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阿铮瞬间变得影影绰绰,我听见自己哭道:“怎么可能,昨晚这会儿,他还照料我的……”
阿铮沉默,悲伤地看着我。
金戈与他朝夕相伴多年,他肯定比我还要难受。但是从我进珠玑院,金戈一直照应我,他是个好人,“我想我是错了,如果不回来的话,金戈就还活着。”
阿铮抱住我,“怎么会是你的错?夭夭,没用的,就算金戈和你回京后躲到田庄里,还是会被追杀。我以为只有李家想杀我,谁知道连阿衍都被算了进去。”
泪眼朦胧,我吃惊地问:“你意思,这是个大阴谋?”
阿铮点头,“阿衍从没想过要当太子,那个位置不好坐,一旦坐上,他阿娘就有危险。”
我抽泣道:“不管他想不想,现在肯定大家都被通缉了。还不如争取太子之位,也不冤枉。”
阿铮目光坚毅道:“没错!既然没有退路,就一定要回京问鼎。否则,怎么能为金戈、义兄们、还有侍卫们报仇!”
寒风中飘来烤肉香气,我嗅了嗅鼻子,想起金戈一大早为我烤的馒头,心中抽痛。
阿铮把我身上的狐皮大氅紧了紧,道:“咱们吃点东西,休息一夜再说。”
可我什么也不想吃,茫然看着黑色夜空,想着金戈是否能死里逃生。
有人拿着根叉了烤兔子的木棍过来,道:“别哭了,就没见过有你这么能哭的小娘子。”
阿铮道:“梁毅,你见过几个小娘子?”
梁毅耷拉下脑袋。
我抹去眼泪,对梁毅道:“昨晚这时候,金戈还守着我的,他怎么会死呢?我不信。”
梁毅撕下兔腿递给我,再撕下一腿给阿铮,道:“能活着当然好。”说到这里,狠狠咬了口兔肉,“我有个弟弟,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我阿娘说:弟弟没做过坏事,所以阎王早点收了他去,给他投个好胎,大富大贵,生来享福的那种。”
金戈也是去投好胎?不,我情愿相信他没死。
尽管不想吃任何东西,我还是强逼着自己咽下兔肉。阿铮在一旁默默看着我,不时递给我水囊。
吃完兔肉,我开始找我的大包袱,“阿铮,我的包袱呢?”
阿铮道:“在这儿,里面的瓶子碎了不少,因为我搞不清是毒药还是解药,也没敢动。这东西太沉,以后让我背着。”
我打开一看,里面的碎瓷片已经被阿铮扔掉,剩下大大小小的药丸挤在一起,果然混乱不堪。翻了一阵子,我失望叹道:“阿铮,你说我以前是不是特别蠢?学了这么久,一直都在做救人的药,今天才知道害人的药更重要,却拿不出个东西。”
阿铮苦笑,“是我害的你被追杀。”
我急忙道:“瞎说!认识你的时候,我已经被没入掖庭了!”
阿铮看着我,认真道:“夭夭,将来若是我能封侯拜相,定让你终生快活无忧。”
脑中出现一幅图画:我遍身绮罗,坐在罗汉床上,将手中龙头拐杖狠狠砸在地面上,喝道:“来人,把龙姨娘、李夫人、还有那个喜欢与人对食的陈氏统统拖到外面,先给我打上五十大板,再饿上两顿!”忍不住笑出声,我高兴道:“好啊好啊。”
火光中,阿铮目光温柔地凝视着我,嘴角也扬起微笑。
“小娘子哭的快,笑的也快啊!”梁毅惊讶地看着我道。
一夜无梦,天色微明的时候醒来,我怅然若失,金戈没有托梦给我。转而想到他兴许死里逃生,自然不会托梦,我又生出无限期翼。
阿铮突然伏在地上听了一会,跳了起来。他边踩灭篝火边道:“快起来,咱们走。”
不知何事,我赶紧起身,爬上小白的背。这时,已经能听见不远处传来马蹄声。
梁毅神色凛然道:“你们先走,我来引开他们。”
阿铮点头,“你把马匹都带上。”
梁毅道:“好。”
我害怕起来,“不好!就不能不分开吗?”不舍地看了梁毅一眼,却见他对我微笑。
阿铮解释道:“夭夭,咱们分作两路,能跑一个是一个。”
晨光中,浓眉大眼的梁毅一如初见。阿铮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不禁满心酸涩,忍不住掉眼泪,道:“梁毅,你一定要活着!”
“欸,我知道。你别总是哭,对眼睛不好。”梁毅微笑道。
我扭头不让他看见我的眼睛,夹紧马肚,小白带着我随阿铮向北奔去。
不知跑了多久,天色还是灰蒙蒙的,像是要落雪的样子。
阿铮扶我下马,道:“歇一会儿,小白有伤,怕是撑不住了。”
我倚着大树坐下,问道:“阿铮,吴钩上哪去了?我怎么一直没见到他?”
阿铮沉默片刻,道:“昨日在幽州城下就受了伤,我便将他留在之前认识的猎户家中。后来知道阿衍出事,已经来不及去知会他了。”抬头看向南方,又道:“他一向警醒,但愿这次也能见机行事。”
阿铮心里的担忧不比我少,我道:“嗯,是不能去找他,这样就没人知道他在哪儿了。”仰望头顶一片蒙昧的天空,如未来一般暧昧不明,我怅然道:“天下之大,我们去哪儿呢?”
阿铮回头对我笑道:“夭夭,咱们去苇甸。”
我惊道:“碶丹人的京城?”
阿铮自信地点头,“谁会想到,咱们有胆跑到死对头的家里呢?”
我失笑,“你不会还想着进耶律齐的家,割了他的头回京吧!”
阿铮却认真道:“确实有类似打算。”
我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阿铮指着小白和赤霄,“看,它们俩好些日子不见,亲密得很。”
小白和赤霄果然头靠头地依偎在一起,我道:“小白将来和赤霄生下的马驹,不知会是白色,还是红色?”
阿铮没有回答,他的脸上忽然露出警觉的神色,并示意我噤声。
又是斥候?我吓得大气不敢喘。
阿铮凝神细听片刻,快速站起,帮我上马,“有人,骑的全是好马。”
没时间多话,我驱赶小白没命地跑起来。
跑了一阵子,小白便慢了下来,我心里焦急,看着它臀后的伤口在开裂,渗出鲜血,却无计可施。
阿铮道:“你先走,我引开追兵。”
先走,又是这两个字,这两个字怕是已让我今生再也看不见金戈、梁毅。泪水模糊双眼,我道:“不,我一个人活不下去。”
阿铮看着我,凝重道:“好,要死就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