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十年春
上一年的冬季遭遇罕见大雪,有算命人说这是灾星元年,自从这年开始会有奇灾异祸连年发生,导致万人踪灭,生灵涂炭。没多人人信这种东西,不过去年大雪使得每个人都出入困难,甚至连皇宫门口也尽是积雪,为此萧凌帝许深宣布暂时封朝,有要事直接密报即可。
经过大寒冬天,今天天气稍微回暖了,马温的奶奶付氏想添几道菜,出街采购新的食材。马海和马温依旧喝着茶吃着书,马温自从上次贸然进言后马海非常生气,让马温连着看各种政史书以及权谋书,好让他明白有些话不能乱说。
马温看政史书常常气不打一处来,每当他看到有奸臣污吏扰乱公正的事情总想破口大骂,但是他自小学习的是学家用语,没有多少市井常话,所以想骂什么来来去去他也就几句话。
与马温相反,他的堂弟弟马俊完全不一样,骂起人来那可是出口成章,在读书人听来那是各种污言秽语。由于马肆长年在外跑商,在家里马海和付氏也各忙各的,马俊没什么时候被管过,他和爸爸一样不着家,是在外游玩直到饭点才肯回。
马俊有一大帮朋友,自己也有练武术,现在这帮人成为泺城市面上的小匪帮,出去想在哪坐着就在哪坐着,想抢人家地盘就抢人家地盘。
泺城不缺富贵权势之家,很多人把自己小孩子还小的时候就送去和大家的孩子攀权附贵,久而久之这批人长大也是个小团体。可是这些小团体合起来远远没有马俊那帮人大,受欺负后只能告诉家里人。有段时间马海家的茶水就没凉过,来的人一批又一批,全是朝中大官或者行商大家带着小孩过来的,马海那时没想到处理这些事比当官时还繁琐,当官好歹知礼节懂律法,小孩子之间打架能怎么办,赔礼重也不是轻也不是。
再后来马肆回来有整整两个时辰是在听马海讲马俊的事,马肆本来行走江湖气度不凡,可是听马海讲完后他徒手捏碎了两个杯子。找马俊来抽了也整整两个时辰。
自那以后马俊“老实”很多,在马海和马肆眼里没惹事就好。马俊却搞起暗地里阴阴损损的手段。比如北城有家被皇帝授予特别经营可以卖盐的商家,他们家大公子仗着自己家钱多到处花钱笼络人心,威名正旺像要盖过马俊。有一回那大公子又请人吃饭,马俊偷偷支开后厨往菜盘上放了泻药,又花钱雇一人假装是跑堂的上菜。那些人吃完饭菜上吐下泻,马俊再煽风点火说大公子其实是有意陷害说他喜欢虐待他人,慢慢大公子也没什么朋友了,甚至他家的买卖名声也差点掉进去。
马俊有个朋友叫玉涛,他爸玉磊渊是泺城的门下贼曹,负责调动泺城侍卫,是侍卫头子。玉磊渊很欣赏马俊,虽然在士族来看马俊所作所为为人不齿,但是在当兵的来看马俊可十足的将军范。
在战场上敌我对垒兵甲百万,能够一个个去讲道理吗?讲对道理就指望人家不打了吗?正所谓无毒不丈夫,战场上谁能有奸谋诡计谁自然先高一筹,马俊若能参军必成一番大事业,所以玉磊渊很看重马俊,他的功夫有一半都是玉磊渊教的,也教了他不少兵法,不过马俊没什么心思听这个,学一些还没入耳又和玉涛出去玩了。
玉磊渊兵家出身,本想参军打仗,好为国家做贡献,不过和平年代要打也是在边疆和外族打,打也要七八年才打一次,有次立了大功之后玉磊渊觉得甚是无聊,回来泺城了,先皇很是赏识玉磊渊,让他当门下贼曹。这一做就是二十年过去了,玉磊渊只好把自己的行军梦托给下一代。
玉涛天赋稍微欠缺一些,他没很多心思拐弯抹角,路是直的他就走直的,路是弯的他就走弯的,不像马俊,路是弯的他会翻墙。玉磊渊让玉涛跟马俊多学着点,不要死脑筋,有没有学到玉磊渊就不知道了。
