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通武咬着牙扶起自己的父亲，刘才已然是站不住了，整个人都倚靠在他身上。少年毕竟还是少年，力气哪里抵得过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不过是死撑着不肯示弱。
“刘通武，”丁铃突然发难，语气冷漠疏离，再不复当初的天真稚嫩模样，“你可是不服？”
少年垂下眼帘，尽力掩饰着自己的负面情绪：“我没有。家父犯了错，理应受过。”小东家当然没错，只是为人子，亲眼看到父亲落入这般田地，即便是早有预期，也难免怨怼迁怒。
“很好。”丁铃站起身来，亲手递过一纸契约，“从今往后，丝霞绸缎庄由你来打理，你可愿意？”
刘通武霎时瞪大了双眼，条件反射般的抬起头对上丁铃的目光，竭力想找出她耍弄自己的证据。可是小东家任由他打量着，眸光和伸出的手同样坚定，而她手上拿着的，正是一纸货真价实的聘用契约。
大厅里一片哗然之声，“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刘才的儿子难保不会随父亲”种种言论清晰地钻进他脑海里。丁铃却充耳不闻，递来契约的白嫩小手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签下它，我不会亏待你。你父亲的债务可以宽限，刑事责任我也可以不再追究。”
也就是说，即便是他的父亲还不上钱也不必受牢狱之灾！而且父亲丢了生计又坏了名誉，估计一时很难找到营生，可他们一家四口总要吃饭的。
小东家是在帮他。
刘通武一把抢过那几张纸，看都没看便咬破手指重重地按在最后一页的署名处。丁铃错愕不已：“倒也不必这么急决定……”
半大少年毫不犹豫地躬身行礼：“刘通武见过小姐。”
钱管家适时说出了在场众人的心声：“小姐，刘通武过于年轻，就这么直接掌管一处铺子难以服众，不如让在场的掌柜们考校他一番，若能通过考校，再任命不迟。”
荐他来的人是你，要考校他的人也是你，你倒是顾全大局做好人了，合该他们说我任性妄为！丁铃气哼哼地瞪了钱管家一眼，心里暗暗盘算着扣掉他一整季的红利。
和自家人怄气可以容后再说，外人面前样子还是要做足的。丁铃对着钱管家露出了一个温柔灿烂的笑容：“钱叔所言甚是，各位叔叔伯伯觉得呢？”
钱管家被自家小姐看得背后有些发毛，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这几位掌柜不过是不放心一个毛小子的本事，生怕他作践了好好儿的铺子。不过若是刘通武的本事过硬，足以撑起丝霞绸缎庄的生意，他们便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于是纷纷点头同意。
丁铃又看向刘通武：“你呢？”
“刘通武愿接受考校，绝不会给小姐抹黑。”刘通武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父亲，随即转过头来，话语坚定，不卑不亢。
刘才早就被扶到一旁，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涕泪横流，嘴唇翕动，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今日可以说是大悲大喜，先是背上巨额债务险些就要牢底坐穿，这是他活该，没有什么好说的；可东家并没有把他往死路上逼，反而还给他的儿子指了一条阳关大道……
是他刘才，愧对东家！
几位老掌柜相互耳语几句，年龄最大的谷掌柜捋了捋胡须，沉声说道：“老朽虚长几岁，便厚颜做次主考，刘通武，你可准备好了？”
刘通武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所有的紧张焦虑：“请谷前辈出题。”
“第一题听好：九百九十九文钱，及时梨果买一千，一十一文梨九个，七枚果子四文钱。问：梨果多少价几何？”
“三百四十三个果，共一百九十六文钱；六百五十七个梨，共八百零三文钱。”
刘通武略一盘算，答案脱口而出。丁铃自诩代数一科尚可，也做不到不动笔计算便出得数，不免被惊掉了下巴。
几位掌柜也好不到哪儿去，面上难掩惊诧之情。钱管家倒早就知晓刘通武心算极佳，提壶为自家小姐续了一盏茶水，笑容自若。
谷掌柜毕竟比他人多吃几罐盐，很快便平复了心绪：“第二题听好：古人云‘时贱而买，时贵而卖’，你以为此言何如？”
“此言出自范蠡和商祖白圭，强调生意人要善于捕捉商机，把握时机，不失时机地买进卖出。生意人所得的利润便源于买卖的差价。一旦发现买卖的时机一到，则要‘趋时若猛兽鸷鸟之发’，当机立断。一懂权变，二会决断，此乃行商之人的‘智’和‘勇’。”
“第三题听好……”
……
谷掌柜连出六题，刘通武俱是对答如流，原本对他不屑一顾的掌柜们不由得收起了轻视之心，已然认可了他成为新掌柜的资格。
但考校仍未结束。事关父亲的半生和自己的前程，刘通武丝毫不敢大意，凝神屏息地听谷掌柜用那沉厚的嗓音宣读下一题。
“第七题听好：行商之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题是他当年出师时老前辈问过他的，他曾经问过好多人，有人答勤恳，有人答人脉，有人答精明……林林总总，没有一个能让他满意，这么多年了，世风日下，他也不再抱有什么希望，今日也只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试上一试。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刘通武天赋过人，即便是他这道题答得不尽如人意，他也不会反对他成为丝霞绸缎庄的新掌柜。
令他没想到的是，方才口若悬河的刘通武竟然在这里卡了壳儿，思考了许久仍一言未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