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仆人,在身份上也是有很大的不同的。像管家、主管之类的,有的是远房亲戚家的庶子自愿前来应聘,也有的是当地乡绅家不能继承家业的子嗣,这些人为仆是要侍奉辅佐更高地位的主人,不能把他们当成普通的布衣百姓对待。不仅每月会按时收到银两,如果办事机灵得到主人赏识,还有可能挣得一份家业。
而被雇佣的同样也有平民布衣,这些人或者是从事杂役打零工,或者是签个契约干个几个月或几年,按契约上商定的价钱发工钱。这些人自然就不可能从事接近东家秘密的事务了。
而最最悲惨的自然也就是奴隶,被掳掠为奴、卖身为奴等等,尽管导致他们丧失人身权利的原因多种多样,但他们的境况和未来都是不言而喻的悲惨。在直接蒙受天子恩泽的中洲,权贵们如果要处决令家族蒙羞的奴仆奴婢,必须向官府提出申请,批准后方得执行,而在其他地方,大体上奴隶的生死是完全掌握在主人手中的。
听说在山南以南的蛮荒之地,每年死在浆帆船上的苦力根本数不过来,安南都护府军处理生病苦力的方法也极为简单粗暴——直接丢进海里喂鱼。听说在东夷都护府治下,当地权贵间还流行着以折磨虐杀奴隶为乐的游戏,重金聘请一位精于拷问的修士为筵席增加一些充满层次感的“音乐”,被认为是主人位高权重、热情好客的证明。听说在海西以西的贵霜都护府,受长久战事的影响,一些嗜血的修士和残忍的将军,还保有食人的传统,服侍他们的厨师,深知如何令食材保持鲜活的口感,也深知如何在苛刻的军旅条件下,在确保食材存活的前提下高效率地存储食材……
这个小厮很不幸,他并不是自由身。海西很早就归化了,大都护长期推行仁政,九藩国王也积极响应,但即便如此,海西九藩的律法是没有中洲及其周边那样严明的。
小厮本以为会面临很残忍的惩罚,没想到四少爷只是笑了笑、耸耸肩,宽大地原谅了他微不足道的过错。
人到底是要比畜生贵重。回想起小厮恐惧的脸庞,吴厚禄自嘲地觉得,自己的内心深处,和乞求活命的奴隶很像,真是讽刺。
严重的骨折,即使不是开放性骨折,也足以致命。吴厚禄虽然生前不是兽医,但隐约感觉到,这老鼠活不了几日了。
常言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过老鼠是没有这种灵智的,它享受着每一顿还有机会享用的美餐,从不为未来的危险而头痛。
把笼子放回了书箱,吴厚禄出门在房子周围转了一圈,他感到孤独,想找人说说话。但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吵醒小厮了。他独享着静谧的环境,在月光下散步。
这里是吴府的角落,几乎没有使用过的院落之一,是吴厚禄主动提出搬到这里来的——当然,这个要求是不会被接受的。但是,吴厚福出人意料地很支持这个主意。在这样一个优秀的哥哥的软磨硬泡下,吴厚禄如愿以偿地搬到了这个僻静的居所。
为何要搬到此处,那当然是为了修炼。如果看不到问题,自然就不会意识到问题。如果很少当面看到吴厚禄在修习功法,自然留下的不务正业的印象也不会太深。
另一个原因,是为了避免见到没有必要见的人,比如说“顺路”过来的献殷勤的仆人。即使是仆人,对于权力的嗅觉也是非常灵敏的。仆人或许不能选择主人,但在多一个少爷面前留下好印象是没有坏处的。如果足够成功,那么仆人想要服侍的主人就会主动选择自己中意的那个仆人。
很多时候,乐于服从的人不仅不是厌恶权力的人,反而正是痴迷于权力的人。他们殷勤地服侍主人,不是因为天生奴性,而是为了分享到权力。托他们的福,哪怕是再昏庸不堪的主子,只要愿意分享给仆人权力,担当一面残破不堪的旗帜,他那腐朽的事业就能在众多贤明的奴才手中,延续比意料中更长的时间。在吴府中,即使是像吴德这样整天到处玩闹闯祸,还时不时溜出去鬼混的主子,也会有一众仆人巴结讨好。
再然后,仆人之间就会建立潜在的等级制度,不被主人喜欢的仆人自然只能位于那最底下。
吴厚禄原本以为但凡精神正常的人,都没有对同类施虐的兴趣,然而对于有幸假借主人威势的仆人来说,从一开始的拿人出气到以施虐为乐,似乎并不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也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吴厚禄对这些人怎么生活并没有太大兴趣,而且也不太在意个人名誉,但是如果有人借着他的名誉做一些龌龊事情,心里总会有些许不适。
