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末代霸主勾践

夏朝往事

夏朝示意图夏朝是一个以黄河中游为中心，部落联盟形式的国家，但国家领袖实行世袭制。在夏朝的周边有许多像有穷氏这样的异族部落，他们不受夏朝的直接管辖。

与往常一样，先介绍一下越国的来历。

越国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国家，它实际上并不是周朝才分封出来的诸侯国，而是周朝的一个附庸国，是由一部分越人建立的国家。它的位置大致在现在的浙江省中北部一带。越国的首都多有变迁，一般认为越国后期的首都是会稽，位于现在的绍兴市。

那么，越人是一个什么样的民族，为什么会被称作“越”呢？

关于越人的来历在史学界一直都是众说纷纭。有的说他们是大禹的后代，也就是建立夏朝的夏部族繁衍出来的，因为大禹就下葬在会稽山（今浙江省绍兴市境内）一带，一些夏部族的人为了守护大禹陵就定居在了这里，逐渐形成了一个民族；也有的说越人是楚人的一支，是楚国的某位首领之子逃到东南沿海建立的国家，越国的国君就姓“芈”；还有的说越人是苗族繁衍出来的一个分支。不过，目前相对主流一点的观点认为，越人实际上就是钱塘江流域的土著居民。在原始社会时期，浙江的土地上就产生了诸如河姆渡文化、马桥文化这样的部族文明，这里的原住民拥有自成一体的文化，完全有可能形成一个民族。

越人之所以被称为“越”，极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发明了“钺”这种武器。在戏曲界，一直有十八般兵器之说，指的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镋、棍、槊、棒、拐、流星锤”等十八种兵器。其中就有“钺”，钺的外观和常见的斧头很像，但它的刀刃更长，重量更大，柄身更长。一开始，这种兵器用在战场之上，威力巨大，士兵一挥就能砍杀好几个敌人，令人恐惧。所以，许多部族的首领包括黄河流域的部族，流行把钺当做了部族力量的象征。因为“钺”的影响力广，中原人就用“越”字，来指带发明这种兵器的民族。

钺

不过，随着刀剑等更加轻便的兵器出现，钺因为太笨重而逐渐退出了战场，仅仅作为一种仪仗的礼器来使用了，以致出现了雕刻有各种精美图案的玉制钺，纯粹拿来观赏的那种。那个时候，地位尊贵的人会在仪仗队中安排一些手持钺的勇士，表示自己是个权势人物。再后来，钺成为了王权和霸权的象征，与权杖差不多。夏商周的王，和春秋时期的一些霸主外出时，会手持一把钺，表明自己无与伦比的权力。

越国的建立要追溯到夏朝的时候了。按照《史记》的记载，当时夏朝的王少康将自己的庶子无余分封到了会稽山，名义上是让他守护大禹的陵墓。不过，少康派儿子到这个蛮荒之地来，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

这就要提到夏朝的一段往事了。

在学校的课本上，我们都学过大禹治水。大禹大公无私，三过家门而不入，替天下治理了水患。所以他收获了极高的声望，被黄河流域的部族推选为部族领袖。大禹后来巡视天下，在会稽山病逝，陵墓也就建在了会稽山上。

大禹死后，他的儿子启依靠父亲的威望继承了部族领袖之位。关于启这个名字由来，还有一个稀奇的传说。说是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他的妻子分外思念，就经常到高山顶上张望丈夫有没有回来。结果，大禹的妻子在山上风化成了一块石头，叫“望夫石”。大禹治水成功回家后，发现自己的妻子化成了石头，非常伤心，就趴在石头上痛哭。没想到，他的眼泪掉在石头上，石头忽然裂开了，里面居然有一个男婴。大禹就把这个婴儿带回了家，取名“启”，意思是石头里开裂出来的。

启废除了领袖的禅让推选制，改为世袭制。以前当部族领袖那还算民主公正的，领袖要退位，得考量一下民间可有品德高尚且受人爱戴的人物，然后把位子让给他才行。这就叫做“禅让”，想传给亲戚是没门的事情。启就不管这一套了，天下是我的，我们的部族最厉害，看看谁敢反对我。我就把位子留给我儿子了怎么样？以后领袖的位子就是老子传儿子，儿子传孙子这么下去，非本家族之人不得即位。由此，大禹所属的夏部族开始世代统领天下，夏朝诞生了。

启死后，儿子太康即位。太康就没有祖父和父亲那么厉害，完全就是个只会玩的主儿。平日里啥都不爱干，就爱出去打猎，和小动物们过不去。太康痴迷于打猎，有一回外出打猎跑的太远，居然一百多天都没有回来。

国中百日无君，这事情就扯淡了。一些野心家们就蠢蠢欲动，终于搞出了一场政变出来。

当时东方有夷人，夷人部族中有一个叫有穷氏（约在今山东省西部）的。不要以为这个部族是一帮子穷光蛋，他们首领的名字可一点也不“穷”，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后羿。当然，这个后羿不是射太阳的那位，夏朝的时候太阳同样是只有一个，多出来的九个太阳那是神话传说里瞎编的。不过呢，“后羿射日”这个传说还是跟他有点联系的，因为这个后羿射箭很厉害。

但历史上的后羿就没有传说中的那么“英雄”，那么纯洁了。此人野心勃勃，想当天下部族的领袖，他看见太康这么贪玩，就动起了歪脑筋。他率领自己的部族西征，夺下了朝中无人的夏朝王都。随后他以重兵把守洛河一带，阻止太康回朝。太康只好流亡到了别处。这就是夏朝历史上的“太康失国”。

贪玩的太康把自己的国家给丢了，但夏王朝并没有因此而终结。叛乱成功的后羿不敢直接当王，怕这样太招人注目，自己要被天下人群起而攻。他就把太康的弟弟仲康立为新一任的夏王，要求夏部族向有穷氏纳贡之后，就带着自己部族的人马退回到有穷氏的地盘去了。

仲康呢？也不是一个好人。他本来就有意当王，现在老天让叛军把王位送给了他，他简直是要高兴得一蹦三丈高。不过哥哥太康还在外面，堂而皇之地坐这个王位有点说不过去。于是，仲康就假惺惺地派人去太康那里，说：

“兄长你回来吧，叛军已经被我忽悠走了，这王位还是你当。”

太康听出了弟弟话里的不真诚，想想自己这么回去了，不仅会被人耻笑，而且很有可能会被弟弟害死，所以他拒绝了仲康的邀请。

仲康是巴不得哥哥不愿回来，使者回来后，他就立马把哥哥的家眷送到了哥哥那里，意思是让哥哥还是在外面好好待着，不要再回来了。而太康就这样至死都没有回朝。

仲康上台后，觉得后羿的有穷氏虽然退走了，但他兵强马壮，是夏朝的心腹之患，便开始招兵买马扩充军队，准备一口气干掉有穷氏。八年之后，夏朝军队东征有穷氏，没想到被后羿打的是落花流水。后羿勃然大怒，再次发兵攻打夏朝。仲康兵败如山倒，只好逃出了夏朝王都，来到帝丘（今河南省濮阳市西南）避难，最终死在了那里。

再次夺取夏朝政权的后羿学上一次的做法，把仲康的儿子相立为夏王，作为自己的傀儡。这一回，后羿不再回自己的地盘去了，他决定要代替夏部族统领天下。所以，当了两年的“太上皇”之后，他把相流放到了斟灌（今河南省清丰县西南），正式自立为王。

然而事情峰回路转，后羿当上王之后，骄傲自满，没心思管国家的那点破事，竟走起了太康的老路——不理朝政，整日打猎游玩。他的结果就和太康一样——被人政变了。

后羿有一个亲信，名叫寒浞。传说中，寒浞这人是个无恶不作的超级大混蛋。年少的时候就是地方一霸，横行乡里，欺负弱小，结果被家乡的人捆起来扔到了野外。后来，他被一户人家好心收留，还教他武功。但寒浞居然恩将仇报，把这户人家全部毒死，搜刮了全部钱财之后一把火把这户人家烧了。

寒浞最后投奔到了后羿这里，因为作战勇敢而受到提拔。后羿当上天下之王后，腐化堕落。寒浞就投其所好，从各地挑选了许多美女和美酒献给后羿享用。后羿喜欢打猎，他便从各地挑选了数十匹良马供他出猎时骑乘，还培训了上百名打猎的高手供后羿调用。后羿心花怒放，对寒浞更加的信任。

寒浞在暗中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后，在后羿一次外出打猎的时候突然发起了政变，夺取了王位。随后，他收买了后羿身边的随从，让他们在后羿回来的路上将后羿用木棍打死。后羿的族人也全部被杀害。

寒浞通过卑劣的手段坐上王位之后，开始清理他认为对自己危险的人物。在斟灌的前任夏王相，拥有在夏部族的号召力，还有一部分忠于他的部族。他就成为了寒浞的眼中钉。寒浞便派兵攻打了斟灌，屠灭了附近两个反抗的部族，并将相杀害。

然而历史在这里出现了小说里才有的桥段。本以为大功告成的寒浞万万没想到，在这场大屠杀中，竟会有漏网之鱼。相有一个名叫后缗（mín）的妻子通过墙洞逃走了，而后缗那个时候已怀有身孕。她跑回自己的娘家有仍氏（今山东省济宁市境内）部族，生下了夏朝的中兴之王——少康。少康长大之后，做了有仍氏的畜牧官。

相还有遗腹子的消息不久之后被寒浞知道了，寒浞就派兵攻打有仍氏，少康只好逃难到有虞氏（今河南省商丘市境内）部族。有虞氏的首领极其厌恶寒浞，见少康一表人才，便收留了他，还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嫁给了他，赐少康一座城邑。

少康以此作为自己的根据地，他广结盟友，收罗夏朝的旧臣，终于组建了一支大军向寒浞发起了反攻。寒浞因为平日缺德事干得太多，结果众叛亲离，被自己的部下抓了起来献给了少康。少康则将这个大恶人剁成了肉酱，重新夺回了本属于夏部族的王位。接下来，少康平定了寒浞两个儿子的叛乱，将寒浞的家族消灭。史上称这段历史为“少康中兴”。

“空降”的国君

少康复兴夏朝之后，深刻感觉到了东方夷人部族对夏王朝的威胁，有穷氏的一次叛乱就让夏朝花了四十多年的时间才平定，当中还有三任夏王被流放或被杀。所以，少康稳定局势之后就一直想征服这些夷人部族。

当时的越人与夷人的关系比较密切，而且越人的居住区会稽山上就有夏朝祖先大禹的陵墓。少康当时就考虑要拉拢控制越人，同时保护好对祖先大禹的祭祀，便把自己的庶子无余派到了万里之外的会稽山，封他为诸侯，替夏朝管理越人。

无余遵守父亲的指令，来到了这片荒蛮之地。为了能和当地的越人和睦相处，无余学习越人的装扮，也纹身断发，并且不去营造宫殿，而和越人住一样的茅草屋。他平时也不摆架子，想尽办法和越人打交道。最终，一部分越人认同了这位“空降”来的国君，越国就这么诞生了。

无余分封到越国之后，少康便去世了。继任的是少康的嫡子杼，杼决心清除夷人部落的隐患，便发兵东征。由于夷人擅长射箭，杼就让夏朝的工匠设计了皮甲，给夏朝的士兵们穿，以降低弓箭的伤害。结果，身穿皮甲的夏朝士兵势如破竹，一直打到了东海。东夷对中原的威胁总算相对减轻了。

无余之后的越国世系表就没有在史书上记载了，而越国的历史也就此中断了一千多年，我们不知道这段时间越国的国君是谁，也不知道这段时间越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根据一些典籍的只言片语，我们还是能大致说一下越国这一千多年时间的情况。

越国这段时期的命运是和东夷部族联系在一起的。

夏朝通过分封无余到越国，和杼的大规模东征，暂时稳定了东方。但是东夷人部族繁多，战斗力强，仍然是中原王朝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商朝推翻掉夏朝之后，越国失去了“中央”，也就成为了一个独立的王国，它与周边的夷人部族建立的国家一样，沦为商朝的附庸国。但东夷人对商朝这个新东家并不什么买账，经常不来朝见商王，还骚扰过中原地区。商朝与他们的战争就不可避免了。

商朝历史上比较有名的征伐战是武丁、帝乙和纣王时期。

武丁这个人是商朝中比较好战的一位王，据说他的王后妇好还是一位女将军，常常为丈夫带兵出征。武丁为了征服南方，派兵攻打淮河流域的一个比较强大的夷人部族——虎方，迫使虎方归顺商朝。此后武丁还攻打了汉水流域的荆人，也就是后来楚国的祖先。通过多次的军事行动，武丁让商朝的军事实力达到了顶峰。

帝乙是商朝后期的王了，当时姬昌率领下的周部族开始强大了起来，对商朝构成了威胁。而在这种时期，夷人的数个部族抓住商朝和周部族对立的时机，起兵叛乱。而越国就是此次叛乱的参与者之一。

为了集中力量对付东夷，帝乙只好把自己的妹妹嫁给姬昌，用以缓和商周之间的矛盾。然后他发兵东征，讨伐夷人，一直打到了淮河一带才迫使夷人请降。但是没过几年，夷人部族们再次联合起来叛乱，还攻击了中原地区的一些商朝诸侯国。帝乙大怒，集合了大军再次东征，抓获了数个夷人部族的首领，还焚毁了淮河流域的几个夷人城镇。数年之后，为了报复越国参与夷人的叛乱，帝乙又领兵远征，一直打到了上虞（今浙江省上虞市）。商朝军队还在此驻军了半年，用以镇压越人。

虽然帝乙数次用兵夷人和越人，耗费了商朝虚弱的国力，却并没有使他们屈服。以至于到了商朝末代君主纣王时期，商朝和夷人之间的战争又爆发了。

事情的起因源于纣王的残暴和贪婪，纣王为了满足酒池肉林的欲望，大肆搜刮天下的财富，要求商朝的诸侯和附属国每年对商朝的朝贡，由一次增加为两次，而夷人部族也在朝贡的名单中。因此，素来不满中原王朝管制的夷人部族再次联合起来，发动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叛乱。

为了镇压夷人的反抗，纣王几乎调集了商朝所有的军队，还出动了新式兵种象兵。此外纣王又抽调了一部分东方的诸侯的兵马一同出征。在纣王大军的攻击下，东夷人纷纷溃败，最终投降了。

为了防止东夷人再次叛乱，纣王让商朝的军队在当地驻军。恰恰就是这个理所当然的决定，把纣王送上了绝路。由于军队东征不归，导致商朝国内兵力空虚，给了周武王姬发可趁之机。姬发召集了众多对纣王不满的诸侯发兵进攻朝歌，在牧野之战中打败了纣王用奴隶拼凑出来的军队，最终灭亡了商朝。

到了西周，东夷和中原王朝的关系仍然是不友好。当初纣王之子武庚叛乱时，东夷人就参与了。所以周公姬旦打败武庚之后，就再次东征夷人。用了三年的时间，荡平了十几个夷人部族。为了能加强对夷人的控制，姬旦还特别允许在东方的齐鲁两国自主攻打夷人。而齐国就靠着这个政策，消灭多个夷人部族，扩大了自己的领土，成为东方的大国。

在西周王朝强大的打击下，夷人的力量被削弱了，他们不得不归顺周王朝，向周天子朝贡。而与夷人关系密切的越国也在其中，经常向周朝进贡珍珠、贝壳、蟒蛇和玉器等土特产品。

不过，随着周朝的衰弱，夷人叛乱又一次一次的爆发了。由此引发了周穆王、周厉王和周宣王的三次大规模东征。当中值得一提的是周厉王，由于多次用兵，打得周朝国库空虚。加上底下诸侯的坐大，经常不纳贡，让周厉王闹起了财政危机。为了能增加收入，他就把山川田林的自然资源收归国有，禁止民间无偿使用。这些与民争利的措施最终引发了公元前841年的国人暴动，周厉王被国人赶出了镐京。所以，历史课本上简单地说周厉王因为“贪财好利”才收缴山川田林的说法，是不够全面的。

周宣王是周厉王的儿子，当初分封了郑国的那位。他的处境也不太好，因为四处征讨，把周朝的军队给打残了，伤病满员。为了补充兵员，周宣王就四处抓壮丁，不仅使王师的战斗力大为下降，也让周王朝的民心失尽。

时间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过了几百年，到了春秋时期，南方的楚国开始强大，成为了南方不可撼动的霸主。越国和吴国等一帮东夷之国又变成了楚国的附庸。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越国和老邻居吴国之间的事情了。

吴越恩怨

越国初期方位图越国是一个以太湖南部的原住民——越人为主体的夏朝诸侯国，核心地区位于今浙江省绍兴市、东阳市一带

西周之初，吴国受封成为周王朝的同姓诸侯，成为一枚周王室安在夷人和越人之间的钉子。但是，在春秋中期之前，吴越两国却并没有发生过大的冲突。这是什么原因呢？说起来吴越两国可以算得上是“兄弟之国”，吴人和越人语言相通，生活方式相同，过去都是纹身断发的野蛮人，整天不穿上衣和鞋子的。后来改变习性，扎起了发髻，都开发水田种植稻谷。而且民间都喜欢冶铁铸剑。这样两个风俗接近的民族，想必一直以来都是和睦相处，互通有无的。

然而，两个国家的裂痕随着吴国的强大而逐渐扩大了。由于吴国的富强，吴人开始不断地挤压越人的生存空间，侵吞太湖周边的土地和资源，这引起了越人的不满。

吴越两国的最终决裂在吴王寿梦之后，当时吴国大量吸收中原的先进文化，锻造出了一支可以与强国争锋的强大军队，吴国就开始把邻国越国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了。越国因为和中原交流得少，文明程度已经赶不上吴国了，国中还流行着原始社会时期的巫术，军队中的步兵被称为“教士”，是随时为了保卫国君和鬼神献身的宗教信徒。

当时吴国和越国的情况就像一对邻居。一家是暴发户，一下子从穷光蛋变成开豪车，住豪宅的大款；另一家还是一穷二白，住着破瓦房，整天烧香拜佛供着观世音菩萨。所以有钱的那户人家开始瞧不起自己的邻居，有事没事就爱欺负他，还私搭乱建，霸占人家的地皮。

寿梦获得晋国人的教导，学会排兵布阵之后，开始向摆脱楚国的控制，向老霸主开战。多场战斗下来，吴国收服了一些蛮夷部落和小国做了自己的附庸。当时的越国应该就在其中。

越国从此受到了邻居的奴役，每年必须向吴国纳贡，吴军每次出征还必须提供粮草和劳力。但是，越人和夷人一道，对抗了中原王朝一千多年，骨子里就是一个血性的民族，他们是不会甘于被驱使的。所以，越国人对吴国的反抗突然爆发了。

公元前544年，越国发生了反对吴国的叛乱。当时，刚从哥哥诸樊手中继任吴王的余祭派兵镇压，抓获了许多越人的战俘。余祭就把这些越国战俘充当奴工，让他们在港口造船。这些越人战俘便在吴人的皮鞭下没日没夜地干活，连喘口气都不行，生病受伤了也没人治。愤怒的越人战俘们私下里合计，决定要做一件大事出来让吴人瞧瞧越人是不好欺负的。

当时的吴王余祭非常重视造船工程，时不时就会来现场视察视察，看看昨天的船造好了没有，今天的船是不是结实。越国战俘们就想尽各种办法，搞到了一把匕首，准备刺杀余祭，把这个带给他们苦难的罪魁祸首给结果了。

这天，余祭又来视察了。他背着手在工场里转悠，看着那帮越人俘虏们卖力地干着活。当他来到一个越人俘虏旁边时，那个越俘突然把藏在袖口里的匕首拿在手上，猛地对准余祭的胸口一刺。余祭被这一刀刺中要害，血流满地，不久便死了。

我们不知道这帮越俘最终的结果如何，极有可能是被吴人报复，全部被杀害了。但他们用自己的勇敢证明了越人是一个不屈的民族。

越国对吴国的反抗引起了楚国的注意。楚国人当时与吴国人连年战争，已经被吴国弄得不胜其烦。楚国人就想，你们晋国扶持我的邻国，和他做盟友，捣乱我的后院。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捣乱吴国的后院，扶持越国，和越国做盟友。

于是，楚国就开始不断地向越国派遣人才，帮助越国发展技术，提升国力。越国由此开始逐渐强大，不断地与吴国发生冲突，试图摆脱吴人的欺凌。

吴越两国就此开始了第一阶段的交锋，这个时期的越国国君我们总算知道了是谁，那就是允常，正是勾践的父亲。

允常，生年不详，即位时间也不详。他在越国的历史上可谓是举足轻重的一位君主，他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称王。把越国国君的地位在名义上抬升到了和楚、吴两国相同的程度。

他做过的大事情，当然不止称王这一件。他大力发展越国的经济，开垦农田，改进冶铸工艺，还向西向南用兵，扩大了越国的领土。他为越国的强大打下了一定程度的基础。

由于楚国有意扶持越国，允常就公开倒向楚国，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楚昭王熊珍。楚国多次对吴国用兵，越国也是大量地支援兵马钱粮以及战船。

因为越国此时的国力还不足以和吴国单独对抗，所以这一阶段的吴越交锋，只是越国依靠着楚国的军力在和吴国交战。

公元前537年，楚灵王熊围为了报复吴王余昧，发动了规模巨大的八国伐吴行动，他命令陈、蔡、许、顿、沈、徐六国，还有越国一同会师楚军东征。越国便派出了大夫常寿过率兵参加。这次八国伐吴最终是无功而返，但是在回撤的时候，傲慢的楚灵王以常寿过的越军军容不整，给联军丢脸为由，把他关了起来。看来当时的越国军队确实是比较落后，和雄壮威武的楚军比起来，简直是一伙丐帮弟子，把楚灵王的眼睛给弄脏了。

楚越的第一次军事合作，因为楚王的无理取闹而不欢而散了。后来，楚灵王倒台，楚平王熊弃疾继任，熊弃疾做出与周围邻国和睦相处的姿态，楚越两国就重新在军事上取得了合作。

公元前518年，吴楚两国因为几片桑叶在卑梁发生了冲突，熊弃疾就亲自率领楚国水军东征，报复吴王僚。对这次行动中，越国也是给予了鼎力支持，允常派人带了一大堆慰问品去慰劳楚军，又派了一名公子赠送了一艘高级战船给熊弃疾做旗舰，另外还派了一位大夫率领着一支越国水军随军参战。可以说，允常把越国能拿的都送给了楚国。可惜，熊弃疾太让越国人失望，绕了一圈，又是无功而返。回国的时候，吴军发起反攻，打下了楚国两座城市。

由于越国两次支援楚国攻打吴国，吴国就决定报复。公元前508年，新上台的吴光以越国不依附吴国，不给吴国纳贡为由，发起了对越国的进攻。不过这次进攻，吴军很快就撤退了。很有可能吴光不想和越国纠缠，他的目标是楚国，所以就当教训了一下越人就回来了。

公元前506年，吴光发起了轰动天下的楚国远征战，在柏举之战中大败楚军二十万主力，攻下了楚都郢城。

吴军远征在外，吴国国内顿时空虚了下来。允常就决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自己动手，以越国自己的军队发起对吴国的进攻。越军的战斗力此时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可以与吴军过招了。越军攻入吴国之后，打败了边境守军，劫掠了众多村镇，还一度打到了吴都姑苏城附近。但是越军的战斗素质毕竟还有欠缺，攻坚能力太差，无法攻下吴国坚固的城池。所以，允常不敢让自己的部队久留，一段时间后就把部队撤了回来。

越军打进了吴国，大大震动了所有的吴国人。吴人简直不敢相信，那帮叫花子一样的军队居然有了这么强的战斗力，能打到吴国首都附近了。于是，留守吴国的公子大夫们立刻就派人快马加鞭，跑到楚国郢城那里向吴光报信，报告姑苏已在危险之中。吴光非常惊恐，加上不久之后弟弟夫慨擅自回国，自立为王，吴光只好放弃了郢城东归。

华丽登场

史书上没有明确记载勾践的出生时间，但有一种观点认为，勾践生于公元前520年，也就是说柏举之战时，他才十五岁。根据勾践能在位33年推测，勾践即位时应该还比较年轻，所以，他出生于公元前520年的说法还是比较靠谱的。

同样，勾践的童年经历在史书上也无记载。但他能拥有顽强的意志力，和处乱不惊的性格，应该与他幼年经历了不小的磨难不无关系。到底是些什么磨难呢？我这里就不妄加揣测了。总之一句话，勾践是在恶劣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心情压抑早就是家常便饭了，他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平日里总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内敛和沉稳。

史书唯一明确记载的，就是勾践的相貌了。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中用了四个字“长颈鸟喙”来形容勾践的外貌。这四个字什么意思呢？说出来大家肯定要觉得勾践确实是有点丑了，司马迁说他脖子很长，嘴唇突出，就像鸟的嘴巴一样尖锐。仔细想来，勾践这外表还和北京猿人的头像，或者一些丛林野人的头部有点相似。再想想电视剧里一个个都把勾践塑造地又英武又老成，一股子霸者之气，大家绝对要感觉幻灭了。

然而，现实就是现实，勾践和历史上许多英雄人物一样，是个其貌不扬的人。

而勾践，就用这张不讨喜的脸，一步一步地成长起来。最终，在公元前497年，父亲允常去世之前放心地把越国交给了他。勾践成为了越国新任的国君，那一年，他才23岁。

登上王位之后，勾践命越国的工匠为自己打造了一把佩剑，并刻上了“越王鸠潜（‘勾践’的通假字），自乍（作）用剑”八个字作为铭文。后来这把宝剑被楚国人所得，作为陪葬品深埋于地，最终被发掘了出来，现保存于湖北省博物馆。据说，勾践这把宝剑出土的时候几乎看不出有生锈，而且一刀就划开了20层的纸，依旧锋利如新。

勾践剑

然而，勾践刚刚把这柄宝剑佩戴在身上，一场要灭亡越国的危机就降临了。命运之神注定要让这个面相丑陋的英雄饱经常人所未能有的历练。

这场危机是什么呢？

在前面阖闾的章节里我们说过，吴光自从楚国回来之后，一直就对越国上次的偷袭耿耿于怀。他惊异于越军战斗力的提升，更忌惮吴国以后北上争霸会被越国牵制，所以他决定要狠狠地报复一下越国，将这帮叫花子从自己的视线里抹掉。

于是在公元前496年，允常去世的第二年，勾践即位的第一年。吴国的大军就趁越国国丧之际大举南下，企图荡平越国。

吴国人的不厚道是出了名的，总喜欢在别国办丧事的时候捅人家一刀。而这次捅给越国的这一刀可不轻，指挥官是横扫楚国的霸主阖闾吴光，部队是百战百胜的吴国铁军，全是穿着红、白、黑三色的盔甲的武士。

而勾践，即位刚刚一年不到，屁股底下的位置还没坐热。实战经验几乎为零，手底下的军队还是叫花子一样，全是封建迷信分子（教士）。以前越国军队还从没有和吴军的主力真正交手过，这仗能有胜算吗？

如果是一般人真的是要被这个情况吓傻了，干脆直接扯白旗投降了算了，或许还能留自己一条命。可勾践不愿意这么做，越人天生不屈服的个性影响了他，人家大军前来要灭自己的国家，这个时候投降简直丢尽了脸面。勾践决定这仗一定要打，而且要打出越人的骨气，就算是最终失败了，也无愧于列祖列宗。

于是，勾践集中了越国所有的兵力，自己亲自领兵北上阻截吴光率领的吴军。两军便在檇李摆开了阵型对战。

檇李之战我们在先前提到过，轻敌的吴军一改往日快速突击的战法，摆出防守阵型让越军来攻，结果勾践派了敢死队多次冲锋都宣告失败。

看见越军无力的攻击，吴国人是哈哈大笑，弄得越军将士们是垂头丧气，感觉这仗绝对是要败了。唯独勾践，这位内敛沉稳的年轻国君是一言不发，完全没有被刚才的失利所困扰。他在脑海里一个劲地想，吴国人的军阵如此严整，就必须先破坏他们的军阵，然后发动突然袭击才有可能打赢。那么，怎么才能扰乱吴军的军阵呢？吴军士兵军纪严格，不动如山，一般的突发状况是撼动不了他们的。唯一能让他们分心的，那就是奇异的怪事了。

勾践想用一个吴国人从没见过的场面惊吓一番他们。于是他在军中征集了三千名敢死之士，交待给了他们一个特殊的使命——在两军的阵前自杀。越军现在就只能做这样一件怪事了。

听到国君的这个使命，这些越军的勇士完全没有感到害怕。在越人的心目中，上阵杀敌为国君而牺牲，死后必能升入天堂，家人也能得到鬼神的保佑。于是，这三千越人立誓高喊：

“愿为大王而死！”

安排好自杀的勇士之后，勾践又另派了两支人马悄悄行动，绕到吴军的两侧埋伏起来。等到吴军的阵型松开了，就立刻发起突袭。

这就有了上一个章节的一幕。越军的这三千名勇士手持短剑，在吴军的阵前集体自杀了。他们的鲜血喷溅到吴军士兵的脸上，流淌到了吴军士兵的鞋子上，惊得吴军一片哗然。吴军将士们虽然在多个战场上血海拼杀过，但还真从没见过有三千人在面前自杀的。被吓坏的士兵惊恐地大喊大叫，惊异的士兵则是傻呆在那里还没清醒过来，而那些在队伍后面的士兵见前面的战友们一片骚动，开始探头探脑，想知道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吴军的阵列乱了，原先稳定的大山被扰动了。勾践连忙擂响战鼓，命令士兵们：

冲锋！

那两支原本埋伏起来的越军听得鼓声，立刻就杀了出来，从侧翼攻进了吴军的队伍之中。轻敌的吴人根本没有料到越军会突袭他们，加上刚才的怪事让他们分了心，所以他们完全没有防备。衣衫不整的越军在吴军人群左劈右砍，一个又一个地将穿着精致盔甲的吴军士兵砍倒。吴军的三大方阵就像三块豆腐一样被越军给撕碎了。

刚刚还陶醉在胜利中的吴光现在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没等他做出反应。越国勇士灵姑浮就冲了过来，一戈砍下了他的大脚趾，还捡走了这位霸主的鞋子。

国君受伤，吴军顷刻间溃败了，勾践指挥手下的士兵奋力追击，杀到数里之外才退兵。在士兵们的狂欢声中，勾践完成了自己精彩的开幕演出。

这一年他才24岁。

檇李之战油画

新吴王

檇李之战，史书上说吴军是“死伤者不可胜数”。一代霸主吴光则在落跑的途中，死在了自己的车上。也许，他至死都不愿相信，百战百胜的吴军会惨败给落后的越军，自己也会死在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手中。

溃败的吴军回到了姑苏城，吴人为自己的国君正式发丧。在一片悲愤的气氛中，太子夫差即位成为了新一任的吴王。勾践这一生的死对手就此登场了。

夫差，吴光的儿子，他的首次出场在公元前504年。在那一年，年轻的他率领吴军在淮河一带打败了楚国令尹熊申的进攻，还生俘了七名楚军的将领，绝对不是一个能力平庸之辈。

夫差继任的国家要比勾践强很多了。吴光通过毕生的精力，又是带头勤俭节约，又是发展兵器，又是重用伍子胥、孙武等一帮人才。将吴国建设成为了一个震撼天下的强国，区区三万部队就可以与超级大国一较高下。吴国的国力极其恐怖。

夫差这个人，能力不差，性格中也不乏优点。但他有一点比不上他的父亲，那就是稳重。夫差没有经历过父亲创业时的艰辛。从他懂事起，看见的都是吴国军队如何强大，如何把超级大国楚国踩在脚下。这就让夫差变得非常自负和骄傲，觉得吴国人天下最牛，无论打败世上哪个国家都没有问题。

骄傲了，人的虚荣心也会强起来。夫差不喜欢挫折，不喜欢有人忤逆自己的想法。他喜欢胜利，喜欢享受，喜欢周围人不断地对他赞美。他还定下了比父亲更加高的理想，认为天下的四大强国，吴国已经打败当中之一——楚国，接下来，吴国就应该继续打败齐、晋、秦三个国家，彻底称霸天下。

但是，刚刚即位的夫差还没法陶醉在父亲留给自己这么丰厚的遗产上。丧父之痛让他切齿不忘，而吴国的铁军会输给叫花子一样越国军队，更是让虚荣的夫差脸上无光，他感觉作为吴国的国君，脸面都被丢尽了。

夫差发誓自己一定要报仇，一定要让勾践小儿领教一下自己的能力，看看自己手下的吴军有多厉害，尝尝得罪自己的味道到底怎么样。

于是，夫差做出了一个有志青年都有的举动——激励自己。他让一个太监每天站在自己的庭院里，只要自己来回经过那里，太监就必须大声喊：

“夫差！你忘了越王杀了你的父亲了吗？”

夫差随即就要回答：

“不敢忘！”

他不让太监在话中称呼自己“大王”，就是想营造出父亲临死前嘱托的那一幕的气氛，让自己感觉父亲的在天之灵还在身边每天鞭策着自己。

由于檇李之战中，吴军死伤惨重，兵力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失。所以，人口偏少的吴国又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才能恢复元气。夫差就用了两年的时间，不发兵，专心搞建设，囤积物资，补充兵力。看起来很有父亲吴光的那一套魄力。

夫差的这种态度，让伍子胥看来非常值得欣慰。伍子胥觉得，正可谓是虎父无犬子，夫差必能继承先王的霸业，把吴国带向诸侯霸主之位。作为前朝的老臣，他更应该尽心尽力地辅佐这位新君，为他排忧解难。

伍子胥对檇李之战的失败也是耿耿于怀，想到自己帮助建立出来的军队被人打败，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先王吴光战死，他感觉就像被人痛打了一样难受，认为这是自己一生的奇耻大辱。性格刚强，敢爱敢恨的他“自责内伤”，也决心要向越国复仇，一定要砍下勾践的人头来祭祀吴光的灵位，告慰战死的将士。

为此，伍子胥在战后亲自主持安葬阵亡将士的遗体，还到吴军的军营里看望伤者，安慰士兵们的情绪。有吴军士兵看见伍子胥到来，连忙握住他的手嚎啕大哭，一定要让伍子胥再次出兵攻打越国，他们愿意拼死打败越人为自己的战友报仇。伍子胥连连承诺，称自己绝不会让那些将士们白死，总有一天，他将带领着吴军将士们渡过钱塘江，把越国首都夷为平地，将勾践抓来活烹了。

为了配合夫差的努力，伍子胥也做出了表率作用。在两年的时间里，他“不亲妻子，饥不饱食，寒不重彩”，个人的娱乐生活全部不要了，一心一意帮助夫差重建军队。夫差要在国中征兵，伍子胥就帮忙发布公告，自己还亲自上街演讲，鼓励吴国的百姓踊跃参军。由于伍子胥在吴国享有极高的威望，他的嘴巴一开，就有巨大的号召力，吴国百姓都愿意为伍子胥打仗，他们争先恐后地来报名参军，军队的编制一下子就满了。吴国的军力上升到了六万多人。

吴国人全心全意积极备战的这一幕，就好像当初吴光即位之时，举国之力准备进攻楚国一样。只要吴人一团结，一认真，跟他们敌对的国家就要倒霉了。

重臣谋士

那在这三年的时间里，勾践做了一些什么呢？

史书上没有说，但我个人观点觉得，以勾践这种处事不惊的性格，他不太可能被檇李之战的胜利所麻醉，而在这三年时间里什么事也不做。他知道吴人的脾气，吴人和越人差不多，都有很强的家国复仇传统。自己一仗干掉了吴国的国君，吴人不想办法找自己拼命才怪。所以，勾践极有可能也在这三年的时间里积极备战，他扩编了越国的军队，改进了武器和阵法。与此同时，他还认识到自己的身边不缺猛将，唯独缺有大智慧的文臣谋士。所以他很有可能发布了招贤令，开出优越的条件征集天下的人才到越国来。

勾践的努力没有白费，也就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吴越争霸历史上最著名的两位谋臣——范蠡和文种来到了越国，他们立刻被勾践奉为了上宾，直接晋升为越国的卿大夫。

一提到范蠡，经常看电视的朋友立马就想到了那个和西施谈恋爱的英俊小生。在电视剧里，范蠡又聪明又忠诚，而且还很痴情，小伙儿也长得帅呆了。这里我还是要说，电视是电视，总会对一些历史人物进行艺术加工，把各种优点都放到人物身上。我可以告诉大家的是，范蠡聪明和忠诚是真的，但是他又帅又痴情就不一定了，而他和西施之间的爱情则是没谱的事情。

范蠡，字少伯，楚国宛城人。生卒年不详，有一种观点认为他生于公元前536年，也就是他比勾践大16岁；另外一个观点认为他出生于517年，比勾践小。但从范蠡超高的智慧和稳重的性格来看，范蠡比勾践年长的可能性更大。

范蠡画像

正因范蠡的年龄问题，他一定是有自己的妻子的，不太可能和年轻自己三十多岁的西施卿卿我我。就算范蠡真喜欢上了西施，但西施是自己的国君勾践钦点的女间谍，吴王夫差的妃子。在等级观念极强的古代，以范蠡忠君的思想，是绝对不会去动国君的女人的，尤其是一个身负国家特殊使命的女人。

那么范蠡和西施的爱情故事为什么传的这么广呢？

个人觉得人们都喜欢才子佳人配对的故事。当范蠡这样一位智慧高深的能人，遇到美丽善良的西施，人们总希望他们能擦出爱情的火花，成就千古佳话。所以，范蠡和西施，这对本不会有交集的男女，在后人的演绎和传说下，变成了一对情侣。范蠡则由原来一股子书呆子气的老谋士，变成了一个英俊潇洒，能力非凡的小年轻。因为这样才配得上西施姑娘。

范蠡出身贫寒，生于楚国的一个没落贵族的家庭。年少时生活的艰难，激发了范蠡强烈的求知欲望，他一边做工，一边苦读，就像当年的姜太公一样。范蠡成了一个没有文凭的高级知识分子。在当时社会的低层，人人都为了生计而忙忙碌碌。如果有一个人，在工作之余还把大部分的时间用在似乎没有前途的读书上，想必一定会受到周围人的不解和嘲笑。所以，范蠡当时在宛城是有名的“疯子”，整天说些“不着调”的宏图大志，研究一些不能当饭吃的典籍资料。

因为出身贫寒，范蠡在楚国没有可以走动的关系，所以他就一直没有进入公务员的队伍，范蠡就在楚国做了二三十年的平民百姓。而郢城里的那些楚国头头脑脑们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北方，宛城那地方有一条百年难遇的卧龙。

脑子里的大理想没法实现，肚子里的大智慧没地方发挥，这让年轻的范蠡很是郁闷。但是，是金子总会发光。终于有一天，有一个楚国的地方官走进了范蠡的家，来劝他出仕。这个官员名叫文种。

文种，字子禽，楚国郢城人，生年不详。他的出身稍微比范蠡好一点，做过楚国某个小县城的县令。文种也是一个极有抱负的人，在小地方待的时间久了，他感觉实在是无聊。想想自己要升迁成为楚国的重臣实在是太难了，这辈子是不可能实现了，文种就想跳槽，去一个能够重视自己的国家去。

文种画像

所以，当文种听闻吴越两国兴起，为了争霸而征战不休时，他就想这两个小国一定急需人才，可以到那里应聘。考虑到吴楚两国是仇敌，吴军还在自己的家乡郢城做尽坏事，投奔吴国不合适，反观越国人才缺乏，去了一定会得到重用。文种就决定去越国。

于是，文种就把自己官职给辞了，出发前往越国。当他途经宛城时，他听说了这里有一个叫范蠡的疯子，饱读诗书，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聪明的文种知道这个范蠡一定是一位人才，就特意拜访了他。

见到范蠡之后，文种和他交谈起天下大事，范蠡果然是说得头头是道，而且很有真知灼见。两人畅谈甚欢，文种大喜，便劝范蠡不要待在宛城这个地方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何不与自己一同投奔越国。范蠡同意了。

于是，范蠡和文种，两位来自楚国的天才千里迢迢来到了越国，做了勾践的大夫。吴越两国顿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他们的重臣全都是楚国人。夫差手下有伍子胥和伯嚭，勾践有范蠡和文种。

吴越两国必然要有一场激烈的对抗了。

兵败如山

公元前494年刚开春，准备了两年之久夫差复仇战打响了。夫差集结了吴国数万大军，准备大举南下。然而，夫差没料到，吴军还没有走出国境，勾践的越军就已经先打进来了。

勾践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原来，这是勾践的先发制人战术。他知道夫差一直想报父仇，与其任由夫差的吴军攻入越国，不如抢先行动，在吴国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时候发起突然袭击，在吴国的土地上就把吴军打败了。对付吴军铁军就得用攻其无备的方式。

于是，勾践就抢在夫差出兵之前，发兵攻打了吴国。

但是，勾践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遭到了刚刚成为越国大夫的范蠡的反对。范蠡对勾践说：

“大王，越国现在出兵是师出无名。这样主动挑起争端的做法，是违背天意，不顺人心的。大王您会有害于越国，有害于您自己的啊。”

勾践显然对这个刚刚来越国的楚国人缺乏足够的信任，觉得范蠡的一番话简直是无稽之谈，和仇敌吴国打仗还要找个理由吗？就没有理睬他。

范蠡见勾践一意孤行，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

“吴国的国力远在越国之上，越国还没有真正战胜吴国的实力，您这样做最终只会反过来害了自己的。”

勾践听范蠡这么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感觉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而范蠡说的话简直是扰乱军心。因此勾践就不耐烦地训斥范蠡说：

“不要再说这些丧气的话了！寡人心意已决！”

勾践亲率越军主力快速出击，夫差果然没有充分防备，越军很快攻进了吴国境内，杀到了姑苏城西南郊的夫椒（今江苏省太湖中洞庭山）一带，逼近了吴国首都。

越军的抢先进攻，是让夫差和伍子胥吓了一跳。但身经百战的伍子胥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劝夫差即刻把吴军的精锐部队派出来，在夫椒与越军一决胜负。勾践的主力已经都出来了，只要吴军在夫椒之战重创越军，越国必然元气大伤。

