生张子宣,主修诗书,辅修兵法韬略。”
……
等到这近百人都选择完心仪的文武艺后,李道公是听得越来越气恼,一张老脸也越来越红,到最后就差一头撞在这高台上了。
原来这些个学子,修的那是一个五花八门,好似商量好了一般,几乎都不带重样的。
其中更有一个混小子竟然说出辅修房中术,若不是在这祖师祠堂上,在这众目睽睽下,李道公真想一掌就给他劈下这万刃玉京峰。
倒是张显之和王佐之两人,听得那叫一个异彩连连,甚至于心内幸灾乐祸:老八这是收了一群欢脱鬼,择文武艺就跟玩似的,真是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