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她……真是神采飞扬啊。胡杨清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中,浑然忘了周身事物,嘴角挂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但这笑意看在黄影眼里则是怎么看怎么刺眼,嘲讽道:“呦呦呦,做了这许多丑事还能笑得出来,胡杨清,我瞧你武功天下第一高尚待商榷,脸皮天下第一厚是没跑的啦。就这事,把方叔给气得当场晕厥,没几日便含怨而逝,你想起来好得意么?”
“哈哈……”胡杨清涩然笑了两声,目中闪过淡淡的自傲之意,“随你说吧,我不在意。在场的人全听到了,过数日后全天下人都知道了又与我何干?”
杨逸霄嘲讽道:“是,是与你无干,如果你多到深山老林里或者扬帆出海的话。”
胡杨清身躯微微一震。杨逸霄嘴角笑意更浓:“可是我的胡大师,你可是要复兴武道的啊。兴师造反,是为不忠;气死长辈,是为不孝;抛弃订约之妻,是为不信;使家族蒙羞而不知悔改,是为不义。复兴武道的居然就是这么不忠不孝不信不义的人……有人还会傻到来帮你么?”
“诚彼娘之不悦也,何其不仁!”湛卢义愤填膺道。
“杨小子,他复兴武道不过是赎罪罢了。”黄影冲着他点头示意,“那****与方小蹄子杀出重围,老身死了三个哥哥,剩下一个先天体质虚弱与一个只会埋头读书的,黄家青黄不接,从此一蹶不振,只能龟缩入刀兵谷。”
黄影想起那时情景,又是悲伤又是愤怒,忽地哈哈笑道:“但方思颐那心狠手辣的女人造孽过多,也被我哥哥一掌拍在小腹,就此流产,应当现在不能生了吧?哈哈,果然是报应,活该你两人绝后!皇天有眼,可笑你还敢藐视天道。”
胡杨清霍然睁眼,森然瞧着黄影,怒火灼灼。黄影冷然一笑:“怎么,觉得自己特委屈?呸!你也配?”
她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恨声道:“三年后你是怎么干的?发战书进刀兵谷。我爹爹请了武林同道前来见证,你却是搬来了鞑子兵?三十二年前五胡乱华可还没过去!你身为一个汉人,居然引鞑子兵来屠戮我华夏之人,灭我华夏武道!”
“啊!”不论城上城下,所有士卒齐声惊呼。
“很惊讶么?”黄影傲然道,“我武道与道门一般,先前不曾掺合到世俗争斗之中,只是由明转暗,却万万不会去和胡人通什么款曲!何况,若非那晚我武道以精英尽丧的代价屠了五胡数十万人马,杨坚小儿又凭什么能登基?”
眼下是大业八年,三十二年前正好是隋文帝登基,改元开皇。岂料其中还有如此秘辛!
但在场众人虽然大都在三十岁左右,对五胡乱华并没有切身之痛,但平时耳濡目染,虽说对胡人并不会喊打喊杀,但对时刻觊觎中原江山的荒外部落俱是仇恨满满,听得胡杨清此人竟然曾经私通胡人,登时义愤填膺,虽然并未一哄而散,鄙夷之色却表露无遗。
“我爹死啦,你爹也死在乱军中了,活下来的只有我、被你夺走未婚妻的修林枫修大哥,还有你……和方思颐。”黄影话语忽地飘渺起来,宛如陷在一场梦魇当中,“我躺在尸堆底,身材瘦小,又早已因为力竭而昏迷过去……这才在胡人补刀的时候只是刺穿了一条胳膊,捡回一条性命。”
修林枫冷冷接道:“你假仁假义,放我不杀,但你可知道这三十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一闭上眼,耳边就都是叔伯们的厉声惨叫。他们……都是你害死的。我父母早逝,是这些叔伯将我养大,你却将他们害死,我若说一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也不为过吧?”
黄影点了点头,道:“武功低的死得早,修大哥是支撑到了最后,我当时却不通武艺,直接被打昏了过去……还好我昏迷的地方倒着的都是众多低辈弟子,那些叔叔伯伯们……都死在后头,他们的秘籍是你拿走的吧?呵……博采众家之长,无怪乎武功天下第一,但你记住,你这第一是用血积起来的,是用你无数亲人长辈晚辈的白骨铸起来的!”
胡杨清脸上神色变幻,艰难地道:“我从未忘记。但武道彼时虽然……虽然高手尽丧,但仍有颇多弟子遍布天下,若非其后道佛二门联手打压,又何至于此?”
“你身为武道中人做了初一,反有脸来指责别人做十五?”苏楹脆声道,“胡杨清,你还要脸不要?根基可是被你毁的!”