夫差听从建议，自己亲自领兵出战，向在夫椒的越军发起了反攻。双方随即展开了一场大战。吴军毕竟是称雄天下的虎狼之师，尤其是当他们背负着携李之战的仇恨时，爆发出来的战斗力是极其恐怖的。勾践的越军虽然也加强了训练，但还是远不如善战的吴军。双方恶战了一个白天，越军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不得不放弃了进攻，退缩固守。

但伍子胥可不给勾践喘气的机会，他决定在夜晚发起总攻，彻底击溃越军。是夜，伍子胥安排两支部队来在越军营地的两侧，每个人点上两支火把，拿在左右手，然后呐喊着向越军移动。

越军士兵听到两边传来喊杀声，一看那漫山遍野的全是吴军的火把，似乎不下三四万人，他们纷纷惊恐地大喊大叫。勾践也有些吃惊，难道吴国的援军杀到，把自己包围了？

这其实是伍子胥的计策，他故意让这些士兵多拿一个火把，但这些多拿火把的士兵并不向越军进攻，只是反复在那里转悠，只是为了制造出吴军兵力很多的样子来吓唬越军。

伍子胥见越军军心大乱，立刻下令敲响军鼓，全军向越军进攻。吴军攻破了越军的军营，越军大败，勾践连忙率领着部队突围而出，向南撤退。

夫椒之战，让勾践损失了大量的兵马，越国的精锐部队尽丧于此。然而，他的噩运还没有结束。一心要报仇的夫差和伍子胥乘胜追击，一路尾随撤退的越军进入了越国的国境，直逼钱塘江。

向来处事不惊的勾践这个时候也有些慌张了，自己的部队损失惨重，哪里还有能力再和吴军交战？吴军长驱直入，越国转眼间就濒临亡国灭种的危险。眼下只有钱塘江的天险可以挡住吴军了，只有守住这条河，等吴军粮草不济而撤退，才能使越国首都平阳（今浙江省绍兴市南）免遭吴军攻击。

勾践立刻整合部队，除留下五千名甲士作为卫队之外，其余的人马全部调往钱塘江东岸布防。而钱塘江的守将，由越国猛将石买出任。

然而，就是这个人事决定，彻底断送了越国的最后一道防线。石买虽然作战勇猛，但他头脑简单，心胸狭隘，做不了大将之才。所以，当时有许多越国的大臣劝勾践不能重用石买，说石买此人是“细人也，无长策”，“王而用之，国必不遂”。但是，年轻的勾践坚信自己的判断，认为石买必能胜任钱塘江的防御。他就这样把越国最后的一点部队交给了一个错误的人选。

为了能确保钱塘江无失，勾践还在石买带兵出发后举行了一场巫术，让巫师诅咒吴军渡江的时候翻船。但这只能是勾践给自己的心里安慰而已。

石买带兵来到钱塘江布防，也算做了一点准备，但他蛮横的个性很快就闯下了大祸。军中一旦出现有不合他心意的事情，比如这个地方工程速度慢了，那个地方送来的酒不好喝了，有人不赞同他的观点之类的，他就要杀人。短短几天时间，石买就杀了好几十人，弄得本来就士气低落的越军更加没有了斗志，士兵们对石买又恨又怕，巴不得吴军立刻过来就把这个混球灭了。

伍子胥率领着吴军前锋不久便赶到了钱塘江西岸，他见越军已在对岸布防，便暂停了进攻。而是派出了细作去刺探越军的情报，找出越军的薄弱点。

细作很快就把情报报告给了伍子胥，说对岸的越军军心不稳，主将是个脾气暴躁的杀人狂。伍子胥就想，既然敌人没有斗志，那老夫我就制造点恐慌气氛给他们，让越人不战而败。

伍子胥故伎重演，他让手下的士兵多准备火把。到了晚上的时候，吴军士兵把火把全部点燃，然后敲响军鼓呐喊。一时间，钱塘江的西岸似乎有好几万的人马正在过河。

早就成了惊弓之鸟的越军以为吴国的大军已经杀到，正在连夜强渡钱塘江，他们无心作战，纷纷丢弃了阵地逃跑了。伍子胥立刻发起强攻，越国巫师的诅咒这个时候根本就不可能起作用，吴军渡江成功，越军大溃。石买构筑的钱塘江防线一个晚上就崩溃了。

无力回天的石买只好独自一人逃回了平阳。在国人愤怒的声讨之下，勾践将石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将军斩首了。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吴军已经度过了钱塘江，兵临平阳城下。而勾践的手中，只有五千多人的部队了。

平阳城守不住了。

勾践犯下了大错，犯下了无可挽回的大错。现在的越国差不多已经灭亡了，国都都守不住了，越国的君臣还能往哪里逃呢？

总还是有地方逃的！勾践决心要做最后一番挣扎，绝不能让越国这么容易就被吴国消灭了。

于是，勾践把所剩的五千多人马集合起来，护送自己和大臣后妃们前往附近的会稽山上避难。再让宫女太监们收拾好宫中的宝物，跟随部队躲到山上去。勾践的打算是借助会稽山的天险死守，奋战到最后一刻，失败了就砍死自己妻子儿女之后自杀。

不设防的平阳城不久就被吴军占领了。吴军再一次展现出了自己残暴的一面，在城中大肆破坏，屠杀越人。越国的王宫和宗庙被破坏，就连越国的王陵也未能幸免。吴军士兵挖开陵墓，将越国历代君王的尸体拖出来践踏，还把一些完整的尸骨当成战利品运回国去陈列。吴军暴虐到了极点。

夫差带兵来到平阳城，找了一圈竟然没有发现杀父仇人勾践，他连忙下令四处搜索。很快，躲藏在会稽山的越国君臣被找到了。夫差随即带兵将会稽山团团围住，切断所有下山的道路，他要勾践一帮人一网打尽。

然而，夫差要想攻打会稽山还是有点难度的。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吴军对这里的地形不熟，在崎岖的山路上仰攻，极容易中了埋伏而被越军大量杀伤。夫差可不想在灭亡越国的最后关头白白牺牲太多的士兵，所以他采取了围而不攻的方式，和勾践耗着。看看山上的那帮越人在缺水缺粮的情况下能坚持多久。

会稽之耻

会稽山的道路和水源全部被吴军切断了，只要有越人下山，就会被守候在那里的吴军士兵射杀。山上的人们饥渴难耐，攻不能攻，守又守不下去，素来平静的勾践此时的心里也凉了一大截，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涌向了心头。

越国要就此灭亡了？我将会葬身在会稽山上，尸首被吴人践踏，妻女要被吴人凌辱了吗？

绝望至极的勾践想到了自己退守会稽山时的安排，他抽出了自己的宝剑，望着惊恐万分的妻女，大声哭喊了一声：

“我将要在这里终结了吗！”

这个时候，听见勾践哭号的越国大臣们走了过来，文种见勾践抽出剑来，知道勾践准备自杀了，便连忙跑上前去，跪在勾践跟前阻止道：

“大王您千万不能这么做！越国还有复兴的生机，您不能轻生啊！当初齐公子小白逃难莒国，晋公子重耳流浪列国，但他们最终都成就了霸业。现在大王的处境正如他们一样，福祸关系是会得到转变的啊。”

听了文种的劝说，勾践的心里总算平静了些许。吴军还没有攻上来，现在绝望是不是为时过早了？

勾践感觉到还有一丝生存的希望，但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如何摆脱被吴军围山的局面，便转身对身边的大臣们说：

“传令三军！有谁能助寡人打退吴军的，寡人将与他共享越国的国政！”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议论纷纷。这个时候打退吴军，就靠五千兵马和这拖后腿的大臣宫女们？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嘛。所以，半晌的时间过去了，勾践开出的丰厚条件仍然招不出一个勇士能人来。

最后，还是文种说话了，他对勾践说：

“臣听说做生意的人，夏天就储备皮货，冬天就储备麻布，旱季就储备舟船，雨季就储备车辆，等待缺货时卖大价钱。国君也是如此，平时即使没有战事，但谋臣和武将一类的人才，不能不事先选拔培养。就好像蓑衣和笠帽，下雨的时候一定会派上用场。现在大王退守到会稽山上，走投无路之际才想到寻找谋臣，不是太晚了吗？”

文种这么说一定程度上是在向勾践发牢骚，觉得勾践当初不重用自己，不听范蠡的话才造成今天的局面。

文种的话听着有些刺耳，但勾践就算心里生气，也不能发作了。自己确实是没有听范蠡的话，发兵攻打吴国，最终一败再败弄得国家变成了这个模样。勾践觉得，范蠡的话应验了，他和文种不是智者还有谁是智者呢？

勾践便扶起文种说：

“如果能听到大夫您的高论，就没有什么晚不晚的事情了。”

他让范蠡一起上前来，三人一起到帐中商讨对付吴国的方法。

谈话一开始，勾践就向范蠡道歉说：

“寡人没有听从您的话，以至于到了这般田地，现在该怎么办呢？”

而范蠡，早就针对目前的情况想出了对策，他平静地说：

“大王，保持强盛要顺从天道，转危为安要顺从人道，处理政事得当要顺从地道。您现在已经放弃了天道和地道，要想转危为安就只能靠人道了。”

范蠡说话有点掉书袋，勾践不太明白，就问：

“要顺从人道，该如何去做呢？”

范蠡回答说：

“靠人道，也就是说要依靠计谋了。如今我军困守会稽山，已经不可能改变战败之命运了。唯有投降吴国，让吴王留我们的性命，才有机会反败为胜。大王应该用极谦卑的辞令，极恭敬的礼节，带上珍宝和美女，去向吴王求和，表示您愿意臣服于他。如果这样还不行，大王还可以亲自去做他的奴隶，以示您不敢悖逆吴国。”

去做吴王的奴隶，我堂堂一国之君岂可做这样的事情？一听到范蠡的最后一句话，勾践差点没跳起来。勾践当即表示反对说：

“我越人自古以来从未屈服于他国，寡人宁可带人冲下山去，战死在吴人的刀箭下，也不能受这为奴的屈辱！”

文种见勾践不肯同意，便帮范蠡补充说：

“吴国与越国的命运，只凭天意决定，大王您无须通过战争来解决问题。吴国有伍子胥这样的良将指挥，我们决不能冒险送死。大王您就应该用谦卑的辞令向对方求和，让吴人骄傲，让吴王的野心膨胀。吴国就会进一步实现它称霸诸侯的目标，与中原诸侯争霸。等到吴国的国力耗尽之后，我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打败它了。”

文种的话让勾践看到了未来，使勾践明白屈身为奴并不是承认自己失败，而是为了麻痹敌人，保全下有用之身以图东山再起。

于是，勾践沉默了，他在心里反复思考，真的只能这样了吗？做了夫差的奴隶受尽折磨事小，被其他的诸侯嘲笑可是极为折损越国脸面的事情。

考虑了再三，勾践觉得，经历一番做奴隶的屈辱算得了什么呢？只有承受了常人所不能承受之痛苦，方能锻造出强大的意志引领落后的越国成为天下强国。只要自己能复兴越国成功，为奴的屈辱定会被洗刷干净，届时天下的诸侯定会对我刮目相看的！

勾践最终同意了范蠡和文种的计策，决定正式向吴军请降。一心想建功的文种自告奋勇地说：

“臣愿意为使者前去吴营。”

文种下了山之后，向吴军表明了投降求和的意图。但是，傲慢的夫差拒绝见他，只派了一名吴国的官员来听听越国人还想说什么。

文种见到夫差的使臣，依旧是毕恭毕敬地行礼叩拜，说：

“我们国君派我来转告：越国得罪了天王（指夫差）。现在天王亲自起兵，攻破了我国，我们国君的军队已不值得屈辱吴王亲自来讨伐了。越国本来就是给吴国纳贡的属国，天王用鞭子驱使它就可以了，何必让贵国的军士再次劳累呢？

“我们国君表示愿意做天王的奴仆，还送上一个嫡生女儿，到吴王宫里做婢女；送上一个嫡生儿子，去做伺候天王的仆人；大夫的女儿给吴国的大夫做女奴；士的女儿给吴国的士人做女奴。我们还愿意把金玉、美女全部奉献给天王赔罪；越国所有的军队，都听凭吴王的调遣；每年的春秋两季还给贵国缴纳贡赋。如果天王能够宽宥了我们国君。天王对于我们越国，如同让死人复活，让白骨重新长肉一样地恩德啊。我们国君没有善良的德行，只是一个不识礼数的卑贱之人，现在遭到灾祸，岂敢忘记天王的大恩大德。我们越国君臣愿意承认犯下的重罪，向天王叩头求饶。

“而天王宽恕了越国，将会以圣明闻达于天下，四方的诸侯就都会愿意臣事于吴国，那对吴国也是有利的。但如果你们真认为越国的罪不可宽恕，那我们所剩的越国人将会生死与共。五千甲士拼死抵抗，那就必定一个顶俩，等于有一万名甲士为国君死战。这样可就会伤了天王所爱的部下了。贵国与其杀了我们这些越国人，还不如得到这个国家的臣服，哪个更有利呢？还请贵国考虑。”

文种长篇大论，也就说了四个意思。第一个是说，咱们不要打了，越国军队已经打不过你了；第二个意思说，咱们和谈吧，越国愿意拿出丰厚的条件投降，国家做你的属国，人民做你的奴隶；第三个意思说，你们答应我们投降，好处多多，既可以显示吴王的良好品格，又能有利于吴国今后的争霸；最后一个意思是，你们要是不答应投降，那就有害处了，即使打下了会稽山也要付出巨大的损失。

文种不愧是能人，非常懂得外交辞令，虽然言语卑微但却柔中带刚。他把吴国接受越国投降的好处和不接受投降的坏处放在了一起对比，一般人绝对会习惯性地倾向选择有好处的选项。这就让夫差明白了是否接受越国的利害关系，增加了越国投降成功的可能性。

果然，吴国的使臣把文种的话复述给了夫差听，夫差当时就心动了，与其在会稽山浪费时间和兵力，还不如收降一个属国，留的一个好名声用于将来的争霸。反正越国已经没有了反抗能力，就没必要把精力放在这个小国上了，北方的齐国和晋国才是吴国最重要的目标。

于是，一心想北上争雄的夫差扔弃了为父报仇的信念，打算接受越国的投降了。夫差知道定会有人反对，他可不想和人磨嘴皮子，就提前给自己的大臣们打预防针说：

“寡人正想要实现征服齐国的宏大志向，为此将允许越国讲和的请求，你们不许再说什么来干扰寡人的决定。假如越国真心投降，吴国还需要对它做什么？即便越国假投降，寡人从齐国返回后，仍旧可以派兵狠狠地教训它。”

国君禁止臣下反对，吴国的大臣们即使有话要说也不敢说了。然而就是有一人不管这个禁令，他就是伍子胥。伍子胥站出来，大声反对夫差说：

“不可以允许越国的求和！越国并非真心与吴国友好，也并非害怕慑服于我们军队的强大。文种善于谋略，他是想玩弄吴国于股掌之上，以实现其野心。他本来就知道您崇尚武力，好胜心强，所以就用委婉动听的话来放纵您的意志，让您贪图享乐，穷兵黩武，从而使我们的国力日趋耗竭，然后他们就可以轻松地打败我们了。勾践是个重信爱民的人，越国的百姓都很爱戴他。只要越国积蓄了足够的力量，他一定会找我们复仇的。趁现在我们还有力量战胜他，请大王灭亡越国。越国就是一条小蛇，不打死它，将来长成了大蛇可怎么办？”

伍子胥的话是一针见血，彻底拆穿了文种的计谋和勾践的构想。但他刚强的个性实在是给他的这番言论的说服力大大地打了折扣。他不顾夫差的禁令，大声呵斥夫差，还挑明了夫差的缺点，可以说一点没有给自己国君的面子。

夫差是伍子胥看着长大的，所以在年老的伍子胥看来，年轻的夫差就像是自己的孩子、学生。小辈犯错了，作为长辈就要提出批评，说明问题，指引他走正确的路。伍子胥觉得自己完全是为夫差好，批评夫差，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他忘了一点，夫差是君，他毕竟是臣，夫差和他的父亲吴光是两个不同的人，是不可能给予他与吴光一样的信任的。

夫差听到伍子胥的呵斥，心里是相当地不爽。他听不进去伍子胥的话，但伍子胥是父亲留下的重臣，他又不好不表现出尊重。所以他忍住怒火，耐着性子说：

“伍大夫何必把越国讲得那么强大，越国难道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吗？如果越国不存在，那么春秋两季阅兵时，寡人向谁去炫耀我们的军威呢？”

伍子胥觉得夫差竟如此愚笨，理解不了自己的正确观点，就继续展开了说教。他说：

“吴国和越国，是天生的敌国。三条大江环绕着吴越两国，百姓无处迁移，有吴就不能有越，有越就不能有吴，这是不可改变的事情。老臣听说，陆地上的人习惯住在陆地，水边的人习惯住在水边。北方的那些诸侯国，地形、风俗都与吴人不同，我们不能居住在它们的土地上，不能乘坐它们的车辆，吴国征服了它们也没有用。而越国，我们占领它，就能居住它的土地，乘坐它的舟船，可以顺利地吞并它。所以大王一定要灭了越国，不然您定会后悔的！”

伍子胥往更深的层面阐述了灭亡越国的利处，夫差见他喋喋不休，没有办法，只好很不情愿地收回了同意越国请降的决定，让人把文种赶回山上去。

文种碰了一鼻子灰，回到了山上，他把和谈遭拒的情况报告给了勾践。勾践又一次感觉到了绝望，我连做奴隶的条件都开出来了，这样都不能得到吴国接受投降，看来越国真的是没有救了！

勾践再次喊了起来：

“吴人要置越国于死地，寡人就焚毁宝器，杀死妻儿，与之决一死战！”

文种连忙拦住，对勾践说：

“大王莫要心慌，臣还有方法能保和谈成功。吴国太宰伯嚭是楚国人，臣了解他是个贪鄙之人，我们可以贿赂与他，让他帮忙为我们说好话，劝劝夫差。”

眼下，也就只有这个办法了。不管伯嚭能不能说服夫差，勾践都必须试一试。于是他拿出了不少越国王宫珍藏的宝物，又打扮了八个漂亮的宫女，让文种带下山送给伯嚭。

文种就这样又一次下山了。他不愧是在官场上混过的人物，非常懂行贿这一套。他见到吴人就塞钱，让对方通融通融。就这样，文种费尽周折终于找到了已经做了吴国太宰的伯嚭。

伯嚭，就是伯郤宛的儿子。当初，伯郤宛遭到了小人费无忌的陷害，被囊瓦灭了族。伯嚭侥幸逃脱，去了吴国，被吴光收留。后来他在对楚国的战争中立有军功，加上自己一套拍马屁的本事，升为太宰，成了仅次于伍子胥的吴国重臣。伯嚭这人油嘴滑舌，贪财好色，如果非要描述一下这个人的形象，我觉得他与乾隆皇帝手下的和珅非常相似。在领导面前一副奴才样，懂得察言观色，只说让领导感觉舒服的话；领导不在了，他就是狐假虎威的大贪官，天天挺着个啤酒肚，脑门油光发亮，吃拿卡要样样都来，烟酒嫖赌件件都会。

见到了伯嚭，文种不忘先用楚国话套一下近乎，叙一下旧。然后文种对伯嚭说：

“下臣带了些东西给您。”

说完，文种让跟随自己而来的八个美女上前，摘掉自己的帽子和面纱；接着又让随从们把带来的金银珠宝整箱搬来，打开给伯嚭看。

伯嚭当场就被美女和财宝迷住了，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文种趁机对他小声地说：

“这是越王托在下给您送来的见面礼，如果大人能为越国求情，让吴王宽恕越国的罪过。越国还将有比这更美的女子进献给您！”

伯嚭心中大喜，热情地说：

“你我都是楚国人，这点小事岂有不帮的道理？我这就领你去见吴王。”

伯嚭让人把文种送的美女和财宝藏好，然后便带着文种就去求见了夫差。

相对于冲撞自己的伍子胥，夫差对伯嚭的态度就好多了。伯嚭摸透了夫差好胜心强，喜欢被赞扬的脾气，经常拍夫差的马屁，在他的面前表现得非常乖巧。虽说夫差不可能不知道伯嚭有贪污的缺点，但他还是愿意信任伯嚭，因为把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反而更能让他感觉到舒服。

伯嚭带人求见，夫差就很快同意了。文种见到夫差之后，再次把越国求和，并且勾践愿意为奴的想法说了一遍。说完了，伯嚭又帮文种说了一句：

“大王，臣听说过去按照礼制，讨伐一个国家只要这个国家顺从了就可以。现在越国已经降服了，我们何必再苦苦相逼呢？”

伯嚭简简单单的两句话，比伍子胥的长篇大论反而更有说服力。夫差一听有人赞同他的想法，高兴地说：

“伯大夫说得对，寡人正是这个想法。”

伍子胥见伯嚭逢迎夫差的主张，勃然大怒，说：

“一派胡言！大王切不可听信谗言。树立恩德就要坚持不懈，去除坏事就要干干净净。夏朝的时候，寒浞篡位，杀死了夏王相。相的遗腹子少康孤身一人，尚能重夺王位，中兴夏朝。现如今，吴国的势力还不如寒浞，越国的实力却比少康强大。这个时候不灭亡它，反而还要保存它，这是在违背天意助长仇敌！大王您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伍子胥的一番肺腑之言已经无法扭转夫差的想法了。夫差也许在想，伍子胥这个老不死的为什么一定要反对我，难道我的想法就没有一次是正确的吗？我已经听从你一回了，这一次是绝不会改变我的主意了。

于是，夫差不理睬伍子胥的哀求，批准同意了越国的请降。吴军随即撤除了对会稽山的包围，允许越人下山了。

伍子胥见夫差执意与越国讲和，无奈地对身边的人说：

“只需二十年，吴国定会被越国所灭。”

而文种，则连忙跑山上把这个天大的喜讯报告给了勾践。勾践却没有表现出高兴，他的心情此时想必是复杂的，他既对越国保住了血脉而高兴，又对自己即将去做夫差的奴隶而郁闷。所以他只能面无表情地叹了一口气。

屈辱的镣铐

越人终于下山了，按照以往两国和谈的惯例，这个时候吴越两国应该举办一场会盟，签订盟约。但勾践知道，如果签订了盟约，自己做吴王奴隶这一条就会成为白纸黑字，还要被呈给神灵。那这会成为越国不可磨灭的耻辱，所以他让文种想办法让吴国取消这场会盟。

于是，一个叫诸稽郢的越国大夫担任使者，对夫差说：

“天王您认为盟誓还有必要吗？过去，越国曾作为吴国的附属，那个时候歃血为盟留在嘴边的血迹还没有干，足够表示结盟的信义了。如果您觉得越国的降服不可靠，您亲自来役使我们就行了，何必看重鬼神的惩罚而看轻自己的力量呢？”

夫差一想，确实如此。越国哪里还有能力反抗吴国呢？会盟只不过是一场形式而已，在这上面浪费时间真不值得，于是就取消了会盟仪式。越国就这么在口头上向吴国达成了投降协议。

虽说夫差很轻视越国，连两国间的会盟都省了，但越国投降吴国的条件可是真真切切要实行的。

夫差首先是大量削减越国的领土和军队。他将越国西部和北部的土地并入吴国，只给越国留下了会稽山周围两百里左右的领土。而越国的军队除了维持治安的三千甲士以外，其余的全部遣散。而且这三千甲士还必须随时听从吴王的调遣。这样一来，越国靠这点领土和军队是没办法反抗吴国的了。

接着，夫差要求越国彻底做吴国的属国。每年分别在春季和秋季要向吴国纳贡两次，越国每年产的粮食、矿产以及赋税一大半要上交给吴国，发掘的美女和宝物要进献给吴王。

最后一点，也就是最重要的。勾践和他的家人要到吴国做人质，充当吴王宫的奴仆。越国的贵族大臣们每家出一个女儿去给吴国的公族做婢女。

为了保住越国，为了将来的复仇。勾践全部忍了，全盘接受了吴国开出的苛刻条件。

自己即将离开去吴国，但越国仅剩的百里土地不能丢弃，该由谁来留守管理呢？越国的公子都要随自己去吴国，勾践只能选择一位可以信任的卿大夫来留守了。

勾践首先想到的是范蠡，这么一个聪明的人才此时不用何时用呢？于是他对范蠡说：

“先生您替寡人看守这个国家吧。”

范蠡却摇头说：

“在国境以内，治理百姓的事，臣比不上文种。在国境以外，对付敌国，需要当机立断的事，文种比不上臣。所以臣主张让文种大夫留在越国，臣陪同大王去吴国为奴。大王在吴国的这段时间必然是危险的，您会用得上我。”

勾践想想也对，文种以前就在楚国当过县令，让他做管理的事情再合适不过了。于是勾践封文种为监国，让他全权负责越国的大小事务。

留文种监国的同时，勾践又留下一批有才能的官员来协助文种。比如大夫计倪负责观察天文，根据气象安排越国的农耕；大夫诸稽郢负责国防，指挥越国军队日常的训练，暗中也教导越国的百姓习武；大夫皋如负责民事财政，暗中为越国积蓄财富，等等。勾践细心安排，让留守的官员可以人尽其才，为的就是不把越国的国家建设荒废掉。因为有一天，他要回来的，要回来向夫差报仇的。

而在所有的安排之中，勾践还向文种交待了一个绝密的任务，那就是尽可能收集珍宝美女在重要的日子里送给伯嚭，让他在吴国多多“关照”勾践等人。因为勾践知道在敌人的老窝绝对是很危险的，没有人在夫差面前说好话，稍不留神就会被杀。

勾践出发的那一天，他和自己妻儿们全部脱去了华贵的服侍，穿上了破旧的奴隶服装。在吴军官兵的允许下，文种带着一帮留守的越国官员和会稽的国人出城为自己国君践行。

宴会上，文种举起酒杯，对勾践说：

“皇天祐助，前沉后扬。祸为德根，忧为福堂。威人者灭，服从者昌。王虽牵致，其后无殃。君臣生离，感动上皇。众夫哀悲，莫不感伤。臣请荐脯，行酒二觞。”

意思是说：大王，上天是会保护你的。失败是成功之母，现在落难，将来一定有福气。我们这些大臣来送别大王，心情很悲伤，上天看了都感动了。

勾践也拿起酒杯，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与文种一饮而尽。饮完杯中的酒，勾践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前途未卜，自己还落得如此悲惨处境，勾践非常的感伤。

文种继续向勾践敬酒说：

“大王德寿，无疆无极，乾坤受灵，神祇辅翼。我王厚之，祉祐在侧。德销百殃，利受其福。去彼吴庭，来归越国。觞酒既升，请称万岁。”

意思是说：大王一定能受神灵庇佑，万寿无疆，您一定能从吴国回来的。

勾践摇摇头说：

“大夫们不要这么说了。寡人做了敌人的俘虏，妻儿一并成为了奴隶，这一去说不定就会被吴人找理由杀掉，客死异乡，再也回不来了。”

勾践对自己的前途仍然不免悲观，所以范蠡和文种再次拿出以前英雄和霸主历尽磨难方成就大业的例子来劝他，并总结说：

“夫吉者，凶之门；祸者，福之根。大王现在在危困之际，怎么就肯定这不是上天要助您成功的吉兆呢？”

大夫计倪直接就说：

“大王，越国已然失败，正需大家团结一心的时候。您为什么还要说这些丧气的话呢？难道是故意表演给臣等看吗？”

勾践连忙抹掉自己的眼泪，对大臣们说：

“寡人这就去吴国了，国事就有劳诸位了。大家能各守其职，保全越国的社稷，寡人还有什么可以担忧的呢？”

践行完毕，勾践告别了大臣和国人们，便带着家人们登上了前往吴国的船只。吴军士兵们给勾践他们铐上了铁链，就如同一群普通的战俘关押在了船舱里。当然，与勾践一起被铐起来的还有自愿陪同的范蠡。

吴军的船只在水面上移动，不时有许多飞鸟落在浅水滩上啄食鱼虾。勾践的夫人看见了这番情景，悲伤地唱起了一首歌谣，歌词说：

仰飞鸟兮乌鸢，凌玄虚号翩翩。集洲渚兮优恣，啄虾矫翮兮云间，任厥兮往还。妾无罪兮负地，有何辜兮谴天？颿颿独兮西往，孰知返兮何年？心惙惙兮若割，泪泫泫兮双悬。

彼飞鸟兮鸢乌，已回翔兮翕苏。心在专兮素虾，何居食兮江湖？徊复翔兮游飏，去复返兮於乎！始事君兮去家，终我命兮君都。终来遇兮何幸，离我国兮去吴。妻衣褐兮为婢，夫去冕兮为奴。岁遥遥兮难极，冤悲痛兮心恻。肠千结兮服膺，於乎哀兮忘食。愿我身兮如鸟，身翱翔兮矫翼。去我国兮心摇，情愤惋兮谁识？

在一些电视剧，勾践的这位夫人名叫“雅鱼”。但我对此是不置可否，因为我没有找到哪篇史料记载着越国夫人的名号。不过，勾践的这位夫人出场的次数还是蛮多的，我就约定俗成，暂且称这位伟大的妻子为“雅鱼”吧。

雅鱼夫人唱的歌谣大意是说，我没有罪过，上天为什么惩罚我受此责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真希望我就是那些飞鸟，能够自由自在地飞舞。

勾践听到妻子伤心地唱歌，也有点心酸。但他马上给自己打气说：

“寡人有什么可悲伤的！我已经有了奋飞的翅膀。”

这个“奋飞的翅膀”什么，想必大家也能想到，那就是勾践的自信心和范蠡文种那帮能臣们。

到了吴都姑苏城，勾践、范蠡与众多越国的公族大夫们一道，拖着沉重的脚链，一步一步地走向夫差的王宫。姑苏的街道上站满了看热闹的吴国国人，他们用嘲笑和仇恨的眼光看着这帮越国的俘虏们，不停地说出诸如“该死”“畜生”之类侮辱的话来。而押送的吴军士兵也是对勾践他们大声呵斥，时不时就给他们踹上一脚。

勾践就这么屈辱地走过漫长的街道，来到的吴王宫。夫差已经先于他凯旋回国了，这个时候他要用正式的礼节来接受越国和勾践的降服，让天下的诸侯看看，他夫差可以让一个国家的国君拜倒在自己脚下，成为自己的奴隶。吴国是多么一个让人恐惧的国家。

勾践看见了高高在上的夫差之后，连忙带着身边的人跪拜在台阶之下，叩头说：

“贱臣勾践，上愧皇天，下负后土，获罪于天王，脏了天王军士的手来抓臣。今幸得天王的宽容，赦免臣的重罪，裁定臣服劳役，得保须臾之性命。蒙此厚恩，臣不胜感激愧疚，叩头顿首。”

被人抓当奴隶，还要说“感激”“蒙恩”，勾践只能违心地说这些好听话。毕竟这是在敌人的地盘，所有的面子问题都不能顾了。

看到勾践跪倒在自己脚下，夫差得意洋洋。但他忽然之间想到了父亲临死前交待他的话，眼前的可是杀父仇人，难道我就这样饶他性命了吗？

夫差的心里产生了一丝犹豫，他忽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寡人似乎太宽恕你了，你没忘记先君的仇吧。”

勾践心里一惊，这不是暗示着要杀我吗？但现在自己的生死就掌握在人家手上，再怎么求饶也是白搭。倒不如顺着夫差的话来说，说不定他一高兴一同情，又会改变主意的。

于是勾践说：

“臣死则死矣，全凭天王的处置。”

在一旁的伍子胥看到勾践那种低三下四的样子，知道他是貌恭而心不服，心中的怒气再次升腾上来。便对夫差大声地说：

“大王，飞鸟在天，人们还想把它射下来，越王就如同一只野兽，现已入我们的栅栏，成为我们的砧板上的肉，岂可失此良机留他的活命？”

夫差见伍子胥又来对自己唠叨，不耐烦地说：

“古话说，杀降杀服是要祸及三代的。寡人不是爱惜勾践才不杀他的，是怕上天的报应。姑且饶他不死。”

伯嚭也连忙反驳说：

“伍大夫明于一时之计，不通安国之道。大王应该遵守议和时的承诺，不杀勾践，保留越国。切不可轻信小人之口，失信于天下。”

伯嚭收了越国不少好处，自然要帮勾践说说话。他把自己小人的脾性好好地发挥了一番，挑拨夫差和伍子胥的关系，把“小人”这顶帽子扣给了伍子胥。

伍子胥没想到以前善待的伯嚭居然会反咬自己一口，气得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而夫差本来就厌恶伍子胥对自己大声囔囔，干脆就逆伍子胥的想法而行，就是不杀勾践。

于是，夫差对勾践好言相劝，便让他退下了。勾践在吴国遇到的这场杀机，就这么过去了。

沉默的马夫

就这样，勾践和自己妻儿开始了自己在吴王宫三年多的奴隶生涯。

我们来看看勾践获得的工作和待遇是什么呢？

工种：马夫

工作内容：打草、喂马、刷马、打扫卫生、拾粪、赶车

工作地点：王宫马厩

工作服装：粗布麻衣、头巾、斗笠、草鞋

工资：0

待遇：管饭，只够饿不死，吃饱是没指望的，能吃到王宫里的剩饭算是幸运的

住宿地点：一间石头堆砌的小屋，四面透风，冬冷夏热

这样的工作不要说是以前锦衣玉食的国君，就是平常的老百姓也会皱眉头。但是勾践没有选择，他必须去做，而且不能有一丝的怨言，因为他必须活下来。

在勾践刚来吴国的前几个月，我们绝对可以看到这样一番情景：勾践带着自己的家人在马厩里笨手笨脚地刷马洗槽，被脏水和马粪弄得浑身都是。旁边的养马总管则大声地责骂他们，骂他们是废物饭桶。总管一边骂一边使眼色让身边的人把所有的脏活累活全部丢给勾践他们。一些太监还故意捣乱，一会儿把水桶踢翻了，一会儿乱扔垃圾，让勾践一家有做不完的活。

勾践和自己的家人只能埋头苦干，连连点头说是，不敢表现出一点点地不满。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气不过吴人的欺负，就算是小声嘀咕了几句，立刻就会被吴人捆在柱子上一顿皮鞭，享受奴隶的责罚。而且还有可能被人抓住把柄，到夫差那里告状，说勾践君臣拒绝为奴，那么等待勾践的就是身首异处，越国毁灭了。

因为从来没养过马，不懂马的脾气。勾践经常被狂躁的马匹踢伤了肚子，或是撞倒在了地上。太阳落山之后，已经累得腰酸背疼的勾践就带着一身动物的臭味倒头便睡。然而，四面透风的石屋飞进来许多蚊子，叮得勾践浑身是包，让他无法安然入睡。

或许在这样的处境，勾践不止一次地偷偷抹眼泪，也好几次受伤生病。但他从来不把自己的这一面展现出来，他要在别人的面前永远都是刚强和健康的。他心里有一口气，就是让夫差看看，自己的意志是打不垮的，任何的困难面前他都能挺下来。

当然，陪同勾践在一起受罪的还有范蠡，他做的也是和勾践一样的马夫。因为在底层生活过，范蠡懂得一些体力劳动，所以他上手的速度要比勾践快一点。但是，范蠡从不忘记自己和勾践之间的君臣关系。碰见勾践一家，仍旧是行君臣之礼跪拜；有什么好处，也会想办法分给勾践；勾践手头有重活，他会前去帮忙。

有范蠡这样的忠臣陪在身边，非常让勾践感觉到欣慰。但是，他不久之后发现，夫差似乎在有意给他们君臣之间制造隔阂。

有一天，夫差召见勾践和范蠡，他让勾践跪着，却让范蠡站着。夫差对范蠡说：

“寡人闻贞妇不嫁破亡之家，仁贤不官绝灭之国。今越王无道，国已将亡，社稷坏崩，身死世绝，为天下所耻笑。而你与勾践一起来吴国做奴隶，岂不是作践自身？寡人想赦免你的罪，你愿意改过自新，弃越归吴吗？”

很显然，夫差了解到了范蠡的才能，想挖勾践的墙角。他故意把话说给勾践听，还抬高范蠡的待遇，就是想让勾践对范蠡产生怀疑和怨恨，最终君臣决裂，逼范蠡不得不投靠到吴国这里来。

当时勾践的心情是极为紧张的，他趴在地上不敢抬头，泪流满面，心里不停地说：

“寡人将失去范蠡了！寡人将失去范蠡了！”

但范蠡是忠臣，自然不会听从夫差的劝告，他说：

“臣在越国只是一个不忠不信的小人物，如今越王不奉天王命号，用兵与您相持，结果获罪被俘，君臣俱降。蒙大王鸿恩，才使得君臣相保。臣戴罪之人，不值得天王赏识，只愿扫地养马以求赎罪。”

夫差见自己一番好心，范蠡居然不要，没耐性的他就说：

“你既然不愿意，那就和勾践一起回石屋待着去吧。”

说完，夫差让人重新把范蠡和勾践带了回去。

碰了钉子的夫差从此就再也没有考虑收降范蠡，而范蠡仍旧是对勾践忠心不二，见了面依旧是跪拜行礼，帮助勾践一起刷马洗槽。这让勾践感动不已。

为了能在吴王宫生存下去，勾践决心学会做一个马夫，什么都不会就从零开始，向身边的人请教，自己也想办法去领悟。他开始更加卖力地干活了。

时光荏苒，夏去冬来，转眼勾践和家人已经在吴王宫的马厩里当了快一年的奴隶了。他们逐渐学会了如何刷马，如何打扫，而且摸透了马的脾气，做事情的速度也快了一些。无论是谁把活交给他们，他们都能非常麻利地把事情做好了。

这个时候，平常人肯定已经看不出这位低头干活的夫妇，过去是越国的国君和夫人了。只见他们皮肤黝黑，穿着肮脏老旧的衣服，一手的老茧，头发散乱，完全和普通的奴隶和苦工没有区别。虽然身边仍然有吹毛求疵的马厩总管在骂，但除了“嗯”与“好”之外，两人终日不说一句话，而且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显然，他们已经极为习惯周围人的责骂和欺凌了。只有一个叫范蠡的马夫碰见他们，对他们行礼的时候，旁人才会感觉到这对夫妇的与众不同。

勾践夫妇在这吴王宫肮脏的马厩里这么一干就是三年。三年来，勾践不知清扫了多少的马粪，也不知赶了多少里路的马车，更不知忍受了多少来自夫差和王宫太监们的嘲笑。

他已经从一位国君变成为一个合格的马夫了，他能把王宫的马养的膘肥体壮，把马厩收拾清理得干干净净。一些脾气烈的马到了他这里，不需要几天就会变得非常温顺。有时候，夫差特意让勾践来替他赶车，勾践也能控制好马匹的脚步，要快就能快，要慢就能慢，四平八稳，不会颠簸。空下来的时候，勾践也不会闲着，他改建了石屋，加固了屋顶，钉上了窗纱，还在空地上种了一点蔬菜。而勾践的夫人则学会了织布，学会了做饭，从一位贵族夫人蜕变到了普通农妇。

那么，在三年的时间，夫差在做些什么呢，就天天看着勾践受辱干活？

这倒不是，夫差正忙着“建设”自己的国家。不过，夫差的“建设”与父亲吴光截然相反。吴光是节衣缩食，加强军备；夫差却是扩建吴国的王宫和园林，作为给自己享乐之用。想来，他是因为攻打越国的大胜而骄傲自满了，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凡的大事，应该好好地犒劳自己了。他广选秀女，扩充自己的后宫；出行必定有隆重的排场，武士开道，宝马拉车，嫔妃跟随，行李无数；世间的奇珍异宝堆满自己的宫殿。

所以，当时的楚国令尹熊申听说夫差如此作为之后，笑着对楚国的大夫们说：

“我们不用担心吴国了。夫差穷奢极欲，不去继承父亲的朴素品格，迟早有一天他会把吴国拖垮的。吴国已经是自己先把自己打败了。”

蔡昭侯之死

而就在勾践为奴的这三年里，南方发生了一件和吴国有关的轰动事件，那就是蔡昭侯申的被杀。

蔡申，大家还记不记得他，就是那位被囊瓦关了三年的蔡国国君。他把自己的宝物献出来获得自由身后，曾向晋国请求发兵伐楚。晋国人不同意，他就和吴国、唐国结盟，发起了伐楚之战，吴军由此攻进了郢城。

楚国在这场大战中输的非常惨，最高兴的当然莫过于这位仁兄了。但他万万没想到，报仇之后引来的反弹却让蔡国从此国无宁日。

公元前494年，楚国令尹熊申为了报复蔡申引吴兵入楚，决定攻打蔡国。在出征前，熊申鼓舞国人和将士们，在演说时是泣不成声，楚国的士兵们也是嚎啕大哭。悲愤的楚军由此横扫蔡国，依靠堆积土垒的方式迫使蔡国投降了。蔡申只好带领国人逃亡到靠近吴国的汝河一带，重新在那里建立了城市，蔡国沦落到了依靠吴国的保护才能苟延残喘的地步。

夫差见蔡国如此落魄，就打算派军队强行把蔡国迁徙到吴国境内的州来，让它永远做吴国的附属国。于是，他派人到蔡申那里威逼利诱，要求蔡申迁都。蔡申没有办法，但又害怕因此失去封邑的公族大夫们反对，就没有把这件事公开出来。

第二年，夫差就派了一个叫泄庸的人出使蔡国，名义上是友好访问，实际却是带兵给蔡国人搬家的。吴军大摇大摆地开进蔡国，开始驱赶蔡国的百姓前去州来。一直蒙在鼓里蔡国大夫们见此情景惊慌失措，纷纷跑到蔡申那里询问。蔡申被问得昏头昏脑，只好说明了吴军要把蔡国迁到州来的意图，结果自然遭到了公族大夫们激烈反对。以公子驷为首的一帮公族拒绝搬迁，称宁愿和吴军拼命也不肯走。

在这种时候，还有人要唱反调？万一蔡国和吴军打起来那可真是够喝一壶的了。于是，恼怒的蔡申命人把公子驷绑起来杀了，镇压公族大夫们的不满。全体蔡国人这才不得不接受迁国的命令。

蔡国迁徙的那些天，汝河一带每天都有蔡国人在哭泣。无论公族大夫，还是平民百姓，人人都在拆掉自家的宗庙，挖掉祖宗的坟茔，拜别自己的老宅和故土，然后拖家带口，捧着祖先的灵位和尸骨在吴军的押送下去往州来，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许多国人们由此对蔡申极其痛恨。

