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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答应你迷雾散尽以后,我就启程

(1)

夏日的午后,正朗律师事务所的大门紧紧闭着,苏琦趴在前台的桌子上,空调有气无力地吹拂着,有呼啦呼啦的风轻拂着她额间的碎发。

苏琦睡得并不好,眉头紧锁,总觉得有人在她耳边哭泣呐喊,真实得让人心悸。

“苏琦!跑,快跑!”

仿佛是在人声鼎沸的机场里,盛夏奋力地推开身边几个黑衣男人,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可惜苏琦在前面跑了没几米远,就被那些人给制伏了,并且想把她往机场外面拖。

盛夏跌跌撞撞追过来,死死抱着她拽着她,却一次又一次被人拉开。

她冷眼看向盛夏,用几乎没有温度的声音问:“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是不是你告发我的?”

她看见盛夏咬着牙红着眼,颤抖着双手被人从她的身上拽开来。她看见自己像条死狗一样被人拖走后,盛夏伏在地上哭,逐渐缩小成一个不可见的光点。

苏琦皱着眉,换了一个方向枕着胳膊接着睡,却又跌入另一个阴森冰冷的梦境里。

江逸西装革履,穿得就像个衣冠禽兽似的,拿着小刀在她面前踱步,又慢吞吞地比画。苏琦知道,他一向是个斯文败类,是商场上一匹杀人不见血的狼。在对待不听话的人和事上更是锱铢必较,誓不罢休。

那把小刀在江逸细长的手指间游走,又贴着她的脸摩挲。

刀片异常冰冷地贴在她右边的脸颊上。

江逸戴着那副金丝眼镜,儒雅得像个绅士一样,扯出一丝笑容问她:“来猜猜看,背叛我的女人,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苏琦咬牙不语,她曾经见过江逸是怎么整过背叛他的人的,那人的后果她连想都不敢去想。她想后退,但双脚死死定在那里,就是不动。

江逸又笑:“欺骗我的人,又是什么下场?”

苏琦仍旧是那副倔强样子,仰着脸闭眼说:“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要杀就快,千万别手软,否则我会看不起你的。”

江逸从来不是一个迟疑的人,听完后虽然默默地在心里赞叹眼前这个女人的狠劲,却也手起刀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有刀片划过皮肤,溅起点点猩红。

一阵寒意闪过,苏琦打了一个寒战,彻彻底底地醒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手机,现在只是下午两点十五分,离下午上班还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

苏琦浑身都裹了一层薄汗,连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她起身想去洗手间洗把脸,刚把厕所隔间的门关上,外头又响起了噔噔噔的高跟鞋声。

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苏琦忍不住捂住了口鼻,可外面两个女孩子的对话还是一字不落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有把绵软的女音在外头娇嗔:“你说那个新来的前台,怎么拽得二五八万一样?好像谁欠了她钱似的,整天笑都不笑一个,那脸臭得……啧啧。”

另外一个人嗤笑着说:“你也不看看她身边整天围着的那群狂蜂浪蝶,哦不,是那群眼里闪着精光的狼,有事没事都去前台转悠一下,都想着怎么把她剥皮拆骨,吃入腹中呢。”

“我看她不是还挺有背景的嘛,还是章律师特招进来的,我看八成是……”

后面的那句话拉长了音,两个人估摸是对视了一眼,又捂着嘴心照不宣地笑了。

绵软声音的那个人继而愤愤不平地说:“外面排队想进我们律所实习的,就算是做前台的名校生都多了去了。可她呢?别说大学本科都没有,连高中还是肄业的,也不知道章律师看上她什么了,居然把这种人给招进来了。枉费我还一直暗恋章律师呢,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人,被个狐狸精迷得什么都不顾了。”

“也亏得她手段好吧?”