刚刚开春,玉磊渊最喜欢就是坐在泺城高高的城墙上煮上几大缸的热酒,喝着酒看着城外郊景有种挥百万雄师一决雌雄的快感,几队休息的侍卫还有马俊和几个朋友一起坐在旁边,玉涛把他们也邀请来了。
玉磊渊舀一勺酒给马俊玉涛几个小大人,笑着说:“你们知不知道,在边疆守城上,很多小孩子十岁就要喝从军酒了。”
马俊蔑笑说:“才十岁就要打仗?能拿得动什么。”
玉磊渊继续说道:“外族民风彪悍,作战一往无前,我得承认我们确实不如他们厉害,五个士兵才打得过一个外族人,不过他们不像我们这般团结,常常内斗,所以隔上七八年才会有大规模入侵,”玉磊渊喝口酒,“但是这个时间是不确定的,有时候会早一点有时候会迟一点,边疆不可能时时都有五十万大军驻守的,因此萧国刚成立之初就立下规矩,凡是镇守边疆之人世族三代皆要从军,第四代才可以回来一两个以免香火断绝,也就是说很多边疆长大的小孩子从小就要学会杀人技巧,十岁时武功比现在的你还要好。”
马俊撇撇嘴说不信,放眼整个硕大的泺城现在的他都难寻敌手,要说边疆随便一个十岁小孩比他还厉害,马俊心里顿时不服气。
玉磊渊笑着说:“你这孩子气,玉叔叔说话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玉涛也点点头,朝着马俊说:“是啊马俊,边疆经历厮杀乱斗常常有之,可不像我们这般太平,说不定真的很厉害呢。”
“你这直脑子,泺城够大吧,我还没见到什么厉害人物,换个地方十岁的小孩能比我厉害?我才不信呢。”
玉磊渊道:“等你长大参军,一看不就知道了。”
马俊伸出一根手指头左右摆摆,道:“我明天就去,让我爷爷送我去边疆。”
“瞧瞧你这臭脾气,哈哈哈。”玉磊渊以为马俊在开玩笑,全部在场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萧朝皇宫宏威殿
这里位于皇宫内中前方,仅次于宏名殿后面,宏名殿升每日小朝,宏威殿升每月大朝,后面还有运龙宫,是用于半年升一次百臣大朝。小朝是都城中的文臣武官每日向皇帝汇报要事的地方,一般没有要事皇帝听一刻钟总结话语即退朝。每月大朝是军政要官参与之事,汇报每月发生了什么,人可以不来,托信使寄信由专门人员升朝时齐禀皇上即可。但是半年百臣大朝就必须要来了,县令以上官臣皆要参加,这是皇上知晓社稷国事的重要手段,一般不容许有人不来的,若有不来的事先一定要奏明皇上,皇上再依情决定可不可以不来。
今日开春,也是每月大朝之日,萧凌帝头戴镶珠嵌玉金冠,身着黑金游龙长袍,腰围黑红长带,端坐于龙椅之上,文臣武将于两侧分班列站,皆持令俯首,不得擅自言语。
有要事禀报的优先举令,等皇上许可后才可站出来说话。不然一般按官位由小到大说起。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说出来,不外乎都是冬季大雪缺粮少暖,饥荒之人不在少数,有上山当匪打家劫舍的,有偷窃财物漠视律法的,难以处理。
许深眉头皱得很深,他也知道去年冬季大雪纷飞,怕影响深广,没想到比自己预计的还严重。
待一个个汇报完后,许深问当朝丞相韩奕:“如今匪祸横行,饿殍遍地,正是多难多灾之际,韩卿有何办法?”
韩奕捋捋自己的大长胡子,道:“现正值开春季节,农物可种易熟之物和稻谷,皇上再开仓振灾度过这个月,待农民收下熟物后即可。至于匪人占地,皇上可以另立军队讨伐山匪,以打击贼焰,设军功轮赏,各地加设刑官,严明律法,惩除奸贼,再说多数人由是饥肠辘辘迫不得已,若年谷顺成,六畜兴旺,必能治此人祸。”
“嗯,嗯。”许深点着头发出沉闷的声音,思索一会儿又问,“荀太尉,你什么看法?”