蔡国在吴国的帮助下定都州来，差不多就是吴国的保护国了。为了表示对宗主的感谢，蔡申打算着抽空去一趟姑苏，拜访一下夫差，希望人家继续罩着自己。于是在公元前491年，蔡申向自己的大臣们宣布了将要出访吴国的决定。然而，他还没有动身出发，就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一听说国君要去吴国，蔡国的公族大夫们议论纷纷，许多人都在猜测说，君上一定又是和吴王讲好了，这次去和人家商议如何再次迁都。国君要再次迁都的谣言一下子传遍了州来的大街小巷，国人们被压抑的怒火顷刻间就爆发了出来。

这一天，一个叫公孙翩的蔡国公族就带着一帮暴徒发动了政变，攻进了公宫里。蔡申落荒而逃，跑到了郊外的一个农户家里躲藏。但他不久就被叛兵给找到了，失去理智的公孙翩冲进农户家里用箭将自己的国君射死了。

这事情到这里还没有完，公孙翩杀死蔡申之后，反而遭到了一帮蔡国卿大夫们的围攻。蔡申被政变的时候，这帮大夫们不来救，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当起了好人呢？

原来，杀蔡申是蔡国大夫们一致愿望，但弑君这种事放在哪个国家都是要受天谴的，没人愿意去当傻瓜。正好公孙翩这头蛮牛干了大家想干又不敢干的事情，蔡国大夫们正好可以拿他当替罪羊，推脱自己的罪责，平息这场政变带来的混乱。

于是，公孙翩刚刚在农家里把蔡申杀了，一群卿大夫们的私兵就包围了这座房子。公孙翩大怒，拿着自己的弓箭就守在门口，把靠近的敌人的一个一个射死。到最后他只剩两支箭了，但私兵们还是不敢前进。这时一个叫文之锴的人带头说：

“我们一起上，他最多就只杀死两个人了。”

于是私兵们跟着他一拥而上，公孙翩连忙放箭，射中了文之锴的手臂，但他马上就被文之锴给杀掉了。公孙翩失败之后，他的家族和同党也被流放或者处死。蔡申的儿子蔡朔被大夫们立为新一任国君，史称蔡成侯。

而蔡国的命运也最终在州来城走到了终点。44年后，公元前447年，楚军攻下州来。将历经500多年的蔡国灭亡了。

夫差的同情心

蔡国内乱，对夫差来说不算什么，反正蔡国已经被吴国保护在州来这里，想跑是跑不了的。眼下他比较关心的问题是如何处置勾践。

公元前491年年底的某一天，夫差心情好，他带着一帮大臣们登上了一座刚兴建好的阁楼上游览。夫差凭栏而望，看着自己扩建好的吴王宫甚是高兴。这时，他不经意间看见了王宫的一处角落，干完活的勾践夫妇与范蠡正在马厩边上席地而坐。虽说三人已经做了三年的苦工，早像奴隶一样肮脏，但雅鱼夫人和范蠡依旧保持着对勾践国君身份的敬重，按照规矩排座次、行礼。而勾践，仍然是神态自若，似乎对自己的处境一点没有在意。

夫差看到了这番情景，触动到了自己心底里的恻隐之心。心想自己如此虐待勾践，让他承受一个国君无法承受的耻辱，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而勾践三年来一直非常顺从，从来没有怨言，看来他确实是对檇李之战有所忏悔，经过劳动改造已经重新改过自新了。

于是夫差对身边的人说：

“他勾践，一国之君；范蠡，一介大夫。他们现在如此落魄，却不失君臣之礼，寡人真替他们感觉心酸。”

伯嚭知道夫差心里软了，就顺着夫差的想法说：

“愿大王以圣人之心，宽恕穷苦之人。大王因此必将以仁义名扬于天下。”

夫差听了非常高兴，就大笑着说：

“好，寡人就听你一言，赦免勾践他们。”

这个时候，伍子胥正巧不在边上，如果他得知夫差和伯嚭计划放走勾践，一定是会大声反对的。不过这个时候，夫差只是产生了要放勾践回国的念头而已，还没有做出决定。

勾践命运的转机终于出现了。

三个月之后，夫差又想起了这件事，觉得自己是不是真应该赦免勾践，以体现自己博大的胸怀。于是，他召见了伯嚭说：

“吴国和越国，同土相连。勾践愚蠢，与我吴国对抗，寡人将他打败，囚禁在石屋为奴。现在寡人念其改过，想正式赦免他们君臣，伯大夫觉得如何？”

伯嚭自然只会说“是”，而不去说“不”。他对夫差说：

“大王以仁义恩加于越国，如此大德，世间未有，越国岂敢不忠心报答吴国？愿大王决断。”

夫差嘿嘿一笑，但他还是没有做出放回勾践的决定。也许，放走一个杀父仇人，在他的内心还有芥蒂。他还是想仔细考虑清楚再说。

不过，夫差打算释放越国君臣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在姑苏城中秘密地流传着。伍子胥听说了之后，连忙跑来求见夫差。他一见到夫差就大吼着说：

“大王！您千万不可放走勾践！昔日夏桀囚禁商汤而不杀，纣王囚禁文王而不诛，结果天道返还，祸福逆转，夏朝为商朝所灭，商朝被周朝推翻。如今大王抓获越王而不杀，臣以为大王是受到太深的迷惑了！难道您想步夏商两朝的后尘吗？”

这里，伍子胥说的“夏桀囚禁商汤而不杀”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事情呢？不熟悉夏朝历史的朋友可能就有点不清楚了。

桀是夏朝最后一位王，他和纣王齐名，是一位有名的暴君。他说过一句非常著名的话，就是：“我是天上的太阳，太阳灭亡了我才会死。”可见是一位极其狂妄的人。对他恨之入骨的百姓却这么评价他：“你这个该死的太阳什么时候才灭亡啊，我们宁愿和你同归于尽！”（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桀到底暴虐到什么程度呢？他和纣王一样，荒淫无度，纣王喜欢妲己，桀则喜欢一个叫妹喜的女人。妹喜喜欢听丝帛裂开的声音，桀就每天征收一百匹绢布，让人撕给妹喜听。他还兴建了一座豪华的宫殿，名叫倾宫，里面的走廊是用象牙镶嵌的，床铺是用白玉雕的。桀又在宫里挖了一个大酒池，池中的酒水多得可以撑船。

汤是商朝的开国君主，当时他是商部族的首领，见桀不得人心，就暗中积蓄力量准备推翻夏朝，还获得了伊尹和仲虺（huǐ）两位能臣的协助。但汤有一次征伐夏朝属国的行动动静太大，让桀产生了不满，结果被桀关押在了夏台。伊尹和仲虺就拿了很多的珍宝和美女孝敬桀，才让汤获得了自由。后来，桀和夏王朝最终被汤给推翻。伍子胥说的就是桀抓住汤这个心腹大患却因为贪财好色而没有杀这件事情。

伍子胥的这一吼，虽说把夫差弄得极不高兴，但还是把夫差内心差不多成型的赦免勾践的想法给吼跑了。夫差也担心真会出现被勾践复仇的情况，为防止万一，就暂时把赦免的事搁置了起来。

过了几天，伍子胥觉得这么拖下去不是个办法，夫差老是不杀勾践，总有一天会被小人挑拨而决定放人的。于是他再次求见夫差，打算力劝夫差一定要杀了勾践。

伍子胥对夫差说：

“王者攻克敌国必须诛杀敌人，方能避免被报复之忧，为子孙去除隐患。今越王已被我擒获，大王应尽早除掉他，以绝后患。”

然而，那个时候伯嚭正好也在场，他是不会给伍子胥说服夫差的机会的。他站出来说：

“伍大夫说的不对。过去，齐桓公割让燕君所经土地给燕国，收获了天下人的赞誉；宋襄公兵败泓水，但世间多称赞他的道义。大王若要争霸天下，就需要广树恩德，塑造吴国的美誉。赦免越国，便是一件可以功盖五霸，超越先圣的事情！”

两下一比较，在力图当霸主的夫差听起来，总感觉伯嚭的话顺耳，伍子胥的话烦人。夫差被伯嚭说得一高兴，就又把释放勾践的想法捡了回来。他对伯嚭说：

“伯大人说的没错。寡人欲争霸天下，就是要学齐桓公遵守礼制道义，收买天下人心。待寡人挑选良辰吉日，便赦免勾践君臣。”

伯嚭的挑拨和夫差的执拗，把伍子胥气得是急血攻心，又再次说不出话来。

勾践在不知不觉中，被赦免回国就已经是几乎肯定的事了。

但是勾践的最终回国并不是一帆风顺的，被杀或者释放，完全是夫差一句话的事情。夫差内心还是存在着一丝犹豫的，他一会儿想做仁义的圣人，赦免勾践；一会儿又想起杀父之仇，和伍子胥的告诫，不敢释放越国君臣。

勾践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直保持自己的顺从状态，尽可能体现自己的悔改和忠心，让夫差放下对自己的警惕之心。

这天，勾践探听到了夫差打算放他回国的消息，非常高兴。但却一直没等到释放的指令，后来他得知，原来夫差生病了，卧床好长时间，所以才把赦免越国君臣的事情一直往后拖。

勾践就想，这个时候正是体现自己对吴王忠诚的好时机，便对范蠡说：

“吴王生病了，一直没有好转。寡人认为，国君生病，做臣子的就应该表示担忧和关心。吴王一直待我们不错，这个时候更应该去看看他。先生觉得如何？”

范蠡是个活神仙，这个时候他掐指一算，说：

“大王说的有理，臣推测吴王的病到了三月份定会痊愈，请大王留意。”

勾践说：

“寡人之所以如此落魄也能坚持下来，全赖先生的指点，您说我应该怎么去做？”

范蠡就把自己的计策说了出来，说：

“臣观吴王此人，绝不是成大事之辈。经常以圣人自比，却从未作出什么仁义的事来。大王可以求见夫差，询问病情，然后请求品尝夫差的排泄物，以推测他的病况。然后您向他拜贺，说他病情定会好转，三月壬申便会痊愈。夫差到了那天病好了，就一定会相信您的话，相信您的忠顺。”

勾践太想回国了，所以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范蠡的这个“馊”主意，要去吃夫差的粪便！

这一天，勾践找到了伯嚭，说自己想去探望吴王。伯嚭就把勾践带了去，到了夫差的寝宫。因为勾践是贱臣，伯嚭就让勾践在门外跪着，自己到屋内向夫差问安，转述了勾践的探望之意。

过了好一会儿，夫差起来上厕所。伯嚭为了拍马屁，就帮忙倒马桶。当他捧着臭烘烘的马桶出来的时候，勾践上前说：

“请容许罪臣尝大王的粪便，以辩病情的吉凶。”

说完，勾践就把手指伸进马桶里蘸了蘸，让后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勾践不顾粪便的恶臭。面不改色，尝过之后大喊着说：

“罪臣贺喜大王，大王的病到了三月壬申就会好了！”

夫差听到勾践的大喊，很惊异，就把他叫进来问：

“你是怎么知道寡人的病到了三月壬申那天就会好？”

勾践回答说：

“罪臣以前曾学过一些医术，知道通过品尝病人的排泄物便可推断凶吉。今臣尝了大王的粪便，味苦且酸，这是病情好转的迹象。故罪臣断定大王过不了几日便可痊愈。”

夫差听了勾践的这番陈述，心里非常感动。心想我有那么多大臣和后妃，却没有一个像勾践那样真心关怀我。他为了查看我的病情，敢不顾恶臭去尝我的粪便，真是一番赤胆忠心。他便对勾践说了三个字：

“仁人也！”

一段时间后，夫差果然在三月壬申那天病好了。夫差由此对勾践更加的信任，将他从石屋放了出来，给了他们君臣更好的住所。

而勾践，并不是说他是神人，连粪便都尝的下。他付出的代价也是很大的，尝了夫差的粪便之后，回去之后就呕吐了很长时间。而他从此就犯了口臭的毛病，感觉吃什么都是臭的。范蠡就找来许多有味道的药草，来驱除勾践嘴里恶臭的感觉。

回家啦！

夫差最终下定了决心，他要放勾践君臣回国了。因为，他已经可以肯定，勾践不敢也没有能力再反抗自己了，而自己北上争霸正需要做一件提升国家形象的事来。

勾践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等到了吴人给自己解开脚镣的这一天，等到了吴人把自己奉为上宾的这一天。他和自己的家人以及范蠡等为奴的臣僚们，脱下了奴隶服装，重新换回了贵族的衣服。以往作威作福的总管太监们，这个时候都向他们低下了头，小心翼翼地向他们行礼问候。

为了体现吴国的好意，夫差在宫中特意摆了一场宴席，款待勾践等人。他向参加酒宴的吴国大臣们说：

“今日让越王坐上座，诸大夫要以客礼待之。”

然而，这一场酒宴伍子胥并没有参加，大家想想都能知道，以伍子胥坚信勾践必会复仇的想法，他是不可能和勾践在一起喝酒的。伍子胥称自己生病了，向夫差请了假。

酒会开始了，伯嚭看见伍子胥没有来，就对夫差说：

“奇怪呀大王。今天是有仁德的留在这里，没有仁德的人却不在场。像伍大夫那样刚强之人，今天怎么不来呢？是不是和仁德的人坐在一起，他觉得很惭愧？”

对伍子胥一直没有好感的夫差听伯嚭这么说，心里感觉很痛快，就回答说：

“伯大夫说的好！”

这一幕或许就被勾践君臣看见了，勾践心里想必是一阵冷笑，嘲笑夫差不听忠言，却轻信伯嚭这样的小人。他更加坚信自己能够打败夫差这个强敌了。

宴会上，勾践按照礼数，向夫差敬酒说：

“皇在上令，昭下四时，并心察慈，仁者大王。躬亲鸿恩，立义行仁。九德四塞，威服群臣。於乎休哉，传德无极上感太阳，降瑞翼翼。大王延寿万岁，长保吴国。四海咸承，诸侯宾服。觞酒既升，永受万福！”

大意是说夫差大王您呐，仁慈善良，德服四海，上天定会降下祥瑞，保佑您长命百岁。

夫差听了，是高兴地哈哈大笑。

酒席结束的第二天，伍子胥就急匆匆地来到王宫，对着夫差又是劈头盖脸地一顿说：

“大王昨天都看见了吗？臣闻怀有虎狼之心的人，必会说一些赞美之词，用友善的外表来掩饰自己的想法。大王您现在是只求一时的欢娱，而不考虑长久的祸患；放弃忠直之言，偏听谄谀之词；不报血海深仇，不灭恶毒的怨恨。您这样做就好比将毛发放在炭炉上却希望它不被烧毁，岂不是很荒谬吗？过去夏桀明知道自己将遇到危险，却不去改正错误以求自救，最终身死国灭。大王您现在改正还来得及，不然真的会有危险了！”

夫差对于伍子胥三番两次在对待勾践的事情上和自己唱反调，心里早就不耐烦了。他不在给伍子胥老脸，大声反驳说：

“他勾践能放弃自己的国家和君位，带着他的臣民来归附寡人，那是信义；他和自己的妻儿为奴三年，从来没有一丝的抱怨和不满，那是仁慈；越国能够将他的税收和资源不断地上缴给我们，那是信用。如此仁慈忠厚之人，您建议杀了他，只不过是逞一时报仇的快意而已。寡人不会这么笨，杀勾践是违背天意的行为！”

伍子胥用几乎恳求的语气对夫差说：

“大王，您怎么可以反过来说臣！您觉得勾践的所作所为是他的仁慈忠厚，其实是他的阴谋！他如此顺从您，是为了骗取您的信任，降低您的警惕之心，等到时机成熟就反咬您一口。越国正在处心积虑地谋划吴国，吴国已经处在危险之中了。到时候吴国的江山社稷覆灭，可就追悔莫及了呀！大王您要好好想想啊……”

夫差懒得和伍子胥啰嗦，起身就走，冷冷地丢下一句说：

“你不要说了，寡人不想再听！”

就这样，夫差完全忘记了杀父之仇，完全拒绝了老臣的忠言，在公元前490年春正式释放勾践君臣回国了。从他抓住勾践，到现在赦免勾践，中间只隔了三年多的时间。他对勾践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发生大转弯还有勾践的在吴国的待遇。勾践离开的这一天，夫差给予了他足够的礼遇，不仅让吴国的大臣们站在两边列队欢送，而且自己亲自出来送勾践等人出城门。临别时，夫差握住勾践的手说：

“寡人赦免你回国，你可要记得这份恩情啊。”

勾践连忙跪下来磕头说：

“大王怜悯臣的哀苦，让臣能够活着回到越国。臣与越国的百姓永不辜负大王的恩德，苍天可鉴！”

夫差听了呵呵一笑，说：

“君子说话是要守信的，你今天就回国了，可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勾践连忙再次拜谢。

礼送结束，勾践与自己的家人，还有一帮在吴国做了三年奴隶的大臣们登上了吴国为他们准备的马车。马夫挥起鞭子，大喊一声，驾！这些马车就头也不回地向南奔去。马车上的所有人既兴奋又紧张，害怕夫差突然反悔把他们抓回来。他们只盼着车子能快点走，速速离开吴国的地界，千万不能让吴人追上来。

走了几天的路，夫差最终是没有反悔，吴国的兵马没有追上来。当车子跨过吴越边境，大伙儿看见了车轮下熟悉的越国土地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我们终于回国了！

所有人都抱在了一起痛哭流涕。三年了！三年里大伙儿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的累，忍受了多少次吴人的欺凌。如今，一切都结束了，大家回家了！

在所有人中，最感慨万千的莫过于勾践了，一开始内敛的他还能保持住平静。但当他来到一处渡口，准备乘船渡江时，勾践心中的情绪终于释放了出来。他大哭着说：

“寡人受尽苦难。想当初过这条江的时候，就没想到过会活着回来渡河。寡人蒙上天的照应，回到自己的故乡，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后患呢？”

勾践是个理智的人，他没有高兴得太早，知道越国仍然是一个处在危险中的国家，吴国随时都可以灭亡掉它。勾践所说的“后患”正是担心夫差反悔再次攻击越国，让自己的复仇计划早早夭折。

范蠡给勾践加油打气说：

“大王不要忧虑，只管大胆地往前走。越国将有福，吴国会有忧患的。”

勾践点点头，坚定地走上了回家的渡船。他回头望望望着远方吴国的土地，心中默默地喊道，夫差，你不杀我是你的错误，我们后会有期！

江面的浅滩上那些啄食完鱼虾的鸟儿已经拍拍翅膀，准备飞翔了。

勾践终于回到了自己的首都，他已然看见了平阳城的城郭，看见了在城门口迎接的国人。三年屈辱的奴隶生涯，已经让他麻木于被人欺凌，现在他这才感觉出自己原来是越国的国君，还有这么多人尊敬他。

勾践对着自己的夫人仰天长啸一声说：

“本来寡人已经绝望了，以为要和越国的臣民永远告别了。谁曾想到会回来，重返王位？”

说完，勾践再次流下了眼泪，掩面大哭了起来。

在城门口的文种看见勾践归来，立刻便带着留守的越国大臣们向他叩拜致贺。在这三年的时间里，文种带领诸大夫管理着越国仅存的土地，尽心尽责，维持治安，重建秩序，没有丝毫的差错。他把越国国库里的财物每年如数上交给夫差，还经常托人给伯嚭馈赠美女和宝物。伯嚭能一次一次地为越国说好话，全赖文种不间断地大方行贿。

现在，勾践回到了越王宫，坐上了宝座。他下令大开宴席，全国庆贺一天，一扫三年为奴的晦气。越国的百姓无不欢呼雀跃，庆祝国君的回国。

从零开始

但高兴过后，勾践立刻就冷静了下来。他依旧是紧缩着眉头，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勾践知道，被释放回国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从踏上越国的土地开始，就有两个更加艰巨的任务在等着他，一是复兴越国，二就是避免越国再遭吴国攻击。

虽然文种兢兢业业守国了三年，但勾践回国之后，接手的仍然是一个满目疮痍的烂摊子。

首先是越国的国土和军队大为缩小，前面说过，越国投降给吴国做属国，只能保留会稽山周围一二百里的土地，军队只能有三千人。这样一个小国是没办法强大的，连自保都成问题，要想和强大的吴国抗衡简直是天方夜谭。

接下来的问题则更加严峻，那就是越国的战争创伤。由于吴越两国长期战争，加上吴军在攻破越国时，大肆屠杀越人，造成越国的人口锐减，男丁匮乏。就连一部分的日常生产工作都要依靠女性来承担，更别说征招年轻男子入伍了。

文种监国的三年，把国库的钱又是上缴，又是行贿，越国的国库早就被掏空了。没有钱，怎么搞建设呢？没有钱，怎么发展经济呢？国家都穷得叮当响，越国的普通百姓那更是不用提了，许多越国人一直流离失所，衣不蔽体，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不得不靠乞讨为生。

国家受到这么大的浩劫，怨气最重的自然是越国的国人。勾践回国之后，虽然受到了大臣们的热烈欢迎，但相当一部分国人还是对他的战败耿耿于怀，暗地里责骂勾践是个无能的昏君。这事勾践心里是清楚的。

一想到自己的国家变成了这个样子，勾践就立刻升腾起对夫差的仇恨。他回国之后对身边的人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孤之怨吴王，深入骨髓。”他恨不得与夫差贴身肉搏一场，就算是自己被打得身负重伤，肝脑涂地，也要和夫差同归于尽。

勾践发誓，他一定要把这亡国之恨和为奴之耻还给夫差，让吴国人看看，越国人白手起家，照样能强大起来，最终打败他们。

一切要从零开始了。

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恢复越国的经济，只有生产提高上去了，越国才能有国力向吴国复仇。

越国的国库空了，国家极其穷困，唯一恢复生产的方法就是开源节流。把能省的都省下来，把能赚钱的都兴办起来。

要省钱，勾践决定先从自己这里开刀。自己一个国君，带着一帮妻儿，住在王宫里要好几百人伺候，每天不知要消耗多少财物。这个先给省了！反正自己和家人在吴国当了三年奴隶，干点体力活不成问题。王室自己养活自己会省下一大笔钱。

于是，勾践在王宫里住了没几天，就决定搬出去，到郊外搭建一间茅屋，让自己和越国的王室全部住在那里。王宫里的宫女太监大部分遣散，放他们到民间从事生产劳动。

为了安抚国人对自己不满，搬出王宫之后，勾践就召集了国人们来讲话，他道歉说：

“寡人不知道我们的国力不足，却与大国结仇，因此连累百姓家破人亡，尸骨暴露在原野上，这是寡人的罪过，请求大家的原谅。从今往后，寡人一定会好好对待大家，希望大家能与寡人同心协力，将来向吴国人报仇……”

说完，勾践不觉流下了眼泪。

听到国君的这番道歉，越国的国人心中平复了许多。大家都在想，国家遭此大难，已经是残破不堪，正是需要所有人团结一心的时候，国君有这种态度向大家致歉，就不要再抱怨些什么了。

而勾践，明白光光依靠道歉还是不够，要真正体现自己的诚意，收拢越国的人心，还需要拿出具体的行动来。所以，勾践就给自己定下了一个任务，那就是要经常到群众中去，体察民情，关心百姓的生活。对于阵亡的将士，他一定要给予厚葬；对于受伤的士兵，他一定要亲自予以看望和慰问；对于生活困难的家庭，他一定要想办法救济；国人中有丧事或者喜事的家庭，他一定要派人吊唁或者祝贺；逃难回来的农民，他一定要想办法安置。

这些事情说起来容易，但要一直坚持下来，绝对是非常烦人的。勾践不得不一有空就往群众家里跑，听着他们的哭闹和牢骚，还不能生气或者不耐烦，从头到尾都要保持住友好宽怀的姿态。

在一边安抚百姓的同时，勾践也在自己茅草屋里和范蠡、文种等一帮谋臣大夫们谋划如何发展越国的经济。

勾践最相信范蠡，便向范蠡请教说：

“寡人现在想妥善地处理国政，先生觉得应该怎么做呢？”

范蠡回答说：

“处理政事当然就要顺应地道。何为顺应地道，就是说恢复生产不能耽误农时，不能违背气候。大王应该在春夏秋三季的时节，不打扰人民的劳作，让人民能安心地从事生产。这样，粮食才会有好收成，人口也就能增加了。此外，大王还应招抚流亡的百姓，让他们开垦荒地，扩大种植土地，以充实仓库。不与民争利，就让百姓富足。”

勾践听到范蠡的高论，高兴地说：

“寡人的国家就是先生您的国家，全听先生的指点。”

范蠡不敢独自占有功劳，便又把文种抬出来说：

“在国境之内，那些治理百姓的事，臣比不上文种；国境之外，对付敌国，谋断大事，文种不如臣。”

勾践明白范蠡的意思，知道他想让文种来总理内政，便说：

“好，遵从先生的意见。”

勾践依旧把文种立为国相，让他协助自己处理国家的内政。

在以后的岁月中，勾践和文种就依照着范蠡的总体规划，在不违农时，不与民争利的前提下，通过大力拓荒，兴修水利增加水田，开垦出了大片的农田，使越国的粮食产量年年上升。

除了种植业，勾践和文种也是绞尽脑汁地发展其他的产业，增加社会财富。勾践首先想到的是养殖业。他在会稽山上开挖许多池塘，用来养鱼；又在会稽山东南设立养鸡场，鸡笼和鸡舍遍布了两个山头，以至于当地得名“鸡山”；接着又在附近的山中兴建了大面积的养猪场，让当地得名“豕（shǐ）山”。勾践还在某个山坳里搭建棚屋，用来养狗。由于狗的养殖数量实在是太多了，从早到晚都能听见从哪里传来的狗吠，所以此山后来得名“吼山”。

绍兴市吼山风景区的群犬石雕

而这些大规模饲养的牲畜，全部都是越国的国有资产，勾践要把它们用在特别的地方。具体是做什么用的我们以后就知道了。

在发展养殖业的同时，勾践也在扶持手工业。由于越国的民间历来喜欢纺纱和冶铸，勾践就拿出一部分资金鼓励百姓去从事这些行业。只要你能生产出财富，国家绝对不会干涉。纺纱这活儿比较轻便，一般都是女性会去做。结果是不出几年，整个越国的妇女都学会了纺纱。这样一来，越国的社会男耕女织，所有人都在辛勤劳动。

勾践还注意到发展商业对聚集社会财富的作用，他鼓励民间经商，又以开放的政策吸引外商。一时间天下的商人开始跑到越国来淘金，在越国的各大城镇，每天都能听见有外地的客商操着不同口音；在越国港口，每天都能看见往来的货船络绎不绝。越国水路的优势和良好的造船技术将盛产的布帛、海产品、竹木、蜂蜜和刀剑等大量出口。甚至于晋国那里都能买到越国产的布匹。结果，三年的时间里越国的社会财富就暴涨了五倍之多。

当然，在发展经济的时候，一个政府在那里贪污腐败，横征暴敛是不行的。范蠡在帮勾践谋划的时候就提出，不能与民争利。而文种则把这个构思具体化，向勾践提出治国的根本就是“爱民而已”，要“节用富民”。简单地说就是要把人民当成自己的孩子、兄弟一样关爱，去除一切人民厌恶的制度和行为，做人民喜爱的事情，让人民过上好日子。

按照范蠡和文种的指点，勾践对自己的政府进行了改革。他把自己在体察民情中了解到的苛政和恶政统统废除掉；然后重修法律，减轻刑罚，降低税赋；遇到灾荒或者年成不好的时候，就开仓放粮，勾践还要亲自带人到偏僻的乡村去慰问。

接着他又在政府中厉行节约，不必要的开支一律省去，让政府廉洁自律。勾践还亲自带头，下地干活种菜，带领政府官员在空余的时间参加生产劳动，减少财政的压力。

经济上去了，政府也廉洁了。要想提升国力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增加人口。男丁太少未来和吴国开战可就要吃亏的。勾践就重修婚姻法，制定了生育法，要求百姓要早婚早育，只要生下了孩子，国家就会给予相应的奖励。

越国新变化

那么我们就以一个普通越国年轻男子的视角，来体会一下勾践回国后的几年里越国发生的变化。

以前你是一位越国的士兵，钱塘江失守后你的部队被吴军击溃，你跟着战友们四处逃亡，在一些不知名的地方躲了好几年。后来，你想家乡了，就和战友们跋山涉水回到了越国。一到祖国的地界，你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就受到了当地乡长的亲自接待。乡长告诉你说，你以前阵亡的战友都被国家收敛了，统一安葬在了某个山上。现在越国是吴国的属国，只能有三千兵，你们就不用回部队了，回家乡种田吧。那里的荒山荒地只要你能开发种上了庄稼，就是你的土地了。

你和战友们听了都很高兴。而这股兴奋劲还没过去，第二天，国君勾践就亲自来看望你们了。国君是一身朴素的打扮，衣服还打着补丁，就像一个普通的百姓。勾践先是说你们受苦了，能回来就是好。然后又关切问你们现在的生活怎么样，对国家有什么看法，过去有没有觉得不合理的制度法规啊之类的。你和战友们你一言我一言，说了点不成熟的观点。勾践认真听着，一点没有反驳，还让书记员把你们的话给记下来。

回到了家乡，你努力开垦荒地，种上了各种粮食，还有了个安身之地。不久有人跑来和你说媒，说隔壁村有个年纪大的富婆，想让你做她的丈夫。你当即摇摇头，说这可不行，况且越国新法规定了年轻男子是不能娶老妇的。后来你总算选中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姑娘家在挑选女婿时也考虑着不能挑个糟老头子，因为越国新法规定年轻女子是不能嫁给老头的。你结了婚，成了家。你的妻子见周围的女人都在学纺纱，她也跟着学，天天在家拨弄纺纱的机器。你们一家正好男耕女织，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这好几年下来，乡里每次到你家收税，税款都比几年前少，对你来说完全可以接受。也没有大的工程建设项目要做，你也几乎不用被调到外地服劳役，一年四季都能好好照看庄稼。而且村里修建水渠，每家每户都能引水灌溉，地里的粮食连年丰收。你们家很快就成了小康之家，家里的粮食足够吃好几年的。

由于你妻子的勤劳，你家有很多的布能拿到到市场上去卖。有一个郑国来的客商这些天正好在你家乡大量收购布匹，你就把家里的布捧去给那个郑国人看。那个郑国商人摸了摸你的布，连连称好，说你家有多少布他全要了，他可以用北狄人的羊皮和你换。你就把布交给了这个郑国人，换来的羊皮给自己家人做了好几套冬衣。而你的布匹被郑国商人运走，后来转手卖给了秦国人。

你到乡里办点事，看见乡长的办公楼是普普通通，就像一农家小院。里头没有摆设，工作人员也少，人家二话不说，帮你把事情办了，还不收你一分钱。你走了出来，看见院子里有一块菜地，有一个农夫挽着裤腿浇菜，你仔细一看，咦？那不是乡长大人吗。

后来你的妻子要生产了，你马上报告给了村里，村里立刻派了一个接生婆到你家免费接生。你要是生了个儿子，乡里会给送你两壶酒，一条狗；生了个女儿，乡里会送你两壶酒，一头猪；生了三胞胎，乡里会免费派一个奶妈帮你的妻子哺乳；生了双胞胎，乡里免费向你提供孩子的营养食品。你想想生小孩有这么多好处，就计划着多生几个。

再后来，你的女儿长大了，过了十五岁你就要为她的婚事操心了。要是她过了十七岁还嫁不出去，你就要被治罪了。同样，你的儿子到了二十岁还是打光棍，你也要被处罚。

终于解决了儿女的婚姻问题，就这么又过了好几年。你听到了一个五雷轰顶的噩耗，那就是你的儿子出意外死了。在举办葬礼的时候，乡里特意派了人到你家来慰问和吊唁，人家握住你的手一边安慰你一边对你说，你家少了一个劳动力，从今之后三年，你家不用缴纳任何赋税，安心把日子过下去。至于你的儿媳，如果她不愿意改嫁，做了寡妇可以每月到政府那里领救济金。

故事编到这里，想必大家也能体验到一个普通越国百姓得到新政的实惠了。全越国有这样千千万万的家庭，他们在勾践的新政策下安居乐业，生活越来越富足，人丁也越来越兴旺。从勾践回国到开始，越国的君臣只用了四年的时间就实现了越国经济的恢复与腾飞！

勾践回国后不久，就根据范蠡的建议，在会稽山以北的平原上修建了一座新首都，名叫山阴城。这座城池所在的位置就是现在的绍兴市主城区，它由范蠡规划和设计，与吴都姑苏城相似，有一大一小两个城堡，攻守兼备。如果越国没有有力的经济支持，这样一座宏伟的城池是建造不出来的。

那么，越国在逐步富强的这些年，勾践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呢？

这个大家都知道，勾践在“卧薪尝胆”。他在房梁上吊着一颗苦胆，每天必须尝一口，然后对自己说：“你忘记会稽山的耻辱了吗？”他不睡在舒服的床垫上，而睡在用一些柴草铺成的“床”上。勾践通过尝苦胆，睡柴草的方式用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过去的痛苦。

除了这些，勾践其实还有许多磨砺自己的手段。

为了不让自己产生安逸的思想，勾践是亲自到田间耕作，每天吃的菜全都是自家种的。他不住富丽堂皇的王宫，穿的是普通百姓一样的粗布麻衣。他不听音乐，不欣赏舞蹈，不纳妾。可以说所有会消磨人意志的事物勾践全部抛弃了。

每一天晚上，勾践忙完了白天国家大事，还要坚持读书写作。他读的是一些中原的文化典籍和兵法，写的是自己的体会心得和总结得失，经常看看写写就是到大半夜。如果感觉困了，勾践就用事先熬好的一种药汁抹到眼眶上刺激眼睛。而在平时，他感觉疲倦的时候，就会把脚放在冰块里或者抱着一个火炉来提神。

而雅鱼夫人在勾践卧薪尝胆的这些年，也一直配合着自己的丈夫，和勾践同甘共苦。她也穿着朴素的衣服，和普通的越国妇女一样，每日纺纱织布，勾践身上穿的衣服全部是她亲手做出来的。虽然她不用亲自下厨，但家里的饭菜全是她亲自打来的。而且她每顿都吃得很少，用斗来量过，只求不饿就行了。把饭菜尽可能留给丈夫和子女多吃点。

绍兴越王台的卧薪尝胆壁画

有人也许会问：勾践每天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就可以了啊？为什么一定要作践自己，想办法“卧薪尝胆”呢？想要振兴一个国家，也可以居住在王宫里，对自己的身体好一点啊。

这个问题想必当时也有人向勾践提过。但勾践没有那么做，那是因为他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每个人都会有惰性，世上没有不想安逸的人。当人一遇到诱惑或者周围的环境舒适起来就会有偷懒的思想，长此以往最终会把自己的目标和激情给磨掉了，就算是做了该做的事情，但是效率和成果必然是打了折扣的。勾践生怕自己在舒适的王宫里待得时间长了会习惯做属国的命运，拖延复仇的计划，就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吃苦。

但是，勾践一个劲让自己吃苦，却从来不让身边的重臣人才们吃苦。史书上说他是“折节下贤人，厚遇宾客”，“四方之士来者，必庙礼之”。意思就是说勾践对待有才能的人永远都是恭恭敬敬的，还经常放下架子到民间寻访贤人，对待外国来的人才，他必定要以最隆重的礼节来招待。

勾践自己住的是茅草屋，但他提供给范蠡、文种等能臣的却是宽敞整洁的大房子，华丽的服装、丰盛的伙食一样不缺。如果他们要出行，必定有仆人跟从，给他们挑行李，准备一日三餐。如果他们生病了，勾践一定会亲自来看望，带最好的医生和最好的药来。

勾践为什么区别对待自己和别人呢？大家想想也知道，人才可是一个国家强大必不可少的要素，做领导的一定要善待。人才不是你的儿子，凭什么要求别人和自己一起卧薪尝胆找罪受呢？只有让有才能的人工作顺心，生活舒心，自己的抱负和理念能得到实现，他们才会愿意留在这里发挥自己的本领。我想这也是勾践对人性洞察的深刻理解。

伐吴九术

勾践在卧薪尝胆的这些岁月里，其实他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因为越国热火朝天地搞重建，是不可能不被吴国知道的。要是夫差发觉越国的行为反常，洞悉了勾践复仇的企图从而发兵进攻越国，那越国人就没戏唱了。以越国当时的还在恢复中的国力，是没办法抵抗夫差的铁军的。

要怎么对付夫差呢？勾践一开始想到的，就是依旧保持自己对夫差低顺的态度，吴国想要的东西，夫差喜欢的东西，越国就想办法送过去。让夫差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越国在努力发展经济，最终还是为了能给吴国多进贡些好东西。

由于越国的妇女喜欢纺纱，民间没过几年就积累了大量的布匹。勾践就打算用越国的这一特产，去孝敬夫差，让他高兴一回。于是他让文种在民间征收了十万匹葛布，外加狐皮、竹木、蜂蜜等越国特产，用近百辆马车运载送到了姑苏城。

夫差收到了勾践这份大礼，那是相当高兴，他笑着对身边的人说：

“越国是一个偏远小国，国中财货不多，但勾践能举全国之力，进贡给我吴国那么多东西，足见他一心想报答寡人的恩德。越国本来有广大的领土，寡人把它削减掉太多了，应该还勾践一个完整的越国。”

夫差心地太过单纯了，他一高兴居然想给勾践“回礼”，要增加越国的国土！

这不正是勾践日思夜想的事情吗？本来越国才百里国土，寒酸得要死，发展成为大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情。现在夫差大笔一挥，给了越国一大片土地，勾践就能有发展壮大的基础了！

所以，当伍子胥听到夫差打算增封越国的时候，是活活气出病来，好几天都卧床在家。他气愤地对家人说：

“我们的大王放虎归山，放纵它在山林之中，现在又送给它食料。我伍子胥实在是伤心啊！”

伍子胥气愤也没有用了，夫差不久便把增封越国的国书送到了勾践手中。他将檇李以南的土地重新还给了勾践，越国有了纵横八百多里的领土。虽说越国原来的国土有一千里左右，夫差还是有所保留，没有把越国的国土完全还给勾践，但有这八百多里的土地，对于勾践来说，已经相当足够了。

越国的土地增加了，勾践手中多了与夫差斗争的资本。但要打败称雄天下的吴国，有人、有钱、有土地还不够，必须想办法让对手虚弱，让自己真正在实力上强大起来，才能增加取胜的几率。

那要怎样让敌人虚弱下去呢？勾践带着这个问题请教了文种，他说：

“寡人在会稽山幸得大夫的指点，才保全下了性命。现在寡人想打败吴国报仇雪恨，成就王霸之业，大夫认为应该怎么做？”

文种回答说：

“大王想复仇，臣有‘九术’，不知大王愿不愿意听。”

文种的“九术”，就是他一口气提出了九种削弱吴国的办法。那么这九种方法都有哪些呢？文种在接下来向勾践做了一一介绍。

第一条，是封建迷信内容，叫做“尊天事鬼以求其福”。就是说要尊敬鬼神，祭祀的时候多给点祭品，跪拜的时候虔诚一点，让上天好好地保佑越国，狠狠地惩罚吴国。古人迷信，当然会觉得打败敌国这种大事一定是需要鬼神帮忙的。

第二条，叫做“重财币以遗其君，多货贿以喜其臣”。说白了就是放糖衣炮弹，多进贡些东西，让吴国的君臣高兴，降低对越国的警惕心。

第三条，叫做“贵籴粟槁以虚其国，利所欲以疲其民”。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想办法到吴国那里骗粮食，说越国的粮食不够吃啦，让吴国这个宗主国救济救济，暗地里却把越国的粮食藏起来不用。等把吴国的粮食骗得差不多了，吴国就会缺粮，人民百姓就会饥饿穷困，国家经济也就停滞不前了。

第四条，叫做“遗美女以惑其心而乱其谋”。这个大家都能明白，就是说送美女给夫差让他沉迷女色，不理朝政，最终败坏吴国的国政。

第五条，叫做“遗之巧工良材，使之起宫室以尽其财”。夫差不是喜欢造房子，盖游乐园吗？那就投其所好，多送一些优秀的建筑师和建筑材料给他，让他手痒，又去造房子，把吴国国库里的钱都给败光。

第六条，叫做“遗之谀臣，使之易伐”。就是说给吴国的奸臣小人，比如说伯嚭那种人大把地行贿，让他们党同伐异，相互攻讦，扰乱吴国的朝政。

第七条，叫做“强其谏臣，使之自杀”。意思是说给吴国的忠臣谏臣们制造麻烦，离间他们和夫差的关系。像伍子胥这种人对越国非常危险的人物，必须要借夫差的手除掉。

第八条，叫做“国富而备利器”。这一条是用在越国上的，简单地说就是富国强兵，做好攻打吴国的准备。

第九条，叫做“利甲兵以承其弊”。这一条也是用在越国的，意思是说要等待时机，等到吴国衰弱之时出兵，必能给予它沉重的一击。

文种介绍完自己的“伐吴九术”之后，颇为自豪地总结说：

“臣所列举的‘九术’，用来取天下都不难，何况对付一个吴国！请大王牢记。”

勾践笑了笑说：

“好！”

于是，越国开始以文种的伐吴九术为蓝图，一步一步地进行着对削弱吴国的战略。那我们就按照勾践执行“九术”的时间顺序，来看看越国在接下来十几年漫长的岁月中，和吴国之间有怎样的碰撞。

九术中的第一条不用多说，烧香拜佛，尊敬鬼神这事情不难。勾践在国都的东郊和西郊，以及会稽山上设立了祭坛，祭祀太阳神、月亮神和山神，虔诚祈祷。第二条其实勾践一直在做，他按时纳贡，把越国的特产、赋税大量地交给夫差，对待吴国人的态度永远是毕恭毕敬。把越国在表面上做吴国属国的样子伪装得天衣无缝。

接下来几条的执行我们暂时不说，先来看看勾践在卧薪尝胆的开始几年中，夫差在干什么呢？

夫差的野心

夫差此时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越国上面了，他可以基本上确信勾践臣属于他了。所以他给勾践增加了土地之后，就开始着手实施自己的人生规划，那就是北上争霸。

