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门口的伙计早已蠢蠢欲动,杨笕这种看起来体体面面最后输得倾家荡产、斯文扫地的人他们见得多了,很明显又是一条大鱼。
关键是带着个小丫头也不像要来赌的,莫非是早已输光了家财要卖了女孩儿来抵债?想到这一层,伙计们眼中不由得多了鄙夷之色。
看着倒像个正人君子呢,我呸!
杨笕倒不是很介意被误会成卖女求赌的败类,但是一打量丁铃,即将迈进赌坊的双脚硬生生转了个方向直指对面成衣铺,随手挑了一身男装让她去换上。
无他,主要是小丫头的衣饰过于打眼,一看就是殷实人家的大小姐,清贵气质与这种下九流的地方格格不入。而且赌坊内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装扮低调些,也好少些麻烦。
丁铃万般不愿地穿上了那套灰扑扑的男装,一照镜子只觉得自己作为昌永商号小东家的衣品被拉低了无数个档次。偏偏杨笕满意得很,顺手抹掉了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贴好的朱红花钿,手腕上的玉镯子也没逃过被强行撸下来的命运。
早知道这样,她出门时究竟是为什么要折腾大半天来选衣服啊!
丁铃欲哭无泪,蔫蔫儿的跟在杨笕身后,倒真有几分即将被卖掉的可怜相。
这种教学方式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月。最初时胆小的丁铃亦步亦趋地跟在杨笕身后,看他与人推牌九打麻将,小声地分析坐在对面的人的经济状况、性格特征。
而后在杨笕的陪同下,她逐渐开始自己上桌,并且将扔骰子洗牌记牌之类的“正当”技巧学了个七七八八,对上水平一般的赌徒便是稳占上风。
最后,局面已然演变成了丁大小姐独自去抓“水鱼”,杨笕只看着为她保驾护航。
从优雅矜贵的大家闺秀到吆五喝六的市井赌徒是怎样的奇特体验?丁铃深有体会,但并不想再来一次。
好在杨笕也并不打算将自己的弟子教成一个彻底的赌棍,早在丁铃能够自己赢钱时他就定下每日流水不许超过二百银元。
对于丁大小姐来说,这点钱不过是小打小闹,以至于她压根儿就不相信赌钱能发家这种屁话,反倒是那种输红了眼要拿妻女抵债妄想翻本的赌徒见得多了,她越发觉得贪婪会使人面目全非。
再加上庄家为了招徕赌客不择手段,常常打出的招牌便是“只要进来赌,大烟、饮食管够”,人多嘈杂、乌烟瘴气,丁铃常常待不足半天就头痛不已。
杨笕看在眼里,也不勉强她待在赌场。
第一课的内容本是教她如何识人,他选在赌场也只是看中了赌场人多且混杂这一点。既然小丫头受不了恶劣环境,换个场所继续便是。
倒是丁铃不信邪,每日养足精神总要去赌场晃悠两圈,美其名曰锻炼自己的意志。杨笕表示,意志是否得到了锻炼不得而知,反正从赌场出来头疼一遭是难免的。
总之眼下看来,丁大小姐学会打麻将推牌九之后,唯一的好处就是家里打麻将缺人时能随时顶上,除此之外,再无他用。
另一边,孟子义看着从南都政府发来的第四封禁烟禁赌公文,头大如斗。
晋地虽然说是治安良好,但也只是相对于别地而言。事实上,晋地赌博嫖娼鸦片盗窃等恶劣风气屡禁不止,而赌博,在高官显贵中尤为明显。
不说别的,孟二太太便十分喜爱打麻将,一得闲空必会叫几位相熟的贵妇来攒牌局,就连孟云生也时时凑趣。掌权者如此,自然怪不得百姓们有样学样,甚至不少大型赌场背后都有晋地官员支持,其中不乏孟子义的叔伯辈人物。
他倒有心整顿,只是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稍有不慎,看在他人眼里便成了他这个少帅刻薄寡恩,苛刻当年跟着孟大帅打天下的“老”人。
而孟云生也并不赞成他这般强硬地整顿民风。当初征战时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可安逸了这么些年,难保有人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他现在正值壮年还可弹压一二,可孟子义羽翼未丰,贸然对上这些老狐狸不一定能讨得了好。
至于南都政府,所能掌控的只有长江以南之地,近些年新党逐渐势大,现有的地盘还不知能否保得住。北方这几地的总督不过是挂个虚衔领一份空饷,貌合神离、相互提防早已不是秘密。
公文之类的,权当擦屁股的废纸便罢。南都政府自顾不暇,自不必担心有人追究,各地总督俨然成了土皇帝,逍遥快活得很。相较之下,孟云生不抽大烟不娶姨太不欺平民,反倒成了异类。
南都的公文可以置之不理,可整顿晋地民风,却是势在必行。为今之计,徐徐图之最为稳妥,可若是内忧未除外患便至,那孟家肯定不可能再有活路。
裴青信笺上的字迹历历在目。南都政府现在腾不出手不代表以后会继续容忍,新党一旦被除,孙家的下一步必是挥师北上。
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徐徐图之了!
孟子义思及此处,当即便下定了决心。既然来不及慢慢谋划,干脆就大刀阔斧,对晋地的恶瘤下一剂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