“我倒是听说,她原来好像在某间酒吧做过陪酒女,还是一个女混混,屁股后头一堆人琦姐、琦姐地喊着,还混得风生水起呢,都不知道在外面得罪了多少人。”

“难怪了,长得倒是一副狐媚的样子,可惜啊,脸毁了,再怎么蹦跶也没用……”

话音未落,最末间的女厕所的门突然被人猛烈地撞开了。

苏琦一脚踩在门背上,双手抱臂,盯着外面那两个女的,不紧不慢地说:“以后想说我什么坏话,不用隔着门板,可以直接告诉我。”

这一下倒是真把洗手间里搬弄是非的两个律师助理给唬到了,脸上一下白一下红的,煞是精彩。

她们是怎么也想不到,光天化日的,居然说什么来什么,还碰到了这尊瘟神,真是倒霉透顶!

寂静又凝固的空气里,两人中的一个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另一个律师助理梗着脖子,在苏琦杀人的目光中异常艰难地辩解:“我……我们又没指名道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在说你?难不成你自己还想承认……”

兴许是觉得自己说得有几分道理,那名留着褐色长发的律师助理抓住了这个点,死命地发挥,仿佛这样就可以把眼前这个女人踩在脚底下似的。可就在她十分兴奋地辩解时,衣领却一不留神地被疾走过来的苏琦给扯了起来。

“你……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那个像小鸡崽一样被苏琦拎起来的褐发助理声音高了八度,而另一个呆愣着,像是吓傻了,睁大了眼睛连话都说不出来。

苏琦板着脸,一言不发地拉着褐发助理来到了洗手盆前,一只手压着她的头,又腾出另一只手扭开水龙头的开关。

水哗啦啦地流淌出来。

水温很凉。

苏琦毫不留情地把那个褐发助理的整个头顶压在了水龙头下,任凭水流哗啦啦地冲过了她的衣领,漫到了她的颈间。

“你干什么?啊啊啊!”

厉声的尖叫声中,褐发助理疯了一样地用脚踢着苏琦,苏琦却像是脚下长了根似的,任她踢踹,挡也不挡一下,反而更紧地钳制住她。

“水溅到了我的眼睛!曼妮你在干什么,还不快来帮我!”

褐发助理觉得挣脱无望,又去找帮手。另一个律师助理曼妮这才回过神来,七手八脚地拉着苏琦,想把她从洗手盆前拉开。

苏琦眼睛都没抬,只冷冷地瞥了曼妮一眼:“你碰我一下试试?我让你也尝尝这滋味。”

曼妮竟然真的信了苏琦的话,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只怯生生地说:“苏琦,你这样也太过分了,我们又没把你怎么样?你……你快放开她吧!”

那名褐发助理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的脸上和衣领上全溅到了水,又呛了几口水,连挣扎的力气都小了很多,伏在洗手盆前面委屈地嘤嘤嘤地哭了起来:“呜……你太过……分了……”

苏琦只用一只手制住了褐发助理,又用眼冷冷地扫过她们两个人,脸上满是不屑的神情。

“你们两个刚刚只有一句话说对了,我是个在外面混的人,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了。当然,也不在乎多得罪几个。”

说完,她松开了制住褐发助理的手,对方身上甜腻的香水味和一层厚厚的粉底触感让她觉得腻味。她像是躲瘟疫一样扯了几张纸巾,拭干净手上的水珠。

不过半分钟时间,那褐发助理已经哭成了泪人,脸上妆也花了,头发也全湿了乱了,衣服领口更是凌乱一片。她再转过头看看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哭得停都停不下来,伸手指着苏琦,上气不接下气地用发抖的声音说:“苏琦!你给我站住,我要去告诉主任,我要去找章律师,我要让他们给我做主!”

曼妮也拉着褐发助理的手,附和着:“对,我们去找主任,把她给赶出正朗!”