当时吴国和楚国之间仍然是仇敌关系，夫差要想北进，必然顾忌到楚国可能从西方攻打吴国。所以，他决定在北上之前，先和宿敌楚国干一仗，打赢楚军让对方不敢东进。

在军事斗争这种事情上，夫差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为了能吸引到楚军来和吴军交战，夫差选中了夹在吴楚两国之间的陈国，计划通过攻打陈国来震慑楚国。

陈国，当时仍然是楚国的附庸。吴军攻入郢城时，吴光曾派人叫当时的陈国国君陈怀公柳到郢城来朝见。但陈柳以自己生病不能远行为由拒绝了，这件事情是让吴光耿耿于怀。

后来，吴军退回国内之后，吴光再次派人要求陈柳来姑苏城朝见，陈柳害怕这回不去要没好果子吃了，只好胆战心惊地去了一趟吴国。没想到，一到姑苏城他就被吴光给关了起来。直到公元前502年去世，可怜的陈柳也没能回到自己的国家。

国君一去不回，陈柳的儿子陈越便被陈国人立为新任国君，史称陈闵公。但陈越的噩梦还远远没有结束，一场大规模兵祸即将降临在自己的土地上。

公元前489年，也就是勾践回国的第二年。夫差以陈国不愿服从吴国为由，派兵大举进攻。陈越不敢出战强大的吴军，只能关闭城门固守，同时派人向楚国求援。

楚国当时的国君还是楚昭王熊珍，收到陈国的求援信后，他说：

“楚陈两国历来有盟约，我们不可以不去救。”

于是，熊珍亲自挂帅，带上令尹熊申、司马熊结，出动大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但是，熊珍说归说，在骨子里他还是非常害怕当初一路追杀过自己的吴军，想想吴国人那凶神恶煞的样子他就哆嗦。所以，他不敢直接冲进陈国国境里和夫差大战一场，反而是把大军驻扎在靠近陈国的城父一带，不走了。

而吴军呢，本来的作战目标就是楚军，攻打陈国只是给个教训，走个过场，就一直没有对陈国发起总攻。没想到苦等了半年，从春天等到夏天，从夏天等到秋天，就是没看见楚军半个人影。

这一年的农历七月，在城父的熊珍终于有点受不了了，觉得自己手握大军却龟缩不前实在是太丢脸了，可想想厉害的吴军又提不起胆子。没办法，那就请上天做个决断吧。熊珍找了占卜师给算了一卦，看看是打一仗好，还是撤退的好。占卜师很快就把结果给出来了，熊珍一问，居然前进是凶，后退也是凶。

这叫什么个事儿！老天爷在耍我吗？

熊珍感到左右为难，便对身边的人说：

“如果我军前进，与仇敌吴军交战失利，那就不如去死；如果我军撤退，背负着背弃盟约的恶名，那也不如去死。既然都要死，还是战死在战场上比较体面。”

此时的熊珍已经生了重病，但他决心打回自己的尊严，还是硬撑着身体带领部队出动了。楚军攻打了大冥（位置不详），但战斗还在进行中，熊珍就去世了。

熊珍临终前，觉得自己的儿子年幼不堪大任，便把熊申叫到病床前，说让熊申继承王位，但熊申坚决不答应。熊珍又把熊结叫来，让熊结继承王位，熊结也不同意。最后，熊珍叫来了另外一个兄弟，名叫熊启，让熊启继承王位。熊启一开始也是说什么也不答应，但他后来想想，觉得与其反复拒绝让熊珍闹心，不如让熊珍放心离去比较好，便假装答应了。熊珍这才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国君在前线病亡，这时如果处理不恰当，会让部队的士气下降，军心动摇，从而让吴军有可乘之机。更加致命的，还有可能引发国内一些野心家的叛乱。为此，身为令尹的熊申严密封锁了国君驾崩的消息，想办法让楚军将士们认为国君还活着。然后，熊申、熊结和熊启三个人秘密商议，决定仍旧立熊珍的太子熊章为新一任国君。他们派人回郢城（楚都已从鄀迁回）把熊章带到了城父，然后才宣布了先君去世的消息。随后，楚国正式立熊章为王，替熊珍发丧，把军队撤回了郢城。

熊章，就是楚惠王。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母亲正是当初允常嫁给熊珍的那位越国公主。也就是说，楚国的新太后是勾践的姐姐，楚国的新国君是勾践的外甥。

楚国国丧，加上新即位的熊章年幼，楚国暂时没有功夫对付国外的事情了。虽然夫差在陈国没能和楚军分出个胜负，但熊珍一死，算是让他差不多得到了预期的目的。现在，吴军可以放心大胆地北上了。

夫差北上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打败当时的四大强国之一——东方大国齐国。但是当时与吴国北部接壤的主要是鲁、宋两国，还有几个龙套小国邾国、郯国等，齐国则躲在鲁国的后面。所以，吴国要想把部队派到齐国只有两种办法，一是从鲁国借路，通过齐鲁边境攻打齐国；二是跨海作战，让士兵乘船从长江口出发，横渡黄海在山东半岛登陆。

跨海作战？以前还从没有哪支军队敢这样干过，这个办法太冒险了，要是在海上遇到风暴，那整船的吴国精兵都要喂鲨鱼了。所以夫差还是考虑最好能从鲁国这里借路。

要到鲁国借路那就要和鲁国人打好关系了，最起码盟约要签订一个。而要和鲁国结盟其实也不难，那个时候齐鲁关系很差，两国先前没少打过仗。只要吴国说帮鲁国收拾齐国，鲁国百分之一百愿意结盟。

事情到这里本来很简单，吴国派个能说会道的使者去一趟鲁国，差不多就能把结盟的事情搞定了。但偏偏夫差有别的想法。

这个想法是什么呢？原来夫差想炫耀一下吴国的军力，吓吓中原的那些个诸侯。夫差就是这种脾气的人，狂妄自负，有点本事就想拿大喇叭来广播。他觉得好声好气地和鲁国人打交道太没意思，什么礼仪之邦，不过是一个迂腐的老古董，你们鲁国人能用3万人打赢20万楚军么？我吴国才是天下的霸主，你么这种二三流的诸侯国只有给我夫差舔鞋跟的份儿。

于是，吴鲁两国的结盟就这么变成了一场闹剧。

百牢的问题

公元前488年，刚刚结束在陈国战斗的吴军开始北上，向着邾、郯、鲁三国前进。这一次，夫差是亲自领兵，带上自己的宠臣伯嚭，要用吴国势不可挡的军威来威胁三国屈服于自己。

然而，夫差这场耀武扬威的旅行一开始就让他扫了兴。

原来是旅途太漫长了。

吴军的行军路线，是从现在的苏州出发到山东的曲阜，完全纵行了整个江苏省。那个时候没有飞机火车，吴国人必须用脚一步步地走下来。以夫差这种自负的性格，他绝对是受不了步行的速度的。夫差一路上是不停地骂，抱怨着路程太远耽误自己的计划。而也就在这段煎熬的旅程中，夫差想到了一个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走了两个多月，吴军终于跨出了自己的北方边境。夹在吴鲁之间的邾、郯等小国动作很快，立马就望风归顺了。这年的夏天，吴军开进到了鄫城（原鄫国故地，已被莒国灭，后被鲁国夺取），已经侵入了鲁国的国境。

当时的鲁国国君是鲁哀公将，鲁将是一个活得很郁闷的国君，原因是鲁国的国政都被“三桓”控制着，他不过是个傀儡，一点权力都没有。而这“三桓”是什么人呢？指的是当时鲁国最有势力的三个卿大夫家族——孟孙氏、叔孙氏和季孙氏。这“三桓”的来历可不寻常，我会在将来叙述孔子的时候说明，这里我们就不多作介绍了。我们只要知道，当时掌握鲁国的权臣是“三桓”之一的季孙肥，谥号季康子。

季孙肥自知鲁国的军力不敌吴军，眼看夫差大兵压境，便派人去向吴国求和修盟。既然要结盟，那就得有个样子，办一场会盟。季孙肥打心眼里就看不上吴国人那股傲慢的模样，自己懒得去，反正鲁将是名义上的鲁国国君，最应该代表鲁国，就让这个傀儡国君去会盟吧，自己躲在曲阜城里该干啥干啥。

鲁将只好领着几个鲁国大臣来到鄫城搞会盟来了。他没想到，两边刚一见面，夫差就开始得瑟了。夫差厉声质问鲁国的君臣：

“本大王到访贵国，你们就这般招待我们吴人吗？先准备百牢的享礼再谈会盟的事情！”

这“百牢”是什么样东西呢？在现在的一些农村里，有些农户祭拜神仙或者祖先的时候会摆上一个蒸熟的猪头。其实这个习俗远在春秋时期就有了，不过当时只在贵族当中流行。他们在进行祭祀的时候或者其他重要的礼仪场合时也会摆上猪、牛、羊等牲畜的头，来请神灵享用。当时，对于这些牲畜的头有一个计量单位叫做“牢”，一牢指猪、牛、羊各一头，百牢那就是猪、牛、羊各一百头了。牢的数量越多，代表礼仪规格越高。

按照周礼，诸侯国君有爵位等级，享受礼仪规格也分高低，所以，不同爵位的人得到的牢数是有区别的。公爵可以有九牢，侯爵和伯爵可以有七牢，子爵和男爵只能有五牢。夫差当时撑死也就只有伯爵，按礼只能有七牢。估计当时鲁国人摆了猪、牛、羊各七个头，就准备开始欢迎仪式了。骄狂的夫差看见了是火冒三丈，你们鲁国人还把我们当伯爵的小国看待，七牢的享礼怎么能和我强大的吴国相匹配！吴国已是天下第一的强国，威望早远远超出了周天子，要有最高的一百牢的规格才能匹配。

夫差狮子大开口，一口气要了一百牢，三百个牲畜的头，把周礼破坏得相当离谱了。他简直要把鲁国国有的牲畜全部宰了。所以一个叫子服何的鲁国大臣听到夫差的这个要求，差不多要吓傻了，结结巴巴地回答说：

“我们鲁国从未有过这样的礼仪……”

夫差身边的大臣大声吼道：

“你们鲁国过去给晋国人提供十一牢的享礼，我们吴国凭什么不能用百牢的享礼？这个规格的礼仪就从吴国开始！”

子服何连忙辩解说：

“我们给晋国人十一牢，那是因为他们是霸主，用武力来压迫我们，鲁国不得已而为之。但周礼规定最高只有十二牢，贵国如果想依靠礼义来号令天下，就请遵守规定；如果一定要一百牢，那就是践踏礼制，违背天意了。”

夫差听了心里是一阵嘲笑，现在这个天下周礼和天意算个屁，拳头厉害才是硬道理。他懒得罗嗦，让身边的人蛮横地回复子服何说：

“废什么话！让你准备一百牢，你就准备去！”

子服何没有办法，对同僚们小声嘀咕说：

“吴人就一群蛮夷！野蛮人！他们违背天道而行，很快就会灭亡的。我们还是给他们准备一百牢吧，不然就会走不出鄫城了。”

而鲁将则是一句话也不说，自己受季孙肥的窝囊气太多已经麻木了，在这里受夫差的窝囊气，他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反正一切礼仪的问题有子服何那帮人处理，自己就是来做做样子的。

子服何一帮人开始连忙七手八脚去准备一百牢了。要说临时宰杀三百头牲畜，他们到哪儿弄这么多呢？史书上没有说明，我个人估计子服何一定是把曲阜养殖场里的所有猪牛羊，不论大小全部拉出来，再不够就倒附近的农家里征收凑数。

牲畜到位之后，鲁国人就开始忙碌了。这边，屠夫和厨师们忙着宰杀蒸猪头；那边，一帮民夫则忙着堆高台，把蒸好的猪头摆在上面。忙碌了好几天时间，鲁国人终于把吴国人要的一百牢享礼准备好了。只见高台之上密密麻麻摆放了数不清的牲畜头，那绝对是一番壮观的场景。

夫差看见鲁国人按自己的要求提供了一百牢的享礼，心里是那个得意。觉得鲁国果然是个软蛋，随便吓唬吓唬就屈服了，自己的吴国那叫一个天下无敌。

接下来会盟的事情就不用多说了，吴鲁两国签订盟约，成为友好邻国，关系苍天可鉴，日月可昭，谁翻脸谁就天打五雷轰。

然而，会盟结束之后，鲁将等人正准备离开。夫差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个鲁国的权臣季孙肥怎么没来？这么重要的场合他居然不参加，什么意思？

伯嚭了解到夫差的心思，就充当传声筒，质问鲁将季孙肥为什么不来。

鲁将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伯嚭就知道，是季孙肥人家不愿意来。夫差的火气顿时又冲了上来，我大老远到你们鲁国来，你个臭小子敢躲着不见我！

夫差就让伯嚭赶紧想办法把季孙肥叫来，伯嚭便立马派了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曲阜，到季孙肥府上囔囔，要求季孙肥立马到鄫城来朝见吴国大王。

季孙肥被弄得没办法，如果自己不去一趟鄫城，野蛮的吴人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出来。但就在他着急的时候，他的一个家臣走出来说：

“主公不用担心，小人替您去辞谢吴人。”

季孙肥的这个家臣名叫端木赐，字子贡，是孔子的得意门生，能言善辩，是一个嘴巴特别厉害的人。季孙肥一看端木赐有办法给自己解围，二话不说就让他去了。

端木赐出了门，对吴使说：

“季孙大夫特委派在下来面见你们吴王，有话传与你们的太宰，请让在下随你们去鄫城。”

端木赐来到鄫城之后，拜见了夫差。伯嚭则在一旁狐假虎威地质问他说：

“我们国君不避辛苦，走了这么远的路来会盟。可是季大夫却不出门，这是什么礼数啊？”

端木赐不慌不忙地回答说：

“我们鲁国和贵国哪里还需要讲礼数呢？贵国的先祖泰伯和仲雍放弃了周礼去纹身断发，这难道算礼数吗？况且贵国一直以来都没有用礼数来对待过诸侯，这也就无怪我们鲁国不讲礼数了。我们的国君奉命前来已经是足够了，总不能让国都没有人留守吧？”

端木赐一通理直气壮的回复，把伯嚭说得哑口无言，给鲁国人好好地出了一口恶气。

夫差听了，心里也很不高兴，回答说：

“我们都是纹身的蛮夷，不值得你用礼来说教。”

这个时候，如果夫差一声令下，吴国的武士立刻就能把端木赐给绑了。但夫差却没有这么做，可能他觉得端木赐这小子还挺有种的，值得钦佩。所以，看在端木赐的份上，就没有再和季孙肥计较了。

吴鲁战争

鄫城会盟终于结束了，和蛮不讲理的吴人交涉了好长时间的鲁国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到曲阜之后，子服何一帮大臣们还在不停地对吴国进行咒骂，而咒骂的内容大同小异，就是说夫差和他的吴国将无所作为，早早灭亡。

至于夫差，他收服了鲁国和郯、邾等小国，认为取道鲁国的目的已经达到，可以找个机会攻打齐国了。所以便班师回国，准备休整一段时间再次北上。但他没有想到，吴军还没和齐军交上火，就先和刚结交的盟友鲁国干了起来。

出什么事情了呢？原来是季孙肥惹的祸。

本来季孙肥同志就看不上吴国，弄了一个破盟约那是权宜之计，现在吴人走了，是该拿出精力来干点自己想干的事情了。

季孙肥看上了隔壁邻居邾国的地盘，他想吞并邾国。

邾国位于鲁国的南方，国都大约在现在山东省的邹城附近。在郑庄公的章节中，我们提到过它。当时它被宋国侵略，就向郑国求援，郑寤生就调动王师讨伐了宋国。邾国在整个春秋历史中，一直都是处于被欺负的角色，尤其是鲁国，前后攻打邾国就将近二十次之多。邾国的很多领土都被鲁国侵占，所以鲁国和邾国之间的关系可以用世仇来形容。邾国的国力不如鲁国，就经常投靠晋国、齐国这样的大国，以求能够得到庇护。

这次夫差大军北上，邾隐公看见吴军强大，便毫不犹豫地投靠了吴国。但他万万没有料到，吴国居然把自己的老仇家鲁国也一并收了来。鲁国和邾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同一条战线上的盟友。

季孙肥才懒得理会与邾国的“盟友”关系，这个盟友是吴国生拉硬拽来的，又不是鲁国想结交的。鲁国和邾国的事情那是中原人的家事，吴国没必要为这么一个小国和鲁国过不去吧？就算夫差要管，姑苏到邾国也是十万八千里，就算吴军赶到这里，那也已经是生米做成熟饭了。

季孙肥决定干！把邾国灭了！

于是，就在公元前488年秋季，季孙肥出动鲁军向邾国发起了进攻。鲁军是势如破竹，一口气便打到了邾国首都的郊外。鲁军士兵在城外扎营，居然能听到邾国的公宫里传来的音乐声音，原来邾隐公这个昏君到这个紧要关头还在忙着听歌呢。

邾国一个名叫茅夷鸿大臣看见国君这么不像话，就劝他说：

“君上，国家已处在危险之中了，您不能这样不管啊？臣以为应该速速向吴国报告，吴国是我们的盟主，吴王会为我们主持公道的。”

邾隐公不以为然，他说：

“吴国距离我们有两千多里，没有三个月的时间他们是赶不到的，他们能为我们做什么？况且我邾国还有六百乘的战车，足以抵御鲁军的进攻了。”

邾隐公倒是很自信，但邾军的将士们就没他这么有信心了。鲁军不久开始攻城，将邾军打得是落花流水，一举便拿下了邾城。邾隐公连忙在护卫的保护下逃往绎山躲藏，但没过多长时间就被鲁军给抓获了，倒是茅夷鸿及时逃脱了。

这个时候的鲁军根本就没有了春秋初期礼仪之邦的那种风度，他们也已经变成了一群流氓和强盗。鲁军士兵在邾城放肆抢劫了一天一夜，还在邾国的公宫里睡觉玩乐。周朝的军礼在春秋后期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逃走的茅夷鸿跑到了吴国，向夫差求援说：

“鲁国人以为晋国衰弱，吴国太远。仗着自己人多势众来欺负我们邾国，这是在践踏鄫城之盟，藐视大王和吴国啊。吴国的威望不能树立起来，以后谁还会听从大王您的指示呢？”

茅夷鸿的话正好说到了夫差的心坎上，夫差最忌讳有人藐视于自己了，心想这季孙肥也太不像话了，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嘛，吴军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攻打盟友，以后从鲁国借路攻打齐国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情出来。上次你不参加鄫城会盟也就算了，这次我非得给你点教训不可，让你服服帖帖的。

夫差决定讨伐鲁国，时间就定在第二年的春季。由于是第一次和鲁军交手，夫差就想事先了解了解鲁国的情况。正巧，鲁国有两个叛臣名叫公山不狃（niǔ）和叔孙辄那段时间在吴国流亡，夫差就找来这两个人来当自己的参谋。

夫差先问叔孙辄，说：

“寡人想征服鲁国，你觉得胜算几何？”

叔孙辄一副叛徒的嘴脸，对夫差笑着说：

“鲁国外强中干，只有强大的名声，没有强大的能力。大王出兵必能取胜。”

夫差笑了笑，他知道叔孙辄只是个小角色，说的话不能完全当真。便又问了公山不狃，说：

“你认为有没有胜算？”

公山不狃就不比叔孙辄了，当初他是因为参加了反对季氏家族的叛乱，才不得不逃亡别国的。在他的心里，还是牵挂着自己的祖国，他是不希望吴军入侵鲁国的。

所以他对夫差说：

“在下以为鲁国不能讨伐。鲁国虽然缺少盟友，但诸侯们是不会答应它被灭亡的。晋、齐、楚三国都看重鲁国的位置，它们是会来救援的。而且鲁国与齐晋两国唇齿相依，大王消灭鲁国定会招致两国的进攻。”

夫差对公山不狃的话是不以为然，齐国和晋国如果要救鲁国，那是正中自己的下怀。自己本来就想和这两个大国较量一番呢。于是夫差让公山不狃做自己的向导，正式向鲁国发兵了。

公山不狃没有办法，即使自己一百个不愿意，寄人篱下也只能低头。他接受了夫差的指令，开始为吴军设计进军路线。

按照公山不狃的设计，夫差率领着吴军不从平坦的道路出击，而是挑选了险要的山路，翻越鲁国南部的山区。吴军因为兵少，所以它一直以来的作战方针就是突袭和快速机动。鲁国虽然国力不强，但也有七万多的部队。吴军长途奔袭，硬拼不是好方法。夫差需要通过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方式突袭鲁国，才能用最少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战果。

吴军越过鲁国南部的山区之后，攻打了山脚下的武城（今山东省平邑县南）。武城城墙坚固，不是一个好打的城市。就在夫差计划如何攻城的时候，有一个鄫城的人跑来说，他知道有一条捷径可以攻武城。

这个鄫城人为什么要帮助吴军呢？说起来很可笑。原来鄫城和武城共用一条河，鄫城在上游，武城在下游。这个鄫城人经常在上游清洗做绳子用的茅草，把水弄浑浊了。武城的人要用水浇灌农田，看见水变脏了就找上游的人算账。把这个做草绳的鄫城人给抓了，关在监牢里好长时间。鄫城人心里那个气，这条河的水难道只能你们武城人用，不能我用吗？所以他就在吴军围攻武城的时候来给夫差提供情报了。

夫差按照这个鄫城人的指引，果然很容易地就攻下了武城。随后，吴军继续推进，向西北进发，没有防范吴军突袭的鲁国接连丢失了三座城市。

季孙肥这回可慌了，吴军打到家门口，来真的了，必须想办法拦住他们。于是他抽调部队，在夷地（位置不详）迎战吴军。但是，鲁军哪是吴国铁军的对手，自己阵型还没布置好，吴军进攻的战鼓就擂响了。在吴军士兵凶猛的攻势下，鲁军几乎是被全歼，还阵亡了两员战将。吴军乘胜攻占了庚宗（今山东省泗水县），陈兵泗河，直逼曲阜。

曲阜城现在是人心惶惶，国人们只怕残暴的吴军进来后屠城，纷纷收拾行李准备逃难。这个时候，有一个叫微虎的鲁国人振臂一呼，说自己打算潜入吴军的军营里刺杀夫差，有谁愿意一起干。一帮鲁国的热血青年们顿时沸腾了起来，纷纷表示愿意参加。结果，微虎很快就召集了三百多人，当中还有孔子门下品学兼优的学生有若。

微虎带着这三百多人闹哄哄地穿过街道，来到了城门口，却被守门的士兵给拦住了。原来，微虎召集勇士要刺杀夫差的事被人报告给了季孙肥。季孙肥觉得这帮乌合之众哪里能杀得了夫差，去了都是送死，便让手下的士兵阻止了微虎他们。鲁军将士好说歹说，把这帮热血青年劝了回去。

这场鲁国国人自发的刺杀行动是不了了之了，但这件事的影响力却超出了季孙肥的预料。夫差在泗河边上听说鲁国人组织了三百人的暗杀队，要找机会做掉自己，差点没把自己吓一大跳。当天晚上他就换了三个住处，以防鲁国刺客的偷袭。

在提心吊胆之中，夫差认真的思考了一番，觉得和鲁国的战争还是尽早结束为好，吴军远离本土，深入鲁国的腹地，容易遭遇鲁国人的袭击，粮草也很难维持太久。吴军这次打到泗河边上，已经给了季孙肥很大的教训了。鲁国毕竟不是自己北上的重点目标，还是和季孙肥讲和吧。

于是，夫差派出了使者到了曲阜面见季孙肥，提出休兵停战，两国重新结盟归好，只要鲁国按时向吴国纳贡，吴军保证不再侵犯。季孙肥不是有骨气的人，他无心再战，将夫差无理的条件全部答应了。吴鲁两国随后重新签订了盟约，鲁国释放了邾隐公，恢复了邾国；吴国则释放了所有的鲁军战俘，索取了一大笔赎金之后全部退出了鲁国国境。

夫差的伐鲁之战就此结束了，不过在战争结束之时还有两段有意思的小插曲。

一件是季孙肥要和夫差和谈的时候，遭到了子服何的反对。子服何说：

“当初楚庄王围攻宋国，宋国人坚守八个月，到了易子而食的程度也没有签订城下之盟。现在我们还没有被吴军围城，军队还可以一战，怎么可以如此耻辱地接受吴人的条件？”

但季孙肥一心求和，没有听子服何的。子服何一生气，就在两国会盟结束后，把鲁国这边的盟约副本抢去逃跑了，但最后是被抓了回来。

另一件是邾隐公这个没长进的昏君，回到自己国家之后不好好工作，仍旧吃喝玩乐，草菅人命。夫差看他不顺眼，便出兵将他重新抓起来，锁在了一座楼台之上，然后立了他的儿子邾桓公为新国君。

浩大工程

远在山阴城的文种听说了吴国伐鲁大胜的消息，就知道一次削弱吴国的机会来临了。以夫差的脾气，他打了大胜仗一定是会想办法玩乐一番犒劳自己，说不定又会搞园林建造工程。这个时候，是执行伐吴九术中第五条的最佳时机。

他连忙对勾践说：

“吴王喜欢营造宫室。我们趁此机会挑选许多上好的木材与他，令他不停止地征发劳力，劳累吴国的百姓。”

勾践听从了建议，知道夫差越是嚣张，越国就越有机会治治他。他立刻分派了三千名木匠到越国大山中采伐上等木料。几个月之后，他命文种将砍伐过来的木料装船，整整几十艘，送到了姑苏城。

文种见到了夫差，满脸堆笑地说：

“东海贱臣勾践使小人来拜见大王。承蒙大王的照料，越国奉上本国的名山神木，作为大王建造小殿之用。”

夫差哈哈大笑，心想知我者莫如勾践也，我心里想要什么他就给我送来什么。我当初留住他还是对的。

伍子胥是不会有夫差这么糊涂的，他再次劝谏夫差说：

“大王万万不能接受。勾践是在怂恿您奢靡地生活。过去，夏桀建造灵台，商纣修建鹿台，劳民伤财，最终走向灭亡。您千万不能学他们啊。”

但伍子胥已经不能再对勾践的计划产生威胁了。此时的夫差对伍子胥彻底失去了信任，他懒得理睬这个糟老头子，下命令收下了文种的木材。不久，他果然召集许多吴国民夫，开始了对吴国王宫的扩建工程，准备盖一座豪华的宫殿，名叫姑苏台。越国的这批木料正好派上了用场。

姑苏台的建造历时五年之久，据说，夫差的这座豪华宫殿占地将近二百里。各种水榭楼台一应俱全，各个属国进献的美女宝物充满了各个宫室。但是吴国百姓为了姑苏台的建造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相当数量的民夫劳累而死。吴国的街头是“道死巷哭，不绝嗟嘻之声”，百姓们是“民疲士苦，人不聊生”。吴国的社会濒临崩溃。

吴军噼噼啪啪地往北方跑了两三趟，却在小小的鲁国和邾国身上耗费了两年的时间。夫差心里绝对是非常郁闷，我想找机会打齐国，怎么就抽不出手来呢？

但是，夫差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公元前487年，也就是吴军讨伐鲁国的战争刚刚结束，齐国人闲不住了，他们趁着鲁国战败的时机，也出兵入侵了鲁国，攻下了讙（huān）城（今山东省宁阳县北）和阐城（今山东省宁阳县东北）。鲁国这一年可以说是倒霉透了。

齐国当时的国君是齐悼公吕阳生。不过，与鲁国的情况相似，吕阳生作为国君也没有太大的权力，他被两个卿大夫家族——田氏和鲍氏给架空了，而他的即位也还是靠这两个家族扶持的。

田氏家族我们在齐桓公的章节里提到过，他的祖先是当初投奔吕小白的陈国公子陈完，陈完在齐国安定下来，把氏改成了“田”，经过近两百年的发展，他的子孙后代成为了齐国最有权势的卿大夫家族。这段时间田氏的当家人是田乞和田恒父子。

与他们相对应的，鲍氏此时的当家人名叫鲍牧。田鲍两家先前合伙，干掉了另外两个老牌家族——高氏和国氏。现在，换成田氏和鲍氏两家人明争暗斗了。两家的最终决战我会在讲战国史的时候详细来说。

来说齐悼公吕阳生，这小子也不是一个靠谱的人，这场伐鲁之战就是他挑起的。他的理由很简单——鲁国人不肯把老婆还给他。

吕阳生在没即位之前，齐国发生了宫廷政变，他只好逃难到了鲁国。季孙肥收留了他，还把自己的妹妹季姬嫁给了吕阳生。这个季姬长得貌美如花，吕阳生非常喜欢她，离开她一天都不行。但是，季姬是个淫乱的女人，居然背着吕阳生和自己的叔叔乱伦通奸。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儿季孙肥一直隐瞒着没说。

后来，吕阳生回国当了齐国国君，想把季姬接过去。季孙肥就支支吾吾不敢把这个乱伦的妹妹送给齐国，生怕叔叔的奸情泄露，败坏了鲁国和季家的名声。吕阳生见季孙肥迟迟不愿意把季姬送来，火冒三丈，就让鲍牧攻打了鲁国。

吕阳生打下了鲁国两座城池还不解气，看吴军上半年也打过鲁国，自以为夫差能和齐国站在同一条战线，便派人跑到姑苏城，请求吴国一起发兵鲁国。但还没等夫差回复齐使，齐国又派了一位使者跑来说：

“贵国不用出兵，我们齐国已经和鲁国讲和了。”

齐鲁两国怎么就讲和了呢？很简单，季孙肥答应把季姬送到吕阳生那儿了。季孙肥当时或许就是这么想，为了一个女人，害的两国兵戎相见，真不值得。他已经不想去管什么名声的问题了，只要妹妹和其余的季家人全部守口如瓶，乱伦的事儿谁知道呢？

吕阳生接回了心爱的女人之后，心情大好，让齐军把占领的土地交还给了鲁国。这事儿就算完了。

但夫差可不愿意就这么完了，你吕阳生一会儿让问我出兵，一会儿又不让我出兵，把吴国当猴耍呐？我吴国正想和你们齐国开战，可终于让我找到一个借口了。所以，当齐使来取消出兵的约定时，夫差就没好气地回答说：

“你们齐国先是让寡人出兵，现在又来辞谢了出兵。你让寡人到底听哪一个呢？寡人要亲自到你们国家来确定一番。”

夫差的这句话，差不多就是暗示要出兵齐国了。齐使吓得连忙跑回了国去。

为了打好这场蓄谋已久的战争，夫差开始了大规模的备战。吴军日夜不停地打造兵器和战船，囤积大量的粮草物资。而在一阵繁忙的景象之中，夫差拿出吴国的地图，在长江和淮河之间画了一条线，对身边的人说，在这儿，寡人要开出一条运河。让吴国的战士通过这里北上争霸。

夫差说的这条运河，就是后来闻名千古的京杭大运河的前身——邗沟。在夫差的内心，他已然对吴军漫长的北上之路不耐烦了，他在北上的路途中，就想到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吴国有的是船，为什么不能乘船呢？走水路要快很多。

但想必夫差提出这个工程的时候，把在场所有的吴国大臣都吓傻了。从长江到淮河，300多里的距离！挖出一条可以开船的河！那需要多少的劳动力，多少的金钱投入！吴国区区小国，不足百万的人口，怎能承担得起这样浩大的工程！

史书上没有记载伍子胥对挖掘邗沟这件事情上的表态，但个人观点认为，伍子胥得知夫差这个要耗尽吴国国力的计划时，必定是磕破了额头，恳请夫差不能这么做。但是，夫差就是夫差，他已经被自己的野心和自负冲昏了头脑。他大声斥责那些反对的大臣们，说自己心意已决，不许再提反对的意见。不管这个工程有多少艰巨，他一定要看见吴国的士兵乘坐着战船通过运河北上。

于是，在公元前486年的秋天，十几万名吴国的百姓被征发到了长江和淮河的边上，掘下了邗沟的第一锹泥土。这些吴国百姓们不知道，他们将在这里一直工作两年，他们也不会想到，自己用血汗开凿的这条运河，创造了前无古人的记录。一千年之后，一个叫杨广的隋朝皇帝将他们的这条运河与北方的几条运河连接起来，成为了世界上最长的一条运河。

跨海作战

吴国北伐齐国示意图艾陵之战是春秋时期规模最大的一场围歼战。齐军损失兵力6万多人，但国力并没有得到根本上的打击。吴军虽然取胜，但却损失了大量的精锐部队，战斗力因此开始下降。

邗沟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完工的，但是夫差的心已经是急不可耐了，他的伐齐计划必须立刻上马，决不能拖到几年之后。由此，他想到了那个最危险的伐齐路线——横渡黄海。

夫差的计划是：齐国军力强盛，吴军直接进攻必然会有困难。最佳的方式仍然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吴军兵分两路，一路由自己指挥，从鲁国佯攻齐国南部，吸引齐军的主力；另一路精兵由徐承率领，乘船在齐国的沿海登陆，乘虚攻占齐国东部，逼迫齐国求和。

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两栖登陆作战就此拉开了帷幕，时间就在公元前485年。

这一年的春季，夫差以讨伐齐悼公吕阳生无信为由，调集了鲁、邾、郯三国的部队，汇合吴军向齐国南部的鄎（xī）城（今山东省蒙阴县境内）发起了进攻。虽说这一路只是佯攻，但夫差还是将声势制造得非常大，联军的兵马铺天盖地，把小小的鄎城围得水泄不通。

齐国这个时候的处境其实也不太好，简单地说就是内忧外患。内部田氏、鲍氏还有国君的吕氏三方勾心斗角，谈不上有团结；外部又和鲁国、晋国结怨，战争频繁。所以说，齐国人不太愿意和强悍的吴军开战。

现在，夫差气势汹汹地带着四国联军来讨伐，该怎么收场最好呢？田恒和鲍牧私下里一商量，觉得这仗能不打就不打，既然吴军打着讨伐国君吕阳生无信的旗号，那干脆就让吕阳生当这个替罪羊，把这浑小子宰了。然后就说齐国人起义了，把昏君推翻了，联军可以不用干涉了。

还没过几天逍遥日子的吕阳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掉了脑袋。鲍牧昭告神灵和齐国的先祖，细数吕阳生的罪状，然后命令宫中的侍卫将他勒死。吕阳生之子吕壬被田鲍两家立为新君，史称齐简公。

杀死吕阳生之后，鲍牧连忙派人去了鄎城，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夫差，表示齐国人对国君的无信表示道歉，现在罪魁祸首已死，希望联军罢兵。

要我吴国罢兵，你齐国人想得美！夫差是铁了心要打这场仗，徐承的跨海登陆作战还没有成功，我这边怎么可以退呢？既然起先的借口失效了，那就重新找一个。他把齐使训斥了一顿赶了回去，然后命人在营中立起了吕阳生的灵堂，带领联军的将士们对这吕阳生的牌位痛哭了起来。这么没有眼泪地干嚎了三天之后，夫差再次打出旗号，说齐国人弑君无道，联军一定要继续予以讨伐。

夫差带着四国联军和齐军不停地纠缠。他的心里，一直焦急等待着东边大海上徐承的消息。他让联军在鄎地能拖住齐国人一天是一天，盼望着徐承带的精兵能在齐国的海岸登陆成功，突袭齐国的东部，那样吴军就有机会拿下临淄了。

那么，这个创造了历史的徐承将军，两栖登陆作战的进展怎么样了呢？徐承所带的一万吴国精兵，乘坐的是吴军特色战舰。也就是我们在阖闾章节中提到的那种长条形的小船，拥有甲板船舱，可容纳100多人。这种船灵活坚固，在长江上纵横无敌，到了波涛汹涌的大海上仍然是游刃有余。在海面上颠簸了二十多天之后，吴军的战船将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支海军陆战队安全地送达了齐国的东海岸。

然而，能创造历史，并不意味着就一定能创造胜利。吴国的海军陆战队登陆不久，就被齐军打败了。吴军损失惨重，剩下的人不得不乘船逃回了吴国。

吴军两栖登陆失利的原因。一方面可能是齐军有防备，没有给徐承可趁之机；另一方面，应该是吴军的士兵在大海上航行了太长的时间。海上航行不比江河上航行，海上风浪大、时间长，又没有参照物，对船员的身体和心理都是煎熬。在海上乘船这么长时间的吴军士兵，肯定是一个个脸色苍白，在狭小的船舱里晕船晕得翻江倒海，踏上齐国的陆地两腿都会打战。他们没有休整就展开了作战，是没有气力和齐军对抗的。所以，齐军很容易就把他们打败了。

浣纱少女

被夫差寄予厚望的徐承战败了，这让吴国从海路突袭齐国的计划是彻底落空。夫差只好带领着四国联军从鄎城撤退。吴国第一次伐齐之战宣告失败了。

还没有受过这种挫折的夫差心里是极其郁闷。为了消除烦躁的情绪，他躲在宫中终日饮酒作乐，和美女歌妓们拥在一起，似乎非常颓废。

再说勾践，他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仇，恨不得马上就能杀到吴国王宫里去把夫差打死。早在越国的经济开始繁荣的时候，勾践就召集了大臣们开会说：

“吴国对于我国，压迫得实在太过分了。现在，我越国的国力已基本恢复，寡人计划立刻发起伐吴之战。诸位以为如何？”

范蠡首先提出了反对，他说：

“现在还不行。臣以为时机尚不成熟，吴国还没有衰败的迹象。现在出战并无胜算。”

计倪也表示反对说：

“如今我越国的粮草并不充裕，应先充实仓库，训练好士卒，才能战胜吴国。”

由于重臣们的反对，勾践便打消了这次伐吴的想法。

一年之后，到了公元前485年，勾践听说了夫差沉迷女色消息之后，想到了文种教他的伐吴九术中的一条——美人计。于是他与文种商量，计划收集一批漂亮的女子，在这个时机献给夫差。让夫差在昏君道路上更进一步。

接下来不用我提，大家都能立马想到一个人——西施。

西施，这个闻名千古的女人在正史却没有任何记载。《左传》和《史记》对她是只字未提，只有在野史《吴越春秋》中，我们才看见了关于她的记述，但也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得苎萝山鬻（yù）薪之女，曰西施、郑旦。”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西施其实是一个虚构的人物呢？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我们又在战国时期诸子百家的书籍，比如《孟子》、《荀子》和《墨子》中，看到了有关西施的记述。这些书的作者距离西施的时代最近，按理说他们是不会合起伙来瞎编乱造的。所以，我们还是基本上断定，西施确有其人。只是因为她出身卑贱，又是一个执行阴谋的女特务，正史才没有予以记载。

西施其实不是她的原名，据说她原名是施夷光，因为家住在西村，所以得到了“西施”的称呼。西施的家乡叫苎（zhù）萝，位于现在浙江绍兴的诸暨市。所以当你来诸暨旅游的时候，你就会发现那里有很多和西施有关的地名和雕塑。

诸暨市苎萝山的西施雕像

在诸暨当地的传说中，西施原是天上月宫中的一颗夜明珠，坠落凡间被西施的母亲捡到了。夜明珠化作一只神鸡，飞进了施母的肚子里，施母因而怀孕生下了西施这位旷世美人。

西施到底有多少漂亮呢？

我们在赞美一个女人美貌的时候，会用到“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这两个成语。实际上，这两个成语原来是形容古代的四大美女——貂蝉、杨玉环、西施和王昭君的。

具体怎么个说法呢？说是貂蝉在庭中拜月祈福，月亮看见她的美貌都羞愧地躲进云层里，这叫“闭月”之貌；而杨玉环在宫中赏牡丹花，娇艳的花朵看见她的美丽都羞愧得不敢绽放，这叫“羞花”之貌；王昭君要远嫁匈奴，出塞的时候，天上飞的大雁看见的她的美丽都被惊呆了，以至于坠落到地上，这叫“落雁”之美。而西施，她在没有入宫之前在村子边的小河里浣纱洗衣，河里的鱼看见她的美丽都会被迷住，以至于沉入水中。当然，这些都是夸张的说法，但足以表现出她们有多少出众的美貌。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美女，却是一个病秧子，那就是她的心经常莫名地疼痛。痛起来，西施就只能皱着眉头捂着自己的心口。皱眉捂心口的这个动作，古语中称为“颦”。但这个的动作不仅没让西施变丑反而是让西施更加惹人怜爱。

在《庄子》上，记载了一篇和这个有关的趣事。说是西施有一天心疼的毛病又犯了，出门的时候是颦着走路的，很是吸引周围人的眼球。村里有一个丑女（后人称“东施”）看见西施这么做，也学着去皱眉捂心口，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变漂亮了。没想到，她到外面转了一圈，就把周围人给吓坏了。富人们连忙关闭自家的窗户，穷人们则拉起自己妻儿就跑。

这个“东施效颦”的典故原来是想劝诫读者，学习也要结合自己的实际，机械模仿是行不通的。不过，这个故事足以让我们领略西施病心时的那种魅力。

西施在苎萝的乡村成长，与千千万万普通的越国妇女一样，她自小就学会了纺纱。每一天早上，她都会提着一个盆子的布匹或衣服到村子边的一条河里漂洗，也就是浣纱。这条河因而得名为“浣江”，至今在浣江的边上，还有传说中西施当年浣纱的石台。

诸暨市浣江边的浣纱少女铜像

与西施同地方的，还有一位叫郑旦的少女。郑旦也是一位相貌出众的姑娘，传说中，她和西施是亲如姐妹的好朋友。两人一同去浣纱，一同去采花，一同爬山去唱歌。如果没有战争，西施或许就会这么天天到河边浣纱，再和村里赶鸭子的小孩子们嬉戏；如果没有国君的伐吴九术，西施和郑旦或许就会在十七岁那一年开心地穿上嫁衣，嫁给各自中意的农家小伙儿，过着男耕女织的平静生活。然而，现实没有这些如果，西施和好姐妹郑旦只能走上一条悲剧的命运之路。

勾践和文种商定要采取美人计之后，就派遣了官员在国内四处寻找美女。传说中，范蠡就充当了这一重任。他访遍了越国的各个乡村，来到苎萝山下时，听见了浣江边上一群浣纱少女爽朗的欢笑声。范蠡一眼望去，就看见了面如桃花的少女西施。

