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子被重扯了一下，映霞奇怪地对我使了个眼色，迅速跪下行礼，“拜见六殿下。”
六殿下？我糊里糊涂地看了看眼前二人，不清楚是谁是六殿下。还是先行礼吧，对着大致方向，我也匆匆跪拜，“拜见六殿下。”
狐狸眼小郎的位置，传来不以为然的稚童声音：“起来吧。”
我诧异地偷看了一眼，六皇子和丁贵妃生的很不一样，想来他与圣武帝长得像，圣武帝应该也有一双狐狸似的狡黠眼睛。可这些与我有什么相干？唉……跑了大老远，阿琛却不在，怎么办……
这时，六皇子忽然走近，盯着我上上下下地打量，然后双手背后气派非凡地问：“你，是何人？”
见不到阿琛，我垂头丧气地回答：“奴婢姬熹微。”
六皇子扭头，对月白袍子仙童得意道：“阿铮，你猜错了，她不是夭夭。”
我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六皇子反复打量我，诧异道：“你是夭夭？阿琛口中的夭夭整洁好看得很，可不是你这个样子。”
谁不想收拾得齐整！自从入宫为奴，就只一套衣裳，再说阿娘又病着，哪像从前有得换洗？我窘迫到险些大哭，却仍心有不甘，“谢琛不在吗？我有要紧事求他帮忙。”
映霞悄悄拉我的袖子，一个劲使眼色，我没空去想，心里只一个念头：拿到老参。
六皇子沮丧叹气，道：“他今天请假没来，你有事就跟我说。”
谢琛不在，已让我失望，又见六皇子面色越发沉郁，顿时死心大半，“我阿娘病了，想找他要支老参补身体续命，你能帮我带话给他吗？”
六皇子恨恨跺脚，我的心跟着被跺了下去，完了，没指望了。先前跑出来的热汗变得冰凉，我手足无措，觉得自己真是没用。
六皇子扭头看了看仙童阿铮，吩咐身后的小太监：“拿支老参给她。”然后转身离去。
他说什么？六皇子第一次见我，就给我老参？我难以相信，直到映霞笑嘻嘻地小声催促我：“谢恩，快谢恩呀！”。
真的有老参啦！我真心诚意地重重叩头，谢恩。这一刻，六皇子的背影冒着金光。他待人这么好，前世一定是观音身边的童子。
仙童阿铮没有跟着六皇子走，拉我起来后很认真仔细地打量我，微笑道：“谢琛常说起你，你和他说的一样。”
尽管我现在成了宫奴，但谢琛也没忘记我，心里暖洋洋的，我压不住嘴角要笑。
阿铮在怀中摸了一阵，掏出块半旧的白色帕子送到我面前，“这个给你。”
愣了一下，我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叫我擦掉脸上的泪痕，不禁羞红了脸。原本我想不要，但这带着香气的帕子真好看，而且阿娘也需要一个帕子。于是，我犹豫片刻就很没骨气地接过来，然后道谢。
回去的路上，鸟语花香，春日果然如诗中描绘的一般美好。
映霞送我到掖庭宫外便回天禄阁去，我自是好好谢了她，然后立刻去阿娘面前献宝，夸耀谢琛、六皇子，还有那个仙童阿铮的好。阿娘面带微笑，静听不语，只不时咳嗽数声。
宫奴还在各殿做事，趁着没什么人，我赶紧去厨房先把老参炖上。
厨房里，姬彭氏停下切菜刀，伸头看了一眼，惊道：“你这老参从哪儿得的？”
前几日，我想过阿娘说的权谋平衡之术，现在决定借六皇子的势一用，便故意道：“六皇子赏的。”
京城里谁人不知六皇子是宠妃丁贵妃所生，子凭母贵，地位仅次于太子。姬彭氏好像中计了，惊异道：“这，这谎可说不得。”
我一笑，忙着把半支参加水炖煮，再不说话。让她去瞎猜吧，最好以为六皇子要为顾家平反才好。
姬彭氏面色古怪地上下打量我，嘀咕：“原本是个又笨又胆小的，进了宫，胆子倒是变得大起来。”然后看着抬水回来的孙女姬悦，直发呆。
在大灶烧火的三叔母道：“是呢，那日还直嚷嚷要报仇的，真是反了天！”
三姑母道：“就跟中邪了似的，和以前大不同了！”
我懒得看她们，转身回住处，出门时遇见陈氏过来找水喝。
大半个时辰后，我蹲在母亲身边，笑容凝固在脸上。
陈氏堂而皇之地端了参汤进来，开始给众人分食，并不时挑衅地看我们一眼。
浑身血液瞬间汹涌澎拜地冲到头顶，我听见自己抖着声音叫道：“那是我的，你们，你们凭什么吃……”
无人理睬。屋里只有一片轻微的咀嚼声、饮水声。
为了这支老参，我在宫里乱转半日，走到脚痛，还迷了路，那些辛苦和害怕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对端着陶钵的姬彭氏冲上去。
脚上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我重重摔倒在地，剧烈疼痛中，刚才的勇气也随之转淡。我忽然害怕起来，陈氏、姬彭氏、姬悦……我怎么可能打得过她们其中任何一人，何况是这么多人。
陈氏放下粗陶碗，嘲讽地瞥了我一眼，“你的？你说是你的，我就告诉女官，把你娘拖去乱葬坑。”
我看见她伸出来的一只脚，正在我眼前得意洋洋地晃动，明白刚才自己就是被她故意绊倒。视线模糊，我在脸上抹了一把，发现早已泪流满面。
“夭夭，夭夭……”阿娘无力地轻咳，向我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
我吸了吸鼻子，赶紧爬起来，走到她跟前蹲下，“阿娘。”
阿娘没有责怪我又掉眼泪，她的嘴角挂着一抹温柔笑意，低声道：“记住了吗？记住这每张脸。”阿娘的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向陈氏、姬彭氏……，神色变得凛然，“夭夭，记住现在这里的每一张脸，将来用我说的方法去报仇。”
我也把视线转向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人，用力点头，“嗯。”
即便多年以后，我还记得那天，阿娘含笑叮嘱我要报仇的样子，也记得那一张张无耻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