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非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发了一夜的烧，以至于少见的意识全无，甚至连有人在他头上贴了退烧贴也没有发现。
早上七点，还没到刑侦科上班的时间，姚建平和林楠都不见了踪影，阎非昏昏沉沉地洗漱回来，碰上姚建平提着早饭从外头进来，两人明显都是熬了大夜，眼眶下一片青黑。
“头儿，你醒了，有没有胃口？我们买了点清淡的。”
林楠提起手上的塑料袋，盒子里飘出来白粥的清香，阎非捂着隐隐作痛的头：“我等会儿吃，你们跟我说下进度就回去休息吧，接下来我自己来。”
“头儿你别逞强了，昨晚你都烧到39了，我和姚哥差点没给你送医院。”
林楠把早餐放在桌上一样一样打开：“我们这边已经有线索了，昨天晚上我和姚哥排查了一遍头儿你说的时间点，找到那辆车了。”
“找到了？”
阎非精神一振：“车牌呢？车主是谁？”
姚建平叼着饼含糊不清道：“问题就在这儿，没有牌，是一辆无牌车，司机裹得非常严实，我们从监控里没办法看出他的长相。”
“无牌车？是为了犯案临时摘牌？”
阎非这下终于知道为什么对方有胆子从主道上开了，就听林楠道：“这个现在还在查，车辆外表没有明显的特征可以供我们参考，只能从路线上想想办法了。”
姚建平调出电脑上的画面给阎非看，如今道路的夜视镜头已经相当高清，画面上的车辆是一辆日产车，能看到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戴着面罩，穿着一身黑衣服，明显是有备而来。
林楠无奈道：“也不好说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无牌驾驶，这要是在街上碰到一个警察，还没等他犯案估计就要被抓。”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挑那个时间点，路上几乎没有人了……而且因为没有上牌，所以他并不忌惮被路上的监控拍到，也节省了大量的时间。”
阎非本觉得依靠车牌可以迅速把这个案子破了，却没想到现在会是这种情况，他心中着急，连带着头痛加剧，咬牙道：“这辆车最后开去了什么地方，监控里的走向是往哪儿去的？”
林楠道：“往下城区去了，很聪明，在绕城公路一个很荒的出口下去了。”
“那车子最初是从哪里开来的？”
姚建平给他调出几段录像，画面上那辆车却是从之前阎非看过的，没有道路监控的小道上拐了出来，姚建平冷笑：“这兔崽子真的是精得很，别看这个事儿挺简单的，他应该之前还做过不少功课。”
来的时候注意隐藏了行踪，走的时候却仿佛是刻意提供了一个方向。
阎非强忍着越发严重的头痛：“这辆车的来历，一定跟犯人有直接关系……因此来的时候他特意注意了路线，你们有没有问过下城区的同事，有没有发现这辆车？”
林楠喝了口粥摇摇头：“刚刚买早饭的时候姚哥打电话问了，之前人家没上班，应该很快会有个结果的。”
他说完阎非才意识到现在才早上八点出头，确实急也没用，他之前绷紧的神经微微松下来一些，瞬间便觉得头疼得有点出冷汗，勉强喝了半碗粥稍有缓解，姚建平见状不无担心：“头儿，你的烧怎么样了？确定没事吗？”
“不要紧，我只是在想这么大费周章，最后却只是为了涂鸦，是不是有点得不偿失？如果这辆车是他偷来的话，那这个罪名就更大了。”
阎非看着屏幕上的日产车，眼底的神色逐渐变得冰冷，轻声道：“他是冲我来的，费这么大的功夫避开监控，尽可能地煽动舆论，这都是熟悉的手段了。”
“头儿……”
姚建平其实隐约意识到阎非在说什么，只是他还没来及说话，忽然林楠在旁边咦了一声：“萧厉发微博了。”
阎非一愣，凑过去就见小厉害的微博更新了一句话：可别重蹈覆辙。
姚建平不解：“还以为他会发什么特别要命的东西呢……这什么意思？”
阎非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却像是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拨萧厉的号码，却听那边提示拨打的用户已经关机，他当即便露出了一种相当头痛的神情。