这就是传说中，范蠡与西施的第一次相见。才子佳人，一见倾心，范蠡在苎萝逗留了数日，便与西施订下了终身。但是，范蠡身负国家重任，知道只有西施这样的美女才能让夫差动心，便劝说西施去吴国，等到吴国灭亡，再和她缔结良缘。西施深爱着范蠡，便答应了去当吴国的王妃。

以上说法只是传说，自然是不可信的。范蠡那个时候已经是快50岁的人了，能不能风餐露宿去寻访美女还是个问题，再去和十几岁的少女西施谈恋爱，那真是太为难他了。所以，历史的真相应该是：勾践派了许多官员去民间找美女，有一位官员来到苎萝附近，让当地的村长乡绅推荐当地的美女。西施和郑旦就么被推荐了上去，被这个官员带走，与从其他地方一起选来的美貌少女们来到了山阴城。最后经过文种的亲自甄选，西施和郑旦因为才貌双全，脱颖而出，“幸运”地被选为进献给吴王的越女。

短短的时间里，西施与郑旦远离了恬静美丽的家村，来到了喧闹恢宏的大城市，成为一名要背负特殊使命的女子。环境和身份转化之快，想必让两人都感到无所适从。她们没有刻意展示自己，也没有去特意讨好官绅，更不是贪恋什么荣华富贵。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美貌和聪慧，而被推进了权力斗争场。她们没有选择的权力，面对国君的指令，西施和郑旦只能是接受。

也许是紧张，也许是没见到过大场面。西施和郑旦第一次来面见勾践的时候，显得非常拘谨和胆怯，这让勾践觉得两人“朴鄙”。两位少女不懂宫廷礼仪，不会跳舞，也不会魅惑男人。也就是说她们仍然是一股子农家的淳朴气质，与上流社会虚华的气质格格不入。

要让越国进献的女子真正把夫差迷倒，确保美人计的成功，光靠美貌是远远不够的。西施和郑旦还必须学会如何讨人欢心，勾人魂魄。因而勾践经过考虑，决定暂时推迟把西施和郑旦进献给吴国，先安排她们在山阴住下，花时间让人把她们调教成绝世尤物。

为了训练西施和郑旦，勾践特意在山阴城北面靠近大道的一座山上修建了美人宫。让她们在宫里吃住，每天学习各种礼仪、姿态和歌舞。

存鲁乱齐

西施和郑旦两姐妹这一学就是两年多的时间。而就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勾践遇到了卧薪尝胆过程中，最危险的一次危机。

我们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极有可能是有叛徒出卖，将勾践处心积虑准备报仇的情况告诉了夫差。原本对越国十分放心的夫差刚开始是不敢相信，但看到一件件证据之后，他渐渐有些相信勾践是没有甘心于失败的。在半信半疑之中，夫差开始考虑是否在北上攻打齐国之前，把越国消灭，防止再次出现当初父亲攻打楚国时被越国偷袭的情况。

吴军原来准备攻打齐国的计划暂时搁置了，数万精兵只听夫差一个命令便可立即南下踏平越国。而勾践此时还没有完成对越国军队的重建工作，迎战是没有胜算的。

复仇的计划似乎要失败了，勾践是急得焦头烂额。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鲁国人来到了山阴城求见，称自己有办法拯救越国，让越国免受吴军的攻击。

这个人就是端木赐，孔子的门生子贡。也就是那位在鄫城之盟上反驳伯嚭的能人，季孙肥的家臣。

端木赐出于什么目的要来帮助勾践呢？他能有什么办法挽救越国呢？这一切我们还需要从齐国那边从头说起。

公元前484年，也就是齐国刚刚打败吴军跨海袭击的第二年，齐军就再次向鲁国发起了进攻。齐军这一次攻打鲁国，不比上次纯粹为了季姬一个女人的小打小闹，而是动了真格的报复性攻击。因为这一次入侵行动的策划者是齐国掌权者之一——田恒。

田恒，汉代的史书为了避汉文帝刘恒（就是窦太后窦漪房的老公）的名讳，记载为“田常”。他是田乞之子，齐国的左相国，当时田氏家族的当家人。他策划进攻鲁国，一方面是为了报复季孙肥与吴军联合来讨伐了齐国，另一方面是暗中在为自己的一场政变做准备。

田恒想对付的是三个分别叫阚（kàn）止、高无丕和国书的人。

阚止是当时齐国的右相国。阚止一直以来都追随齐简公吕壬，深得吕壬的信任。所以，吕壬为了能抗衡田氏家族的势力，就提拔阚止做了右国相，与田恒分享国政。而阚止这个人，性情耿直忠烈，对国君忠心耿耿，帮着吕壬出头和田恒对着干。而高无丕和国书是高国两大家族的成员，高、国家族虽然已经失势，但仍残留着不少家族成员，这两人就还在朝中任职。田恒自然是视他们为眼中钉，恨不得把这个三个人给吃了。

但是阚止他们那个时候还是有些声望的，支持他的国人有不少。田恒如果贸然发起政变，可能会得不到国人的支持，和阚止一方打得两败俱伤。所以，田恒就策划出兵鲁国，让阚止负责，高无丕和国书统兵，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最好是害这些家伙战死在外面不要回来。

齐军向鲁国凶猛进攻，鲁国当然吃不消。孔子看见自己的祖国遭到侵略，心中非常忧虑，便对自己弟子们说：

“鲁国是我们祖宗坟墓的所在，是我们父母生活的地方，国家遭遇如此的危难，大家为什么不挺身而出呢？”

一听到老师的号召，孔子的众多弟子跃跃欲试，但孔子都一一予以了否定。直到端木赐站了出来，孔子才欣慰地同意了他前去。

端木赐这人最大的本事就能言善辩。在孔子门下学习还能经常把老师辩的理屈词穷，气得孔子说出过“赐不受命（端木赐不听话）”这样的话。不过，孔子还是对于这个学生高超的演说才能非常喜欢的。所以他不相信其他的弟子，只相信端木赐能拯救鲁国。

端木赐（子贡）画像

获得老师的支持之后，端木赐去拜访了季孙肥。季孙肥自然也很相信端木赐，听说他有办法游说齐军退兵，便立马指派他为鲁国使者，前去齐国首都临淄求见田恒。

端木赐见到田恒之后，开门见山地就说：

“相国大人您真是欠考虑，攻打鲁国是您最失策的计划，您应该攻打吴国才对！鲁国的城墙又薄又矮，护城河又窄又浅，国君愚蠢而不仁，大臣虚伪而无能，士人百姓们都厌恶战争，这样的国家是不可以攻打的。相反，吴国的城墙又高又厚，护城河又宽又深，武器装备精良，军队英勇善战，又有贤明的大夫守城，这样的国家才应该攻打啊。”

田恒一听，这鲁国使者讲话怎么这么愚蠢，简直是在侮辱我的智商。他生气地说：

“鲁国弱小，攻打它应该是容易的；吴国强大，攻打它应该是困难的。你说得容易，是正常人所认为的困难；你说的困难，反而是正常人所认为的容易。你居然拿这种胡说八道的言论来游说，是在消遣我吗？”

端木赐不慌不忙地说：

“在下听说过这样一句话：说是忧患在内部就该进攻强大的国家，忧患在外部就该进攻弱小的国家。如今大人您的忧患不就是在内部吗？您曾经三次请求封赏而没有成功，原因不就是某些大夫们反对吗？您这个时候攻打鲁国，那是一定能获胜的，但国君也会由此更加骄傲，那些大臣们也会依仗军功欺凌于您。他们的声威上去了，您想在齐国立足都难，更何况夺取国家的权力呢？所以说，您攻打鲁国不如去攻打吴国，攻打吴国要是失败，将士在外战死，国君也会受到百姓的责难。那样一来，他们的声威和力量下降了，民心都会聚集到您这边来了，那么在齐国还有谁能与您抗衡呢？”

听了端木赐这么一说，田恒呵呵一笑，心想我的目的不正是他所说的吗，看来先前是误会于他呢。但是田恒想到现在从鲁国撤兵还有困难，就说：

“你说的对。但是齐国的军队已经开进到鲁国了，忽然从鲁国撤出而去攻打吴国，会让大臣们不理解的，从而怀疑我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端木赐回答说：

“大人不必担心，您让齐军在鲁国按兵不动，在下再去一趟吴国，让吴王夫差来救援鲁国，那样您就可以和吴军开战了。”

田恒答应了，便让端木赐去了吴国。端木赐又一溜烟地跑到了吴国，求见夫差。

要说端木赐四年前在鄫城顶撞过夫差，夫差应该对这个人没有好感的。但眼下吴国和鲁国是盟友关系，端木赐是鲁国使者，夫差不能拒绝，就接见了端木赐。

端木赐见到夫差之后就说：

“在下听说：实行王道的人不会灭亡别的国家，实行霸道的人不会有强大的对手。现在齐国仗着军力强盛，意图吞并鲁国，这不是在向大王您挑战吗？吴国欲行王霸之道，就应保存鲁国，打败齐国。况且，救援了鲁国，可以得到显赫的名声；打败了齐国，便可控制泗水之滨的诸侯国，震慑北方的晋国。这对吴国是莫大的利益啊！”

其实不用端木赐说什么，夫差早就打算趁这个机会和齐国好好较量一番了，只不过勾践企图报仇的消息让他对北上伐齐还有顾虑。所以他回答端木赐说：

“寡人正是这般想的。但越王勾践被寡人打败之后，吃苦励志，善待百姓，一直计划着复仇。待寡人消灭了越国再北上救援鲁国。”

要等吴国消灭了越国吗？端木赐可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能尽早一天打败齐军那就尽早，拖下去指不定又会有什么变数。所以，他打算一定要让夫差放弃攻打越国的计划，立刻北上救援鲁国。

要让夫差放弃攻越，那就得为越国说说话了。于是端木赐对夫差说：

“大王您何必为越国担忧？越国的力量还不如鲁国，但齐国的力量却与吴国不相上下。如果您放弃齐国攻打越国，那么齐国很快就能占领鲁国了。那样一来天下人都会觉得吴国是欺软怕硬，畏惧齐国的强大。勇者不会回避困难，智者不会放弃时机，王者不会灭亡诸侯。大王应该是保存越国、救援鲁国以彰显自己的仁义，打败齐国、威逼晋国来体现自己的雄威，到时候各国诸侯必定会来主动朝见，霸业就可以成就了。如果大王还是不放心越国的话，在下请求南下面见越王，让他带兵来协助您北上伐齐。越国的军队都被调走，他们还能对吴国产生什么威胁呢？”

夫差本来就是对勾践复仇的事情半信半疑。在他的心中，对北上攻打齐国其实更加感兴趣，他早就对成就霸业急不可耐了，准备南下攻越只是想预防万一而已。如果端木赐能让越国完全没有机会对吴国造成威胁，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所以，夫差对端木赐的一番话极为高兴，立即便同意了他前去越国。

于是，这就有了我们刚才提到的那一幕，端木赐来到山阴城求见勾践。

端木赐来到越国的时候，受到了越国君臣最隆重的接待。因为勾践很早就给自己定下了规矩，那就是对外国来的士人和人才要以最高礼节相待，用以吸引人才到越国来。作为闻名天下的孔子门生。勾践自然是对端木赐非常仰慕，他事先命人将山阴城内外的道路重新修缮和打扫了一遍，然后在城门口安排整齐的依仗，自己亲自带着文武百官到郊外的大路上迎接。端木赐到来后，勾践不让别人动手，亲自把他搀扶上马车，然后亲自驾车将他送到了下榻的旅馆。可以说，一国的使者能受到另一国国君如此的迎接，是当时绝无仅有的一回了。

在隆重的招待仪式过后，勾践谦逊地对端木赐说：

“这里是不开化的蛮夷之邦，大夫为何恭敬庄重地屈尊光临此地？”

端木赐便说：

“前面我在劝说吴王救援鲁国而攻伐齐国，他很希望这么做但却畏惧越国的复仇，说‘等我攻伐越国以后再北上’。如果他真这样做的话，越国是一定会被攻破了。在下听说，没有报复他人之心却使人怀疑，是愚蠢的；存有报复他人之心而让人知道，是失败的；事情没有发作而消息先传出去，是危险的——这三种情况是举大事最重大的祸患。大王您已经在危险之中了啊。”

一听到端木赐把自己现在的处境说了出来，勾践连忙急地向对方磕头说：

“寡人曾经自不量力，与吴军作战，结果战败被困在会稽山上，不得不屈身为奴，对吴王的仇恨是刻骨铭心。寡人卧薪尝胆，只求与吴王拼个你死我活。现在寡人的计划还没有完成，却被仇人知晓，面临灭顶之灾。还请大夫能指点一条活路。”

端木赐便帮勾践分析说：

“吴王夫差这个人刚愎自用，让伯嚭这样的小人执掌朝政，朝中群臣不堪承受；国家徭役繁重、战争不息，百姓和士卒无法忍耐。吴国现在是大臣变心，百姓怨恨，这种情况的出现必将灭亡一个国家。如今大王能调发军队帮助吴国来迎合吴王，献纳重器珍宝来讨好他，用谦卑的言辞来尊崇他。那么，吴王就会放下对您的警惕之心，他攻伐齐国就必定无疑了。他出战不胜，就是大王的福运；出战取胜，他必定率领军队进攻晋国，在下再请求北上面见晋君，让他出兵共同攻打吴军，吴国的军力必然会遭到严重损耗。大王便可以乘此机会灭亡吴国了。”

端木赐救越国的方法往简单里说，就是勾践继续保持对夫差恭顺的姿态，同时把越国的三千部队全部交给夫差用以北上伐齐。狂妄的夫差就会撤销攻打越国的计划而调转矛头北上了。

有高人的指点，勾践心中的担忧一下子便消除了。高兴之余，他下令重赏端木赐，送他黄金一百镒（yì）、宝剑一把、上好的矛两杆。但端木赐婉拒了勾践的赏赐。

端木赐在越国这里为勾践出谋划策对付吴国，但是表面上的文章还是要做好的，他假装是完成了在越国的使命，回到吴都姑苏向夫差汇报情况了。他对夫差说：

“在下把大王的意思告诉了越王，越王大为恐惧，说：‘我很不幸，从小失去父亲，不自量力而冒犯得罪了吴国，以致军队战败，国家变为一片废墟。一直以来全依赖大王的恩赐，使我还能举行宗庙社稷的祭祀，这一切我死都不敢忘记，哪里敢考虑别的什么想法！’”

听了端木赐番“转述”，夫差仿佛又看见了勾践在自己面前怯弱地磕头道歉，心里再次对这个手下败将感到了不屑。

过了几天，文种来了，他奉上了许多精美的兵器，然后像往常一样代表勾践对夫差叩头说：

“东海贱臣勾践，派遣使者文种，冒昧修书给左右官吏谨向天王致以问候：近日私下里听说天王将要振兴大义，打击强暴、拯救弱小，征讨残暴的齐国以安抚周朝王室。贱臣请求全部出动境内的三千士卒来协助天王的义举，并亲自身披坚固的铠甲，手持锐利的武器，来冲锋陷阵，为天王阻挡飞矢流石。在此，通过越国卑贱的臣子文种奉献先人收藏的兵器，铠甲二十套，以及宝剑两把，来预祝大王旗开得胜。”

勾践又是送宝物、又是提出要帮助吴军，完全是按照端木赐的方法在执行。夫差当然吃这一套，心情极为高兴，打算接受了勾践的要求，让勾践带领三千越军和自己北上。这时，端木赐站了出来，说：

“大王您不可以让越王随您出战。您已经让越国空虚了，让它的军队全部出动，再让它的国君陪同做先锋，这样做太过分一点，无法体现您征讨齐国的仁义啊。大王您最好接受越国的礼物，同意它的军队出战，但谢绝越王随从北上。”

端木赐为什么要反对夫差把勾践带去伐齐呢？比较可能的原因是他不想耽误勾践卧薪尝胆的复仇计划。如果勾践一离开越国，许多重要的事情就无法得到决断，从而影响计划的实行。端木赐对于夫差是仇视的，他当然愿意看到有一个人能够倾覆霸道的吴国，所以就想帮助勾践实现他的复仇理想。

夫差已经是被端木赐骗得团团转，这一回又是轻易地相信了他的话，收下文种的礼物，征发了越国的三千士兵，并回绝了勾践随从出征的请求。

吴国铁军的目标回到了齐国这边，原来停顿下来的军备工作继续如火如荼地开展着。勾践和越国总算是逃过了一劫，这一切还得多亏端木赐的一条三寸不烂之舌。

但端木赐游说列国拯救鲁国的任务还没有完全完成，他还计划去一个重要的国家——晋国。

晋国是北方的霸主，是绝对有能力压制吴国北上扩张的强国。晋国当时的国君是晋定公午，但他是没有什么权力的。晋国的国家事务大多由正卿赵鞅来掌握。

赵鞅，谥号赵简子，是赵朔的玄孙，他的故事我们将在战国史中详细讲解，这里我们就不多作介绍了。虽说晋国和吴国的盟约还在，两国还算是盟友关系，但是无论哪个晋国人都是不愿意看到吴国北上来和自己竞争的。所以，赵鞅对于吴国还是充满着警惕之心的。端木赐知道，要想拖垮吴国，晋国的力量是不可不依靠的。

所以，端木赐告别了夫差之后就急忙赶到了晋都绛城，拜见了晋午和赵鞅，说：

“在下听说这样的话：谋划没有远见就不能够应付突发事件，军队疏于战备就不能够战胜敌人。如今，晋国的危险即将来临啊。那吴国将要和齐国开战了，如果吴国战败的话，越国大乱吴国是一定的了；但吴王攻打齐国获胜的话，那吴军下一个目标就是晋国了。”

晋午大为恐慌，连忙问：

“那寡人应该怎么办啊？”

端木赐就说：

“很简单，君王只需修缮武器、整训军队，等待吴人的到来就可以了。”

不管端木赐的方法有没有被晋国的君臣接受，但他的这一番游说绝对是给晋国人敲响了警钟，让他们知道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盟友吴国，已经壮大成为了一个危险的敌手了。晋国有必要重新审视和吴国的关系了。

游说完晋国之后，端木赐的这次四国之行是圆满完成了任务。原来只是地区性小争端的齐鲁冲突，结果把吴、越、晋三国都牵扯了进来，发展成为了一场天下瞩目的战争。而端木赐的一番游说，让齐、吴、越、晋四国的领导人都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四个国家都开始了积极的活动，其结果最终改变了天下的形势。

艾陵之战

那么，我们就接下来看看这四个国家做了些什么事情。

最先行动的是吴国，夫差这种急性子的人是耐不住等待的。不过，他先做的不是立刻派兵救援鲁国，而是派人去调停齐鲁冲突。而且使者的人选极为特殊，那就是伍子胥。

这个时候去调停，明显是做无用功，鲁国人还好说，但齐国那边的田恒会愿意停战吗？人家发动战争就是为了削弱政敌来着，所以派谁去都是白去。

夫差当然明白调停的成功率很低，他本来也就没计划伍子胥会调停成功。因为他这么做只是两个方面的考虑，一是彰显吴国的仗义，为攻打齐国寻找借口；二是考验伍子胥，看看他是不是对自己有不满。

伍子胥，这个传奇人物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即将走到自己人生的尽头了。

他是个悲剧的人物，一生之中充满着悲苦和凄凉。年轻的时候惨遭灭门，还四处被人追捕，只好流浪到了吴国。遇到阖闾吴光，算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在吴光的手下，他将自己的才能发挥到了极限，为自己的父兄报了仇。然而，命运峰回路转。到了晚年，虽然为吴光之子夫差打败了越国，但自己反而变成了一个最受排挤，最不受信任的人。

在人生最后十年的岁月里，年老的伍子胥陷入了深深的失落之中，他提的意见没有人听取，他的功劳没有人褒奖，还要被当初关照过的老乡伯嚭处处刁难。吴光在位时，被众人追捧的名臣老将，现在就像肮脏的垃圾一样没有人愿意触碰。

而最让伍子胥痛心的，则是自己一心想扶持的夫差。夫差不理解、仇视自己也就罢了，但他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必将把自己和先王阖闾苦心缔造出来的事业毁灭。伍子胥感到自己一辈子的奋斗和荣耀很快就要在夫差的手中灰飞烟灭了。

或许，伍子胥每一天都在借酒消愁，让自己对朝堂上受到的冷落麻木；或许，伍子胥不止一次地来到吴光的陵墓前暗自哭泣，向吴光道歉自己没能辅佐好夫差，吴国将要亡国了。在伍子胥的心中，也只能是已经死去的吴光才能理解自己的心声了。

在长期的失落和悲伤之中，伍子胥的心其实已经死了。他对自己的命运，国家的前途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他每天做的工作，只是在尽自己的责任而已。夫差的犯的错误他明知不可谏，但仍然要去劝谏；伯嚭那些小人他明知扳不倒，但仍然要去斥责。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辜负吴光对自己知遇之恩。

端木赐在游说吴国，劝夫差放弃攻打越国，北上救援伐齐的时候。伍子胥出于自己的责任，仍旧向夫差提出了反对。他愤怒地说：

“这是在祸害我吴国啊！齐国只是吴国的皮癣之疾，越国才是吴国的心腹之患！大王现在却偏偏相信他们的虚伪的谎言和骗人的行为，贪图伐齐之后的虚名。这就好比只医治皮癣，却无视腹心的重病，最终只会病发而亡的！吴国即使能够攻占齐国，也好比得到了一块石田，既不能耕，又不能种，毫无用处，毫无意义。希望大王能放下齐国而先攻打越国；如果不这样去做，以后将会悔恨的，那就来不及了。”

与以往的劝谏一样，伍子胥得到的仍然只是夫差的冷漠与不屑。这次攻打齐国的行动伍子胥是无法改变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伯嚭向夫差进了谗言，是说伍子胥一次次反对大王的决定，是因为他有不服之心。他是想向天下人证明他才是有能力的，他伍子胥的文韬武略是无人能及，吴王是愚蠢的，不重用他是错误。

伯嚭本身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小人，所以他说伍子胥的坏话是不足为奇的，或许他不止说过这一次，以前就说了相类似的坏话很多次了。而这一次，他的这番谗言促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夫差产生了杀死伍子胥的念头。这个死老头老是反对我，我如此冷淡他，他必然心怀怨恨。这种连自己的祖国都可以攻打的叛徒，鞭尸仇人的复仇狂，怎么会不可能再做一次叛逆的举动？况且以他过去积攒下的威望，造起反来岂不是轻而易举？

夫差心中对伍子胥长期积压的不满终于转变成了仇恨，他想杀掉伍子胥，但却缺少一个借口。派伍子胥出使齐国调停，让他与外国有沟通的机会，就能轻易地抓住把柄整治他了。

于是在吴军准备北上之前，伍子胥被派作使者前去了齐国。要说以伍子胥的智慧，他应该是能察觉到夫差有了处死自己的企图。但是一个心已死的人，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还能有什么感觉呢？只要还活着一天，他就会对吴国尽到自己的责任，所以，伍子胥平静地接受了夫差指令，按照夫差的要求前往齐国劝说齐军撤退。

伍子胥这次出使齐国，史书没有详细记载当中的过程。估计伍子胥也就是拜见齐简公和田恒等人，传达了吴国希望齐国罢兵，如若不听，吴军不会坐视不管之类的。当然，伍子胥说的都是该说的废话，田恒对此是置若罔闻。

不过，史书上特意提了一个细节，那就是伍子胥还拜访了鲍牧。他拜访鲍牧不为公事，而是私事。伍子胥将身边一位身份特殊的人物介绍给了鲍牧，希望鲍牧能收此人为家臣。

这个身份特殊的人物就是伍子胥的儿子。

伍子胥这是干什么呢？很明显，他在给自己儿子准备后路。在前去齐国的路上，伍子胥就对自己儿子说：

“我屡次劝谏我们的大王，但大王不肯听从我的意见，我们很快就要看到吴国的灭亡了。你和吴国一起灭亡，那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不如现在就迁居别国，才能保住全家的性命。”

在伍子胥的极力推荐下，鲍牧最终同意了收留伍子胥之子。伍子胥的儿子在齐国定居之后，将自己的氏从“伍”改成了“王孙”，据说他后来成为了齐国的冶铸官，将吴国的铸剑技术传授给了齐国人。

看见鲍牧同意收留自己的儿子之后，伍子胥终于放下了心来，他可以了无牵挂地回吴国去了。临别之时，望着父亲远去回国的背影，伍子胥的儿子也许有种悲伤的预感，两鬓斑白的父亲可能再也不会来了。

伍子胥回到吴国向夫差复命之后，就称病不朝了。有可能他真的是年老生病了，也有可能他不愿参与夫差伐齐之战，故意装病躲避。

但是，伯嚭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已经把他在齐国的所作所为告诉了伯嚭。伯嚭心中一阵冷笑，他已经知道伍子胥离死不远了。

此时的夫差决定先把伍子胥的事情放一放，因为邗沟现在已经基本完工了，他迫不及待地要带着吴国精兵北上，打败强大的齐国争夺霸权了。他要向世人证明，他夫差没有伍子胥的帮忙，也能旗开得胜，打赢强敌。他完全比伍子胥有能力。

公元前484年初夏，夫差倾起吴国的大军，将近五万人的兵力，加上三千名越军，开始大举北上鲁国。吴军分乘数百艘战船，从刚刚开掘出来的邗沟水面上通行，只花了不到几天的时间便从长江到达了淮河。吴军在淮河下船，继续北上，在这年的农历五月来到了鲁国首都曲阜城的郊外。在这里，吴军与鲁哀公将率领的鲁军汇合，组成了一支八万多人的大军。

为了这场伐齐之战，夫差已经等待了好久了。为了能向北方的诸侯们展示一下吴军所向无敌的军威，夫差特意向同行的伯嚭交待说：

“出发！我们此番出战，不要忘记有功之人，不要赦免有罪之人。善待有德行和才智的人，爱护百姓和士卒。这样才是仁义之师！”

但是，正如范蠡评价，夫差这个人经常以“圣人”“仁义”自比，却从来做不出什么值得世人称赞的事情出来。他对伯嚭的这番话至多也只是自我标榜而已。

吴鲁越三国的军队集合完毕之后，立刻发起了对齐军的反攻。数天的时间便夺下了博城（今山东省泰安市东南），将齐军赶出了鲁国的国境。联军继续进攻，越过齐鲁边界攻入了齐国。田恒则按照预先的安排，立刻派高无丕和国书为将，率领齐军主力十万人在艾陵一带布阵迎战。轰动一时齐吴决战就此爆发了。

艾陵，是一处位于现在山东省莱芜市东北部的丘陵地区，因为附近有一座艾山而得名。齐国在艾陵低矮的山峦上，修建了一小段石墙，作为一处军事要塞使用。这段石墙后来加长，成为了战国时期的齐国长城。

齐国内部由于长期的争权夺利，加上有田恒这种只顾小家不顾国家的人物掌权，齐军的士气是极其低落的。来到艾陵的战场上，齐军将士们基本上没有什么斗志，大伙儿都没有心情打这个仗。许多将领还没开战就说起了丧气的话。一个叫东郭书的将领就说：“作战三次必定会战死，我参加这次战争就是第三次了。”另一个叫田书的将领则说：“这场战斗，我一定只能听到进攻的鼓声，但听不到收兵的钟声了。”

但是，齐军齐国作为东海之滨的大国，四大强国之一，曾经的中原霸主，军队的素质绝对一等一的。齐军一直延续管仲的治军思想，重视训练，装备精良。而且它拥有一千多辆战车，是步兵最难对付的敌人。所以，以步兵为主的吴军免不了在这里有一场恶战。

夫差也考虑到了艾陵之战的凶险，吴军的快速冲锋不一定能把齐军当场打垮，如果冲锋失利，齐军必然反攻，那样吴军就危险了。所以夫差对自己的部队做了如下安排：

联军主力仍旧分成三大方阵，分别由胥门巢、王子姑曹和展如率领。三大方阵之外，由吴军精兵和鲁军战车组成一支预备队，由夫差和鲁国大夫叔孙州仇率领，在艾陵的一处高地上驻扎，应对战场上的突发情况。而夫差也就此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有记载在战场安排预备队的人。

齐国这一边的安排非常简单，高无丕和国书将部队分成上中下三军，国书统帅中军，高无丕统帅上军，宗楼统帅下军。战车和步兵混杂在一起配合作战。

这一年的农历五月二十七日清晨，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军鼓声，三大方阵的吴鲁越联军士兵开始呐喊着向齐军阵型发起了冲锋。艾陵之战开始了。

看见自己的士兵在艾陵起伏的丘陵上与敌人展开了大厮杀，夫差忽然对身边的叔孙州仇说：

“你在鲁军中担任什么职务啊？”

叔孙州仇回答说：

“担任司马。”

夫差命人拿出铠甲和宝剑赏赐给叔孙州仇说：

“好好执行你君主交给你的任务，不要让他失望。”

夫差这里是看见战场形势的严峻，想激励一下叔孙州仇的鲁军，到时候出动的时候要和自己奋勇杀敌。但是他有点忘记了，这样做可是不符合两国外交规矩的。自己作为吴国的国君，赏赐他国的大夫，给人的感觉好像是欣赏这个人，要挖人墙脚。所以叔孙州仇看见这番情景，弄得不知该怎么好。收下吧，怕别人说闲话；不收吧，又担心驳了吴王的面子。

在这个时候，还是端木赐站出来为叔孙州仇解了围，他代替叔孙州仇收下了礼物，并答复说：

“我州仇拜谢大王的赏赐，必将履行我君王的命令，奋勇作战！”

端木赐这么做，一则保住了夫差面子，不会让吴国人难堪；二则让叔孙州仇避嫌，让鲁国人找不到怀疑他的理由。

战事的进展正如夫差所预料的，吴军的快速突击一开始取得了效果。齐军对于这种打法很不适应，人家阵型还没布置好，战车兵还没做好准备，吴军的士兵就已经冲到跟前了。齐军的战车顿时失去了作用。高无丕的上军毫无斗志，部队当场便被吴军击溃了。

然而，齐军优秀的训练素质很快就发挥出了作用，中军和下军在混乱之中不久便恢复了秩序，硬是扛住了吴军凶猛的突击。吴军的冲击减缓下来之后，国书立马指挥齐国中军发起了反攻。齐军战车撞开吴军的人群，一路砍杀，杀得胥门巢率领的吴国上军节节败退。

见齐军的反攻凌厉，几乎要把胥门巢的吴军给消灭了，夫差知道该自己亲自出马了。他立刻命人敲响了进攻的军鼓，率领一直作为预备队的吴国精兵和叔孙州仇的鲁军增援胥门巢，从侧边袭击国书的齐军。

国书忙着追击败退的吴军，没有料到夫差还有留了一支人马没有出动，所以他根本没有防备齐军侧翼会遭到突袭。鲁军的战车与齐军的战车撞在了一起，吴军的精兵则用锋利的刀剑劈砍，齐军顿时两面受敌，招架无术。

在一片混乱之中，几名吴军士兵爬上了国书的战车，一刀砍下了国书的脑袋。主帅战死让齐军终于崩溃了，士兵们丢盔卸甲，扔弃了战车，仓皇逃离战场。众多齐军将领见大势已去，便举白旗投降了，当中便包括了战前说泄气话的东郭书和田书。这两人说的话果然应验了。

艾陵之战就这样以吴军的胜利结束了。史书上记载吴军俘虏齐军高级将领四名，缴获齐军的战车八百辆，斩下戴头盔的头颅三千颗。齐军原本也就一千多辆战车，损失如此多的战车可以说是元气大伤。

夫差对于这些个战利品是全然不在乎，他把它们全部交给了鲁国去处理。

鲁国这边靠着吴军的帮忙，大败齐军，一扫被对方长期欺压的怨气，所以非常得意地派人去训斥了一番齐国。鲁使将国书的脑袋用一个木盒子装起来，然后在里面留了一封信，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上天如果不知道你们的国君品行不佳，怎么会让我国打败你们！”

鲁国派了人，夫差也不甘寂寞，他也派了一位使者去齐国和对方说：

“寡人率领的吴国军队不算多，沿着汶水北上，一路不敢放纵士兵左右抢掠，那是念在我们两国友好的缘故。现在贵国发动大批军队，来侵犯我国的军队，上天如果不知道罪在贵国，怎么会让我们吴国获胜呢！吴国无意伤害齐国，仅是自卫而已，愿与贵国继续和睦相处。”

吴使的话特意提了一下吴齐两国存有友好关系，其实就已经说明了吴国对齐国只是点到为止，并不想和齐国长期结怨下去。夫差也明白齐国是只能打败，不能被消灭的，所以也考虑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挨了吴国和鲁国两番的羞辱，齐国上下定是悲愤不已，但是自己的军队已经被人家打败了，还能说些什么呢？齐简公吕壬只好顺了吴国的意思，回答说：

“寡人地处北方，并没有想过要侵占别人的领土。今天你们吴国千里来讨伐，戮伤我军将士，幸好得到上天的怜悯而得以保存国家。贵国愿意和解，寡人岂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齐吴双方签订了停战的盟约，齐吴之战算是结束了。

看到这个结果，这个时候最高兴就是两个人了。

一位是田恒。齐军损失惨重，一干将领被俘，而且国书战死，高无丕战败，反对他的力量是大大削弱了。一切果然在端木赐的策划之中。田恒在三年之后发动了政变，杀死了阚止和齐简公吕壬，完全掌握了齐国的大权。

另一位当然就是夫差了，艾陵之战中力克强敌，使齐国失去了与自己争雄的能力，为北上争霸扫清了一大障碍，吴国一时间是威名远扬。这让他骄傲无比。看呐，我夫差在不用伍子胥的帮忙之下，也能打败强大的齐国。这天下还能有谁能阻挡吴国的铁军？中原霸主之位必将属于我了！

但是，我们也能看到，艾陵之战吴军其实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以步兵对抗战车，最后以预备队增援突袭的方式取胜，这过程中吴军士兵必然有不少丧生于齐军的战车之下。吴军的伤亡应该很大，尤其是阵亡了许多能征善战的老兵猛将，这是对于人口偏少的吴国来说是相当严重的损失了。

吴国军民的劳累和死伤从来不是夫差关心的事情，只要能实现吴国的霸业，获得自己梦寐以求的霸主之位，牺牲个把吴国的臣民在夫差心里那是应该的。

伍子胥的谢幕

取得伐齐之战的大胜，夫差兴奋到了极点，他非常想看一看伍子胥得到艾陵大捷的消息之后的表情。于是，他凯旋回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伍子胥叫来，傲气地说：

“先王阖闾德高圣明，在你的帮助之下打败了楚国并立下了吴国的威名，这确实是你出的力。如今你老了，却又不肯自安于闲适的生活，老是说一些迂腐的仰赖，来破坏寡人的意志，动摇吴国的军心。现在上天降福于吴国，使齐国归顺了。这不是印证了你先前说过的话是错误的吗？”

刚强的伍子胥当场就给夫差顶了嘴，他愤慨地说：

“过去我们先王是因为一直有辅佐的贤臣，能够决断疑难，权衡得失，所以才能取得辉煌的伟业。如今大王抛弃老臣，去和奸佞小人共商国策，口口声声说：‘寡人的旨意不得违背。’这样的不违背，恰恰是对天意的违背。这样的不违背，必然导致吴国的败亡。上天所要抛弃的，必定会在眼前先给它小小的欢喜，而把大的忧患留在后面。您如果伐齐不顺利，反而会内心有所觉悟，这样吴国还可以世代延续。但现在您伐齐成功，沉湎与上天赐给的福禄，不去重用有才能的人，那么吴国的国运就已经很短了！”

夫差听了之后是勃然大怒，他本想羞怒一番伍子胥，没想到竟被对方给顶撞了。夫差甩手便走，他对伍子胥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了。

此时的勾践得知夫差取胜的消息之后，知道又是轮到自己促使夫差腐化的时候了。如果自己亲自去一趟姑苏城表示祝贺，送上宝物，再将新训练出来的美女西施和郑旦进献。那夫差必然对自己喜欢的不得了，彻底放弃先前的怀疑之心。

此时的西施差不多在美人宫待了两年了。她和郑旦学会了各种宫廷礼仪，学会了如何涂脂抹粉，更学会了婀娜的姿态和妖媚的眼神。原本清纯可爱的乡村少女转眼间就成为了一个妖艳妩媚的人间尤物。她的训练期结束，就要踏上远离故土，远离祖国的道路，去服侍一个叫做夫差的陌生君王了。西施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勾践这次拜贺吴国，出访团的规模可以说是相当大了。不仅带上西施和郑旦，还有范蠡和文种两位重臣，加上各种献给吴王的宝物和纳贡的钱粮，不计其数。

夫差当然是非常欢迎勾践的到来，他在姑苏城内大摆庆功宴，邀请勾践陪同上座。和当年释放勾践时的场景一样，夫差让吴国的大臣以客礼向勾践敬酒，勾践也唱了祝酒词向夫差表示了祝贺。这欢喜的场景，让人感觉吴越两国就像兄弟之国一样亲密。

夫差心情大好，对酒席上的众宾客说：

“今太宰伯嚭对寡人有功，寡人将予以拜爵封赏；越王仁慈忠信，忠心侍奉寡人，寡人将恢复越国全境，以表彰越人协助伐齐之功。”

伯嚭连忙带着众臣向夫差叩拜说：

“大王躬行至德，虚心养士，群臣并进，见难争死；名号显著，威震四海；有功蒙赏，亡国复存；真乃霸主王者之功业，臣等叩谢。”

夫差得意地哈哈大笑。

庆功宴之后，勾践让人将西施和郑旦精心打扮，派了范蠡将两位美女进献给夫差。范蠡面见夫差说：

“贱臣勾践在国内访得美女二名，不敢留为己用，谨使小臣范蠡献于大王。若大王不嫌弃二女相貌鄙陋，愿大王纳她们执箕帚之用。”

不用过多言语说明，盛装打扮的西施以惊人的美貌让在场所有的人都窒息了，许多吴国大臣不禁发出惊叹的声音。夫差更是瞪大了眼睛，许久才说出一句话来：

“越国进贡美女，正体现勾践是忠于吴国的！”

在场的伍子胥当然知道勾践的意图，仍旧“不合时宜”站出来劝谏说：

“不可，大王切勿接受！臣闻贤士乃国之宝，美女乃国之祸：夏因妹喜而亡，商因妲己而亡，周因褒姒而败。大王受之，必有后患。臣听说越王不知疲倦地学习，聚集了敢死之士数万，而且他在国中行仁政，听从谏言，起用贤人。大王不能不提防于他啊！”

伍子胥在这里老调重弹勾践的复仇企图，又给夫差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夫差终于是动怒了，他回答说：

“寡人在会稽山迫使勾践投降，保留了越国社稷彰显了吴国的仁义。勾践对寡人早已感恩屈服，甚至做寡人的奴隶，诸侯莫不知晓。寡人放他归国，奉其宗庙，复其社稷，他年年岁岁进贡财物，又助我伐齐，岂敢有反叛之心？伍大夫不要再危言耸听了！”

伍子胥见夫差如此执迷不悟，拜倒在地上说：

“呜呼哀哉！如今的吴国，忠臣掩口，谗夫在侧；朝政败坏，谄谀成风；大王不听忠言，吴国将亡矣！宗庙社稷将不复存在，城郭宫殿将沦为废墟了！”

夫差火冒三丈，大骂伍子胥说：

“你这个狡诈的老臣，简直是我吴国的妖孽。你想专权擅威，倾覆我国吗？寡人过去念在先王的份上，不忍对你怎么样。你却肆无忌惮妨碍寡人的大事，还不速速退下！”

夫差把辱骂的句子都说了出来，并强令伍子胥出去，可以说是大发雷霆了。伍子胥只能无奈地起身，默默地退出了朝堂。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伍子胥本人，都不会想到，这居然是伍子胥最后一次对夫差的规劝了。

几天之后，伯嚭悄悄求见了夫差，说出了一个让夫差极其愤恨的事情。伯嚭说：

“大王，臣派人暗中注意着伍子胥，他出使齐国的时候，已经把他的儿子托付给了齐国的鲍氏了。伍子胥身为臣子，在国内不得意，便到国外去投靠诸侯，他自以为是先王的谋臣，如今不被重用，就常常心怀不满地怨恨大王。

“前次大王准备伐齐的时候，伍子胥就认为不能伐，强词夺理地进行拦阻，不惜诋毁和诽谤大王，一意孤行，他只不过是在幸灾乐祸地希望以吴国的失败来证实自己的计谋的高明。但大王终于出兵向齐国发动了进攻，结果大获成功。伍子胥对自己的计谋未被采纳感到羞辱，反而因此怨恨大王。

“伍子胥为人生硬凶暴，没有感情，好猜疑，爱嫉恨，他对大王的怨恨不满恐怕早晚要成为大祸害的。他经常假装生病而不来早朝，其实是在暗中策划着阴谋，大王不可不防备呀！这个时候他要惹祸闹事可太容易了。况且希望大王及早采取措施。”

夫差一听说伍子胥在齐国干了这些事情，说吴国快灭亡要给自己准备后路了，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嘛，出使一趟齐国就和鲍氏家族弄上关系了，这串通敌国的罪名你是逃不掉了。我终于有充分的理由杀掉你这个老不死的家伙了。

听完伯嚭说的话，夫差简简单单地回了一句，说：

“不用你多说，寡人早就在怀疑他了。”

第二天，夫差的使者来到伍子胥的府上，使者交给了伍子胥一把名叫“属镂”的剑，然后传达了吴王的口谕说：

“不忠不信之人！为寡人出使齐国，却暗通鲍氏，企图反叛。你用这把剑自裁吧！”

虽然伍子胥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心中的万千情绪一下子涌上了心头。伍子胥仰天长啸，大笑着说：

“伯嚭！你这个奸臣！屡次说我的谗言，让大王要杀掉我，今天你终于得逞了吧！夫差！是我帮助你的父亲打败了楚国，成为称雄诸侯的霸主；是我建造了阖闾大城，成就了吴国的军队；也是我帮助你打败了越国，擒获了勾践！然而，你今天忘记我的定国之恩，竟然听信奸臣杀害你的长辈！哈哈哈！”

笑完之后，伍子胥接过了属镂剑，毫不犹豫地走向了院子中的一块空地上，他拔出了寒光闪闪的宝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伍子胥的家人看见这番情景，不禁纷纷大哭。