这里的环境有一种惊人的力量,它把胆小怯懦、战战兢兢的新来奴仆,逐渐培养成大有用途的工具,他们对主人卑躬屈膝、讨好卖乖,对他们可以压迫的人声色俱厉、残酷成性。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太久,会对人的心智产生长远的负面的影响。虽然吴厚禄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还是自知或许正是因为对钻营之道没有什么了解,他才如此怨天尤人。或许正是因为害怕被人发现他无法适应这种环境,他才会选择逃避。
回到屋里,吴厚禄情绪激动之下,提起笔就着昏暗的灯光,在墙上写起了《陋室铭》,才写到“斯是陋室,唯吾德馨”,笔就停下了。他思来想去,首先这里大概不算是陋室,其次,其中的大多数用典,放在这个世界就是子虚乌有的故事,最后,吴厚禄惊讶地发现,尽管他对自己的书法略有自信,但如果垫着凳子写到墙上,那就仅仅是勉强能看的程度。当自己都开始发觉自己的愚蠢,受不了自己的狂妄,他立刻停下笔不再往下写了。
抛去无用的杂念,吴厚禄开始按惯例修习基础功法。宗门万万千千,阵法、遁术、禁术等等分门别类不尽枚举,但唯独基础功法是差别不大的。也正因如此,府军、祝军在招募术士教头时省去了不少麻烦,让来自不同宗门的高人分阶段指导同一批术士,已经不太容易因为流派之间的冲突造成混乱。或者说,正是因为这样一种需要,上古功法才经历发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因为尽管海西的宗门大都来自中洲,但几乎都选择在海西扎根成为独立的宗门,而非某个中洲宗门的分支,其功法也有了显著的差异。权贵们的需要确实在影响着宗门的发展方向。
只要不缺那个闲钱,“通用”的功法书籍总是能够买到的。与其说大人物们并不担心炼气修士的增加,不如说,无论是都护府还是祝国,都巴不得看到这些自费修炼的勤奋散修如雨后蘑菇般冒出来,这大大方便了它们扩充军队,也免去了对这些忠君志士的基础训练。
然而,能够轻易用钱财解决的,并不包括修炼本身。仅仅将灵气运了不到十个大周天,吴厚禄就已经感到全身稚嫩的经脉在战栗,就好像承受着冲击、即将在剧烈振动中解体的铁管。紧接着,就好像被人用针扎成了海胆,浑身的穴位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吴厚禄是个有一点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薄弱的意志是扛不住这种折磨的,就赶紧停了下来。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内,即使是聚集一点灵气,都会变得十分困难。
修士的资质是有很大区别的,现在看来果然不假。听说很多有名的修士从小就进展神速,修炼像吃饭睡觉一样随意。吴厚禄是没有这样的本事的。和一开始连灵气都无法察觉的阶段比起来,现在已经是有显著进步了,然而,恐怕以现在的进度,都无法在十五岁通过本郡驻军的术士招募考试。
吴厚禄反复看了看书中十二经脉和奇经八脉的篇章,对照了几本书后仍然是一头雾水。虽然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资质不行,但是心中还是希望着是因为没有参透其中的精髓才会进展如此困难。
屋子虽然偏僻,但到底是大户人家,即使不算上地窖,对于吴厚禄一人来说是过于宽敞了。然而,如果在屋内加上几排架子,以及其上的瓶瓶罐罐,就会发现如果没有仓库那样宽敞的空间,把居所作为炼丹方士的工作间还是不足的。
剪掉了油灯里一段烧黑的灯芯,火焰稍微暗了一点后,又更旺盛地燃烧起来,原本昏暗的室内又再次变得有些明亮。
走过几排放着瓶瓶罐罐的架子,尽头的隔间里安放着一个小型的炼丹炉,正散发着灼热的气息和颜色诡谲的烟雾。这个炼丹炉可不便宜,因为它是一件真正的法宝,而且不需要丹士持续供应灵气,只要投入灵石就可以持续烧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