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上午九点。
周宁市刑侦局，偌大的发布大厅里坐着满满当当的媒体，发布会预计将持续两个小时，而阎非作为主办此案的刑警端坐在发布席正中。
“经过调查，吴严峰不存在蓄意谋杀黄悠悠的情况，四月十三号当晚，黄悠悠在自己家中用氰化物自杀后，吴严峰上门寻找黄悠悠未果，进屋后随即发现黄悠悠已死，出于一些原由，他将黄悠悠的尸体搬至自己车上，并伪装成了他杀。”
阎非说完，台下的记者几乎像是疯了一样地举起手，有的甚至不等他点就已经在问：“具体是什么原由请你说明一下。”
“三年前，黄悠悠在周宁市老城区的一家酒吧打工……”
……
与此同时的看守所单间里，这里唯一的住客正安静地坐在床沿，他对外头的舆论风波一无所知，然而就在这间不足五平方的居室里，他看着铁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静静地想起了过去三年的许多事。
那是一个很冷的夜晚。
“你们……！”
吴严峰拉开车门的瞬间只觉得心凉了大半，烟和腥膻的气味扑面而来，从车子黑暗的角落里传来少女压抑的抽泣，从吴严峰的角度不难看出来她身上甚至没有一件可以蔽体的衣服。
“勇哥你们……”
几个男人从车上跳下来，黄勇的酒还没完全醒，将吴严峰勾过去的时候几乎一身都是酒气：“严峰，你喜欢男的，但是你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吴严峰的视线甚至没法从黑暗的车子里挪开，直到王梓远拉上车门：“喂，你不是喜欢勇哥吗，帮他一个忙，把这个麻烦解决了……你爸催你找女朋友，哥们儿给你免费送一个，到时候就跟你爸说是你搞得，也省得他天天找你麻烦了。”
肖望醉醺醺地推了他一把：“还挺爽的，应该还是个处，要不行你也去来一把，上了就是你的女人，哥几个让给你。”
吴严峰看着三人无所谓的样子指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揪住黄勇的领子：“你们怎么能做这种事？你们不把她告你们吗！”
“这不有你吗？”黄勇勾过他的脖子，“你不是喜欢我吗，替哥把这个事处理了，我以后好好补偿你。”
“你他妈把我当什么人！”
吴严峰气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拳把黄勇打的后退两步，他正要扑上去，王梓远却已经揪住他把他扔到一边的花坛上。
三人都喝的烂醉，打人没有任何收敛，吴严峰挨了几下，肋下被踢的剧痛，而黄勇将他从地下扯起来，一口唾沫啐在他的眼皮上：“死同性恋，趁早撒泡尿照照，以为我还真能看上你？这个女的，你最好给我处理好，要是报了警，我就把你以前给我发的那些聊天记录都发出去，到时候人人知道你是个同性恋，我看你爸怎么收场，大不了鱼死网破。”
吴严峰鼻腔里都是腥气，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勉强穿好衣服的黄悠悠从车上丢下来，而很快黄勇开着车扬长而去，黄悠悠在冷风里缩成一团，仔细看，她几乎满身都是瘀伤。
“你没事吧？”
吴严峰勉强撑起身子去扶她，却见女孩子惨白的脸上几乎都是眼泪和干涸的血，她抬起头，就在那一瞬间，吴严峰几乎被她眼中的绝望淹没。
……
“吴严峰为了让警方查出三年前黄悠悠被施暴的真相，不惜让自己成为犯罪嫌疑人，而在追查吴严峰和黄悠悠社会关系的过程里，我们发现，黄悠悠在三年前，曾经被吴严峰当时的三位朋友，黄勇，王梓远和肖望强暴，因为当时吴严峰有把柄在黄勇手里，黄勇便以此要挟吴严峰让他每个月支付黄悠悠一定的封口费，之后吴严峰便这样照顾了黄悠悠三年。”
阎非面对着台下黑压压的媒体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为了避嫌，吴严峰选择支付黄悠悠现金，再由黄悠悠本人存入银行卡，也因此案发最初我们并没有立刻找到两人的社会联系……”
……
吴严峰看着病床上少女苍白的脸，他的视线慢慢下移，最后落在少女手腕上厚厚的绷带上。
黄母自杀后的半个月后，黄悠悠第一次尝试割腕，还好发现及时，送去医院捡回了一条命。
如今黄悠悠已经昏迷了将近两天，吴严峰戴着厚厚的口罩和帽子守在单间里，就这么坐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看见黄悠悠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悠悠？”
他探身过去，便见少女睁开眼，生得姣好的面容惨白一片，除了绝望什么都没剩下。
吴严峰本来想问的话因此都卡在了喉咙里，黄悠悠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他，她的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你为什么要救我？”
少女眼底的情绪几近崩溃，浑身发抖：“我妈都没了，我要你这些钱有什么用……”
