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我愧疚不安,厚着脸皮道:“阿琛,对不起,以前是我误会你了。金戈还活着,你不知道对我来说就是打开一个死结。不然,每次想起他,我都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他、害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大恩不言谢,可我还是要说谢谢,而且以后你有什么是我能帮上的,一定要让我知道。”啰里啰唆,说了一堆没啥实际意义的空话,自己都觉得没脸。
谢琛却很高兴,“夭夭,好几年没听见过你叫我阿琛了,以后你能永远这样称呼我吗?”
这等小事!我立刻叫道:“阿琛!阿琛!阿琛!”
谢琛先是笑着不停回应,渐渐转为悲戚,涩涩道:“夭夭,对不起。”
我心里吃惊,大约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道:“阿琛,咱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候虽然年幼,说话天真,但都是一腔真情,谁都没有错。”
谢琛目中含泪,口角抽动,似乎费尽全身力气,道:“夭夭,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心里反而落下一块大石头,我点头,“你没有错。我心里的那个谢琛,虽然比我小半岁,却常常护着我、为我操心,是我的哥哥一般。阿琛不快活,我也不会快活。从阿琛成亲的那天起,我就希望他无论娶谁为妻,只要他能快活,脸上还有如春的笑就好。”
泪水如山涧溪流,轻缓地在谢琛面颊上滑落,我知道是他真的放下了。很多人和事就如秋天的落叶,即便抓住也不是最初的模样,还不如将一切存在于记忆中妥帖收藏。
回去的路程似乎比去的时候要短上许多,不一会就到了布政坊。谢琛扶我下了车,在院门外道:“夭夭,你放心,挑个日子我会把人送过来。”
我心领神会,“那就多谢阿琛了!不早了,你回去吧。”
谢琛转身欲离开,脚步踟蹰了一下,回头对我凝重道:“夭夭,你小心。”
我诧异。
谢琛含混道:“阿铮的人品武功、胆识智谋在京城里数一数二,岂止王家,对他有意的大家士族不在少数。”
谢琛蹙眉,欲言又止,我的心越发沉重,猛然想到那夜从宫里出来就已有决断,为何现在还要徒作伤悲,自嘲果然还是软弱可笑之人!
谢琛显然是斟酌了一番用词,“你与我同年,我都做父亲了,不知何时才能看见你有孩子,咱们也好结个亲。”眼神坚定,“终有一日,我不会再被摆布。”
我笑笑,“嗯,我知道。”
谢琛道:“我认识一名新科进士,样貌学问不错,长你两岁……”
“轰——”一声巨响,院门倒下。谢琛刹住话头,机敏地护着着我躲开。
难道是地震?来不及反应,眼前闪过一道人影,将我从谢琛身边抱走。我正要呼救,猛然闻到熟悉的清爽的熏香气味,“阿铮?”
阿铮将我揽在怀里,怒气冲冲指着谢琛道:“谢琛!念在与你同窗多年,我一直对你敬重有加。你倒好,今日却来给我未婚妻子做媒!”
我急忙按住他的胳膊,“阿铮阿铮,你误会了,听我说……”
阿铮吃惊地瞪着我,伤心从眼睛里流露出来,“你,你帮他说话?”
他怒发冲冠,我害怕他惊怒之下做出后悔的事情,挡在二人中间,急着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身后一声怒吼:“上官铮!来啊,我早就想和你打一架了!”
阿铮愣神,我回头看谢琛。
谢琛愤愤道:“你不能娶夭夭,就别纠缠她,拖来拖去,非要让她落个孤苦的晚景吗?”
虽是夏末傍晚,凄凉仍侵蚀入骨。我当然想和别人一样,有亲有友有儿女,但似乎命里带煞,又能有什么办法?
阿铮已经不在身边,眼前一团人影叫人分辨不清谁是谁。我惊慌叫道:“别打了!别打了——”
二人充耳不闻。
不知何时师父师娘站在我身旁,“怎么回事?门怎么倒了?阿铮呢?”
“轰隆——”刚才还待过的马车车厢,已经变成一块块小木板瘫在地上。马匹受惊,马夫拼命拉住缰绳。
我大哭起来,“阿铮,你要是把谢琛打死了,我也不活了!”
“什么?你说,说什么?”
我放下掩面的双手,入目是阿铮失去血色的脸和震惊的双眼。
谢琛唯恐天下不乱,得意洋洋道:“夭夭,有你这句话,我死也甘心了!”
阿铮浑身一震,两眼呆滞,“你,你果然对他……”抖着嘴唇,呼吸困难似的说不下去了。
知道阿铮最怕我哭,便哭道:“我欠了谢琛一个大大的人情,还没机会还他,你就杀了他,你这不是要我的命么?”
阿铮眼睛里有了活气,疑惑道:“人情?什么人情?”
我贴近他耳朵,压低声音道:“金戈。”
吃惊和怀疑在阿铮眼里不停交错。
我对他轻轻点头,“没错,他要回来了。”
阿铮猛然回头,看着乱发和破碎袍子在晚风中飞舞的谢琛,道:“你?”
谢琛如丐帮首领般威风,睥睨阿铮,“我这辈子,好歹是做了件让夭夭高兴的事情。你呢?好几年了,也没瞧见你有什么动静?”这时,一阵风将他的乱发劈头盖脸地堆在了脸上,他慌忙将头发向后捋了捋,“嗯,就是武功大有长进,算是不错。”
我又好笑又难过,何德何能让这位童年时的朋友这么把我放在心上?
阿铮向谢琛走去,脚步坚实有力。我正担心他要干什么,阿铮忽然对着谢琛郑重一礼,“谢二哥哥,我先谢谢你。但是妻债夫还,夭夭的事情以后我一人操心就够了。别的不说,走,咱们好几年没见面,一起喝酒去。”
谢琛一怔,被阿铮拽住胳膊道:“走吧,你瞧瞧,这么多人看着呢!”
我早就知道被围观,但先前不觉得什么,现在再看周围的人,总觉得他们脸上的笑带着揶揄,瞬间面红耳赤。
师父高声叫道:“散了散了啊,没事儿了,各位该回家晚食的晚食,该睡觉的睡觉。”
哄笑声中,众人散去,现出几个金吾卫,正在和吴钩说话。阿铮对师父喊道:“师父,您和师娘先回去歇着。门,我会叫人来修,这里也会有人来收拾。”
谢琛拍了他一掌,“我就没有人手了?来人!回去叫几个壮仆过来,把这里收拾干净!”
随从应声而去。
二人远去,勾肩搭背的样子比从前还要亲密。
师父道:“夭夭,别担心,男人之间的友情就是这样。”
“嗯。”我点点头。这男子之间的友情如疾风骤雨,不可思议。但无论如何,大家都在,最重要的是那份情都还在,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