伍子胥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家人，说出了那句著名的遗言：

“我死了以后，一定要在我的墓上种上梓树，让它长成之后用作吴人的棺材；把我的眼睛摘下来悬挂在都城东门之上，我要亲眼看到越人从这里打进来灭亡吴国！”

吴王的使者连忙喝住伍子胥，厉声说：

“伍大夫速速自裁！”

伍子胥用力往自己脖子上一抹，这一刀带着他刚强的血性，带着他报国无门的呐喊，带着他对吴国最后的哭泣，深深割进了伍子胥的血肉里。鲜血顿时流满了伍子胥的全身，他最后一眼望了望吴国的天空，太阳已然泣血成了暗红色。

伍子胥就这样死了，他以悲剧的方式结束了自己传奇的一生，带走了自己那无人能及的文韬武略，更带走了吴国最后的希望。

然而，对伍子胥极其愤恨的夫差还不肯放过伍子胥的尸体。当使者回来报告，把伍子胥“悬门抉目”的遗言告诉夫差时，夫差又一次愤怒了，他气愤于伍子胥临死了还在诅咒吴国灭亡。于是他下令说：

“寡人不会让他有机会看见的！将他的尸体装入皮袋，扔进江中！”

很快，一群武士在夫差的命令下冲进伍子胥的家中，撬开伍子胥的棺材，将他的尸体拖出来装进了袋子中，然后投进了滔滔的江水之中。

当伍子胥的死讯在吴国的大街小巷传开之后，几乎所有的吴国百姓都在为这位带给他们繁荣强盛的人而哭泣。许多人无视夫差的禁令，自发地来到姑苏城外的江中打捞伍子胥的尸体。最终，他们在太湖口被找到了伍子胥的尸体。万千悲愤的吴国百姓闻讯后蜂拥赶来吊唁，来送这位刚烈忠勇的老人最后一程。他们在这里为伍子胥立起了坟墓，并依照伍子胥的遗嘱在他的坟上种上了梓树，将他的眼睛挂在了姑苏城的东门。

为了纪念伍子胥，吴国的百姓将投入他尸体的江改名叫“胥江”，将捞出他尸体的太湖口称作“胥口”，将挂着他眼睛的城门私下里称作“胥门”。他们还在吴国各地修建起了伍子胥的祠堂，把伍子胥当做神灵一样每年进行祭拜。

吴国人纪念伍子胥是可以理解的。但让大家想不到的是，吴国的敌国，越国和楚国后来也对伍子胥有所纪念。

伍子胥铁了心要消灭的越国，后来灭亡吴国之后，国君勾践反而对他是称赞有加，并保护了伍子胥的陵墓，保留了吴地纪念伍子胥的风俗。越人甚至于将伍子胥封为钱塘江大潮的潮神。也许，伍子胥的愤怒和智慧，在越人的心中就如同汹涌壮观的钱塘潮一样，让人敬畏。

而被伍子胥背叛的楚国，人们虽然对他仍有愤恨，但还是钦佩于伍子胥的能力和敢爱敢恨的复仇精神。据说，后来楚国占领吴地之后，伍子胥家乡的人将伍子胥的尸骨带了回来安葬，因而也就有了现在湖北省老河口的伍子胥墓（所以有人认为，苏州的伍子胥墓只是衣冠冢）。

苏州吴县的伍子胥墓

楚国的诗人屈原还在自己的诗中多次提到伍子胥，将他视作自己的榜样。其中在《涉江》中写道：“……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zū hǎi）……”将伍子胥和忠臣比干相提并论。他又在《惜往日》中写道：“……吴信谗而弗味兮，子胥死而后忧……”为伍子胥的死而鸣不平。

说到这里，有人可能会不理解，伍子胥背叛自己的祖国，是个卖国贼，乱臣贼子。楚国人为什么还会怀念伍子胥，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前为什么要如此称颂伍子胥呢？这就要说一下古人的爱国观了。

古人的爱国观要比现在宽泛多了，他们将所爱之国分为三类，一种是“乡国”，就是自己出生的国家；一种是“祖国”，就是自己祖先所在的国家；另一种是“君国”，是自己做官的国家。只要你忠心于这三种国家中的任一种，都可以被称作爱国者。伍子胥虽然不爱自己的乡国和祖国，但为了自己的君国奔命呐喊，尽心尽责，最终还为她牺牲了自己的性命，称得上是一位杰出的爱国者。所以，屈原才会以他为榜样，伍子胥家乡的人也才敢为他修造陵墓。我们有些时候不要以现在的观点来看待古人的作为。

馆娃宫

伍子胥死后，吴国的朝堂之上就再也没有那个时常提反对意见的睿智老臣了。夫差的身边要么是伯嚭那样阿谀奉承的小人，要么是那些噤若寒蝉，混混日子的庸臣。而骄狂的夫差丝毫感觉不出当中隐藏的危险，反而觉得自己终于清净了，自由了，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事了。最先做的当然是手下越国进献的两位绝色美女了。

夫差欣然收下了西施和郑旦，将她们和其他属国进献来的美女一起，安置在了姑苏台的后宫之中。

而西施就是这样开始了自己在吴宫的岁月。

她和郑旦并不是一进宫就是吴王的宠妃，两人初始的身份是低贱的舞姬，跳些越国的舞蹈给夫差解闷消遣的。

要想获得夫差的宠爱，就得一步一步来。西施依照勾践给她交待的任务，使出所有在美人宫里学来的本领，想尽办法魅惑夫差。

传说中，西施最擅长跳响屐舞，也就是穿着木屐，裙系小铃，在鼓声的节奏之下翩翩起舞。木屐与地板碰撞的“咔咔”声，和风铃“玲玲”的声音，在鼓声的伴奏下极有节奏感。西施再用自己曼妙的身姿和迷人的面容，吸引着夫差，让他看得是如痴如醉，一曲过后又是一曲。

西施很快就受到了夫差的宠幸。

模样长得好，跳舞跳得好，只能得到夫差暂时的喜爱。西施知道要想让夫差永远和自己黏在一起，还需要懂得如何善解人意，讨夫差的欢心。夫差心烦了，就哄他开怀大笑；夫差心情好了，就撒娇说情话。偶尔还利用自己心疼的毛病，颦着行走让夫差怜爱。

西施成功了，夫差一开始是喜欢她的美貌和舞姿，一段时间的接触后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离不开这个女人了。就算是上早朝，脑海里还是西施姣好的面容在打转。一天看不到西施，浑身都感觉不自在。终于，夫差忍受不住自己对西施的极端喜爱，决定纳西施为妃。

但是，在春秋时代，因为等级制度，国君妻妾的身份是有严格限制的。像西施这样既是野人之女，又是来自吴国属国的女子，与夫差门不当户不对，是没有资格成为国君的妃子的。

这事让夫差很为难，生怕把西施这样身份低贱的女人作为王妃会让自己掉身价。万般无奈之下，他求助了神灵，让占卜师给算了一卦，看看吉不吉利。没想到，占卜的结果是吉利。

夫差的那股兴奋劲儿就别提了，当即便给西施举行了仪式，正式纳她为妃，并让人在一件青铜礼器上刻下了铭文作为纪念。后来这件青铜礼器被挖掘了出来，就是现存于上海博物馆的“吴王夫差盉（hé）”，上面刻着“吾王夫差吴金铸女子之器吉”12字。

吴王夫差盉

破格升西施为妃还不能让夫差满足，他又特地为西施建造了一间名叫“馆娃宫”的宫殿。馆娃宫的殿前挖有一个大水池，池中可以通行青龙舟；殿内又有“响屐廊”，用数以百计的大缸，上铺木板，供西施跳“响屐舞”所用。夫差是夜夜留宿在馆娃宫，天天陪着西施划船嬉戏，看西施“铮铮哒哒”地跳响屐舞。

没有人能阻止夫差的穷奢极欲了，整个吴国王宫弥漫着荒淫腐朽的气息。

可能有人会问，西施是得宠了，和她一起进宫的好姐妹郑旦怎么样了呢？这里，因为史料对郑旦缺乏记载，我们无从知晓郑旦在吴宫中的经历。她没有被记载也说明了一个问题，郑旦的表现没有西施那么出彩。或许，她也曾受到过夫差的喜爱，但终因为容貌不及西施，也没有西施聪慧，永远停留在了舞姬的地位上，最终默默地离开了人世。至于一些电视剧里描写郑旦为了和西施争宠而姐妹反目，使尽阴谋诡计的事，那是后人的附会了。

靠着西施的努力，勾践的“美人计”奏效了。

隐藏的军队

回国之后的勾践不久听说了伍子胥被赐死的消息，他感觉到无比的兴奋。伍子胥这个最危险的敌人被愚蠢的夫差杀了，越国已经没有理由害怕吴国了。勾践已经按捺不住自己复仇的愿望，准备发兵了。

看到这里大家会说，勾践手下才三千兵马，怎么发兵啊？难不成这三千人修炼成了奥特曼了，可以狂K吴国那百战百胜的铁军了不成？

其实大家伙儿不知道，勾践这个时候手上差不多有五万人马了。他一直把这支军队隐藏着，而且藏得天衣无缝，让人看不出一点破绽。

这五万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这支人马不是冒出来的，实际上就在全越国的人民之中——越国所有的青壮年男子都是士兵。由于越国在吴国的监控之下，军队不能超过三千人。所以，勾践不能招募士兵，只能采取“兵农合一”、藏军于民的方式来重建军队。早在勾践质吴的时候，就有一位叫诸稽郢的大夫负责暗中教导越国的青少年习武。越国的男子农忙的时候在家务农，农闲的时候就会被召集起来，分批到深山里秘密进行军事训练。

在笔者家乡浙江省的龙游县，20年前发现了一处巨大的人工石洞，这就是龙游石窟。这个石窟可以容纳下数千人，号称是世界第九大奇迹，但它的成因一直是个谜。有一个观点认为，这个石窟就是当年越王勾践的藏兵之所。或许当年的越国青年们就是在这样的大石洞里，练习布阵和格斗。而吴人则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衢州市龙游县的龙游石窟

同样的，越国的军工生产也是秘密隐藏在民用生产中。勾践在越国各地兴办冶铸工场，表面上是为了打造青铜农具发展生产。实际上，一到晚上工场里的工匠就开始热火朝天地生产兵器和铠甲，然后将这些武器藏在山洞里。

就连勾践在豕山、吼山等山上大规模养殖的那些猪狗鸡鱼们，表面上是奖励百姓生育，发展经济用的，实际上是为了准备给攻打吴国的越军食用的，全是越国的战略物资。

除此之外，勾践还暗中建造了不少军港，用来训练水军；以打造商船的名义，偷偷建造了战船。

勾践暗中重建了军队，觉得终于有实力向夫差复仇了，所以他才会冒出在这个时候发兵的想法。他找来范蠡说：

“前次我同你商讨报复吴国，你说还不可以。如今伍子胥屡次向吴王进谏，吴王竟恼怒而杀了他。吴国已无良将，你看现在可以行动了吗？

范蠡仍然是摇着头说：

“吴王虽然失道，但吴国的力量依然强大。如果我们没有恰当的时机，现在先去攻打，不仅不会成功，反而会遭到报复，让以前的努力全部白费。大王姑且再等一等吧。”

勾践显然有点不高兴，我已经等了十年，住茅屋、干农活、卧薪尝胆，难道还要再等吗？他说：

“寡人现在已有五万兵马，要水战有战船，要陆战有勇士。难道还不够与吴军作战吗？”

范蠡回答说：

“大王。臣听说古代贤明的君主，对于战争都是极为了解的。派兵作战，并不是拥有武器兵马便可以轻易取胜的，还需要在提高战术和将士的能力下工夫。”

范蠡的意思很清楚，如果越军不能在战术上进行提升，仍旧依靠以前那种勇士冲锋的方法，人数再多也不是强大的吴军的对手。越军必须转型成为新式军队才能打赢这场复仇战争。

勾践听从了范蠡的建议，人家是有大智慧的人，必须信任他。勾践就把提升军队战斗力的这个任务交给了范蠡。

按照范蠡的思考，越军一没有人数上的优势，二没有强大的战车部队，要想打败单兵作战能力非常强的吴军，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发展弓箭部队。越军可以在吴军对阵的时候先发制人，让弓箭兵射箭，让吴军还没开始冲锋就死伤无数。就算不能打退吴军，也会极大地打击吴军的士气。

但是精锐弓箭手不可能在短期内训练出来。而且要实现远射，非使用上百斤的大弓不可，这对一般的越军士兵来说太难了。

这个问题难不倒范蠡，他立刻就想到了曾经在楚国认识的一个人——陈音。我们在以前就提到过楚人擅长于弓箭，他们的勇士像养由基、斗椒和乐伯等人，都是箭法出神入化的高手。而这位被奇才范蠡看重的陈音，更是一位弓箭大师。他对于一种新式的射击武器有相当高的造诣，这就是后来被誉为骑兵克星的弩。

弩，这种武器早在商朝的时候就有了使用的记载。但当时还没有哪一个国家的部队大规模装备使用弩，原因可能是弩的结构还不够完善，而且换箭速度太慢，用起来不如弓方便。直到陈音，他看到了弩巨大的潜力。弩操作简单，拉开弓弦的时候可以手脚并用，也不需要和弓一样，在张弦的时候瞄准因而影响到精确度，所以就算是一般人也能很快上手。最重要的是弩射程远，准确度高，比弓的杀伤力要强很多。所以，陈音一门心思扑在了对弩的改进和射击技巧的钻研上，形成了自己一套的理论。

范蠡见多识广，对弩的优点和陈音这个人也是有所耳闻。如果越军拥有强大的弩兵，就足以灭掉吴军的威风了。于是他用重金将陈音聘请到了越国，让他担任越军弩兵部队的教官。

陈音果然是不负所望，他的教授和讲解精细到了每一个动作，史书上记载了他教给越军的射击技巧：“……夫射之道，身若戴板，头若激卵，左蹉，右足横，左手若附枝，右手若抱儿，举弩望敌，翕心咽烟，与气俱发，得其和平，神定思去，去止分离，右手发机，左手不知，一身异教，岂况雄雌？此正射持弩之道也。”大意就是说，用弩射击的时候身体要保持端正稳定，看准敌人并屏住呼吸，集中精神再扣动扳机。

在他严格而又细致地教导之下，越军的士兵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被训练成为了神射手。可惜的是陈音也在这不久之后去世了，勾践悲痛万分，下令厚葬了陈音。而埋葬陈音的那座山后来被命名为“陈音山”。

弩兵是训练出来了，但越军光射箭厉害还不够。弓弩不是机关枪大炮，能把六万吴军十几分钟内干掉。要打败他们还得靠真刀实枪地肉搏才行。吴军刀剑锋利，格斗凶狠，越军就必须有更胜一筹的武功才行。

为此范蠡派人遍访越国，四处打听民间的武林高手。出乎大家意料的是，他最终找到的高手居然是个少女，这就是传说中的“越女”。

一说到越女，喜欢武侠小说的朋友，特别是金庸迷们一定会喊出来。她不是《越女剑》里的放羊女阿青吗？她会一套神奇的剑法，号称“越女剑”，后来传到了《射雕英雄传》里“江南七怪”的韩小莹那里。韩小莹的外号便是“越女剑”。

金庸先生的《越女剑》是他武侠小说中的一个短篇，因为很少被拍成电视，可能大部分的朋友对当中的故事并不了解。小说开头说的是有八名吴国剑士到越国来挑战，却没有哪个越国人能够赢得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叫阿青的放羊女挺身而出，轻而易举地便撂倒了吴国剑士。范蠡非常惊奇，便亲自寻访到了阿青那里，请阿青出山教导越国剑士剑法。但阿青的剑法出神入化，八十名剑士没一人能学会，只看出一些影子来。但也就是学了这点“影子”，越国剑士的剑法便已经是天下无敌了。

范蠡又请了一位叫薛烛的人来打造越国的利剑，用来装备给越国的剑士。后来越军起兵伐吴，五千名手持利剑的剑士将吴军打得是落花流水。灭亡吴国之后，范蠡救回了身处馆娃宫的西施。就在两人互吐相思之情的时候，阿青突然出现了。原来阿青早已喜欢上了范蠡，不愿范蠡离开她，便执意要杀死西施。她冲破了两千名越军士兵的阻拦，来到了西施的面前，用手中的竹棒抵住了西施的胸口。就在阿青想痛下杀手的时候，她被西施的美貌给震撼了。她自愧不如，便转身离去了。但阿青方才运力发出的内功已经伤害到了西施心脏。西施的心疼病便由此而来了。

小说总归是小说，除去当中虚构的情节。范蠡邀请这位剑法高超的越女来训练越军那是符合历史传说的。《吴越春秋》中记载越女面见勾践时，称自己的剑法是“……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滕兔，追形逐影，光若彿彷，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直复不闻。斯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大概就是说越女剑出手极快，一招便可毙敌，还能以一敌百。

还用多说吗？掌握了这么厉害的剑法，又拥有了精锐的弩兵部队，越军已经不再是当年那样的叫花子军队了，它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了一支强大的新式军队。这支军队将会摧毁不可一世的吴军，称雄整个天下！

众叛亲离

而就在范蠡聘请了陈音和越女训练越军的时候，勾践也没有闲着。他听从范蠡暂时不要出兵的建议，耐着性子等待时机。他想接着用文种的伐吴九术把吴国弄垮，说不定就会有范蠡认同的出兵机会了。

于是他叫来了文种，说：

“寡人依靠你的计策，每次用来对付吴国都没有不成功的。现在寡人想再次出手削弱吴国，你还有好的计策吗？”

文种就说：

“大王，我们可以行九术中的第三术——‘贵籴粟槁以虚其国，利所欲以疲其民’。欺骗夫差说越国发生饥荒，粮食不足，请求借粮。如果天意要让吴国灭亡，夫差必会借给我们。来年我们再用蒸熟的谷子归还，吴国如果用这些谷子播种，国内必然出现大饥荒。”

勾践当即就派文种出发去了吴国，执行这招歹毒的计策。文种和以前一样，恭恭敬敬地对夫差说：

“越国正逢灾年，青黄不接，国内饥荒严重，百姓多有饿死。特遣小臣文种来向天王借粮。恳请天王行仁义之举，怜悯穷困，来年越国必会归还粮食。”

伯嚭在旁也帮着说话，说：

“大王，臣闻：‘邻国有急，千里驰救。’这与周武王给商朝后人封国是一样的仁德啊！”

正沉迷于西施美色的夫差对此事毫不怀疑，人家勾践送了这么一位绝世美女给我，借他一点粮食真是小意思。他回复文种说：

“越王信诚守道，不怀二心，寡人岂有吝惜财货的道理？记得来年丰收归还就行了。”

夫差的粮食轻而易举地就被骗来了，勾践怎么处理的呢？很简单，当做福利发了。他把这些吴国的粮食赏赐给了所有的越国大臣和百姓。越国臣民们欢呼雀跃。

而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夫差的命运开始陡然直下，他的日子变得越来越难过起来。

公元前483年的夏天，夫差派伯嚭出使了鲁国，想和季孙肥重温鄫城之盟，也就是想延长和鲁国的盟约。但季孙肥早对夫差的人品非常鄙夷了，想想和那帮蛮夷人当朋友就恶心，便拒绝了伯嚭的请求。还是端木赐，被派作鲁国的谈判代表来和伯嚭交涉。端木赐就说：

“我们国君认为，如果有了盟约，就不要随便更改了。如果一个盟约可以随便更改、延长，那还有什么意义呢？旧盟约如果可以重温，那也就可以冷却。我们鲁国不打算重温鄫城之盟。”

吴鲁两国的盟友关系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但夫差根本不管这个，鲁国不想延长盟约就拉倒。和这种自视清高的国家做盟友有什么意思？要当诸侯的盟主才是王道。夫差觉得依仗艾陵之战的军威，足够让中原的诸侯们屈服了。于是他派了一个叫且姚的人出使卫国，要让卫出公辄来朝见自己。卫国人当然没给夫差好脸色，还把且姚拉出去砍了。

夫差勃然大怒，他立刻在北方边境上陈兵，并再次派人到卫国那里，让卫辄立马和鲁国人、宋国人一起来郧城（今中国江苏省海安县东北）会盟，不然就要攻打卫国。

卫辄给吓懵了，连忙召集大臣们来开会，商量到底去还是不去。

有大臣就说：

“吴国人历来蛮横不讲理，君上这次去了一定是凶多吉少，还是不去为妙。”

但有人建议卫辄还是去一趟，他说：

“吴国蛮横，就像一条疯狗，没有哪个国家是不会被它咬的。君上还是去吧，免得留给吴人入侵我国的口实。”

卫辄只好去了。同样，鲁哀公将还有宋国一名叫皇瑗的大夫，也一同来到了郧城，他们都是害怕凶蛮的吴人会找他们报复，硬着头皮来的。

夫差呢？自己却不来，让宠臣伯嚭全权代表吴国参加郧城会盟了。卫辄、鲁将和皇瑗一看，嗬！你伯嚭这个奸佞小人来会盟啊？你一个大臣想当盟主带领我们歃血，傻吧你！哥儿几个才懒得理你呢！

于是，郧城的会盟场上发生了极具搞笑的一幕，卫、鲁、宋三国自己签订盟约结盟了，把伯嚭晾在了一边，好像人家是来打酱油的而已。

伯嚭气得是七窍生烟，你们这帮家伙敢这么看不起我！我伯嚭也不是吃素的。他立刻下令身边的吴国武士将卫辄的处所包围了起来，并打上了篱笆，把卫辄关了起来。

这样下去郧城的会盟是收不了场了，这个关头还是鲁国人有义气，子服何就义愤填膺地找端木赐说：

“诸侯会见本是友好的事情，吴国人却对卫国不行礼仪，把他们的君主关起来，太过分了！子贡你要想想办法啊。”

端木赐二话不说就跑到伯嚭那里，质问他为什么要把卫辄关起来。

伯嚭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就回答说：

“我们吴国还是很尊敬卫国国君，可是他这次会盟的时候迟到，我们才把他留住的。”

端木赐知道伯嚭是想给吴国立威，便劝伯嚭说：

“太宰大人你这样做不妥啊。卫君来的时候，一定是和他的大臣们商量过的。他的大夫们有人劝他不要来，有人劝他来，所以他才耽误了时间迟到了啊。那些劝卫君来会盟的卫国大夫，可以算是亲吴派；那些劝卫君别来的，可以算是仇吴派。你现在扣留了他们的君主，不是打击了亲吴派，抬高了仇吴派吗？卫国人会更加不信任你们。再说了，你在诸侯会盟的时候扣留一国国君，那样会显得吴国无礼，让诸侯对你们感到愤慨。这样恐怕不能让吴国成为霸主吧。”

伯嚭一想，端木赐说的是啊，要是把吴国的名声搞臭了，让夫差没法当上霸主，可怎么向夫差交待啊。于是他便放了卫辄。但让伯嚭没想到的，是卫辄这个没长进的家伙，被人家羞辱了反而不觉得生气，唯一的感受居然是吴人讲话很好玩，回到国内以后便向身边的人学说吴语取乐起来。估计这是唯一一件让诸侯们哭笑不得的事情。

也就在这一年的秋天，越国的粮食丰收了。勾践按照既定的计划，将一部分谷子蒸熟了晒干，混在好谷子里，然后让文种送到了姑苏城。

夫差当然看不出这些谷子有问题，他高兴地对伯嚭说：

“越国的土地果然是肥沃，连种出来的谷子都是这么饱满。不如让我们的百姓用这些越国的谷子播种，说不定明年也有好收成。”

文种见夫差中计，心中想必是一阵冷笑。

突袭

泓上之战示意图泓上之战是越国趁夫差参加黄池会盟发动的偷袭战，越军消灭了吴国太子友率领的留守部队。

公元前482年，注定将是一个无法平静的一年。

这一年的开春，吴国的农民在夫差的要求下，开始用越国归还的谷子播种。有经验的老农可能会觉得这批谷子有点不对劲，但在官员们的要求下，他们还是将种子播下了。也许，当时没有哪个吴国人知道，这些谷子将使他们的国家走向毁灭之路。

这一年的夏天，夫差迎来了自己一生的终极目标——与晋国争做中原盟主。地点已经订好了，就在黄池（今河南省封丘县西南）。参与的人员虽然不多，但都是重量级的人物，包括了周朝的卿士单平父、鲁哀公将、晋定公午和晋国正卿赵鞅。可以说，中原最顶尖的人物都集合在了一起。

夫差当然不希望自己在黄池会盟上落下风，和晋国这样的超级大国争锋，就得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出来。于是，他决定带领吴军的主力北上，在黄池附近驻扎，给自己壮壮声势。姑苏城则让自己的太子吴友留守。

然而，吴友比自己的父亲谨慎多了，他也深深感觉到了越国那边有不详的气息，便劝夫差说：

“父王，您征发了全吴国的勇士，动用了全国的钱粮，北上千里对付一个不相干的国家。如果越人在这个时候偷袭姑苏城，那可就危险了啊。”

夫差听见自己的儿子居然和伍子胥一样，在耳边说越国危险之类的事情，大怒说：

“寡人北上争夺霸主，你也来劝谏我！”

夫差没有听从儿子的提醒，他已经成了一个偏执狂，心里只有北上争霸的这个理想，所有唱衰这个理想的言论，他都会非常生气。就算是自己的儿子反对，也不行。

在夫差的亲自率领下，吴军出发了。他们的行军路线仍旧是乘船沿邗沟北上，此时的邗沟已经完全完工了，夫差还将它加长，一直通到了济水。吴军可以在半个月的时间里就能赶到黄池附近。

农历六月，盛夏的阳光炙烤着大地。

夫差率兵北上的消息传到了越国，勾践立刻意识到这又是一次绝佳的伐吴时机，便叫来范蠡等人商量说：

“寡人听说夫差在黄池会盟诸侯，带走了吴国的精兵，只留下太子率领老弱兵士留守。乘他们国内空虚的时候发兵，先生觉得怎么样？”

范蠡这一回不再反对了，他回答说：

“大王即使不说，臣也要劝大王出兵了。机会到来了，我们就一定不能放过。”

文种也附和说：

“吴国可以讨伐了，取胜了便可以灭其国，不能胜也能损伤他们的军队。就算我们和吴国讲和，也必将是震动天下的事件。”

听到范蠡终于赞同了发兵，勾践一定是说不出的感慨。从会稽之耻到现在，已经过去12年了！12年里，勾践当过奴隶，在吴王宫洗马赶车，天天被夫差羞辱；12年里，勾践忍辱负重，将越国的粮食、赋税、矿产和美女上交给夫差，忍受着天下人的鄙夷；12年里，勾践卧薪尝胆，干农活、彻夜读书，只为富国强兵。12年过去了，复仇的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勾践立刻召集国人，举行了誓师大会。他握紧了拳头，用尽了力气对国人们喊道：

“寡人听说古代的贤君，不担忧他的军队不够，而担忧他本人的志向操行不够高尚。现在夫差拥有数万甲士，不担忧自己的志向操行不够高尚，却还担忧他的军队不够，一心想征服天下。现在，寡人要帮助上天灭掉它。寡人不想要只逞匹夫之勇的士兵，而希望大家能统一步调，共同行动。前进时想到奖赏，后退时就想到刑罚，这样才能有赏赐。前进时不听号令，后退时还不知羞耻，这样就会有惩罚。”

早就受够了吴人压迫的越国国人听到国君要出兵，顿时群情激昂。众人大喊道：

“越国四境之内，人民爱我们的国君，就像爱自己的父母一样。儿子想为父母报仇，臣下也想为国君报仇，我们愿意拼尽全力和吴国一战！”

勾践随即下达了全国总动员令。所有受过军事训练的越国男子全部到山阴城报到，所有藏匿在山洞里的兵器全部取出来发放，所有隐藏起来的战船全部下水。

动员令下达的那一天，全越国的人都团结在了一起。父亲勉励自己的儿子，哥哥勉励自己的弟弟，妻子勉励自己的丈夫。他们勉励的话基本相同，差不多就是说：

“我们有这么好的国君，你一定要为他奋勇杀敌，千万不能忘了我们越国的耻辱！”

勾践倾国之力，集结了2000名水军、4万名步兵、6000名重甲武士，外加1000名御林军，总计4.9万人，向吴国发起了复仇之战，目标直指姑苏城。

越军是兵分两路，一路由舍庸率领2000名水军从越国港口出发，走海路前往淮河的入海口，然后封锁邗沟，堵住夫差南下救援的道路；另一路步兵由勾践亲自率领，以畴无余和讴阳为先锋，攻打吴都姑苏城。

越国军队随即越过吴越边境，轻易地便攻下了防守空虚的吴国诸镇。农历六月二十日，越军扫荡完姑苏城南方的城镇之后，畴无余和讴阳的先锋一直打到了泓上（今上海松江区华亭泖港一带），逼近了阖闾大城。

镇守姑苏城的吴国太子吴友惊慌失措，连忙派出使者快马加鞭，前往黄池向父亲告急。同时他下令关闭姑苏城门，准备死守。

吴友手中虽然兵力不多，但还有一干精兵强将，凭借着伍子胥亲自设计的城池构造，守住姑苏城几个月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所以他对自己的将领就说：

“我们不能出战，如果不能取胜，就会亡国的，应该固守待援。”

然而，吴友的魄力实在是太差了，身为堂堂监国太子，手下的将领居然根本不理会他的命令。一个叫王孙弥庸的将军就反对他说：

“遇到仇敌怎么可以不去杀？”

王孙弥庸无视吴友的命令，率领着部下五千人就冲出了姑苏城，另一个叫王子地的将领见状也带部下跟着王孙弥庸去了。两人合兵一处，向畴无余和讴阳的越军先锋发起了突击。

快速突击正是吴军的看家本领，而此时正值天气炎热的夏季，越军士兵长途跋涉到泓上已非常疲惫，畴无余和讴阳的部队被这几千吴军打得措手不及。当勾践的主力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越军的先锋战败，畴无余和讴阳被当场俘虏。

这场胜利让王孙弥庸与王子地更加骄狂无比，他们怂恿吴友把姑苏城的守军全部派出来，与勾践的越军决一胜负。吴友太过年轻稚嫩，在胜利的事实面前，他不再坚持当初固守待援的决定，第二天便倾城出动，赶到泓上迎战勾践的越军主力。

可吴友和王孙弥庸实在太过小看勾践了，他们对越军的认识还停留在十几年前那支衣衫褴褛的军队身上。轻敌的他们决定立刻全军突击，让万余名吴军的士兵径直往四万多人的越军冲去，肯定一顿饭的功夫就能把那帮叫花子解决了。

勾践听见吴军的鼓声擂动，知道敌人的冲锋要开始了，立刻下令所有的弩兵出列，瞄准远处的吴军射击。

只听嗖嗖的声响，越军的弩手射出一排排的箭矢，准确地落在了吴军士兵的头上。吴军顿时死伤一片，乱成了一团。吴友是大吃一惊，自己部队按理说距离越军还远，怎么会被越人的弓箭射中，难道勾践那边有外星人在帮他？他连忙命令吴军的弓箭手回射，但是他们的弓箭的射不了那么远，根本够不着越军。射出去的箭全部落在越军阵型的前面。

眼看自己的士兵还没出发就不断地被越军弩箭射死，吴友心里慌了。本来部队的人数就不多，决不能再有无谓的死伤了。于是他调整战法，让部队后撤，离开越军弩箭的射程。然后派出小部队轮流向越军挑衅，吸引勾践追击再与之肉搏交战。

吴军随即后退，然后让一些小部队不时跑到越军的阵前叫骂挑衅，说越人胆小，骂勾践无耻之类的。勾践听了大怒，心想吴友你这个小儿也敢羞辱我，你还当我是当年给你洗马的那个奴隶吗！

就在勾践想下达军令出击的时候，范蠡连忙拦住了他。范蠡说：

“大王暂时不要出战。善于用兵的人，要遵循着天地的常规，根据具体情况来做决定。如果敌方顽强抵抗，说明他们的阳气还没有耗尽，就不同他们死战。当敌方来寻我交战时，我们就坚守不战。如果准备出战，一定要乘敌方遭到灾祸的时候，敌方的阳气耗尽，我方的阳气积蓄饱满，然后才可夺取胜利。如今敌方的来势凶猛而迅速，说明他们还有战力，大王还是暂且等一等吧。”

范蠡说了那么多，其实意思很简单，敌人来挑战那就说明对方想与我决战，我们决不能做敌人想让我们做的事情。要打胜仗就得等敌人士气下降的时候。

勾践听从了范蠡的建议，便按捺住心中的怒火，任凭吴军的叫骂挑衅，就是一动不动。

双方就这么对峙了将近一个白天，害的吴军在大太阳底下来回挑战了五次。到最后，大伙儿都跑不动了，热得口干舌燥，大汗淋漓，不少人甚至席地而坐，不停地用手扇风。

范蠡看见这番情景，连忙对勾践说：

“大王！现在可以出击了！”

勾践立刻下令擂动战鼓，霎时间，四万多名越军士兵犹如洪水一般冲向了吴友的吴军。吴友慌忙组织反抗，但手下的士兵们早已是筋疲力竭，哪能抵抗得了汹涌而来的越军。越军一阵砍瓜切菜，将这支吴军全部歼灭，昨天还在嚣张猖狂的王孙弥庸和吴友一起做了勾践的俘虏。

消灭吴友的吴军之后，姑苏城就基本上无人可守了。勾践随即对吴国首都发起了进攻，本来应该固若金汤的阖闾大城，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打下来了。越军将守将王子地也一同抓获了。

这是勾践第三次踏进姑苏城了，第一次是作为奴隶，戴着镣铐被人驱赶；第二次是作为属国国君，来给夫差庆祝伐齐胜利；而第三次，他是作为胜利者，走进姑苏城的街道了。接下来勾践做的，就是发泄这十二年来所受的怨气，他下令越军在城中四处纵火，将姑苏城繁华的大街和豪华的宫殿焚毁。同时，他还命人将城中所有的吴国大船拖走，掠夺吴国的各种战略物资。

虚名霸主

而也就在勾践忙着破坏和抢夺的时候，吴友先前派去黄池的求援使者也到达了夫差那里，向夫差报告了这个十万火急的军情。

可以想象夫差听到这个消息后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一定是张大着嘴巴，不敢相信勾践会发起复仇战争。随后他便是暴怒不已，拍桌子骂娘，砸坏了很多东西。大脑忽然间空白的他不知该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局面。

此时的黄池会盟还没有结束，吴国和晋国为了争夺盟主的位子是大吵了好几天。吴国人说，他们的祖先原来是周王室排行最大的；晋国人说，他们一直以来都是天子册封的诸侯之长。作为老牌的霸主，晋国人当然是不肯轻易让步给夫差的。

夫差正在为会盟没有结果而头疼，这个时候听说越军偷袭姑苏城，让他是进退维谷。如果继续和晋国人争盟主，越军就会给吴国造成更大的破坏；但如果放弃黄池会盟，会让先前的努力化为泡影了。论孰轻孰重，夫差还是不肯放手近在咫尺的霸主之位。

夫差只能紧急召集大臣们来召开会议，他说：

“越国不守信用，背弃盟约。如今我们离本国路途遥远，到底是不去参加盟会就赶快归国好，还是继续参加盟会而让晋国当盟主？”

一个叫王孙雒（luò）大臣帮夫差分析说：

“臣认为这两种方案都对我们不利。如果不参加盟会就回国，越国的声望就大了，将士们就会因害怕而逃亡。而齐、宋等国家也会说：‘吴国已经失败了！’他们会出兵从邗沟两侧对我们发动攻击，我们就没命了。如果参加盟会却让晋国当了盟主，晋国掌握了诸侯之长的权柄后就会居高临下地压制我们，要求带领我们一起朝见周天子。那样的话我们既没有时间逗留，又得不到允许离开。所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定要参加盟会并且当上盟主。”

夫差连忙问：

“要当盟主，得想什么办法？”

王孙雒说：

“晋国人怕死却希望富贵长寿，这一点和我们是相同的。晋军离本国近，有退却的余地；我们距本国遥远，没有退却的可能。晋国怎么敢和我们进行危险的较量呢？今天晚上我军一定要向晋国挑战，逼迫他们让出盟主之位。请大王激励士卒，振奋队伍的气势，用爵位和财宝来勉励将士们，同时准备严刑来惩治那些不努力作战的人，让大家都不怕死。晋国不敢应战，就会不战而屈服。等我们掌握了诸侯之长的权柄后，以年成不好为由，不责求诸侯的贡赋，让他们先回国，诸侯们一定会高兴。等到他们都回到本国以后，大王就可以安下心，一天紧走，一天慢走，安安稳稳地实现回国的计划了。但我们一定要许诺那些出了力的将士，让他们得到江淮一带的封地，这样我们就能安全回到吴国了。”

王孙雒又紧接着说：

“大王千万不要犹豫，我们回去路途遥远，决不会有第二条出路，只有赶快决定才能成功！”

听了王孙雒这么分析，夫差觉得眼下也只能这么做了，让吴军全军出动向晋军挑战，恐吓赵鞅让他把盟主的位子让出来。

为了避免越军偷袭姑苏城的消息泄露出去，夫差先是把前来报告军情的七名使者杀死灭口。然后在当天的傍晚，下令全军进入战备状态，命所有人吃饱饭，并喂好战马；到了半夜，又命令所有的将士都穿好铠甲，备好刀剑，套好马车，在营前的空地上列阵；当天色微明的时候，夫差亲自披挂上阵，在战车上敲响了军鼓。在雄壮的鼓声下，吴军士兵排成三大方阵齐声呐喊，一起冲向了晋军的兵营，一直到距离晋军还有一里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赵鞅听到营门外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惊得连忙从床上爬起来。他爬上高处一看，只见外面密密麻麻到处是吴军的火把和旗帜，一群吴国的勇士则喊着口号在营门口挑战，似乎要和晋国人拼个你死我活。

赵鞅当然不会愿意和吴国这些野蛮人大战一场的，死伤了将士不说，要是输掉了，赔上自己和国君的性命就太不值得了。于是他下令晋军也进入战备状态，但是紧闭营门不许出战。同时，他派了一个叫董褐的人去吴军那边交涉，向夫差抗议。

董褐见到夫差后便质问说：

“贵国违反会盟规矩，举兵来到敝国的军营外挑战，到底是何原因？”

夫差回答说：

“周天子有命令，眼下王室衰微，没有诸侯纳贡，连告祭天地鬼神的牺牲也缺乏，又没有姬姓的本家来救援。吴国的先祖在周室中排行最大，寡人身为姬姓子孙，日夜兼程赶到这儿来匡扶周室。如今你晋君不为王室的困难忧虑，虽拥有众多的兵马，却不去征讨藐视王室的戎狄、楚、秦等国，还不讲长幼的礼节，攻打同姓的兄弟国家。寡人特来质问！现在盟会的日期已临近了，寡人不愿因为无法成为诸侯之长而被诸侯耻笑，寡人是屈服于晋君，还是战胜晋君当盟主，就取决于今天了！”

董褐听出了夫差的心思，原来吴国是想用武力争取盟主之位。他完成使命之后便要回去复命了。这时，夫差悄悄叫来身边的人说：

“你去找六名勇士来，在晋使面前自杀，以示我吴人死战的决心。”

于是，董褐还没走出吴军的阵列，就有六名吴国勇士一齐向前，在他的面前自刎了。但这个董褐不是一般人，他一点不以夫差的这点伎俩为意。

董褐回到晋军兵营便向赵鞅汇报说：

“吴王是想逼迫我们将盟主之位让与他，才以大军向我挑战。不过，在下观察吴王的气色，似乎有大的忧患，从小的方面说也许是他的宠妾或者嫡子死了，不然就是国内有叛乱；从大的方面说也许是越国偷袭了吴国，已攻入吴都。被逼到困境的人做事将不计后果，我们不可与这样的人作战。在下以为元帅还是答应让吴王先歃血作盟主，不然就无法全身而退。但元帅绝不能白白答应他。”

赵鞅赞同了董褐的建议，还是派他做使者，去夫差那边说：

“如同刚才贵国国君所言，眼下周室已经衰微，诸侯大夫们对天子失礼。我们晋国接近天子，没有逃避责任的理由。现在贵国国君的权威覆盖东海，但你们是蛮夷之国，而且僭越的名声已经传到天子耳中。所以天子早有命令，称吴国的国君为吴伯而不称吴王。诸侯因而不敢尊事吴国。既然贵国国君准备恢复周文王、周武王时期诸侯们事奉天子的义务，我们晋国也不敢阻拦。只是诸侯不可有两个盟主，周室也不可有两个王，贵国国君如果不鄙视和冒犯天子，并以吴公自称的话，我们晋国怎敢不顺从他的命令让他先歃血呢！”

董褐的意思很明白了，就是晋国同意让夫差当盟主，但吴国必须放弃在盟会上自称“王”。这件事说起来很小，但是吴国的王号可是夫差的曾祖父寿梦定下来的，要是夫差在盟约上放弃“王”的称谓，那就是在公开背弃祖先的规矩了。董褐的这一招实际上是想让夫差背上背叛祖先的恶名。

但夫差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只要能当上黄池之盟的盟主，什么条件都可以谈。于是吴军撤兵，双方终于在这一年的农历七月初六，签订了黄池会盟的盟约，夫差成为了执牛耳的盟主。

此时，越军已经攻陷姑苏城十四天了。

虽然这个霸主是晋国人糊弄给吴国的，只是名义上的，并没有得到中原诸侯的真心服从。但是夫差终归是登上了霸主之位，成为了排在晋国之前的执牛耳者，实现了他十几年来梦寐以求的理想。

如果换在平时，夫差一定是得意洋洋，兴奋无比。但现在国都被袭，又担心退路被齐宋两国切断，夫差的心里那种兴奋劲儿早被焦急的心情冲得一干二净了。

但是他偏偏不能表现出来，如果中原的诸侯们得知了真相，嘲笑他或者丢掉霸主之位算是小的，趁火打劫攻打吴国或者袭击夫差的吴军那就糟糕了。所以，夫差使出自己的表演才能，装出吴国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的样子，他耐着性子开完了黄池盟会，又耐着性子等所有的诸侯都散去了，又继续耐着性子带兵以正常的速度回国。

