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紧急召回了分散在各城镇的老部将,他们都跟随我多年,说是心腹也不为过,既然要留下这个孩子,作为主帅,总得对林家军有个交代。
我忐忑不安的等着人到齐,陆离是第一个到的,进了大帐就坐在最角落的地方,尽量避开我的视线。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次密谈,主要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我坦诚怀有身孕,并且决定生下这个孩子。
此举对林家军十分不负责任,尤其在眼前这种局面下,冯破春随时可能反扑。
说出这句话前,我已经想好了可能会出现的局面,无非就是反对或者担忧,行军之人不允许有丝毫差错,行差踏错都得拿命来赌,不只是自己的命,还有身后将士和百姓的命。
但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大帐里沉默了下去,那沉默等得我心慌,我想起父兄死后,我站上主帅之位,曾发誓自己一生不会背离林家军,要继承父兄遗愿,让林家军战旗屹立不倒。
那阵沉默,像是无声的讽刺,在嘲笑我即将为林家军带来的灾难。
但最后,不知是谁感慨了一句:“林家有后了,老帅若是知道,九泉之下也会开心吧。”
一声声叹息让我心酸,林家几代人为国征战,人丁凋零。十年前那一场战败后,到如今,我这一辈就只剩下我和一个未及弱冠的堂弟,再往下,便只有一个刚满十岁的侄子。
我垂下头去,不肯让自己为此落泪,父亲曾说过,林家人保家卫国,牺牲在所难免,要往前走,不要回头。
我牢记父亲的话,从不曾回头,因为明白,只要稍作回望,便能看到,来时路尽是亲人尸骨半掩于黄沙,毫无生机。林家看似满门荣耀,走得却是一条赌命的绝路。
我不愿让年幼的小侄子长大后再走这条路,可林家若是从此背弃林家军,便是羞辱祖先英灵,此时这个孩子来了,像是老天给林家的一次机会。
大帐内无人反对,到底都是我的叔伯兄长,看着我长大,还是心疼我的。
七王爷也并未反对,只是问了一句:“孩子父亲是谁?”
这一问,场面有些尴尬,军中只我一个女人,男人却有成千上百,无缘无故怀上了孩子,这事叫外人知道了,不知又会如何指责我。
我背负骂名多年,早已习惯了,真刀真枪落在身上都不怕,更不会在意这些流言蜚语,“不管孩子父亲是谁,流着我的血,生下来就是我林氏儿郎。”
七王爷转头去看陆离,陆离却跟入定了一般不发一言。很快,便无人关注这个问题,开始思考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消息铁定是封锁不住的,但在此之前,为稳定军心,我们需要提前安排好应对之策。我设想到的最困难局面,是冯破春趁我无法上阵时举兵。
暗探传回的消息,燕国还未入冬便大雪成灾,后方为前线储备的粮草分出大半去赈济灾民,眼下前线粮草供应不足,最多还能支撑半年。
看似是个好消息,但其实暗藏危机。若我是冯破春,最好的应对策略便是取粮于敌,将士们即将断绝生路,此时凝聚一心上阵杀敌,更为勇猛,哀兵必胜。
因此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不能让冯破春有机会重振军心。
这件事,对我们来说,赢面还是很大。一来两国刚刚议和,部分城镇开放通商,燕国大雪成灾,很多人需要从商贸中寻找活路,冯破春此时举兵,必遭民心背弃。二来,冯破春解甲多年,军中威望大不如往昔,他此次重回边关,是燕国战败后,内部权力争斗的结果,老将出山说着风光,但其实能不能压住底下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还得另说。
此时我们要做的,一是密切关注冯破春一举一动,我要陆离不计代价安插内线,冯破春早上吃了几碗饭、夜里读了什么书,事无巨细,我都要知晓。二是各城镇调整驻防守备,凡是燕军行军必经之路,都要重兵把守,一旦对方有异动,立刻发信号上报情况,但其他城镇守将不得妄动,一切听从调遣。
并且白袍军要每日核查汇报各驻兵地粮草情况,一旦发现遗失或盗窃之事,也需立刻上报。
此等安排,已经等于进入备战状态。冯破春曾是燕国军中战神,就算已经老了,也需用十二分的心力去防范。更何况他还杀了我父兄,只要他敢来,我必定让他有来无回。
一直到夜幕降临,才根据各城镇不同的地形情况做好了详细布防计划,以确保万无一失。各守将都趁夜赶回去着手安排,一刻不能耽误。
忙了一天,我已然十分疲惫,但看着陆离慢腾腾走在最后的背影,我出声叫住了他。
他早已有准备,转身返回,站在大帐中间,沉默无言的等我下令。
多年默契,我不必特意交代,他便明白有些事情,是见不得光的。我虽然同样信重军中其他人,但交到陆离手上的一些任务,绝不会让其他人知道。
我问道:“你说冯破春会不会举兵?”
陆离点头,斩钉截铁的答:“会。”
我也觉得会,此前燕国战败,领兵的大王子慕容拓被俘,议和是冯破春在背后极力促成,目的是为保住慕容拓性命。燕国王位传承最重军功,慕容拓是冯破春弟子,若无战败一事,太子之位已是他囊中之物。
议和之后,慕容拓安全回到燕国,但因战败之事处处被打压排挤,冯破春无奈之下,才会重返边关,想要为慕容拓重整边关局势,助他登上王位。
显然,议和之后,边关局势安稳,若要战功,必得重起战事,战事一起,更熟悉边关情况的慕容拓,顺势就能重回权力中心。彼时不管慕容拓是否回边关带兵,这对师徒都能互相成就。
“冯破春举兵是早晚的事,只是眼下时机还不成熟,”我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是心怀忐忑,兵行险招,稍有不慎便会招致覆灭,“这个时机,要控制在我们手里。”
陆离对我的想法丝毫不惊讶:“需要我做什么?”
“梧州城的布防由我来安排,”我有些困顿,揉着额角坚持道:“明年,我会在西南方留出一道口子给冯破春。”
那边水路可通,明年开春河面解冻之后,估计冯破春也将军心收拾的差不多了,届时顺流而下,瞬间可达。
陆离思索一番,眼前一亮:“慕容达也在边关。”
我呵呵一笑,慕容拓这亲弟弟,和陆离算是死对头,掌握燕军情报谍网,生性多疑,狡诈多谋,我问陆离:“你有把握骗过他?”
陆离有些犹豫,两个人针锋相对多年,各有输赢,对彼此也足够了解,要想利用他来引冯破春按我们的计划举兵,确实有难度,陆离道:“现在开始布局,可能会有些仓促,还差一颗足够让他信服的种子。”
“种子?”我下定决定要引冯破春来送死,沉吟半晌,坚定的道:“就用我待产的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