苏琦走出洗手间的脚步顿了顿,勾了勾唇笑了下,只鄙夷地丢下了一句话就开门走掉了。

她说的是:“出了事只会找人告状,我在外面混的时候,你们怕是还在家里没断奶。”

门被推开,关上。

门里的褐发助理哭得更凶猛了。

她根本就没弄明白,自己堂堂的律师助理,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被一个前台弄成了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2)

午休后,那个叫郑丽娜的褐发助理果然不辜负苏琦的评价,在刘主任的办公室里又哭又闹地逗留了大半个小时,红着眼睛走出来的时候,还特意到苏琦面前耀武扬威了一番。

郑丽娜把7cm的高跟鞋踩得咔咔响,活像要把苏琦踩在脚底下发泄似的。那神态动作活生生像是在说:不把你赶出去,我郑丽娜以后就不姓郑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一会儿这件事已经闹得整个正朗律师事务所的人都知道了。平时围在苏琦身边的男性生物全没了,女同事一个个像躲什么似的和她隔了一大段距离说话,仿佛和她说话就会被传染了似的。

苏琦倒觉得这样真是好,耳根清净不少。

谁知她刚把手里的《刑事诉讼法简析》翻过两页,章律师就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在她桌子上叩了两下:“苏琦,麻烦你进来一下。”

苏琦放下书,跟着章律师走了进去,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神情。但是看在别的同事眼里,倒像是个视死如归的勇士一样。

章律师的办公室门关上以后,一堆人在后面观望着,又七嘴八舌地谈论着:

“你看她这次进去,是不是凶多吉少了?”

“行了,你还舍不得你女神了?”

“唉,我这不是可惜我们律所好不容易来个模样周正的……”

“我说你是这辈子没见过美女吗?就她一个高中还没毕业的,你们也跟苍蝇似的围上去?”

郑丽娜环抱双手,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喝了一口咖啡说:“曼妮这句话说对了,苍蝇不就喜欢围着那什么转吗?”

那男同事受不了了,耸耸肩说:“随便说说就行了。人家就是脸上再多两个疤,也比你们一脸的玻尿酸强啊!我说你们这群女的,醋味也太重了不是?酸,也太酸了!”

(3)

门外的人吵得热火朝天,门里倒是挺安静的。章律师的办公室很空阔,休息区里摆着一张大按摩椅,落地玻璃望出去景色怡人。

办公室的两面墙上都摆着厚重漆黑的大书柜,里头是涵盖了各个方面的法律书籍,还有一些是全英文的,苏琦翻开看也看不懂的那种,字全像蚯蚓一样蜷缩着,密密麻麻的,看得她头皮发麻。

苏琦从不觉得自己是读书的料,要不是因为苏零的事,她这辈子都不想和法律扯上什么关系。

章律师走到一面书柜前,抽出来两本书,放在桌子上,又抽出了一沓文件说:“上回给你的书看完了吗?这两本也很适合刚入门阅读。还有这是我手头的几个同类型案子,你有空也整理一下,有助于了解和加深记忆的。”

苏琦捏着那两本书和一大沓资料,默然无语地翻了翻,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之前那本我还没看完,太深奥了。”

章律师这才从繁重的卷宗里抬起头来,看着一本正经的苏琦,眉眼舒展开,忽而笑了。

“不懂你也可以问我啊。”

问?苏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问了也是白问,她压根儿就不是读书的料。

苏琦又百无聊赖地翻了几页,实在头皮发麻看不下去,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好,索性站起来说:“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等会儿。”

苏琦回过头,才听见章律师在问她:“我这周都还有哪些预约?”

苏琦一时头脑空白,没想起来。她抓抓头发,口干舌燥地说:“我没想起来,等会儿看了备忘才能告诉你。”

“嗯,好的。”章律师双手横握,放在桌上,“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出去了。”

苏琦走了几步,刚想扭开门把手,又踱步回来。

其实她一直就是个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心里藏不住事的人。

她从未改变过。

苏琦说:“章律师,如果你觉得我留在这儿压力太大,其实我可以走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就因为郑丽娜的事?”

苏琦没开口,但也算是默认。她就知道章律师是知道这件事的,但他就是不说,等她开口。章律师的胸有成竹和不紧不慢,和她的急躁简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苏琦有点儿自惭形秽了。如果想弄清楚苏零的事情,她这样怎么行?