由于宋国与吴国接壤，又是国力雄厚的大国。夫差最担心宋国获知了吴国的内情，而在他回国的途中出兵袭扰。所以他派王孙雒率领一支部队以路过为由，入侵了宋国。吴军纵火焚毁了商丘城北面的一段城墙作为恫吓，便匆忙离开了。

夫差带领部队曼斯条理地行进，总算到达了长江。这时，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急忙下令驰援姑苏城。但他现在回来，黄花菜都凉了。勾践率领的越军已经掠夺完了姑苏城，退回了越国。因为勾践明白，夫差手中的吴军主力仍然强悍，越军还没有能力歼灭这支部队。所以他早早撤出了吴国。

看到满目疮痍的首都，夫差的心里肯定是暴怒不已，准备立刻出兵踏平了越国，把勾践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剁成肉酱。然而，吴国的大臣们向他报告，说吴国此时已经无法发动战争了。

为什么呢？

没有军粮。

夫差带兵参加黄池会盟时正是夏季，那个时候吴国的粮食还没有秋收，吴军的军粮用的是上一年的存粮。现在，吴军要想出动，就必须动用当年秋收的粮食。可是，这年种下的谷子用的是越国归还的种粮，是蒸熟了的，别说是收获了，就是连秧苗都没长出来。结果，吴国今年秋收的粮食产量是锐减，造成“大荒存饥，市无赤米”。吴国百姓刚刚遭遇了兵灾，又碰上了大饥荒。百姓们都要饿死了，哪有多余的粮食供给给军队呢？

不只是没有军粮，吴国的国库也被越军洗劫一空。原来存放在姑苏城的船只、军械等各种物资也被越军搬走了。更加严重的，则是吴国“士民罢弊，轻锐尽死于齐、晋”，吴军将士们常年征战，已极其疲惫，加上最精锐的部队在过去的北伐作战中消耗殆尽。原来强大的吴国就好像被人废了武功一样，想敲打一下越国都力不从心。夫差十几年以来的一意孤行，终于在这一年酿成了严重后果。

但是面对吴国国力大损的局面，夫差还是不甘心，他不相信自己没有能力反攻越国。没有军粮就向别国去借！看来看去，他觉得鲁国刚刚和自己参加了黄池会盟，问它借粮应该靠谱点。于是，夫差便派了一个叫申叔仪的人去了鲁国。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鲁国连盟友都不想和吴国做了，还会愿意借粮食吗？

得知吴国陷入困境，鲁国人八成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一个叫公孙有山的鲁国大夫就奚落申叔仪说：

“精粮没有，粗粮倒是有一些。只要你登上首山，大喊‘庚癸’（指谷神），我就答应把粮食给你。”

申叔仪气愤不已，只好空手回国了。

鲁国不肯借粮，逼得夫差不得不接受残酷的事实，暂时放弃攻打越国的计划。他必须把精力用在应对饥荒，恢复国力上面了。而吴国这样的小国，休养生息至少需要两三年，所以，夫差只能采取一项自己最不愿意做的举措，那就是与越国停战和谈。

为了体现吴国停战的诚意，夫差派出使者到了山阴城那里，恭恭敬敬地向勾践行礼，并送上了许多财宝。勾践本来是不愿与仇人夫差和谈的，知道这是夫差的缓兵之计。但越国的国力确实还没有达到能灭亡吴国的水平，越国还需要一段时间准备才行。所以，勾践和夫差，两个死敌最终都无奈地选择了停战。

不过，勾践这边得到的便宜要多多了。越国不仅掠夺了吴国的军事物资，而且获得了吴国的馈赠，摆脱了属国的地位。越国不必再每年向吴国朝贡了。

白公之乱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吴越两国都进入了平静的休整期，四年的时间里，双方都没有相互发生战事。但夫差和勾践都是卯足了劲儿，拼了命整军备战，为的就是在下一场大战爆发的时候干掉对方。

然而，上天明显不愿再给吴国和平的时间，一连串的灾难降临在了吴国的土地上。与其说吴国的气数已尽，亡国之兆开始显现，不如说这是吴国过去的所作所为带来的报应。

公元前480年，吴国的老对手楚国在沉寂了很长时间后，突然发动了对吴国的进攻。很显然，楚国是看准了吴国被越国削弱的时机，来报9年前伐陈之战的一箭之仇。令尹熊申和司马熊结亲自率领楚国的水路两军沿长江直下，攻打吴国的西部。

此时的吴国当然没有能力组织反击，夫差只能采取消极防御的方法，下令吴军不要出击，吴国西部的城镇自行防守。

这样做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楚军一路摧城拔地，一直打到了桐汭（ruì）（今安徽省广德县）才停下来。吴国丧失了大片的领土，西部的百姓四处逃难。

吴国的属国陈国看见宗主国遭难，有意示好，便派了一位叫公孙贞子的大夫，带了许多财物准备去慰问夫差。没想到在路上，公孙贞子生了急病死了。副使芋尹盖忠于职守，决定带着公孙贞子的尸体完成这次出使的任务。因为带了不少财物，芋尹盖担心遭到抢劫，便每天起早，加快速度赶路，好不容易到达了姑苏城。芋尹盖却得到了一个让他气愤不已的回复——夫差拒绝他入城。

伯嚭作为吴国迎接大臣，是这么对芋尹盖说的：

“我王不希望有尸体靠近宫门，而且贞子大夫的尸体万一在潮湿的天气下腐坏，我王会感到担忧的。”

陈使千里迢迢赶来慰问，夫差却给人家这种态度，无论是谁都会生气的。芋尹盖当场就大骂说：

“我们君主听说楚国无道，攻打吴国，伤害你们百姓，特派我们向贵国慰问。但贞子大夫不幸去世，我们不敢耽误使命，每天变换住地，加紧赶路。现在您却说‘不要让尸体靠近宫门’，这等于把我们陈国的一番好意，丢弃在杂草丛中了。在朝聘过程中使臣死去，副使就要奉着灵柩完成使命，这是礼仪。贵国如此不重视礼仪还怎么能当诸侯的盟主？”

芋尹盖的一阵大骂，让伯嚭非常难堪。不得已，伯嚭再次请示了夫差，夫差才勉强答应了见陈国使团一面。

虽然夫差最终接待了芋尹盖，但陈国还是因为这件外交风波，不再追随吴国了。夫差的傲慢，让吴国又失去了一位盟友。

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479年，夫差对楚国展开了报复，派兵攻打了楚国的慎城（今安徽省颍上县），但被熊胜打得大败。吴国对于楚国已经没有军事优势了。

然而，楚国对吴国的军事行动并没有持久下去。就是夫差的这次攻击，引发了楚国一场严重的兵变。令尹熊申和司马熊结被熊胜杀了。

熊胜，大家还记不记得。他就是那个被楚平王冤枉的太子熊建的儿子，熊建被费无忌陷害，逃亡北方的时候，熊胜还是个少年。熊建因为串通晋国，后来被郑国人杀了，熊胜便跟着伍子胥一路逃难，来到了吴国。楚昭王熊珍去世之后，熊申觉得不该让先王的孙子流落敌国，便派人把他赎了回来，还把白县（今河南省息县东）封为他的领地。熊胜因而号称“白公”。

但是，熊胜漂泊多年，经历了许多磨难，他的性格已经变得和伍子胥一样的刚强偏执，而且睚眦必报，残忍多疑，有点神经质。就算是有恩于他的堂叔熊申，他也是怀有怨恨。因为他非常希望能攻打郑国，来给父亲报仇，但熊申一直不同意。

几年前，晋国攻打郑国，熊申收到郑国的求救之后，亲自带兵救援，并与郑国结盟。这件事让熊胜是怒不可遏，认为熊申是偏袒郑国，和自己的杀父仇人做朋友。熊胜由此产生了发动政变，杀死熊申的念头。

熊胜开始积极为政变做着准备，他先是“大斗斛以出，轻斤两以内”，把粮食高价收购、低价出卖，用来收买人心。接着，他四处招募勇士，收了一位叫石乞的大力士在身边。

不过，熊胜意图叛乱的事情还是让熊申和熊结知道了。但很搞笑，这事差不多就是熊胜自己告诉他们的。

说是有一天，熊结的儿子熊平拜访熊胜，正巧遇见熊胜正在磨剑，熊平就奇怪地问：

“王孙为什么亲自磨剑？”

熊胜直接就说：

“我是直性子的人，不妨告诉你，我准备用它来杀你父亲。”

熊平吓得是魂飞魄散，连忙跑回郢城向自己的伯父熊申报告。但熊申不相信，他说：

“胜像蛋一样，是我一直保护着他。况且在楚国，我死之后，担任令尹、司马的人，不是他还能是谁呢？他犯不着来害我。”

熊申太过武断，认为熊胜杀自己对他没有好处，就判断出熊胜不会叛乱。但他实在是太不了解熊胜这个人了，熊胜敢于把自己叛乱的意图明说出来，说明他不是一个正常人，正宗的疯子、偏执狂。他想做的事情，很多时候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利益。

果然，熊胜听说熊申说的话之后，更加生气地说：

“令尹也太狂妄了！以为我是受他保护的蛋！他如果能得到善终，我就不是熊胜！”

熊胜招兵买马，他已经做好叛乱准备了。

公元前479年农历七月，就是前面说的，夫差派兵攻打了楚国。熊胜带兵打败了吴军，然后他上书请求把战利品和俘虏送到郢城进献。楚惠王熊章不知道这是阴谋，便同意了熊胜所请。熊胜便立刻调集一帮叛军，以护送战利品和俘虏为由向郢城进发了。

熊胜的叛军到达郢城后，便正式举旗叛乱，攻打楚王宫。聪明一世的熊申直到这个时候才醒悟了过来，但一切都已经晚了。因为没有防备，王宫被叛军攻破。不甘屈服的熊结亲自拔剑与叛兵战斗，最终战死。而熊申则是熊胜抓获后杀害了，临死前，追悔莫及的他用衣袖遮住了自己的脸。当年战胜阖闾，光复楚国的两位功臣就这样结束了生命。

熊胜也抓住了惠王熊章，石乞劝他说：

“王孙不如杀掉楚王，自立为新王。”

如果是一般的野心家，肯定早就按照这个想法做了，但是疯子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很迷信，特别看重天意。熊胜就是这样，他拒绝说：

“不行，神明说杀死楚王不吉利。还是留着他，另寻他人立为楚王吧。”

熊胜就抓来了熊启，也就是那位在楚昭王熊珍临死前，假意接受王位禅让的楚国公子。熊胜逼熊启继任楚王，做自己的傀儡。但熊启严词拒绝说：

“王孙如果能安定楚国，匡扶王室然后保护百姓，我怎敢不服从呢？但现在你只顾私利而使王室倾覆，破坏国家稳定，那么我宁死也不服从！”

熊胜大怒，便拔剑把熊启给杀了。

看见国中实在没有适合当傀儡的人选，熊胜在犹豫了好几天之后，最终自立为王了。熊章则被他幽禁在了一间仓库里。有一个叫圉公阳的楚国大夫探听到消息之后，便凿破了仓库的墙壁，把熊章救了出来，他偷偷将国君藏在了太后昭夫人（勾践的姐姐）的深宫里。

到了这个时候，终于有一个重量级的人物挺身而出，来阻止熊胜的疯狂行径了。这个人就是叶公沈诸梁。

沈诸梁就是沈尹戌的儿子，虎父无犬子，沈诸梁的魄力和能力并不比自己的父亲差。得知熊胜叛乱之后，他立马带领自己的部队从叶县出发，千里赶赴郢城平叛。快要到郢城的时候，他碰见了针尹固（为熊珍使用“火象计”的那个人）。针尹固当时被熊胜召唤，正准备带自己的人去投靠熊胜。沈诸梁就责骂他说：

“如果没有子西（熊申的字）和子期（熊结的字）两位功臣的努力，楚国早就被吴国灭亡了！你现在却背弃了他们，抛弃了自己当初忠君的思想，去投靠叛贼，难道会善终吗？”

针尹固羞愧难当，转而与沈诸梁联合，一起向郢城发起了进攻。但熊胜是极其顽固，他指挥的叛军能打赢吴军，更是硬骨头。沈诸梁和针尹固居然苦战数天，才攻破了郢城的北门。但熊胜死不投降，又继续依托城中房屋与沈诸梁展开巷战。双方真的是拼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

沈诸梁见自己的部队进展缓慢，便采取了“发动群众”一招。他打开城中的仓库，把武器和粮食全部分发给国人，号召他们保卫国君，反抗叛贼。

最终，在国人的帮助之下，经过十天的恶战，沈诸梁肃清了城中的叛军。熊胜逃到了郊外的山上，在绝望中上吊自杀了。他这个“楚王”，最终连谥号都没能得到。

熊胜的尸体被他忠心耿耿的部下石乞埋了起来。沈诸梁后来抓到了石乞，逼问他把熊胜的尸体藏在了哪里。

石乞却说：

“我知道藏他的尸体地方，但我答应了王孙不说出来的。”

沈诸梁发怒说：

“不说我架锅煮了你！”

石乞笑笑说：

“本来，叛乱这种事成功了就做卿，不成功就被煮，我敢跟随王孙，就做好了死的准备。我死了有什么关系？”

石乞最终被沈诸梁用锅煮杀了。

沈诸梁靠着一己之力，平定了一场大叛乱。重新回到王位上的楚惠王熊章为了表彰他的功劳，不仅赏赐给他良田六百亩，而且还破天荒地把令尹和司马两个职位同时授予了他。沈诸梁可谓是权倾朝野。

当熊胜叛乱的时候，陈国趁乱袭击了楚国的边境。沈诸梁觉得陈国反复无常，留着它实在是对楚国没有太大好处了。于是他在第二年派兵攻灭了陈国，彻底将这个国家从地图上抹去了。至此，历经25世，延续500多年的陈国不复存在了，它的国土成为了楚国的陈县。

沈诸梁的威名此时远播到了国外，北方的诸侯听说楚国有这样一位牛人兼领令尹、司马，还镇守着叶县，消灭陈国，无不感到钦佩和畏惧。“当此之时，天下莫敢以兵南向。”楚国的北方得到了十几年的安宁。

见楚国的局势已经稳定，沈诸梁决定功成身退，他在公元前478年上书请求辞去令尹和司马两个职务。熊章多次挽留无效之后，才同意了沈诸梁的辞职要求。熊申的儿子熊宁继任令尹，熊结的儿子熊宽继任司马。沈诸梁则回到自己的封地叶县，专心养老了。

这里，我们再说一说“叶公好龙”这个成语到底是怎么回事。

历史上的沈诸梁确实极度喜爱龙，他在墙壁上和器皿上都画着龙的图案。这事儿当时是很出名的，所以，才有了后人附会了一个真龙现身的事情。说真龙听说沈诸梁喜欢龙之后，特意到沈诸梁的府上拜访，却把沈诸梁却吓得落荒而逃。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胡编乱造的笑话引申出了“叶公好龙”这个成语，在中国的民间流传了几千年。以至于人们都忘记了叶公的真实形象，只知道叶公是一个爱假龙怕真龙的滑稽人物，不知道他是一位有魄力有能力的权臣。不知沈诸梁地下有知，是会气得跳脚还是一笑而过呢。

计战

笠泽之战示意图笠泽之战由三场战斗组成。第一场战斗越军在笠泽突破吴淞江，第二场战斗越军在没溪大败吴军，第三场战斗越军在姑苏城下追歼吴军。越军三战三捷，歼灭了吴军主力。

楚国经历了一场动乱，是暂时不能完成消灭吴国的重任了。历史最终还是选择了越国，把这个重任交到了勾践的手中。

是时候和夫差决战了。

就在沈诸梁回叶县养老的这一年，申包胥作为使者，来了越国一趟。勾践早就听闻申包胥的大名，便特意向他请教了几个问题。问题当然与对付吴国有关。

勾践的问题归纳起来，就是一个，问自己做足了充分准备，是不是达到了与吴国一决胜负的时候。申包胥则回答说：

“君王行使了许多仁政，单仅仅靠这些是不足够的。从事战争，智谋是最重要的，仁义次之，勇敢又次之。没有智谋，就不会知道民心的向背，也就不会衡量双方的力量对比；不仁义，就不会和三军将士共同分担饥饿劳累的痛苦；不勇敢，就不会果断排除疑难以决定大计。君王牢记就行了。”

申包胥没有明说，但他差不多是认可了勾践有能力灭亡吴国了，他在这里是给勾践提了醒，成功的关键在于他能否把握大局。

而吴国在这一年，再一次遭遇了严重的灾难。由于前一年的旱灾，粮仓空虚，造成了前所未有的饥荒。许多吴国百姓逃荒到了沿海一带，依靠捡食海边的蒲草和蚌蛤为生。

文种立马向勾践建议说：

“大王，越国如果现在立刻兴师与吴国决战，一定可以夺取它的重地，打掉它的优势，让夫差再也没有逆转的机会！”

勾践喜道：

“太好了！”

勾践再次下达了全国总动员令，要求越国所有能战斗的男子到山阴城郊外集中。勾践知道这次他要面对的是夫差的六万吴军主力，这将是他与夫差的生死之战。赢了，越国就能消灭吴国；输了，越国会重蹈夫椒之战，被吴国给灭亡。

勾践和夫差都只能赢，不能输。

当越军集结完毕之后，勾践先是在军中宣布说：

“寡人将要打一场大仗，军中是独子的、全家兄弟都来参军的，请你们回家去，寡人不希望你们的父母没有儿子送终。另外，眼睛老花的、体质虚弱的、智力低下的，也请你们回去，寡人觉得你们不适合作战。等国家真的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再来吧。”

这番一宣布，军中陆陆续续离开了一部分人，但让勾践感动的是，大多数符合退伍条件的士兵不愿离去。也许，他们来报到之前，已经和上次一样受到了父母或妻子的勉励，他们一定要为国君奋战到底，为越国的耻辱报仇。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凯旋回家。

勾践见此情景便宣告说：

“大家愿意为寡人死战，但必须严守军规。不安心作战的、败坏风气的、擅离职守和不守军令者将一律处以死刑，妻子充作奴隶！”

越军士兵高声呐喊：

“我们誓死追随大王！”

公元前478年农历三月，勾践亲自率领越国水陆两军五万余人，向吴国发起了大举进攻。这一次勾践同样是兵分两路，一路由范蠡率领水军走水路横渡太湖，另一路由自己率领步兵沿太湖东岸北上。

夫差得知勾践再次起兵，知道是吴越两国决战的时候来了。他也是倾巢出动，集中了吴国所有的部队，将近六万多人，前往吴越边境迎战越军。

吴军主力依旧是分成上中下三军，每军两万余人。中军由伯嚭和王孙雒率领，夫差坐镇；上军由胥门巢指挥，下军由王子姑曹指挥。论人数与战斗力，吴军都比越军略胜一筹。而且指挥官都是参加过艾陵之战的将领，作战经验丰富。

但是，吴国正在经历着饥荒，粮食匮乏，许多吴军士兵的口粮只是草根或者海蚌。这就极大影响了吴军的作战部署。夫差不敢像以前一样，指挥着吴军士兵对敌人进行凶猛快速的突击，因为那样会极大消耗本就虚弱的吴军士兵体力。于是，他只能采取以逸待劳的防御策略，在越军必经之地笠泽修筑工事，阻击越军前进，再乘机袭败。

笠泽，是位于现在江苏省吴江市东北部的一处吴淞江渡口。这里水草密布，水流平缓。越军只要突破这里，便可以抵达姑苏城的近郊。

勾践率领着越国主力不久抵达了笠泽南岸，但他面对的，是夫差六万大军在北岸修建的坚固工事。如果越军发起强攻，必然会暴露在吴军的箭雨之下死伤惨重，如果夫差再从左右两翼袭击，越军将惨遭围歼。

如何突破夫差的笠泽防线呢？

勾践苦思冥想，他想起了檇李之战的经验，对付不动如山的吴军就要想办法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上次那个死士自杀的方法肯定是不能用了，这次得用个新花样。吴军在笠泽死守，最担心的莫过于越军从别处偷渡。那么，越军就学学伍子胥的计策，做出偷渡的样子给吴军看，等吴军慌张之时，越军的勇士再发起突袭，就能打败他们了。

这一天的深夜时分，勾践派出左右两军分别前往笠泽远处的河段，拖出事先准备好的木筏开始佯装渡江。只听军官一声令下，越军数面大鼓一起擂响，士兵们纷纷举起火把呐喊，制造出了越军开始总攻的样子。

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真蒙住了夫差。夫差就像当初夫椒之战时的勾践一样，被吓得不轻，以为越军避开正面，从左右两翼出击了。他立刻命令胥门曹的上军和王子姑曹的下军出动，前去阻击越军渡江。吴军这样分兵之后，守卫笠泽的部队就只剩下中军两万人了。

勾践见夫差中计，便开始实行了下一步行动。在他的命令之下，六千名挑选出来的敢死队从埋伏的草丛中出发，他们乘上小舟，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地向对岸划去。为了不发出声音，敢死队员们每个人嘴里都咬着木条（古语“衔枚”）避免有人说话，划桨的动作也是极其小心缓慢。而对岸的吴军因为注意力放在了应对越军两翼的攻击上，居然没有察觉出有越军从正面渡江了。

越军敢死队渡江之后，立刻向吴国守军发起了攻击。这些练过越女剑的越国勇士剑法极快，一招便将吴军士兵击倒，吴军锋利的刀剑和凶猛的格斗法在此时几乎完全失效。六千越国勇士居然以一敌百，将对方打得措手不及，杀得两万吴军阵脚大乱。要知道这可是夫差亲自坐镇的中军，战斗力最强的部队！

见突袭得手，勾践立刻指挥着越军中军部队发起全面进攻，越军的木筏强渡吴淞江，攻进了笠泽的吴军大营，与吴军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在越军凶猛的攻击下，仓促应战的吴军中军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夫差见笠泽的大营危在旦夕，急忙发出军令，让胥门巢和王子姑曹回来，带领上军和下军来增援笠泽。然而，吴军中军的军心已经崩溃了，众多士兵不顾命令纷纷败逃。还没等吴国的上下军回来，笠泽的大营就被越军攻占了。夫差连忙在卫队的保护下向姑苏城撤退。

黎明时分，胥门巢和王子姑曹的吴国上下军总算赶到了笠泽的大营。此时的勾践已经指挥着越军弩兵部队严阵以待了，只听一声令下，越军弩兵哗哗地一阵射击，将冲在前面的吴军士兵一排一排地射倒。吓得后面的吴军不敢再前进。

也就在这个时候，胥门巢和王子姑曹听见了背后传来了越军的喊杀声。原来，那些从左右两翼佯装渡江的越军也渡过了吴淞江，尾随着吴国上下军而来了。胥门曹和王子姑曹见笠泽已经失守，担心自己会被前后夹击，便连忙下令撤退，往姑苏城的方向撤退了。

激战

攻克姑苏城的南大门笠泽，越军至此全部渡过了吴淞江，到姑苏城只有不到百里的距离了。然而，吴军虽然在笠泽惨败，但夫差的主力仍然存在，还可以与勾践一战。越军还有更艰苦的战斗要打。

夫差率领败军来到了姑苏城外的没溪（今江苏省苏州市西南，越来溪与石湖交汇处附近），他在这里重新整合了部队。笠泽之战的失利让他是暴跳如雷，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接近疯狂了，他不相信自己会输给勾践，他要打回自己的尊严，要在这里与勾践一决胜负。

吴军的部队重新回到了三大方阵的布置，所有的吴军士兵吃掉了身上所有的口粮，擦干净自己的剑，他们站着整齐的阵型，一脸严峻的表情只等越军到来。

勾践率领着越军穿越了越来溪（此溪由此得名）来到了没溪。在平坦的河滩上，他已经看见了地平线上姑苏城那高大的城墙了，还有城墙前面密密麻麻的吴军阵列。吴军士兵身上精致的盔甲反射着太阳光，发出耀眼的光芒。

吴越两国的命运全系于今天这一仗了。

与往常一样，吴军那一边首先敲响了军鼓。吴军士兵大喊着开始了冲锋，他们排成红、白、黑三种颜色的方阵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向越军这边冲来。而此时的越军战斗阵型还没有展开。

勾践连忙下令越军的弩手出列，对吴军进行射击。越军的弩兵在陈音严格的教导下，在危急关头毫不慌张，他们屏息静心，稳稳地拿住弩机，瞄准了目标才扣下了扳机。只见弩箭在空中画了个抛物线，精确地射中了吴军士兵的头部，中箭的吴军士兵纷纷惨叫着倒下。在越军弩兵准确的射击之下，众多吴军中箭身亡。他们原来狂热的战斗热情顿时大挫，整齐的队形也开始变得混乱。

当吴军士兵的冲锋逼近之时，越军的战斗阵型也大致完成了。弩兵连忙散开后撤，勾践立刻下令冲锋，越军的军鼓顿时激烈地擂响了，四万多名越军士兵齐声大吼，奋力向前冲去。

心中装满仇恨的他们此时就像一群红眼睛的猛兽，他们怒吼地扑向了吴军，使用着越女剑法将眼前的仇人一个一个砍倒。

为16年前被吴军屠杀的越国父老报仇！

为国君被俘虏作为奴隶的耻辱报仇！

为那些回不了家的越国奴婢报仇！

为百年来越国被吴国欺凌的屈辱史报仇！

凶狠的吴军也毫不示弱，他们挥舞着锋利的刀剑，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奋力搏杀。没溪狭小的战场上杀声震天，血水将溪水染得通红，惨烈的战斗整整持续到了午后。

就在吴越两军杀得难解难分之际，范蠡率领的越国水军赶到了。范蠡的水军横渡太湖，通过横山（今江苏省苏州市西）开进没溪附近，来支援勾践的步兵了。越国的战船不停地用飞石和弓箭向吴军的背后射击，部分水兵则下船袭击吴军的侧后。吴军顿时腹背受敌。

勾践见吴军开始混乱，命人将战鼓擂得更响了。越军全军奋起拼杀，集中力量攻击吴军上军，一举将其全歼，杀死了上军指挥官胥门巢。上军的覆灭彻底震撼了吴军，吴军终于支持不住，节节败退了。夫差见自己的部队军心动摇，死伤巨大，再打下去中军和下军也要被越军吃掉了。他只能赶紧下令撤退，保住最后的人马用来防守姑苏城。

听见吴军鸣金撤退，勾践下令全军追击，决不能让吴军主力退入姑苏城中。越军士兵拼尽力气追杀败逃的吴军，那些吴军士兵纷纷跳进石湖之中，许多人在慌乱中淹死。

越军通过自己的战船横渡石湖，继续追击到了姑苏城的胥门。城门上，伍子胥那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此时似乎就在看着姑苏城内外混乱的景象，逃命的吴军士兵丢弃了盔甲和兵器，纷纷拥挤在了城门口，移动极其缓慢。慌张的夫差看见越军杀到，命令王子姑曹率领下军的人马前去阻击，为中军的撤退争取时间。

王子姑曹的下军其实已经是被打残了，死伤过半。以不足万人的部队去阻击几万人的越军主力，只能说是送死。但王子姑曹遵守夫差的命令，带着自己最后的士兵组成方阵向越军冲去。

又是一阵激烈的厮杀，王子姑曹战死，吴国下军全军覆没，但夫差和吴国中军最终是撤进了姑苏城中。越军冲到了姑苏城的护城河边，吴军不顾城外还有没入城的人，连忙拉起了吊桥，关闭了城门。

越军最终没能抓住夫差，攻进姑苏城。但笠泽、没溪和姑苏城郊的三场战斗，越军全歼了吴国上军和下军，重创中军，还杀死了两员吴军将领，战果辉煌。吴军三战皆败，主力尽皆丧失，彻底失去了进攻能力，夫差只剩下了自保姑苏城的少数人马，再也没有与越国一较高下的实力了。

至此，经历寿梦、诸樊、余昧、阖闾四代国君磨砺，被伍子胥和孙武锻造出来的吴国铁军，在纵横天下了四十多年之后灰飞烟灭，不得不让人唏嘘感叹。

但取得大胜的勾践并没有当即展开对姑苏城的围攻，而是选择了撤退回国。因为越军三场恶战下来，伤亡也是极其巨大的。越军已成强弩之末，无力发起攻城战了。史书上记载，勾践退兵回国，休整补充兵力，直到三年之后才来包围姑苏城。

传奇王国的终点

而这三年的时间。夫差沉寂了，准确点来说，应该是他消沉颓废了。

夫差也许想过重整旗鼓，立刻征兵训练，重新拼凑出一支部队来应对越国接下来的进攻。但此时的吴国就像一个虚弱的老人，再也没法振作起来了。几十年来不停息的战争，又有工程浩大的姑苏台和邗沟拖累，吴国的劳动力锐减，资源完全被掏空耗竭了。加上连年的天灾、战火洗劫，吴国的大地上已没有军粮可以征收，没有民夫可以调动，更没有青壮年可以当兵了。

夫差也许还想过请求别的国家来援助。但是放眼吴国的四周，南方的越国是仇敌，西方的楚国和秦国是仇敌，北方的齐国和宋国也是仇敌，鲁国已经和吴国停止了盟友关系，卫国、郑国又与吴国关系不佳，邾国、蔡国等小国则没有实力。关系尚可的就只剩下晋国了，因为晋吴两国至少还保持着名义上的盟友关系。但是，夫差为了争盟主，已经在黄池会盟上把晋国人得罪了，人家会不会帮忙还是一个问题。就算晋国愿意援助，但两国相隔千里，晋国的军队是鞭长莫及，怎么来帮？

夫差争了一辈子的诸侯霸主，最后却发现一个能够援助的盟友都没有。

这是吴国的悲哀，也是吴国的报应。

一向自负狂妄的夫差，遭遇到如此严重的挫折，陷入到这样悲凉的处境，精神终于是垮掉了。他一定是好几次想起了伍子胥，想起了这位严厉的老人当初对自己的忠告：

“有吴则无越，有越则无吴！”

一切都晚了！

后悔已经没有用了，只不过是增加心中的痛楚而已！

夫差选择了逃避，选择了在末日来临之际尽情的放纵和狂欢。他没有杀掉勾践送给他的“祸国之物”西施，反而是更加把时间花在了馆娃宫。他终日看着西施跳舞，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用美色和酒精来麻醉自己。每次早朝，吴国的大臣们都会看见一脸憔悴的夫差在王位上无精打采地呆坐着，对国家事务置之不理。

吴国遭此惨败，给越国讲好话、谗害伍子胥的伯嚭无疑成为了众矢之的。他的处境越来越糟糕，因为吴国国人尤其是公族对他痛恨不已，恨不得生吃了他的肉。这害得他每次出门都要提心吊胆，生怕有人来杀他。

要杀他的人真有，这个人就是公子庆忌。

这里的庆忌就是历史上真实的庆忌了，前面说过的要离刺庆忌的那个故事，只出现在野史和小说之中，不是正史。真正的庆忌并没有被吴光暗杀掉。

公子庆忌到底是谁的儿子，史书上没有记载。总之他是吴国的一位公子，他还是比较有见地的，和伍子胥相同，他一直以来也是反对夫差的荒淫和穷兵黩武，曾经劝谏夫差说：

“大王不改变自己的作为，一定是会亡国的！”

那个时候的夫差当然不会听从，甚至动念头要杀了庆忌，庆忌只好逃亡到了楚国避难。公元前475年，庆忌听闻越国要再次攻打吴国，便冒险潜回了吴国。他暗中联络了一帮人，准备发动政变杀死伯嚭等不忠义的小人，然后逼迫夫差向越国求和。

这个办法正确与否我们另当别论，但庆忌等人全是出于自己的一番爱国之心，他们是在对吴国的命运极其担忧的情绪下，选择了铤而走险去冒一次险。可惜的是，这次行动最终是失败了。夫差大怒之下将庆忌等人处死了。

此时，吴国的国祚只剩下最后两年了。

公元前475年农历十一月，休整了三年多的越军再次发起了对吴国的进攻。此时的吴国已经完全没有了迎战的能力，越军一路势如破竹，不久便包围了姑苏城。

虽说吴军已经没有了进攻能力，但夫差手中的人马防守姑苏城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阖闾大城极其坚固，夫差会依靠它做困兽之斗，越军攻城必然损失巨大。所以勾践并没有发起对姑苏城的攻坚战，而是选择了围而不攻的方式，切断了姑苏城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他要将夫差困死。

这一围就围了两年。

在城墙之外，越军沿着姑苏城修建了众多的营房和坚固的工事，作为长期围困之用。越军士兵有源源不断的粮食和水源，他们每天除了训练和监视城内的吴军之外，便无所事事。他们跳舞唱歌，谈天说地，日子过得极为轻松自在。

勾践却没有闲着，为了报复吴人过去侵占越人在太湖周边的土地，勾践下令摧毁了太湖周围的吴人村镇，连吴人的坟墓也一并铲平，然后迁徙了越人到这里来生活。这个时候的勾践已经将目光投向了中原，开始构想未来吞并吴国之后的蓝图了。

而在城墙之内，吴军的处境极为悲惨。粮食越来越少，饮用水也日渐枯竭，鸟肉、老鼠肉甚至人肉都成了吴国军民每天的食物。所有的树木全被砍光，被用来煮饭取暖，到最后只能去拆房子的木料。姑苏城的大街小巷上饿死冻死的尸体到处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夫差已经是束手无策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躲在姑苏台，泡在馆娃宫里，和西施寻欢作乐。

在这最后的岁月里，有一位外国使臣最后一次来拜访了夫差，这人名叫楚隆，是晋国人。

楚隆是受赵鞅之子赵毋恤的委托来看望夫差的。那个时候，赵鞅已经去世，赵毋恤正为自己的父亲守丧。当他听说吴国被围困之后，就把自己的饮食标准降低，作为对吴国的同情。

楚隆就问他：

“大人这样做是为什么呢？”

赵毋恤说：

“晋国和吴国在黄池会盟，订有盟约。现在吴国有难，我们本应该帮他，但晋国的力量实在达不到那里，我只能这样子意思一下了。”

楚隆就说：

“大人不如把这份心意传达给吴王，以示您的仁义之心，在下愿意充当使者。”

获得赵毋恤的同意之后，楚隆辗转千里，来到了姑苏城外。因为越军围城，他不能入城，楚隆就先找了勾践，请求说：

“吴国侵犯中原各国多次，听说大王亲自讨伐它之后，诸侯们没有一个不感到高兴的。我们担心大王不了解城里的情况，请求为您到城里探听虚实。”

勾践也正想给中原诸侯宣传一下越国形象，就没有为难晋国使臣，放楚隆入城了。楚隆见到夫差之后，便把赵毋恤的意思重复了一遍，说：

“晋国不敢违背黄池之盟的盟约，但是力量实在是不能达到这里，我家主人赵毋恤特命下臣来向贵国致歉。”

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对吴国还有什么用呢？夫差其实心里也清楚晋国是不可能来救援的，派楚隆来，只是在口头显示一下自己的道义而已。所以，夫差的反应极为平淡。他回答说：

“寡人没有才能，对付不了越国，让贵国的大夫忧虑了。”

然后他命人拿出一篮珍珠，让楚隆带去感谢赵毋恤的好意。

这时，夫差突然叹了一口气说：

“勾践日渐逼迫，寡人恐怕不得好死啊。”

接着，夫差又恍恍惚惚地问楚隆说：

“寡人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国家的史墨（一位晋国贤臣）能成为君子？”

楚隆回答说：

“因为他在朝廷做官能不被人厌恶，退休在家也没有人毁谤他。”

夫差点了点头，大声说：

“应该啊！”

这一番对话，可以明显地看出，夫差对自己的下场已经深深感到恐惧和忧虑了。同时，他对自己过往的作为也有所反思，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君子，做人太失败，让这么多人厌恶他，陷害他。

一个人，或许直到末日将要来临，才能看清自己的一生。

会见完楚隆，夫差背着手，默默地离去了。

寒风瑟瑟、落叶翩翩，往日雄伟的阖闾大城一片的荒凉寂静，往日豪华的姑苏台一片的破败萧条。当年豪情壮志的吴国君臣一去不返了，当年欢声笑语的吴国军民再也看不见了。

此刻，夫差的背影只剩下了凄凉，只剩下了落寞。

油枯灯尽，一个传奇王国走到了终点。

战争不相信眼泪

公元前473年农历十一月二十七日，在围困姑苏城整整两年之后，勾践下达了总攻击令。饱受饥饿折磨的吴军此时完全没有了战斗力，越军轻易地便攻破了城池。

越军包围了夫差所在的姑苏台。此时的夫差正带着幸存的公族和后妃们躲藏在一处高楼之上，他看见外面到处是越国的军队和旗帜，知道吴国大势已去。不知在谁的建议之下，夫差决定向勾践求和，或许勾践会念在当初的不杀之恩上，保留吴国的社稷，留自己一条命，就像吴越两国在会稽山做的一样。

王孙雒充当了使者，来到了勾践的面前。和当年的文种相同，他极其卑谦地请求说：

“上天降下了灾祸，让吴国得罪了贵国。如果越王愿意照顾我王，我王愿意两国重归于好。”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勾践的第一反应不是拒绝，而是想答应了王孙雒，保留吴国和夫差。这其中的缘由恐怕只有勾践自己心里最清楚。但我们从勾践后来的行为来推测，勾践很有可能是心软了。看到一直压迫越国的吴国被彻底打败，听到一直欺凌自己的夫差派人来求饶，勾践迟疑了。如果是二十年前，他一定会把吴国夷为平地，把夫差千刀万剐。然而二十年过去了，复仇已经变成了一个让自己刻苦奋斗的理由，一个让自己坚强活下去的精神支柱，那种打打杀杀的快意荡然无存。当人生的终极目标即将完成的时候，这个理由和精神支柱行将消失了，勾践反而感到异常的空虚和不安。

他居然下不了手。

“一开始，复仇的感觉是甜美的，但是当其反弹后，苦涩是无尽的。”17世纪的一位英国诗人说过这样一句话。

人，或许就是这样。

而范蠡见勾践迟迟不能决断，知道勾践有别的想法，便劝他说：

“这是上天赐予越国称霸的机会，大王不愿意掌握天时，难道是忘了会稽之耻了吗？”

勾践猛然惊醒了过来，努力让自己不再犹豫，便让人回复王孙雒说：

“寡人不同意和谈。”

王孙雒回去了，但不久以后他又来求和了。因为夫差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他要做最后一次努力，让勾践宽恕吴国。所以，这一次王孙雒说话的语气更加卑谦，礼节也越发恭敬了，差不多是用哀求的语气来乞求勾践了。

勾践又一次心软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范蠡见状立马劝谏说：

“是什么使我们越国君臣一早就上朝，很晚才罢朝的呢？不是吴国吗？同我们争夺三江五湖利益的，不也是吴国吗？我们辛辛苦苦谋划了二十年，大王怎么可以前功尽弃呢？大王不能答应他。”

勾践实在不忍心如此绝情，便说：

“寡人难以答复吴国的使者，还是你去答复他吧。”

范蠡便出门来到王孙雒的面前说：

“过去上天给越国降下灾祸，让越国落在吴国的手中，而吴国却不接受。现在上天一反此道，叫吴国落到了越国的手中。我们君王怎敢不听从上天的命令，而听从吴王的意愿和谈呢？你还是回去吧。”

王孙雒几乎要哭出来，他说：

“尊敬的范大夫啊！我们吴国的粮食都已经吃光了，百姓饿死，军队溃败，您还要助天作恶吗？”

范蠡冷笑着说：

“尊敬的雒大夫啊，我们越人居住在蛮荒之地，终日与猛兽鱼虾为伴，只是一群野蛮人，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啊。”

说到这里，王孙雒扑通一声地跪倒在地上，流着眼泪哀求范蠡说：

“范大夫啊，我只求能见上越王一面啊！求求您了！”

范蠡依旧冷冰冰地说：

“我们君王已经把全权委托给我了。你走吧，免得我手下的军士得罪你。”

听到这句话，王孙雒“哇”的一声嚎啕大哭。是的，你没有看错，王孙雒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因为他知道，夫差彻底没有希望了，吴国已经彻底没有救了。吴国先王创造的荣耀，全部化作了尘土；争霸天下的舞台，再也没有吴人参与的份儿了！

王孙雒伏在地上哭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地站起来离开了。在回去的路上，所有的吴国人都在呜呜咽咽地哭泣。

支走了王孙雒之后，范蠡没有立刻回去禀报勾践，因为他担心勾践得知王孙雒哭泣，会怜悯他而放吴国一条生路。范蠡来到鼓台之上，亲自敲响了进攻的鼓声，下令越军立刻发起总攻。

吴国最后一座堡垒被攻下来了，越军士兵在姑苏台的深宫之中找到了披头散发的夫差，将他押到了勾践面前。

二十年前的场景如今颠倒了过来，换成了夫差衣冠不整地戴着镣铐，跪拜在勾践的跟前。这场面定然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感慨万千。

看见日思夜想的仇人跪倒在自己面前，勾践却怎么也恨不起来了。他很希望自己能狠下心来，上去就给夫差一记老拳，然后再踹上两脚。但是，自己却迟迟出不了手，刻骨的仇恨此刻突然平淡了。想到往日富强的吴国衰亡，看到往日意气风发的夫差如此落魄下场，勾践禁不止心中的悲悯之情，眼眶居然有些湿润了。

吴国不能留，但夫差的命总可以留吧。

勾践不顾范蠡的反对，对夫差说：

“寡人把你安置在甬东（今浙江省宁波市东），赐你三百家农户供你吃穿，以延续你们吴氏的后代吧。”

但夫差是一个好面子的人，敌人对自己的可怜在他看来就是羞辱，他宁愿痛快去死也不愿忍辱负重。他冷冷地回答勾践说：

“吴国的土地和人民都已被越国占领了，我还有什么资格苟活在世上！我老了，不能再侍奉君王了。请赐我一死吧。”

勾践叹了一口气，他赐给了夫差一条白绫，让夫差体面地了结自己。夫差拜谢了勾践之后，接过了白绫，转身对陪在身边的太监说：

“你去祭拜一下伍子胥的坟墓，就说我没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了！”