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条濒死的鱼，吴严峰倒吸口凉气，罪恶纠缠着愧疚在他心里翻腾，最终慢慢地烧成了一把火。
他知道该找谁去算这笔账。
吴严峰抓住少女冰冷的手，轻声说道：“悠悠，我了解这些人，即使你告发了他们，他们的家里也有的是办法帮他们脱罪，把他们洗的干干净净，最终只需要一两年就可以出来……你相信我，只要你好起来，我可以帮你完成你想做的事。”
“你帮我？”
黄悠悠眨了眨眼，大滴的眼泪很快从眼角滑落下来，她的嘴唇颤抖：“你帮我什么，你不是不想让我报案吗……”
她绝望地看着吴严峰：“你还能怎么帮我？”
吴严峰深吸了一口气。
他最终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起身凑到少女的耳边：“诉诸法律，法律要不了他们的命，想让他们付出代价，只有一个办法。”
他的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
“给我一点时间。”
吴严峰轻声道：“你相信我，我饶不了他们。”
……
”阎队长，为什么吴严峰被抓进来这么久才开口招认？”
发布会过去一半，台下却还是有不少高举手的记者，阎非脸上的神情紧绷：”吴严峰和我们透露过，他和父亲吴俊生关系不好，有意拖延时间也是为了让这场舆论风波影响到千硕地产，用来报复吴俊生。”
他的话让台下一片哗然，同时又有人不等阎非点名便扬声问道：“据悉黄勇他们都是死于一年前的一场车祸，警方有没有觉得这个事情太过巧合？”
明显这不是一个人想问的问题，一时间整个发布会里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都落在阎非的身上，像是都在等待一个答案。
台上的阎非面色沉静，他垂着眼像是思考了片刻，很快淡淡道：“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吴严峰与一年前的事情有关，不过后续我们还在进行调查……”
……
“严峰哥，这样没问题吧？”
黄悠悠看着车里烂醉的三人，在酒精的作用下，黄勇他们甚至对外界的声音已经没了任何反应，时隔将近两年再面对他们，黄悠悠竟然还是有些怕：“他们不会醒过来吧？”
“不会的，上了山，就在之前我和你说的地方停下来，等到没车的时候让车子冲出护栏就行了，然后你在那边等一会儿，我很快会来接你。”
吴严峰把黄悠悠的帽子压低，倒光最后一听啤酒，他把空罐子扔进了车里，狭窄的空间里弥散开来浓重的酒味。吴严峰低下头对着驾驶座上的黄悠悠道：“很快你的噩梦就会结束了，那个地方没有监控，不会有人拍到你下车，等到我接上你，一切都会过去。”
他说着又隔着帽子摸了一把黄悠悠的头，声音柔和万分：“别怕，我都计划好了，不会有人发现的……到时候他们三家狗咬狗，也不会有人想到是谋杀。”
“……好。”
脸色苍白的少女听了他的话，终是深吸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这段噩梦已经纠缠了她太久，如今也该是她报复的时候了。
那天夜里凌晨时分，南山山道上传来一声巨响，而如今这声响在吴严峰耳边悠悠散去，他睁开眼，看到的是看守所里灰白的墙面。
时间趋近中午，发布会差不多快结束了，吴严峰平静地盯着牢室的一角，他清楚，之后就该是谢雷的事儿，吴俊生虽然看不起他喜欢男人，但是到了这一步，他也不会放任自己唯一的儿子去坐牢。
故意藏匿证据，或许得要判个几年，就当是他偿还黄悠悠……
他毕竟不是完全没有罪过的。吴严峰闭上眼躺回床上，阳光很好，其实过去很多个这样阳光明媚，他都觉得黄悠悠还可以活下去，但是他最终还是等来了那天。
那时她已经决定好要走了。
两人一起将室内布置成了有人匆匆赶来的样子，最后少女就像是如愿以偿，以一种极其放松的姿势躺上了床，在她的正对面，放着一只将要录下她死亡全过程的ipad。
“严峰哥。”
黄悠悠最后叫了他一声，即便是吴严峰，在这一瞬间也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们不是情侣，甚至也不能说是朋友，但是三年下来，黄悠悠对于吴严峰而言，早已经变得像是一个隐秘的妹妹一般。
吴严峰声音柔和：“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知道你不喜欢女孩儿，但是我死了之后，你能不能表现的难过一点？”
黄悠悠说着对他笑了笑，声音很轻：“我这辈子命苦，没摊上什么好事儿，我估计我死了我爸也不会管我，可能全世界就只有你还能关心我了。”
她的话几乎让吴严峰心口一震，他深吸口气，故作轻松地跟着笑了：“放心吧，我会买很多酒来纪念你，喝的烂醉，像失恋一样。”
黄悠悠像是给他逗乐了，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可别再喝吐了严峰哥，难看。”
“我都安排好了。”
吴严峰最后隔着手套轻轻揉了一把她的头发：“你想做的事，我都会替你完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