荀太尉荀伟庭是皇太后荀白的弟弟的儿子,也是如今荀家的大当家,荀伟庭受皇帝询问后,不假思索地说道:“去年灾疫害命尚未解决,如今又冒出许多山寇贼人,此事确是难办,但臣不是十分认同韩丞相的观点。”
许深早知道荀伟庭会这么说,接着他的话反问:“这又是何说?荀太尉解释解释给朕听听。”
荀伟庭点头后,道:“农物颗粒无收,再加上天灾降雪,开仓振民乃无可厚非之事;山贼扰人,窃寇烦民,韩丞相为何要新立军队?十三州兵马充备,精甲良枪,派去杀敌便是,韩丞相这是不信陛下的英武大军还是另怀心思啊?”
坐在龙椅上的许深又将目光投向韩奕,韩奕作揖持令道:“臣之所言皆为社稷,臣之所想皆为民生,伏于龙威之下,尊天子之命行事,不敢有异心非思。只是为陛下分担的议论罢了,陛下不开口臣的话与黄口小儿所说又有何区别。”
太尉荀伟庭阴阴冷笑一下,但是韩奕很快又说:“说起这个,臣倒是想起还有一事禀报。”
“准奏。”许深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韩奕躬身道:“臣近日得知,司徒李甫李大人,私通商户,暗藏税金,上缴假账,蒙蔽皇上,此乃欺君之罪。”
此话一出全朝哗然,虽然不能说话可是气氛开始变得紧张,许深表情很严肃,压着声音喊道:“司徒李甫出列,跟朕好好说说是不是有这些事。”
荀伟庭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韩奕,目光像是有千百蛇虫般狠毒,他知道韩奕做了某些事情,但他还不得而知。
李甫一出列就跪在地上,哀求的语气说:“求陛下明鉴,臣乃白净之身,忠君之志,每年税金商财俱是如实上报,不会有一丝隐瞒。”
许深让公公拿出皇上才能用的特制长令牌,又点出三位大臣,道:“限你们五日查清此事,互为助力,同时给你们部分特权,可随意查阅任何账簿,包括宫廷内的,见牌如见朕,清楚了吗。”
“臣!遵旨!”三位临时大臣半跪接下皇帝令牌,韩奕在一旁双目垂下,默不作声,像一面平静的湖水,但越是这样越显得他深不见底。
泺城西南马府
马俊一大早跑了出去玩,马海对这件事见惯不怪了,泡一壶热茶,正想教马温从官之道,关方酒又来了。
关方酒大嘴咧咧,手上还拿着一个布包,看样子有三尺多长,进门用特大嗓门喊:“马老,我又来啦。”
这声音全家人都认得是关方酒的声音,马海还没走出屋门,关方酒自己走到了院子里来,马海说:“是关大人啊,快请进。”
关方酒摆摆手说:“马老你叫我大人我可是担当不起啊,叫我方酒就好了。”
马海也摆摆手说:“这不行,朝廷有朝廷的规矩,你是当朝司空,自然是关大人。”
关方酒嘿嘿笑道:“瞧马老你这规矩劲,我还是您学生呢,叫名不碍事。”
马海不想争论这些,岔开话题道:“今日每月大朝,你怎么有空出来?”
关方酒道:“疫病肆虐,最近我一直在那边看着,皇上说体念我辛苦,特许不用上朝,就是要写三篇表书。”
“皇上给你休息,你不睡多一会儿?”说话间马海给关方酒斟上了茶。
关方酒拍拍手里的布包,说:“这是个好东西啊,人称天魁金仙孙青送我的,他说一定要我拿给您看看,这不就来了嘛。”
马海有了兴趣,金仙孙青可是宫廷御用祭祀占卜之人,而且不同于什么观生主林闲,孙青可是真真正正行江湖救百姓的道士,马海也早很想与他结交了,只是没什么机会。
关方酒扯下裹布,里面装着一幅画,用的是上好纸质,洁白细腻,柔软匀密,马海赶紧请关方酒去书桌前,慢慢摊开这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