夫差来到了一间宫室内，此时的吴王宫已人去屋空，一片狼藉。夫差默然地把白绫挂在了房梁上，打了一个死结，踩着桌子把自己的脑袋套在了绳套上，然后奋力用双脚蹬开了桌子。

在空中晃荡的那一刹那，夫差的耳边忽然重新响起了父亲吴光对他的临终遗言：

“夫差！你忘记杀父之仇了吗？”

夫差惊得浑身抽搐，他想回答父亲，但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随同夫差一起被抓获的还有伯嚭。伯嚭见到勾践的时候是小人脾性不改，他向勾践拜贺，口称大王，不停地夸赞勾践不凡的能力和打败吴国的伟业。因为伯嚭觉得，自己在勾践卧薪尝胆的过程中，替越国讲了很多好话，数次帮勾践死里逃生。勾践说什么也要报答自己吧。

没想到，勾践给他的回答是：

“你这个不忠不义的小人，寡人留你何用？”

不管行贿者以前如何巴结受贿者，其实在所有行贿者的眼中，受贿者永远只不过是一坨屎。当受贿者没有利用价值时，他就会被人一脚踹开，并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

伯嚭最终被斩首示众。而他名字的谐音“扒皮”在吴越的方言中也成为了恶人、无赖、不值得信任的人的代称，一直流传至今。

夫差和伯嚭死后，勾践拆毁了吴国的宗庙，派兵征服了吴国其余的领土。吴国终于被完全灭亡了。此时距离会稽之耻正好21年，几乎完全符合伍子胥说的吴国将在20年后被越国灭亡的预言。

吴国的突然灭亡，在整个春秋战国时代都是极其轰动的事件。整个天下，包括所有的诸侯、异族都对吴国的灭亡惊叹不已，他们不敢相信，刚创造了柏举之战奇迹不久的吴国，怎么在此33年之后就彻底失败了。吴国的骤兴和骤亡，给了后世的许多的国君和谋臣很大的思考空间，他们都希望能从中找到国家兴亡的教训。

战国时期的中山国，是狄人建立的国家。他们在一件随葬的青铜器皿上刻上了他们认为的吴国灭亡原因：“大而耗，富而骄，众而嚣。”以此作为对历代国君的告诫。这九个字是什么意思呢？大意是说，吴国强大了就挥霍国力，富裕了就骄傲自满，繁盛了就目空一切，因而国家衰败，众叛亲离。

中山王鼎。议论吴国灭亡的铭文便刻在鼎上

同一时期的魏国也总结过吴国灭亡的教训。当时魏武侯咨询大臣李悝，李悝的回答是：“骤战而骤胜。”魏武侯不解，李悝便解释说：“骤战则民罢，骤胜则主骄。以骄主使罢民，而国不亡者，天下少矣……”李悝的观点认为，吴国的败亡在于统治者穷兵黩武，骄傲自负，最终损伤国力所致。

西汉时期编撰的《淮南子》一书中认为，吴国的灭亡要归罪于夫差的昏庸，他“纵欲”、“拒谏”、“遂过”，把吴国的“民气”由“实”转“虚”，因为失尽了天下民心，所以亡国了。

以上所说的观点，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他们分别从不同的角度阐述了吴国灭亡的原因。总结起来，就是吴国耗尽国力，失尽天下人心，让自己最终走向了毁灭。

这里，我再回答一个问题。有人曾发出疑问，说如此强盛的吴国为什么被消灭之后没能再次复兴起来。难道吴国人一直甘心做越国的臣民吗？

一些学者认为，吴国的消失在于它没有丰厚的文化基础，缺乏自身的民族认同感，很容易就被占领者同化了。

打个比方来说，吴国是一家公司，过去效益非常好，但它的老板一直忙着赚钱，从不去考虑培养自己的公司文化。造成规章制度不完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疏离，员工们也从不当自己是公司的人。直到公司业绩下滑，破产被另一家公司兼并了。新公司有一套完整的文化体系和规章制度，原公司的员工立刻就被吸纳了进去，反而一点不排斥新公司。

吴国的状况或许就是这样，她的人民从没想过自己是吴国人。当与自己风俗相近，语言相通的越人来统治自己时，他们并没有觉得不适应，反而不知不觉便淡忘了亡国的痛苦。而后来楚国人、秦国人先后占领了吴地之后，吴人又立刻被楚人和秦人完整的文化所吸引，最终融入到了华夏民族中。吴人的后代以“吴”为姓氏，成为我们现在吴姓的由来。

功成身退

勾践复仇成功了，还吞并了吴国。胜利的他在姑苏城大摆庆功宴，与众多越国的大臣开怀痛饮。越国的乐师特意编写了一首庆祝伐吴胜利的乐曲，在宴会上演奏。

喝酒正酣的时候，文种醉醺醺地站了起来，他想在这个时候拍一下勾践的马屁，就说了一套赞美勾践的祝酒词，说：

“皇天祐助，我王受福。良臣集谋，我王之德。宗庙辅政，鬼神承翼。君不忘臣，臣尽其力。上天苍苍，不可掩塞。觞酒二升，万福无极！”

但勾践反应很冷淡，“默而不言”。

文种又继续说：

“我王贤仁，怀道抱德。灭仇破吴，不忘返国。赏无所吝，群邪杜塞。君臣同和，福祐千亿。觞酒二升，万岁难极！”

在场所有的越国大臣都开怀大笑，但勾践依旧一言不发，“面无喜色”。

这一幕被范蠡看见了，聪明的范蠡立刻察觉出了勾践心理的变化，他已经开始不信任手下的这些功臣了。

范蠡决定急流勇退，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越军凯旋回国了，勾践送给每一位获得军功的将士一套锦衣，从此中国的文化中就多了“衣锦还乡”这个成语。而范蠡在回到山阴城之后不久，便收拾了行李，几天之后悄悄地离开了。

离开越国的那一天，范蠡托人送给了勾践一封信，信上说：

“臣听说主忧臣劳，主辱臣死。过去大王在会稽山深受耻辱，臣没有去死，为的就是能有今日的胜利。如今耻辱已雪，臣希望补受在会稽时就应该受到的惩罚，故而离开。大王努力治国吧。”

范蠡的不辞而别大大出乎了勾践的意料，想起他与自己同甘共苦了二十多年，一次次为自己在关键时刻出谋划策，勾践实在是舍不得范蠡的离去。他命人立刻去寻找范蠡，并且散布消息说，只要范蠡回来，他愿意把越国一半的国政交给他。然而，范蠡犹如人间蒸发，怎么也找不到了。

勾践非常的伤心，他命工匠用上好的金属浇铸了一尊范蠡的雕像，供在会稽山上，越国的大臣每十天来礼拜一次，而勾践自己则每天都要来礼拜。同时，勾践还把会稽山附近的土地划作范蠡的封地，并且说：

“后代子孙，有敢侵占范蠡这块封土的，让他在越国不得善终，天地神灵，四方的官长都可以为寡人的话作证！”

那么，范蠡哪里去了呢？

史书上说他是“乘轻舟以浮于五湖”，也就是说乘坐小船走水路离开了。而他走的水路，应该以海路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在大海上越人难以拦截，比较容易脱身，而走江河湖泊的话，很容易被人发现。

范蠡带着家人乘坐小船，一路漂泊来到了齐国。因为齐国的商业气氛浓厚，他也在当地开始从事经商活动。没想到，齐国有人认出了他，当时掌权的田氏家族倾慕范蠡的贤名，便力邀他出山，还封他做了大官。

但此时的范蠡已经实在是无心于官场了，他不久便辞去了在齐国的官职，举家迁徙到了宋国的陶地（今山东省汶上县东北）。范蠡认为陶地“为此天下之中，交易有无之路通，为生可以致富矣”，便在这里继续从事经商活动。他和儿子们根据四季的变化转卖货物，贱买贵卖，依靠自己出众的智慧，范蠡全家不出几年的时间便成为了当地的首富。范蠡也自号“陶朱公”。

做了陶朱公的范蠡并没有就此在历史的舞台上销声匿迹，《史记》上记载了一则范蠡老年时的轶事。

说是范蠡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一直负责帮自己经商；二儿子在家待不住，去四方游历了；小儿子则养尊处优，在家里打点一些零碎的工作。

然而有一年，范家出事了，老二在楚国跟人家打架，失手把对方杀了。范老二就被楚国官员给抓了起来，准备判死刑。范蠡得知消息后叹息说：

“本来杀人偿命，理所应当。可惜我是个远近闻名的人物，儿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处死，脸上不好看啊。”

范蠡便打算派小儿子带些金子去一趟楚国，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老二救回来。然而，老大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

“父亲，我是家中的长子，算得上是管事的，二弟应该让我去救。您怎么可以让小弟去呢？难道您不相信我吗？”

范蠡的妻子也在一旁怪范蠡，说：

“老三没有吃过苦，也没怎么见过世面，他没那个能力救下老二。你干嘛不让老大去？”

范蠡被母子两人吵的没有办法，只好同意了让老大去楚国。临行前，他写了一封信，让老大带去楚国找一个叫庄生的人，并且嘱咐说：

“你到了那里，把这封信和金子都交给他。然后他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记住，千万不能不听他的话。”

老大就这么出发了，不过他担心钱不够，私下里又带了不少金子。

来到楚国之后，他按照父亲的嘱咐先去找了庄生。没想到，庄生的家非常偏僻，门口杂草长得都比人高，房子破破烂烂。老大见到庄生一看，原来是一个貌不惊人的穷酸老头，他心里就开始打鼓了。但老大还是把信和金子交给了庄生。庄生就说：

“你赶快回去吧，不要在楚国逗留。你弟弟被释放了，你也不要去问为什么。”

老大嘴上没说什么，但他心里早就看不起庄生了，觉得一个穷老头有啥能耐，老爸是不是老糊涂了让我来求这个人。我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十年，自己的弟弟还没办法救出来吗？

离开庄生之后，老大没有遵守庄生的吩咐，而是继续在楚国逗留，他拿出自己私下带来的金子四处打点关系。

但范家老大哪里知道，这个庄生虽然穷困，却是一个以廉洁朴素闻名的贤人。楚王非常尊重他，还经常听取他的意见。庄生这次愿意帮助范蠡，只是他钦佩范蠡的贤名，并没有想收下那些金子。他打算先把金子留下让范蠡大儿子放心，等事情办成之后就把金子还给他。

庄生不久入宫拜见了楚王，说某个星宿出现在某个位置上，这对楚国有害。楚王向来相信庄生的话，就问：

“那寡人应该怎么办？”

庄生说：

“只有用恩德才能消除灾难。”

楚王说：

“先生放心吧，寡人将行德政。”

第二天，楚王就通令全国，封存各地金库并加强守卫。有一个楚国官员得知后就高兴地告诉范家老大说：

“恭喜了，你弟弟马上就要被释放了。”

范老大问：

“这从何说起呢？”

那官员说：

“以前我们大王要实行大赦，就会事先下令封存金库，避免有人抢劫。现在，大王封了金库，过不了多久肯定就会有大赦的旨意下来。”

范家老大当然不知道这是庄生帮的忙，还以为自己运气好，碰上了大赦。他非常高兴，心想弟弟可以获释了，那些金子扔在庄生那里真是白白浪费。于是他重新去了庄生的家，准备把钱要回来。

一见面，庄生吃惊地说：

“你怎么没走啊？”

范家老大便说：

“我本来就没有走，为了救自己的弟弟。现在弟弟已经获救了，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庄生是聪明人，明白范家老大是想要回那些金子，便把金子如数奉还了。

范老大走了以后，庄生越想越生气，觉得这个后生怎么可以这么无礼。虽说自己并不想要那些金子，但他跑上门把金子索要了回去，而且还不听他的安排在楚国逗留，明显是不相信自己，简直太不给自己面子了。

庄生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他一气之下又去见了楚王，说：

“我上次说了某星宿不祥一事，大王说要行德政来改变它，现在我在外面走，路上纷纷议论陶朱公的儿子因杀人被监禁在楚国，而他家里多次拿钱来贿赂大王手下的大臣，因此百姓们都认为大王不是为了挽救楚国才大赦的，而是因为朱公儿子的缘故。”

楚王听了之后大怒，说：

“寡人怎么可能会是为了救一个有钱人的儿子而大赦天下！”

于是他立刻下令先把范家老二处死，然后才颁布了大赦令。

范家老大最后非常沮丧地带着二弟的尸体回家了，家族里所有的人都悲痛不已。唯独范蠡平静地说：

“果然是这样的结果啊。老大不是没有能力救老二，只是他有割舍不下的东西。本来让老三去，他从小没受过苦，不知道赚钱的辛苦，就舍得那些金子，不会去把钱要回来了；但老大一直跟我吃苦受累，把金钱看得太重，结果犯了错误，没能救回老二啊。其实这一切都是必然的，我何必悲伤啊！”

范蠡虽然拥有万贯家财，但他恪守经商的道德，从不贪图不义之财，而且他一直热心慈善事业，经常救济周边的穷苦人家。所以，他在陶地拥有极好的名声。范蠡去世之后，当地的百姓甚至将范蠡奉为财神经常祭拜。

也因为范蠡良好的品格和高超的智慧，后世的商人把他奉为商人的最高楷模。有许多人假托范蠡之名，编写了诸如《陶朱公生意经》、《陶朱公商训》、《陶朱公经商十八则》之类的经商读物。范蠡已然成为了中国历史上不朽的伟大人物。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范蠡得以善终，但他的老朋友文种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文种被勾践杀了。

文种的为人没有范蠡来得那么洒脱，他当初离开楚国来越国当官，为的就是能发挥自己的能力，在官场上混出个名堂。而他依靠自己的智慧和能力，也确确实实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在灭吴之战结束之后，他立刻就被勾践任命为相国，位极人臣。

然而，文种在这个时候是有一点忘乎所以了，他以为陪伴勾践那么多年，勾践应该会最信任于他。所以他时不时地就向勾践献殷勤，陪笑脸。哪知，勾践却已经对他越来越反感，觉得文种是在把自己的功劳放在他面前炫耀，故意表现自己。

范蠡在临走之前，曾经找过文种，把自己要离开越国的想法告诉了他，并劝文种跟自己一起走。但那个时候的文种正陶醉在胜利和拜相的荣耀之中，觉得范蠡是多虑了，自己对越国劳苦功高，勾践怎么可能会杀自己。范蠡也就只好一个人不辞而别了。

再后来，范蠡在齐国写了一封信给文种，信上说：

“人的命运有起有伏，否极泰来，盛极必衰。所以，聪明的人要懂得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飞鸟散尽，良弓将藏；走兔已死，良犬将烹。越王这个人心理扭曲，只可以与他共患难，不可与之共富贵。你如果不及时离开他，一定会被他害死的。”

范蠡的这封信极其闻名，后人从中引申出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和“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两句名言。

而这个时候的文种，已隐约察觉出了勾践对自己的冷漠和敌视，现在看了范蠡这封信后，心中十分惶恐。如果文种能和范蠡一样视权力和荣耀为无物，选择不辞而别的话，或许他还能有救。可惜的是，文种实在割舍不下他在越国的地位，他觉得毕竟自己辛辛苦苦奋斗了二十多年，没办法说放弃就放弃。于是，他选择了一个不恰当的方法——疏远勾践。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文种就经常找借口请假，不来上朝办公。整日躲在自己的府上深居简出，减少了与外人的接触。

这件事反而让勾践更加生气，文种这个老家伙工作不积极，难道要跟我耍大牌吗？

文种最终被小人进了谗言。有人向勾践打小报告说：

“文相国这是在向大王邀功啊。他认为帮助大王成就了王霸之业，却没有获得封地，心中是耿耿于怀。所以才用这个办法逼迫大王给他增封啊。”

勾践火冒三丈，立刻命人把文种叫来，他怒气冲冲地对文种说：

“寡人听说了解别人很容易，了解自己却很难。今天想问相国，你知道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吗？”

文种听出了勾践话语中的杀气，知道勾践准备对自己下手了，他便针锋相对地说：

“大王知道臣勇敢，却不知道臣仁义；大王知道臣忠诚，却不知道臣诚信。臣以前经常劝谏大王，言语上冒犯了大王，知道自己必然已经获罪了。正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大王的心思臣明白。”

文种的一番话，让勾践彻底下不了台。勾践在盛怒之下，命人拿出一把剑交给文种说：

“既然如此。你不是有阴谋兵法，可以对付敌国，争霸天下吗？伐吴九术，寡人只用了三术，剩下的六术你带到阴间去，教导寡人的祖先去对付吴国的先王吧！”

文种接过了宝剑，仰天大啸说：

“嗟乎！我听说大恩不言谢，大功不必赏，果然如此啊。我只后悔当初没有跟范蠡一起走啊！”

说完，文种哈哈大笑，走出了大殿之外。临死之前，文种说道：

“后世的功臣，必然会以我为戒的！”

然而让大家想不到的是，文种自裁后，勾践并没有为难他的家人，而且还以隆重的礼仪厚葬了文种。勾践性格的复杂多变由此可见一斑。

文种的结局，令人扼腕叹息。但有一位越国功臣的结局却比他更加的凄惨，文种尚能以自杀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死后还得到了厚葬。而这位功臣却是被装在麻袋中扔到湖里杀死的，没有得到任何形式的褒奖。

她就是西施。

从公元前483年被送进吴王宫，到公元前473年吴国灭亡，西施已经在夫差的身边待了整整十年了。

这十年的光阴，是西施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光，她拥有令人倾倒的美貌，拥有令人陶醉的舞姿，拥有所有野人女孩都得不到的妃子地位。更重要的，她拥有整个吴王宫的万千宠爱，把所有吴国的后妃都比了下去。

这十年的光阴，也是西施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光。她无法和自己的父母兄妹见上一面，只能在夜晚依靠在窗台之上望着圆月寄托乡愁；郑旦去世之后，她在吴王宫里，甚至没有了一个朋友，身边的吴国女子对她的都是嫉妒。但她每一天，还必须卖力地跳舞，去想尽办法讨好比自己年长30多岁的夫差。吴越交恶之后，她更是整日提心吊胆，躲避着宫里的吴人愤恨的眼光，提防有人谋害她。这样的寂寞和痛苦，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了十年呢？

身为一个女人，她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都奉献给了自己的祖国，留给了这孤冷的异国深宫，但她的祖国却辜负了她。

吴国被越国打败之后，西施一定是高兴过，因为她觉得自己的任务终结，终于可以回家了，去见见十二年没有见过面的父母。然而，等待她的却是另一个命运。

几名越国士兵冲进了西施的馆娃宫，将她绑了起来装进了一个麻袋之中。任凭西施如何地喊叫和挣扎都没有用。这些服从命令的士兵扎紧了袋口，系上了石块，然后将西施抬出了姑苏城，扔进了一条江中。

到底是谁如此残酷要置西施于死地呢？

有书上说是勾践的夫人雅鱼，她担心自己的丈夫会被美貌的西施勾引走，从而冷落了她，便以西施是祸国之物为理由，派人将西施处理掉了。

还有书上说罪魁祸首就是勾践本人，他认为西施是祸国之物，祸害了吴国接下来就会祸害越国，所以下令将她处死了。

我个人的观点认为，还是凶手是勾践的可能性最大。因为以雅鱼夫人善良的性格，很难想象她会做出这样无情的事情来，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夫人，没有权力指挥越国的士兵。而勾践能逼死功臣文种，有这样的铁石心肠处死西施。

那么，勾践为什么要杀西施？

很简单，因为在吴越两国的人民眼中，吴国的灭亡与夫差沉迷西施美色有直接的关系。在男权社会下，加上迷信色彩，西施就成了和妲己、褒姒一样的妖怪，有能力摧垮一个国家。勾践要给自己的国家辟邪，保证越国的长久延续，就不能留西施这个“妖物”。

或许是后人实在是不愿意看到西施得到如此悲惨的下场，于是便有了范蠡带着西施泛舟五湖，一起私奔而去的传说。和范蠡远离权力纷争，逍遥于江湖，这当然是西施最好的归宿。我本人同样也很希望西施能这样好好活下去，只可惜，这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而已。

西施和郑旦最终都没能回到自己朝思暮想的故乡，她们化作一片芬芳的花瓣在远方飘散了。

唐代诗人崔道融有诗《西施滩》，当中写道：

宰嚭亡吴国，西施陷恶名。

浣纱春水急，似有不平声。

或许在崔道融的心中，那湍急的浣江水，正是在为不能归来的浣江女儿愤怒和呐喊。

最后，我们不妨用唐代诗人李贺的一首诗来感叹这位传奇佳人的红颜薄命。

美人梳头歌

西施晓梦绡帐寒，香鬟堕髻半沉檀。

辘轳咿哑转鸣玉，惊起芙蓉睡新足。

双鸾开镜秋水光，解鬟临镜立象床。

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

纤手却盘老鸦色，翠滑宝钗簪不得。

春风烂漫恼娇慵，十八鬟多无气力。

勾践成功复仇之后，接连杀掉了西施和文种，吓走了范蠡，使得剩下的一帮越国大臣们个个胆战心惊，不少人选择了隐退或者装傻充愣，避免卷入这场漩涡之中。

史书上记载到这一段时，无一例外地表现出了勾践的暴戾和无情，仿佛在一夜之间，勾践就从一个受人尊敬的英雄人物变成了一个残酷的恶魔。个人观点认为，这也怪不得勾践，因为无论是谁，只要他经历了卧薪尝胆这二十多年的痛苦，他也会变得和勾践一样。

为什么这么说？

试想一下，三年的奴隶生涯，八年的属国地位，以及没有国君威严的住茅屋干农活这些事，这种低人一等的耻辱不是你我这样的平常人能够坚持下来的。而且在这些年中，你为了防止敌人发觉，不能在公开场合表露自己的心意，天天压抑着心情。忍耐不住的人早就疯了，而能忍下来的人，他的心里必然堆积了很大的愤怒。当这样的人有朝一日成功时，他就会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愤怒与那些耻辱带来的痛苦发泄出来，并通过各种的霸道的方式来向周围人证明自己的地位。

举个简单的例子。看看你身边有没有这样的同事或同学，平常经常犯错事被领导或老师批评责骂。而一旦他们手里有了些许权力的时候，他们就会对身边的人颐指气使，鸡蛋里挑骨头。

勾践的问题就在这里。你可以批评他的忘恩负义，但也要了解到他的内心其实是极其脆弱的。

电视剧里放到勾践复仇成功就大结局了。我们的故事是不是到这里也要结束了呢？

当然没有，还有一段精彩的越国争霸史才刚刚开始。

霸王

公元前4世纪的战国地图，从中可以看到越国的控制区域

越国消灭了吴国，将吴越两国的国土连在了一起，领土顿时扩张了数倍，大致包括了江苏省的全境、浙江省的中北部、安徽省的东部和山东省的南部。越国一跃成为了雄踞东南方的大国。

而最让当时诸侯恐惧的，是越国的军队。越军摧毁了横行一时的吴军，从原来军容不整的蛮夷乞丐，蜕变成了战斗力强悍的虎狼之师，着实震撼了天下。齐国和楚国这样的大国尚且曾被吴军压着打，现在对于越军更是忌惮三分。

曾经被天下人轻视的越国，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一天。

有了足够的争霸资本，胸怀大志的勾践不愿偏安一隅，他也要向北，再向北，去向那高高在上的周天子和中原诸侯们展示一下越国的强盛。

公元前473年，勾践攻陷姑苏城没过多久，就亲自领兵北上，渡过了长江和淮河，占领了吴国北部的土地。越军一直打到了徐地（徐国故土），兵威直压中原的齐、鲁、宋三国。

作为北方诸侯的领头羊，齐国和晋国当即派出了重臣来到徐地向勾践表示祝贺。两个大国的算盘当然是想安抚和拉拢勾践，让新兴的越国不要到北方来捣乱。勾践则顺水推舟，趁此机会在徐地举行了会盟，与齐晋两国签订了友好条约。

与齐晋结盟的越国风头更盛了，勾践还不满足，他又派出了使者跑到了成周，表示要向周天子朝贡。勾践实际上的意思，就是说我越国已经崛起为天下强国了，特向天子来讨个名分，你们周王室看着办吧。

周天子也很爽快，不就是个名号嘛，太简单了，我们王室虽然穷得叮当响，但各种各样的封号还是能做到批量生产的。于是，天子派人给勾践赐号“候伯”，意为诸侯之长，这也是当年晋文公重耳拿到过的称号。

“候伯”这个称号被天子封完了晋国封越国，早已贬值得差不多了。但无论怎样，越国至少有了可以号令诸侯权力，成了周朝法律承认的霸主。一时间，各地的诸侯纷纷派来使者与越国通使，以往冷清的越国马路上顿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勾践也因此被诸侯们称作“霸王”。

有人或许要问，身为老牌霸主的晋国和楚国，怎么会愿意眼睁睁看着新崛起的越国把诸侯之长的位子抢了去呢？这当中的原因在于晋楚两国此时是自顾不暇了。晋国当时已经濒临分裂，智、赵、魏、韩四个留到最后的家族正忙着激烈拼杀，根本顾不上外面的事情。而楚国因为被吴国削弱，加上内部的叛乱政变不停息，也只能对越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勾践不要来侵略就行了。

正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勾践在两大超级大国衰落之际，成功获取了春秋最后一任霸主的地位。

考虑到山阴城的位置偏南，与北方的交通和联系颇为不便。勾践在公元前472年作出了一个不寻常的决定——迁都到北方的琅琊。

琅琊，就是现在山东省胶南市的琅琊镇，靠近黄海，当时已被越国控制。琅琊距离齐国和鲁国已非常接近，勾践此举相当于把越国的决策机构搬到了北方争霸的前线，让自己随时应对北方的各种情况，这大大方便了越国在北方的活动。

迁都完成了，勾践开始考虑自己的争霸策略了。有夫差争霸失败的教训在先，勾践觉得用武力打赢四周强敌以确定地位并不实际，那样只会树敌过多，拖垮越国的国力。他深刻借鉴了齐桓公吕小白“尊王攘夷”的策略，认为自己的争霸方式一定要与吴国不同，最好而是用一手打着仁义的旗号，一手干涉别国内政的方法扩大越国的影响力，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好的效果。

勾践吞并吴国后不久，就主动提出退还吴国过去侵占的邻国领土。他将淮河上游的土地让给了楚国，将沛县一带的土地让给了宋国，又把泗水流域的土地还给了鲁国。如此一来，越国树立起了良好的国际形象，与周围邻国的关系也大为提升。尤其是楚国，它是越国在南方最大的潜在敌人，勾践努力打好了与楚国的关系，让自己北上争霸没有了后顾之忧。而他也确实成功了，楚越两国在此后的几十年时间一直保持着友好关系。

然而，勾践努力在国际舞台上把自己包装成善良的领导者，仍旧有诸侯不买他的账。这就是秦国。

秦国当时的国君是秦厉共公，名字我们不知道。秦厉共公时，秦国的国际地位愈发下降，秦国人宁愿守着自己那片黄土高原，也不愿意参与中原诸侯的纷争，其他国家发生的事情他们也一点不关心。秦厉共公当时上台不久，继续推行着孤立主义的政策，消极外交，对于新任候伯勾践，他连最起码的祝贺都没有。

公元前472年，勾践以诸侯之长的身份，派出了使者到晋楚齐秦四国，邀请四大强国一起来会盟，商讨扶持周王室的问题。晋楚齐三国到还好说话，表示可以来参加。唯独秦国那边，秦厉共公完全不当回事，把越国的使者轰走了。

勾践愤怒不已，决定干一场东南蛮夷从来没有干过事情——远征秦国。

我们都知道，秦国远在西北，越国却在东南，从浙江出兵到陕西，距离如此遥远，越国的军队能够做到吗？勾践的神智是不是不清楚了。

但越国的军队真的做到了。

勾践从军队中精选了数万名勇士，于这一年的秋季发动了讨伐秦国的战争。由于秦国一直与中原诸侯的关系不佳，所以越军向中原诸国借路时非常顺利。越军一路途径宋国和卫国，然后乘船从黄河溯流而上，一直到达了秦晋边界。越军在秦国一边的河岸上登陆，就像春秋初期讨伐之师一样，开始高举旗帜敲着锣鼓，一路宣扬秦国的无道，并攻击了几个秦国的小村镇。

然而，越军的攻势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彻底打乱了。越军长途奔袭，到达秦国时已经是隆冬了。气温早已跌破了零下，现在寒潮南下，大西北的荒原更是变成了一片冻土。习惯于在南方温暖潮湿环境下生存的越军士兵受不了这样的天气，一个个冻得浑身哆嗦。

恶劣的天气也影响了秦军的行动，越军攻入秦国，秦厉共公采取了坚壁清野坚守不出的方法，让秦军士兵只在屋子里烤火，不要与越军交战，只管让他们在野外扯大旗受冻去。

如此僵持了不长的时间，勾践下达了撤军的命令。本来，勾践远征秦国只是一场意义大于成果的行动，为的只是给越国制造声威，体现霸主的威风。真的没有必要让越国士兵在大西北冻死。

听说国君下达了回国的命令，越国士兵都很高兴，喜欢歌唱的他们编写了一首歌谣，唱道：

“渡河梁兮渡河梁，举兵所伐攻秦王。孟冬十月多雪霜，隆寒道路诚难当。阵兵未济秦师降，诸侯怖惧皆恐惶。声传海内威远邦，称霸穆桓齐楚庄，天下安宁寿考长。悲去归兮何无梁。”

大概的意思大家也懂，唱的就是越国军队让天下人恐惧的事儿。

攻打秦国的壮举虽未取胜，但勾践的目的已经达到。至此，“中国皆畏之”。

越国争雄

远征秦国的壮举向世人展示了越军不凡的能力，在这个晋楚两个超级大国衰弱的时代里，一些诸侯国纷纷把越国当做了可以依靠的力量来求助，越国也因此大显身手，开始不断地参与到一些诸侯国的内乱之中，扶持一方，攻击另一方。但勾践干涉别国内政有一个原则，就是他只帮国君，不帮卿大夫。为的就是宣扬忠君的道义思想。

公元前470年，卫国发生了内乱。卫出公辄被手下的大臣发动政变赶跑了。

卫辄，我们先前提到过这个人。公元前483年，他参加了吴国主持的郧城会盟，结果被伯嚭扣了下来，最后靠着端木赐一张嘴，才获得了释放。卫辄也是一个不靠谱的昏君，和手下的卿大夫们关系也非常差。

而卫国的这次政变，导火索只是一只袜子。

说是卫辄一天宴请众位大臣，有一位叫褚师比的大臣进入宴会厅时没有脱下袜子。原来，春秋战国时代的人们进入重要的场合是要脱下鞋袜的。而他们“坐”的姿势也与后来的不同，是“跪坐”的，就是把屁股坐在脚后跟上。大家参照一下电视上传统的日本人是怎么坐的，就可以有个大概的了解了。

卫辄看见褚师比不脱袜子，觉得褚师比不遵守礼仪，是在藐视他，便生气地要求褚师比把袜子脱了。褚师比解释说：

“臣的脚上长了脓疮，怕君上看见了不舒服，所以不敢脱袜。”

卫辄却不依不饶，还大发雷霆，一定要褚师比脱袜子，把酒会的气氛全部弄没了。其余的大臣们连忙出来劝解，在一片吵闹之中，酒会不欢而散。小器量的卫辄还不肯罢休，他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指着褚师比像泼妇一样破口大骂说：

“寡人一定要砍下你的脚！”

回家之后的褚师比心里非常生气，觉得卫辄这个昏君太不像话了，自己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于是他联合了公孙弥牟、公文要和司徒期等一帮也对卫辄不满的公族和大夫，发动了一场政变。卫辄在仓皇之中逃离了卫都楚丘。

卫辄本来想去投靠晋国或者齐国，请两个大国帮忙，但他身边的人劝他说这两个国家自顾不暇，不可靠。不如去找新兴的越国，越王是个明君。卫辄听从了建议，便逃亡了卫宋边境的城鉏（chú）（今河南省滑县东），通过宋国的帮助，派人到了勾践那里请救兵。勾践二话不说，立马就把军队派出来了。

第二年，勾践以舍庸、皋如两人为将，率越军主力北上卫国，为了扩大声势，勾践还号召了宋鲁两国也派出援军。越宋鲁三国联军兵发楚丘，宣布拥护卫辄，讨伐叛乱的卫国大夫们。

联军大兵压境，卫国的这些叛臣刚开始是吓蒙了，他们没料到卫辄这个昏君还能请来如此强大的外援来。有人提议投降，把卫辄迎回来算了。但很快，公文要提出了反对，他认为投降服软会让卫辄肆无忌惮地报复他们。相反，如果咬紧牙关挺一阵子，暴虐的卫辄和越军定会做出出格的事情来，那个时候卫国的民心都会倒向大夫们这边来。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公文要所料，卫辄仗着越军的威势大肆报复那些叛臣们，他挖掉了褚师比在城外的祖坟，还把褚师家的先人挫骨扬灰；越军则是野蛮的习性难改，他们在侵入卫国的这段时间四处劫掠，引起了卫国百姓的激烈反抗。卫军看准时机，突然向联军发动了进攻，打算一举将他们打退。

但卫国叛臣们还是太低估越国人的战斗力了，越军与卫军对战，就像削黄瓜一样，几招越女剑法就把卫军打垮了。卫军败逃到了楚丘城固守，越军一路追击，在城外扎下了大营准备攻城。

越军兵临城下，卫国的大夫们又开始慌了，有人又再次提议投降，有人则干脆提议出逃。最后，大家经过激烈的商讨，决定既不投降也不出逃，而是采取瓦解卫辄和越国联合关系的方法。他们派人向越军统帅皋如求和示好，并赠送了一大笔的财宝请求越国退兵。皋如左思右想，向勾践做了请示。

此时的勾践也开始对卫辄的人品产生了厌恶，觉得自己帮助这样一个昏君实在是太掉价了。既然卫国大夫们愿意求和，越军也把卫辄送到了楚丘城下，卫国的事情就交给卫国人自己处理吧。于是他下达了指令，让皋如停止军事行动，由卫辄自己进城。

越军不再为卫辄提供保护，全部都在城外干坐着。这让卫辄吓得够呛，他怎么敢一个人入城呢，那些叛臣们还在，回去不是找死吗？

而卫国大夫们也料定了卫辄不敢进来，他们将楚丘城的城门洞开，差不多是在对卫辄叫嚣说：

“有本事你来啊。”

卫辄最终不敢入城。越军不久便撤退回国，卫辄则灰溜溜地跑回了城鉏。

卫国的大夫们重新立了卫辄的叔父卫黔为新君，是为卫悼公。为了向越国示好，同时也为了把卫辄这个昏君永远轰出卫国，卫国把城鉏割让给了越国。郁闷的卫辄最后在城鉏死去，史书上干脆写他“卒于越”。

越国愿意帮国君出大头对付卿大夫们，对于春秋末期一直被卿大夫架空的诸侯国君绝对是个利好消息。很快，勾践又接到了一单讨伐叛臣的生意，这次越军要去的是鲁国，对付的是著名的“三桓”。

三桓势力在鲁国盘综错节，根深蒂固，是一个极难对付的卿大夫集团。一开始，作为三桓领导人的季孙肥并不想和越国作对。越国击败吴国时，他也曾派了使者向勾践表示了祝贺。再后来，邾国投靠了越国，请求勾践帮助处理鲁邾两国的领土纠纷。勾践便以候伯的权力，派了舍庸来主持鲁邾两国的会盟，划定了两国的新边界。季孙肥也亲自来参加了这次会盟。

不过，季孙肥在心底里还是很不喜欢与越国人打交道的。在他的眼里，勾践和夫差一样，不过是蛮夷之王而已。这次的会盟，季孙肥就私下里嘀咕说：

“想当初吴王召我来会盟，我都不来。咳！要是子贡在这里，我怎么会落到与蛮夷大夫会盟的地步。”

与季孙肥相反，身为国君的鲁将则把越国当成大救星一样看待，想尽办法和勾践套近乎。公元前471年，鲁将亲自到琅琊城拜访了勾践，居然一待就是九个月。九个月的时间，鲁将和勾践关系打得火热，勾践高兴之余打算把自己的孙女嫁给鲁将，让鲁国的国君成为自己的孙女婿。

这件事不久让季孙肥知道了，季孙肥是坚决不能容忍鲁将与越国有婚姻关系的，那样的话，鲁将有了强力外援，三桓就危险了。于是他立刻派人暗中给勾践的儿子送礼，让勾践儿子不同意把女儿嫁给鲁将那个糟老头。如此闹腾了一阵子后，鲁将的婚事告吹了。鲁将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到了鲁国。

回到鲁国的鲁将还不死心，他决心再找一次机会去越国，请越国的军队帮他清理掉三桓。公元前468年，季孙肥去世了，三桓顿时群龙无首。鲁将趁此机会开始了大逃亡，他先是借口到某位大夫的封邑做客，离开曲阜到了鲁国边境；然后他突然越境逃到了邾国，最后通过邾国来到了越国。

但鲁将逃亡到越国请求勾践出兵的做法让勾践很为难，越国以什么理由讨伐三桓呢？弑君？没有。叛乱？也没有。三桓并没有做出十分过分的事情出来，越国根本没有适合理由出兵讨伐他们。唯一可以认定的，就是三桓对国君不敬，但这种理由拿出来，实在是太不够档次了。

果然，勾践号召诸侯们一起讨伐鲁国三桓时，居然没有一个国家响应。诸侯们本来就忙着自个儿的家事，谁愿意关心鲁国大夫对国君不敬那么点小事呢？

最后，勾践没有办法，为了能给鲁将一个交待，他派兵攻打了鲁国的边境的武城。武城城池坚固，越军没有强攻，只做了骚扰性质的袭击便撤退了。

而鲁将，身为一国国君随意投靠潜逃外国，让他受到了国人的谴责，而三桓也不断地施加压力逼他回国。最终，鲁将只能放弃了请越国攻打三桓的加护，选择了回国。但心情低落的他还没有到达曲阜，便在路上去世了。

勾践两次干涉卫国和鲁国的内政，帮助国君讨伐卿大夫，结果收获的全是失败。这在很大程度上与勾践在决策上不能坚定，太容易被金钱收买，行动虎头蛇尾造成的。越军明明可以把卫国打下来，拥立卫辄，却半途而废；而越国也明明有实力单独讨伐三桓，却只做了点蜻蜓点水的行动。

两次行动的失败，其实也印证了越国自身的能力和威望还不足以充当天下的霸主。

春秋末期，礼坏乐崩，遵从周礼那一套的仁义取天下方略明显已经不适用了。天下进入了弱肉强食的残酷竞争时代，需要一个超强实力的大国方能成为真正的霸者。

越国兴衰

公元前465年，中国历史上的传奇人物勾践终于走到了生命的终点。他是否和中原的诸侯一样获得谥号，我们就不知晓了。由于越国是蛮夷之国，所以它这个国家很有可能没有谥号这样一种制度。

同样，也因为越国的蛮夷文化，越人的名字在中原的史书中没有统一的翻译，造成了勾践之后越国国君的名号在史料上的记载非常混乱，名称不一。这里我按照比较受史学界认可的越国世系表来书写接下来的几位越国国君名号。

勾践去世后，继任的是他的太子鹿郢。鹿郢在位六年，传位给不寿。不寿又尊号“盲姑”，在位十年。

公元前449年，朱句发动政变杀死不寿，成为了新一任越王。朱句是一位强悍的国君，他在位37年，期间西进攻打了楚国，还北上消灭了郯国，侵夺了莒国的大片土地。

但越国的极盛随着朱句的去世而结束了。进入战国时代，七雄争霸，越国因为实力不足，失去了在中原的影响力。北方边境开始受到齐国和魏国的侵袭，琅琊城变得极不安全。所以，在公元前379年，当时的越王翳（yì）无奈地把首都从琅琊迁回到了吴（原姑苏城）。

外患还未消除，越国内部又发生异常血腥的宫廷政变。这让越国的国力愈发一落千丈。

翳因为多疑，曾经杀害了自己的三个儿子，这让太子诸咎非常恐慌。结果，翳在迁都三年后被自己的太子诸咎所杀。但一帮企图复辟的吴人趁诸咎政变引发的混乱之际，发动了一场叛乱，他们重夺姑苏城，杀死了诸咎。

越国随即从各地调来军队围攻姑苏城，平定了这场吴人的叛乱。然而，新任的越王无余上台没多久，又死于一场政变之中。国人便计划拥立无颛，但无颛害怕地躲进山洞里不敢出来。国人们往洞里点烟，才把无颛熏了出来，架上了王位。登上王位的无颛仍旧大哭着说：

“君乎！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

虽然很不情愿当国君，但无颛在位的十八年对越国还是颇有贡献。他安定社会，繁荣经济，很快就使越国恢复了一定的国力。他的弟弟无强继任越王后野心勃勃，决心重振越国的国威，与战国七雄较量一番。有一年魏国遭到楚国的攻击，无强公开支持魏国，一口气支援了魏军战船三百艘，箭五万支。这件事令天下极为震惊，也使得楚国对越国愈发忌惮。

公元前334年，中原发生了“徐州相王”事件（此事我会在战国史中详细说明），使齐国成为了众矢之的。楚国和赵国向齐国宣战，派兵攻打了齐国。无强认为这是个北进的大好时机，便也打出了旗号向齐国发起了进攻。

齐国无法应对三国的进攻，便使出了离间计，派了一位说客去游说无强，离间楚越两国的关系。齐国的说客一张伶牙俐齿，说越国攻打齐国没有好处，相反攻打楚国好处多多，时机也正恰当等等。无强被齐国人这一忽悠，便调转了枪头，傻乎乎地亲自领兵攻打了楚国。没想到，越军被严阵以待的楚军打得大败，差点全军覆没。

此时的楚国已经决定消灭越国了，楚国开始派出了间谍潜伏到越国，四处调查和收集情报。终于，在公元前306年，楚军大举入侵越国，攻下了姑苏城，杀死了无强，将越国钱塘江以北的土地全部占领。越国政权就此灭亡。

越国的部分宗室逃散到了钱塘江以南，他们在东南的土地上与建立了东瓯国、闽越国等小国，延续越国的王号。越国虽然在名号上没有灭亡，但此时的她只能用苟延残喘来形容了。她完全没有了争霸的实力，重新变成东南地区一群无足轻重的异族小国了。越国的霸业最终也如吴国一般昙花一现。

参考文献

《史记》《左传》《国语》《吴越春秋》《越绝书》《吕氏春秋》《竹书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