章律师可没参透苏琦的心理活动,他放下手里的钢笔,把身体靠在椅背上,怀抱双臂,用审视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掠过她脸上的伤疤。

她本可以听从他的建议,把这伤疤遮掩掉,但她没有,每天顶着这疤痕上班,我行我素。她是一个太自我张狂的人,从他认识她的时候就是。

章暮飞轻轻地吐出一句:“苏琦,你原来可不是一个在乎别人眼光的人。”

苏琦听完居然有点儿想笑:“我不想拖累你。”

她打从心眼里觉得章暮飞是个好人,她不能害了他。

“如果你想说郑丽娜的事情的话,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她已经被正朗正式解雇了,但她的事情和你无关。第一,一个人如果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言行,嘴碎又胡乱猜忌别人,那么她也当不了一个好律师;第二,我们律所也不需要这样的人。”

章律师不愧是个名律师,分析起事情来头头是道,寥寥几句就已经把苏琦给说服了。

但她还是坚持:“我教训了她,我觉得我也应该走。”

章暮飞哑然失笑:“就这么着急摆脱我们律所?你不想弄清楚你弟弟的事情了?”

苏琦有点儿脾气了:“章律师,你这是激将法。”

“你已经想放弃了,不是吗?”

苏琦抽了抽嘴角,目光却是少有的严肃认真。

她说:“我在律所也好、给人卖衣服也好、洗盘子也好、在外面露宿街头也好,无论我在哪个地方,在做什么,我都一定会把苏零的事情给查清楚的。在这件事上,我永远都不会放弃。”

(4)

偶遇苏琦,那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连章暮飞自己都感到有点儿意外。

那天他办的案子遭遇了一个瓶颈,外面又正巧下着大雨,他坐在车里不想出去,正放空了心思想案情,车门突然就被人打开了。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钻进他车里的人自然也是全身湿透,章暮飞没来得及开口,后面那个瑟缩成一团的女人已经冷冷道:“开车。”

章暮飞有点儿郁闷,但还是压低了声音说:“你上错车了吧,我这不是滴滴。”

后座的女人仍旧坚持:“开车。”

“你……”

章暮飞本来就有点儿烦躁,这下更是恼火,扯了领带回过头去想理论一番,没想到就这么对视了一眼,电光石火间,两个人内心都生出不小的震动。

章暮飞记性很好,可没忘记眼前的这个女人,她曾经在他的庭上指证过他的当事人谢依云,间接导致他那场官司落败。

同一时间,苏琦的惊讶也不比章暮飞少,她对眼前的这个律师印象深刻,他办过苏零的案子,是苏零女朋友的代理律师。

有一刹那的失魂,苏琦想也不想就想打开门冲出去。

可门已经被章暮飞眼疾手快地在里面锁上了。

在认出苏琦的同时,他的眼神也掠过她脸上的伤。

那是一处刚添的伤口,即便她擦拭过血迹,仍旧有血液在潺潺地流出。伤口不大,但挺深的,看起来十分可怖。

她是摔伤哪儿了,还是刮到了利器?敏感的章暮飞甚至想到了飞车抢夺、故意伤害这档子事,可是又有谁会故意在一个年轻女孩子脸上划出这样的伤疤来?

面对章暮飞探寻的目光,苏琦不想说话,章暮飞从车子前面的纸盒子里抽出了纸巾递给她。

“你流血了,擦一下吧。”

苏琦没伸手,她对章暮飞有防备。

其实作为一名资深律师,章暮飞并不是一个多话多事的人,但既然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是他所认识的,那么他也不介意多嘴问一句了。

他把车子停在路边,打了双闪灯,侧过身子问:“你刚刚是遇到什么事了?有人抢劫?”