“怎么了头儿？不会是那小子要搞什么鬼吧？”
姚建平也看不出不妙来，他一早就担心萧厉离组之后会写些于刑侦局不利的东西，却听阎非道：“马上辛苦你们一下，出个人去一趟萧厉家里，如果他在，看住他，叫他不要轻举妄动，如果不在，立马去把人找到。”
林楠有点莫名：“……头儿，现在不还忙着查手上这个案子吗，难不成他也有份儿啊？”
“不是，他只是要报复我。”
其实萧厉要干什么并不难猜，阎非无奈地捏了捏鼻梁：“我把他惹毛了，他肯定是想要赶在刑侦局之前查出结果公布于公，就跟当年的714一样……他手机关机，是为了避开我找他。”
他回忆起之前萧厉铁青的脸色，现在还没有时间去深究他之前说的话，阎非不知道当时阎正平的怀疑曾经给萧厉的家庭带来过什么样的影响，但明显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不会平白无故发那条微博的。”
不知为何，他对萧厉那个说一出是一出的脾气总有种不太妙的预感，阎非沉默良久，最终叹了口气：“未免他做出什么蠢事，赶紧把人找到。”
……
兴腾百通二手车买卖中心。
早上九点，萧厉最后对了一遍罗小男给他的地址，确定应该是这个地方……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兴腾百通是一家独门独院的二手车市场，矮墙围成的院子里停满了各式二手车，其中也不乏有好一些的牌子，单看外表，几乎看不出来是旧车。
罗小男给了他一个名字，李兴腾，也就是李华池的父亲，两年多以前，周宁新闻频道也是在这儿采访的他。
萧厉手上还有罗小男给他发来的关于当年李华池案的详细报道，萧厉现在已经知道阎非当年是查到了李华池虐待生母的证据，因此判断这个事情很有可能是蓄意杀人，然而李兴腾似乎无法接受这一点，所以对最后的终审结果相当不满意。
一切证据都表明，“还我儿子2016”就是李兴腾本人。
这个点买卖中心里还没有客人，大门也没锁，萧厉在来之前就定好了作战计划，准备装作要卖车的客人，想办法找到李兴腾和这件事有关的实锤，只要找到了，他就立马撤退，绝不恋战。
萧厉自诩没有阎非那种身手，能够以一敌二，他怂，所以自从陈一国那次被勒过脖子，他网购了一堆防身道具，不管丢不丢人，狗命比较重要。
现今萧厉后袋里揣着辣椒水，终于敢把车开进院子里，不难看出来李兴腾平时就住在这儿，平房门口还有烧菜用的灶台，甚至还晾着衣服。据罗小男说，李兴腾在儿子被抓之后大受打击，后头也有媒体做过回访，李兴腾当时虽然只有四十多岁，但看上去已经跟个六十岁的老人一样了。
天底下似乎所有经历过案子的家庭最后都会变成这样。
萧厉想起萧粲最后那几年的惨况忍不住自嘲，好好的一个老师，因为进过看守所，害怕别人的眼光，甚至十几年都没再进过校园，和唯一的儿子形同陌路，甚至直到肝癌躺在床上，萧厉都不愿意回去看望他……
在这点上萧厉不能说他对李兴腾家的悲剧感同身受，但是过去许多年他埋怨阎正平，也多少能够理解李兴腾的心情。
萧厉将车子停下来，走在路上盘算了几遍编好的说辞，再一抬头，他看见就在灰色平房侧面的墙面上，用亮色的涂鸦写着买车免费洗几个字，萧厉心头一跳，四下望去，他很快在角落里看到了几只被用剩下的涂鸦罐。
一共有三四种不同的颜色，其中也包括之前他们在被砸店铺旁看到的亮蓝，看喷口已经是使用过的了，有大量蓝色的喷料残留在瓶身上。
萧厉见状简直喜出望外，他用手机拍下照片，踏上了平房门口三阶矮矮的楼梯。
现在应该还不到营业时间，平房的门窗紧闭，然而隔音效果却不算好，萧厉凑到近处，就听那门里传来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这次的事情还得谢谢你……”
大概是在和客户打电话。
萧厉抬起手，正要叩门，却听那男人又道：“涂鸦罐按照你说的，我今天就会埋了的……是，听说他还出了车祸，简直是老天都在帮我们的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