“老夫无心与你分辩。”胡杨清冷冷道,“武道确实因老夫而灭,却也只会因老夫而兴。只要拿到九龙鼎,占了天下王气,再加上老夫脑中这些秘籍,还怕武道传承断绝不成?”
“黄影,修林枫。你二人若还对武道有一分香火之情,此刻纵不帮老夫,也不该阻挠。”
“九龙鼎乃天下王气所聚,主的是红尘兴衰,与武道有什么相干?”杨逸霄嗤笑一声,“说来说去,不过是你想当皇帝了而已,装什么大义凛然。”
他忽地提高嗓门,叫道:“楹儿,所谓‘失道者,骨肉至亲亦叛之’。瞧眼下的意思,便算是他不下令退兵,这些士卒也不肯陪着他攻打洛阳了,你便放了方思颐又如何?”
杨玄感不失时机地叫道:“弟兄们,我们被这奸邪小人骗了,若再执迷不悟下去,可就要成汉奸,遗臭万年啦!杨某虽不才,却也知道家国大义与身家性命孰轻孰重,殿下该是不肯放过我们的,大家便各自逃命去吧!”说着一扬马鞭,回马便走。
主帅发话逃离,底下本就萌生退意的士卒发一声喊,四下散了。苏威看得又惊又喜,大笑道:“开城,不要让这些乱臣贼子跑了!”
胡杨清身躯陡然僵硬,看着义军那兵败如山倒的仓皇模样,三十年隐忍如今又毁于一旦,三十年心血在这几个人几句话间尽付东流……他心中悲怒已极,“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机会!”湛卢兴奋叫道。
杨逸霄何须他提醒,身形一虚一实,早已冲天而去。他情知便是此时以湛卢剑偷袭,只怕也伤不了他,万一有所耽搁,反而浪费了大好良机,当下心无旁骛,一心飞掠。
与此同时,苏元朗、修林枫齐齐出手,万千青翠剑气裹着一道黑沉沉的剑光,旋风也似地将胡杨清身周十丈尽数笼罩!
“轰!”一声大响,城墙又坍塌了数十尺,黄沙弥漫。胡杨清身在沙中,双掌正对苍穹,浑身上下不知被射出了多少细小的口子,鲜血长流。
城头爆发出一声欢呼。原本兀自抱持观望态度的纨绔与士卒们也开始蠢蠢欲动。
但二人却没多少喜悦之感:若是这些剑光当真重伤了胡杨清,那胡杨清绝不会如此双手举过头顶,而应当是四肢扭曲成奇怪的角度横在坑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泥塑木雕般站着的胡杨清忽地大笑起来,口中鲜血直往外淌,“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
杨逸霄瞳孔一缩,顾不得许多,高声叫道:“觉天兄,快躲!”
与此同时,胡杨清右掌掌心倏然破出一道黄金剑气,横跨过近三里地,准确地指向了杨玄感的背心!
杨玄感只觉芒刺在背,好在得杨逸霄预警,策马一歪,堪堪让过那道长龙也似的剑气。
胡杨清大笑不绝,右掌一横,剑气呼啸鼓舞,竟向着杨玄感横扫而去!
杨玄感连人带马,哼也未哼一声,便被那剑气斩为两段!胡杨清毫无收手的意思,剑气轰然鼓荡,竟连带着又将数百人瞬间斩杀!地面上竟被那剑气扫出一道深不见底的“山谷”,谷口俱是晶亮通红、冉冉冒烟的土壤。
“他……疯了。”在场所有修真双眼失神,喃喃说道。
一剑斩杀数百普通士卒!修真不得妄杀、不得干涉天下大势……他这一剑下来,怕不立时就得天降天谴!
黄金剑气倏然而收,胡杨清双臂一展,宛如要拥抱什么一般,双手却俱都凝起一股惊神泣鬼的力量,便是隔了数十丈,仍然让苏元朗等人暗暗心惊。杨逸霄手中湛卢剑随心而出,湛卢剑气毫无保留地澎湃波动,这才让杨逸霄堪堪撑持住。
“阻止他!他要强行破城!”修林枫失声叫道,飞身而起,黑剑化作一道沉郁的光芒,直指胡杨清腰眼。苏元朗等人如梦初醒,大惊失色。一时间,苏元朗的翠绿剑气、黄影的无影飞刀、杨逸霄的湛卢神剑……尽数向胡杨清轰去!
“喝!”胡杨清大喝一声,双掌同时奔涌出辉煌夺目的金黄剑气,隐隐有一柄长剑的虚影一闪而逝,剑气飞射,洛阳城偌大城墙竟被切豆腐一般扫过。苏元朗等人俱在剑气余波中跌宕起伏,攻势散乱。
天地寂静了那么一瞬,紧接着整到洛阳城墙竟接连发出了一种可怕的轰鸣,万千砖石在飞散,在碎裂,在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