苏琦并没有理会他。

章暮飞紧锁眉头:“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像是条件反射一样,苏琦反应激烈地说:“不用了。”

章暮飞有点儿明白了,又有点儿不明白,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是怎么了,但他还是按捺着那股子好奇心:“我带你去医院包扎一下吧,你这样子会留疤的。”

苏琦闷声哼哼了一句,虽然声音小,但章暮飞听见了。

她说的是:“留疤了更好。”

眼前这女的比他所想象得更有血性,也更倔强。也不知道怎么的,章暮飞突然开口问:“是因为你弟弟的事情吗?”

苏琦转过头看向车外的雨帘。她一直很静默。

可章暮飞一向是知道怎么攻击别人心理弱点的,更知道怎么让一个沉默的人开口。

不知道是因为想撬开这个女人的嘴,还是出于想安慰她的心思,他又陡然说:“就算你这样折磨自己,你弟弟……他也回不来了。”

苏琦睨他一眼:“你闭嘴。”

章暮飞脸上淡淡的没表情,但心里却笑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对这个女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其实谢依云那个案子,我办得挺郁闷的。但你弟弟的案子,是真邪,后面肯定还有一堆事情没理清楚,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苏琦眼神锐利地看着他:“你知道些什么?”

章暮飞双眼灼热,表面却沉稳而平静得像一泓表面无波的湖水。

他坦诚道:“我要是真知道点什么,谢依云还会被关进去?但我猜测,苏零的案子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你信不信他背后肯定还有人,在操纵着这一切?”

听完章暮飞的话,苏琦忽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烦躁感。她伸手问道:“有烟吗?”

“抱歉,我不抽烟的。”

雨渐渐地小了,苏琦去附近的7-11便利店买了一包薄荷烟。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章暮飞的车子还停在前面。

苏琦叼着烟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喂,那个……律师,你能帮我吗?”

“我不叫那个律师,我叫章暮飞。”

苏琦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问他这种问题,她“哦”了一声,转身想走。

章暮飞叫住了她。

破天荒地,面对这个连高中都肄业的女人,他问:“想来我们律所工作吗,现在缺一个前台。”

苏琦挑眉:“去你们律所工作,有什么用?”

章暮飞看向远方,天上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四周都是雾茫茫的一片。但他相信,肯定会有拨开云雾的那天的。

面对眼前这个固执多疑的女人,他笃定地说:“至少你能够离真相……更近一点儿。”

(5)

正朗律师事务所从来不留没有用途的人,郑丽娜很快被解雇了。抱着纸箱子愤恨走出律所大门的时候,她那目光怨恨得都能把苏琦给千刀万剐了。

郑丽娜走后,流言没有止息,但苏琦却依然是那副我行我素的样子,还更乐得清净。

经过一段时间的法律环境熏陶之后,她似乎有点儿静得下心看书了。

过几天就是三伏天,天气越发热了。苏琦坐在前台都可以感受到门外滚滚而来的热气,于是那阵子她对律所大门格外关注,时不时就要观望一下。

那天她烦闷得要命,刚从书里抬起头,就看见外头有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在门外探头探脑,徘徊不定。

苏琦只以为是哪个好奇的学生在律所门外观摩,也就没多去搭理,可过一会儿再看,那个背着双肩包的学生还在外头。

苏琦走了过去:“有什么事吗?”

那人心虚地大退一步,怯弱地摇摇头:“没、没有……”

苏琦不屑地说:“你在这里待了一个下午了,说没事情,谁信?”

男学生脸涨红了一片,头耷拉得更低了,我我我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

苏琦看他满头满脸的汗珠,推开门说:“进来。”

苏琦的话仿佛有不容置疑的魔力,那个男学生真的乖乖跟着她进去了。苏琦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他也默然接过来喝了,喝完后就在一旁看着墙上的律所简介、律师简介什么的。

苏琦也不理会他,兀自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书看了起来,那个男学生走过去看了一眼,觍着脸问:“姐,你也是律师吗?”

