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仁虽然能干也有潜力,但庶子到底是庶子,况且还是那个令人忌讳的贱人产下的……总之,嫡子这个前提是绝对不能让步的,不然那些小宗都要跳起来了。
耳朵一直承受着吴厚福的干嚎,吴明濯对这个软弱的小子一点好感也没有,如果放着不管,想必这小子将来也会是像他爹一样的废人。出生就遭难的吴厚禄还太小了,暂时还看不出什么,如果将来能有吴仁一样的才能倒也还算是可塑之才,吴明濯这次也不想在废长立幼上多嘴多舌,不过在黄夫人逝去的现在,这孩子恐怕也不会比吴厚福优秀吧……也要考虑最坏的情况,虽然只是个妄想——排除掉没用的嫡子,在兄弟家的儿子中找一个足够优秀的给大哥立嗣。
心中的算盘珠子已经开始拨动了,自家的儿子,兄弟家的儿子,年幼的两个嫡子……
看兄长的样子,大概是不会再续弦了。吴仁的生母也确实是死了,那么接下来立刻要做的就是阻止扶正莫氏——吴德的生母……一开始说好的就是作为预备的,任莫家怎么闹,这件事情是不能让步的。以防万一,还是要预先留几手,免得他们真的狗急跳墙了。
就在振兴家族的计划紧密地编织着的时候,在吴明濯把自己的野心加入计算之前,无意间,吴明濯的目光撞到了吴厚禄的目光。他们对视了一会,就好像吴厚福的干嚎停止了,然后两人错开了目光,耳边又充满了凄惨的干嚎。
心中的算盘珠子又推了回去,吴明濯承认这个不幸而又大难不死的小子有点意思。不过在认真地判断过之前,也仅仅是如此而已。
最后的最后,吴明濯眯着眼睛望向灵堂的帷布,黄夫人的遗体就在那后面。
不明的原因,诡异的死亡,四家族的信件里围绕这些吵翻了天。想必钰山宗现在最关心的是凶手是何人、用了何种方法,如果有必要,他们恐怕还会低着头请教其他宗门,这种考虑问题的方式也正是他们的局限。但对吴家来说,最重要的却是凶手的目的——而现在,吴明濯完全看不懂凶手想干什么。世上罕有钱解决不了的人与人的问题,如果有,那是因为没有把钱用对地方。杀人,是赚钱的下等方法,劫持、胁迫都要比这高明很多。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没有人会想买凶杀人,就是杀手本人也要想想怎么挑选雇主、什么情况下拒绝任务。从事发到现在都快过去一天了,而吴家还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凶手的信息,连一封无名威胁信都没有!就算是仇杀,有价值的目标多得是,想到这里,吴明濯不禁发了一身冷汗,习惯性地确认了一下护卫们的位置。
虽然存在这种可能,但微乎其微,凶手总不会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吧?
夜还很长,有充足的时间去忧虑……
虽然遭到不幸,但吴厚禄至少是活下来了。
这是生的瑕疵,也是死的残酷。
……
获得了新生。
活下来了。
内心的躁动渐渐平息,不安化为了求生欲。
他开始看周围的一切,他开始听周围的一切。
认真地看,用心地听。一切都是为了生存的希望,一切都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
然后,他目睹了死——
那是憔悴的、痛苦的面孔,惊恐深深地刻在在每一寸扭曲的表情中。沉淀在心底的绝望,那些漆黑的感情,从无神的双眼中溢出。被悄悄地扼住咽喉,在沉寂中孤独地忍受折磨。没有拯救,没有希望,连幻想也为之土崩瓦解。
他不愿再看下去了。那使他非常不安。
世上存在这样一种懦夫,他们非常害怕伤痛,以至于即使受伤的人不是自己,也要惊恐半天。他们同情他人不是出于善良,而是自己的怯懦。
就像是受惊的动物躲藏在自己的洞穴里,紧张地望着外面的一举一动。他躲在襁褓里,爬虫一样地蜷缩着,害怕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又被迫去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
穿越?转生?还是未知存在的恶作剧?这不重要。只要自己足够听话温顺,应该不会立刻迎来悲惨的死亡吧?
看到了穿布衣的人,穿道袍的人,穿锦袍的人。他们是谁、是做什么的都不重要。只要自己变得足够有用,应该不会被残酷地对待吧?
紧张着,不安着,焦虑着。他无暇品味园林亭台楼阁的精致典雅,也不会关注那些陌生女子姣好的容貌。他像婴儿一样,试图和看到的所有人对视,引起他们的注意——如果他有尾巴,他一定会摇得比狗还勤快。在适应婴儿的身体之前,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人是会改变的,只要经历一些需要经历的事情,人总是可以改变的。如果真的要趴在地上,用肚子走路,他想必也是可以学会的吧。毕竟前世也是个考中名校的勤奋学生——虽然并没有时间和运气开启灿烂的人生。他觉得或许,大概,可能,他还是比较有能力的,至少他希望如此。
后来,蜷缩在襁褓里的爬虫知道了自己的姓名,吴厚禄。和前世的名字完全一样,土里土气,俗气又糟糕——当然,如果给他起名的大人物觉得这个名字很合适,那么吴厚禄从今天开始就是吴厚禄。厚禄,高官厚禄,多么高尚的寓意,再仔细一想,意外的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然而,爬虫类动物既胆小又冷血。当得知将要参加他生母的葬礼,比起感伤与惊愕,吴厚禄首先想到的是恐惧。那懦弱的爬虫脱离“地狱”还不到一天,精神还没有完全稳定,为了避免勾起那可怕的回忆,它宁愿承认自己又冷血又卑劣。它不安地左顾右盼,忍受着兄长的干嚎,忍受着灵堂的陈设……
活下去——最好是正常地活下去,这才是首要的,厚禄到底是一种奢求,而后路倒是真的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