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真躬身施礼道:“太祝丞方子真拜见太祝令。”
方子真见面必行礼,从不缺礼数,哪怕刚才见过,等一会儿再见,也依旧礼数不缺。
魏道人不耐烦道:“无须多礼。此人为何也在此处?”魏道人眼光下落,看到张顺横躺在地,这后一句明显是指他。
方子真笑着道:“张公子身体不适,特来请道长看一看。”
“贫道又非太医,身体不适便到外面去寻大夫,不要打扰贫道休息。”魏道人揪起地上的一柄浮尘,倒转尘柄,在张顺的脑门上用力敲了敲。
张顺跌倒后头晕目眩的好一会儿,被这老道拿浮尘柄敲过之后脑袋一疼,反而清醒了几分,他强压怒火,翻身坐起,缓缓道:“道长不是说有事还来寻你么?这才过去一日,道长便不想认?”
魏道人明亮的双眼狡黠的转了转,断然道:“贫道从未说过有事需来寻我?”
“你……你……”张顺一阵咳嗽,心忖若不是看这老道一把年纪,早就一拳头砸了上去。
魏道人理直气壮道:“贫道只说过这样的话:你若看不通时,再来寻贫道。我来问你,贫道那本道书你看通了没有?若是看不通,你今日来,贫道当会好生解释一番,但你若是看通了,还到贫道这里来寻麻烦,便是公子无理取闹。”
张顺仔细一想,似乎真是这么说的,但自己搞成这幅模样总不会是假的。
“你说看过后可以延年益寿,这总不是假的吧,请问道长,在下如今看上去,像是个要延年益寿之人?”
自己如此凄惨,足以让那老道寻不到任何借口!
魏道人微睁双目,也在仔仔细细地打量张顺容貌,一边看,一边点头,低声道:“可惜了,学的太晚。”
“什么太晚?”
这道人说的话让人云遮雾罩,不知道他说的是何意。难道是说学那本“谷神篇”太晚?如果学早了才更坏事,不是死的更坏!
魏道人向着方子真摆了摆手,吩咐道:“你且去,不关你的事。”
方子真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张顺,没有丝毫的犹豫,再次作揖行礼,柔声道:“方子真告退。”
张顺唤道:“方祝丞,你别走啊。”
若是方子真在侧,让他一起看一看这太祝令有多么不要脸,多么不讲信义,而不是被蒙在鼓里,一味得说这老道是个得道之士。
方子真嘿嘿一笑,柔声道:“张公子,你尽管躺着休息,在下信得过道长。”然后退出药房。
魏道人等方子真走了,这才慢吞吞在蒲团上重新端坐,且面色安详,手持浮尘,那一瞬间真有一点飘逸出尘的高人风范。魏道人道:“张公子悟性出众,可惜学道太晚。”
张顺怒道:“短命道,学生不学!”
魏道人仰头哈哈笑道:“好一个短命道!我只问你,贫道给你的书你看通了没有?”
一想起那部‘云笈谷神篇’,张顺不得不承认书中讲解的十分精妙,甚是神奇,而且自己按书而修,并未遇见任何障碍,但是好书不等于就好学,也可能是一部让人误入歧途的妖书、鬼书。
张顺道:“书虽读得通,却有些害人。”
魏道人摇头道:“既然通了,那就不关贫道之事,是不是害了人,乃是你自己的过错,休怨怪在贫道头上。”
这简直是强词夺理!若不看此书,哪里会搞成这个模样。
张顺更加怒了,双手握拳道:“怎会是我的错?道长今日若不能自圆其说,学生必闹将到满城皆知。”
魏道人缓缓道:“悟性好,自然学的快,便如痴儿走路,步子迈得太大,会扯着……”道人咳嗽一声,继续说道:“雨润大地,当徐徐而行,浇灌太猛,无异于拔苗助长。原本这些事在旁人身上是不会有的,偏偏你有一点不同,云雨俱备,只欠东风。你如今这个样子,是你太过贪心了。”
贪心二字还是第一次有人用在自己的头上,但老道刚才所说的话,张顺却已懂了一半,似乎是说自己看那本“谷神篇”学得太快了。至于浇灌太猛和拔苗助长之语,莫非是说自己在进入“安静虚无”时,所看到白云化雨那一幕?
“你有无试着再摸摸你腹中之气,是不是小了些许?”
张顺低头看向自己腹部,那股气息滚动的感觉还在,至于是不是小了,这如何能感觉得出来。
“你气散四肢,经脉初通,肯定会疼,等你继续修习下去,运行没有迟滞时,便不觉得疼了,到时候你腹内之气自然会化去,便不虞有气息迸裂之忧,延年益寿指日可待。”
道人说完之后,又闭目养神起来。
虽然这道人有些装模作样,说的话也不大靠得住,但张顺亲自修习过他所给的“谷神篇”,道人所说的症状竟一丝不差,那就不可能是在蒙骗自己,而是自己出了岔子。
张顺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松了拳头,放缓语气问道:“道长的意思是,学生该当缓缓修习下去?”
道人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道:“贫道传书化你腹中之气,你只要能留下性命,便算贫道尽职,其他的事,贫道概不过问。”
这回轮到张顺无语了,思量再三,只能求恳道:“学生鲁莽,还求道长指点一二,否则学生擅自摸索,保不准又犯其他过错。”
道人冷哼一声道:“这回知错了么?你适才怒气冲冲撞过来,欲揪扯贫道,莫不是想打坏贫道这一身老骨?我传你道书,便算你半个老师,却这样相待,贫道心寒无比,不想看见你这薄情郎,你走吧。”
张顺被他说得羞愧无地,即便如今面皮蜡黄,亦浮出一坨红色来。
“道长……不,老师,请受学生一拜,学生鲁莽之处,还望老师包涵。”张顺向着魏道人恭恭敬敬的跪拜下去。
魏道人这才睁眼,说道:“贫道小小太祝令,当不起公子一拜。不过……”
张顺见还有回转余地,忙道:“道……老师欲要学生如何?”既然这道人传了自己道书,又说自己是半个老师,张顺索性便称呼其为老师。至于夫子之称,学宫内的经学博士才当得起,也从未听说过道人可以称呼为夫子的,故而老师之称,张顺觉得比较妥当。
“贫道不收徒弟,你也不是修道之士,想让贫道指点你一二也无不可,但这样的话,贫道太过吃亏。”
道人并未反对张顺称呼其为老师,毕竟这里不是宗门,只是朝廷一个小小机构而已。
张顺顿时想起这魏道人是绝不能吃亏的人,一向只有别人欠他的,他不欠任何人,如今又说他太吃亏,难道要送钱?可怜自己比不得梁怀远,身上根本没有余财,原本指望着去见长公主时,能讨要到一点赏银,结果却气了一肚皮的气回来,现在若魏道人开口要银子的话,自己只能黯然离去。
只听魏道人摇晃着头颅道:“不如这样吧,贫道炼丹缺一个烧火童子,而我又常常睡过了时辰,你若是能时时抽空来替贫道烧火炼丹,贫道便保你腹中之气化掉,不出任何岔子,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