他喊“姐”的那刻,苏琦有一瞬间的怔忪,很快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不是。”

那个男学生捏紧了手里的纸杯,也许是太过紧张,手指还微微发抖:“姐,可你不也是在这儿工作的吗?我可以直接问你一些法律问题吗?”

“我不是律师,不能给你解答。”

“我就问几个问题,也不行吗?”

“你找一下章律师吧,他挺专业的。”苏琦摊开记录本,“你先登记一下。”

男学生低头写了一会儿,又问:“章律师收费贵吗?”

苏琦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牌子:“收费标准,看到了吧?”

男学生扭头看了“法律咨询按分钟收费,视案件情况每分钟200—3000块钱不等”的部分,扔了笔,犹豫地说:“也太贵了,我还是不问了吧……”

苏琦看着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想起了章暮飞说有不懂的可以问问他,没来由地就说:“那你说吧,我有空的时候帮你问问他。”

谁知道那男学生想了老半天,突然把记录本上写的字画掉,扭过头说:“算了,我还是不想问了……”

“不收钱。”

“啊?”那个男学生还没反应过来。苏琦又重复了一遍:“我帮你问的,不收你钱。”

苏琦把记录本拿过来,看了一下上面的姓名一栏,写着:梁小东,职业:一中在校生,高二。

“你说吧,我记。”

“我……就是……”男学生吸气,又呼气,想了好久,才说,“学校里有人欺负我。”

“怎么欺负的你?”

苏琦问出这句话之后,梁小东久久地沉默。一想起那些事情,他就浑身发冷发抖。

“姐,算了吧,我不想再去回想了……”

梁小东想也没想就拎着书包夺门而出。

苏琦刚想追上去,章暮飞办公室里的当事人刚好走了出来。苏琦低头在记录本上登记了一下时间,梁小东早就跑得没影了。

没多久,章暮飞也走了出来,手上还搭着件西装外套:“刚才外面是不是有当事人来,找我的?”

“是有个男学生,可他又不想咨询了就走了。”苏琦淡淡地说。

章暮飞抿了一口咖啡:“有说咨询什么事吗?”

苏琦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总结:“被同学欺负。”

“校园暴力?”

苏琦点了点头。

“有没有受伤?”

“看不出来。”

章暮飞若有所思地说:“最近这种事件层出不穷,不仅有频发态势,还有隐秘性高、破坏性强、年龄段小的特点,市里法律援助机构和律师协会都挺重视的,还想找几个典型的案例去几所中学宣讲,你有记下他的联系方式吗?”

章暮飞挂着律师协会理事长和几所学校法律顾问的头衔,经常到各地讲课,苏琦突然有点儿后悔向章暮飞说梁小东的事了。她捏着记录本没松手:“你想拿他当典型案例?”

章暮飞看出苏琦的意思了,揉了揉太阳穴说:“这样的案例报案的少,当事人经常选择息事宁人或者以学校处罚、家长教育为主,我总得找出一个学生,以他为切入口,研究一下这种案件。我是想帮他,不是要树什么典型,你还信不过我吗?”

章暮飞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总算打消了苏琦的疑虑。

“他只留了学校、姓名和电话号码。”苏琦说。

“你赶紧联系他,我想见见他。”

(6)

第二天,章暮飞的办公室里,除了梁小东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就只有苏琦用笔记录的沙沙声。

“他们没事就打我,用拳头打、抓我的头去撞墙,还有用课桌椅打,在男厕所里也打,心情不好就拿我出气,还有一次,他们还强迫我……逼我喝……”梁小东竭力控制情绪,眼眶却红了,手指甚至捏住了衣服下摆,声若蚊蚋地吐出了几个字。

苏琦有点儿没听清楚:“逼你喝什么?”

等到她确信对方说出来的是那个字眼时,才抬起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瘦削的戴眼镜的男学生。章暮飞显然也震怒了,但他定力极好,只是神色稍微滞了滞,并没有额外地表现出什么。

可血气方刚的苏琦已经捏紧了手里的圆珠笔,咬牙切齿地说:“他们也太欺负人了!都有谁?”

“李成、蔡思明、汪德金……”梁小东深深地低下头,把脸埋在掌心里,“但他们都听王嘉树的,是王嘉树叫他们打的。”

“王嘉树又是谁?”

“是我们隔壁班的,他在我们学校很威风的,想打谁就打谁,平时没有人敢惹他。要是谁不听他的话了,就会被他和他的小弟欺负得很惨。”

苏琦一拍桌子,刚想破口大骂,就被章暮飞给按住了,他开口问:“这种事情,老师和校长都不管吗?”

“王嘉树家里很有钱,他爸给学校捐了一幢教学楼,老师和校长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管他的事情。”

“这个混账!”苏琦撸起袖子说,“我就不信没人能治住他!”

看着很想打架的苏琦,章暮飞出声制止了她:“以暴制暴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苏琦,你要是这么想,那么和欺负梁小东的人没区别。”

苏琦撇撇嘴,没多说什么。

“章律师,这样的事情在法律上可以给他们定罪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有一点。”章暮飞看向梁小东,“你得亲自站出来指证他们,你敢吗?”

梁小东垂下了眉眼,迟疑道:“我……我不太敢……”

“怕什么啊?有什么好怕的?”苏琦愤愤不平地说。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王嘉树他们那一伙儿有多么可怕,要是惹火了他们,一定会遭到他们的报复……就算王嘉树被关起来,他家里的人和他的小弟也不会放过我的……”

“梁小东,你怎么就这么啊?我和章律师,我们都会帮你的。”

章暮飞也说:“是啊小东,你这是拿起法律武器捍卫你的权利。”

苏琦和章暮飞劝了老半天,可梁小东就是不松口,说到最后,眼眶也红了,抖着肩膀背对着他们偷偷地哭。

“我实在是太害怕被他们报复了……对不起,章律师、琦姐,我还是回去吧。”梁小东十分无奈地走了。

章暮飞拍拍他的肩膀:“你也先别拒绝,回去再好好想想……”

梁小东走后,苏琦把笔一扔,嗤了一声:“被欺负了还不敢声张,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不止苏琦,章暮飞也郁闷坏了。他对着梁小东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说:“这事我估计还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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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普通少年的重生之路,众生皆是弟弟,看我逍遥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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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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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郡主难当今天相公精分了吗

    落难郡主获重生,报报恩,报报仇,心机渣男靠边边,顺便发展个小副业,从此吃喝不愁衣食无忧迎娶隐藏傲娇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不过——竹马少年还是戏精男神?进山为匪或者嫁入豪门?一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九五之尊一心要她做儿媳,一边是救命之恩两世执念,好不容易驯养成黏人忠犬的冷面煞神。额外还附赠重生必备一路妖孽朝堂到江湖全都是对头大礼包。其实——郡主难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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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前一个月,李天意外被雷劈后获得一个来历不明的学习系统,从此李天获得了平常人所没有的能力。你问我有什么能力。学习不好?过目不忘技能。没有赚钱的职业,透视眼要不要?你说这是偷窥的技能。NONONO,那换一个?演技?唱功?可不可以?你说没有刺激性?哼哼!就来一个刺激的,格斗?赌博?还不行啊?那就来个修真之术吧?或者来个小说当中的技能,异火要不要?你说要最好的?不行,要给就给全部嘛,学习系统可不是什么抠门鬼!还不行啊?那就请关注刚子的《学习系统》吧!
  • 后事

    后事

    温亚军,现为北京武警总部某文学杂志主编。著有长篇小说伪生活等六部,小说集硬雪、驮水的日子等七部。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一届庄重文文学奖,《小说选刊》《中国作家》和《上海文学》等刊物奖,入选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 昨天我死了

    昨天我死了

    一群充满梦想的孩子,在不断的妥协中所伴随着的是在批判与自我批判以后的否定与自我否定,其结果如此惨淡使我们很是迷茫不知所措。但是我们依然坚持着自己最后的倔强,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