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厂是他的毕生心血，他的棋盘。他要所有人都做棋子。他想要棋局好看，不走顺畅的道路。”
“不走赢的道路，反而为了好看。”
“他玩赏棋子，看着棋子们狗咬狗。”
“是他的财产，肆意妄为。”
“真好玩。”
“所以预期离职时间是？”
她说，总有一天我会把一件件一桩桩都写下来。学妹笑道，期待你嘲讽一通总助，我跟他讲小说里没有他。别说啦总助大嘴巴他啥都往外倒的。学妹表情无谓，他问了我就说不知道呗那有什么。不是你刚才讲小说什么的，我没和他说写行业啊，以前聊到只讲是言情小说约稿；你还特意让他确认是行业故事……老板知道的话要炸。
噢他说好奇你会把他写成什么样，学妹道，我说没他。
不是有没有他的问题！是有没有写这个厂！她焦急翻出前两天的新闻给学妹看，某大型饮料企业动用影响力，报案抓捕撰写“影射小说”的前高管。
学妹捂脸。安啦，报道里不是说了吗，人家报案是因为公司内部政治斗争，我们小透明有什么好抓的。
怕怕，她说，那是我司的忠实客户，我们老板和对方创始人是好朋友。
博士不懂上海新厂为何停产。颜岩嘲道，他在装傻，来过新厂就知道了。Cara道，前天博士值夜班，二车间完全没气味，所以不懂二车间为什么停工。颜岩表示车间里有时候闻不到。博士在厂区里也走了一圈。会飘走的，颜岩解释道，我和总助巡过一次，厂区没味儿，但是三百米外某座桥上全是我们的尾气味道。
先前为了确保新厂生产顺畅，太子乍一上任便大动干戈，安排研发人员每晚去车间值班。似乎是要代替被撤销的工艺员实行晚间巡检。老板醒醒，还没转正呢，您就叫我发挥干部带头作用，值夜后次日接着上班；晚上七点整，颜岩说她在新厂等着开会，饿，严厂的上一档会议还没结束。Cara说，待会让严厂请你吃饭。指望不上，目测他吃过了。
感觉我的剩余价值油尽灯枯，想想老板说年轻人熬一天没什么第二天继续。学姐你知道吗，夜班补助一晚一百块，还说比没有好——我给你一百块好吗！能不能不要一拍脑袋就胡来！
见识了社会的艰辛，Cara道。颜岩感叹，钱真不好挣。比跪着挣钱好点。学姐我们站着吗？别想了，蹲着吧。
——太子真他妈狠，这么玩我不干了！夜班补助，八十。第二天下午两点必须到岗。值班晚上八点到早上八点。哦八点还要汇报，回宿舍九点半吧。半小时巡查一次，相当于一晚上不睡。一个月值两次班我也受不了。严扬比他爸狠。
他要巡查什么？
堵粉，别的都要查，必要的时候做工人。
工人去干嘛了？
缺一个，巧的很一个工序缺一个。一晚上不睡就值八十人民币，我在法国做交传翻译一小时五十欧。卧槽面馆的小馄饨一股乙基麦芽酚味，防不胜防啊。他妈的我现在才吃上饭，中午都没吃饭，没给我时间吃饭。
太子他自己干嘛去？
严厂原话，第二天调休把他们惯坏了。
惯谁啊？
我们。
哦。真厉害。
真他妈厉害。
Cara叹道，果然是地主家的傻儿子，脑子被谁敲除了吗。颜岩道，他脑子堵粉了。Cara问，他晚上干啥，不巡查吧？颜岩回答，巡，挣钱是他的。Cara道，自己晚上没得睡还要给别人八十块，太子一定是心中郁闷才决定不许调休。颜岩跳脚，八十！Cara道，老板还算通晓人情，知道下手太狠年轻人会跑掉；太子……啧啧，有意思。
颜岩说，太子上了我的黑名单——劳动法呢？我值班，第二天继续上班是情怀；你逼我来，我他妈还真的不想来了。给谁打工不是打，非要一份工资把人掰成两份儿使，觉得我不值这个钱另请高明啊！
Cara说，我有情怀也不来，不能惯坏了他们。对，严家人就是被惯坏的，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你没轮到值班也就嘴上说说，颜岩道，我听到一晚上八十不补休……Cara打断她，稍安勿躁，要知道敝司是善变的，可能没值两次班人已经跑完了，太子想给八十都没人拿；静观其变。颜岩没静下来，别的企业质量部夜班巡检有补助，至少是正常工作时薪的1.5倍，白天安排休息；我们！照常上班！Cara说，太子得学着点，躁阿姨在工人堆里待过，干不出这种事；想想996的码农，超负荷工作但给的钱足够。
我没有问他们要我工资的1.5倍已经给面子了，颜岩道。
你可以问，Cara道，别光嘴上说说。
他们会讲，干部没有带头作用……这点钱，买我命也太便宜了，还不如去电子厂，起码有加班费。
非要比烂么……不过西南竞企都没这么玩，他们也就做实验三班倒。
下午两点回来上班，给你六个小时睡觉洗澡，哦还有路上的时间——惯坏了？拿我们当工人使，怎么还觉得我们被惯坏了？当代奴隶制，蹂躏一晚八十块，连前东家的三个鸭腿都买不起。
当周即刻执行新的夜班制度。第一晚包材：诸事顺遂。第二晚颜岩：粉体严重吸潮，收粉管道又堵了，一来就开始堵，悲伤那么大。十点整，Cara到宿舍没多久，回复学妹，你在捅粉吗。没有，颜岩说，我在给捅粉的工人打手电；太子说我真倒霉。
啥？
我发微信给他汇报情况，他说“我知道了，你真倒霉”。
这种人应该没有女朋友吧，Cara扶额，但是他有钱。
有钱也能造没了，颜岩忿忿道。我刚坐下，歇一会补充体力，打盹别想了。漫漫长夜才过了四分之一。虽然只有两个塔在喷粉，但是它们轮流堵啊，好恶心，粉末酱油快成泥了。
怎么湿成这样？
颜岩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我不知道。
今天喷什么？
FS109。
Cara说我先睡啦，你饿的话记得叫个夜宵外卖。醒来时她发现颜岩凌晨一点的消息：二号塔电机烧了，生无可恋。
她起身洗漱去上班，一个半小时后学妹应该回到宿舍。下午两点，颜岩给她发微信：被保洁阿姨吼起来说怎么不去上班，迷迷糊糊我还以为迟到；我不行了，堵一夜粉，拉倒吧下午旷工继续睡。
第三晚总助值班。第四天上午九点，总助竟然来办公室了，说自己待会回去休息。颜岩表示无话可说，总助还有肾吗。Cara道，你去采访下总助女朋友。昨晚没堵！所以太子是对的，我真倒霉。Cara安慰学妹，没事，未来的太子妃必定更倒霉。
这边总助埋怨，太子把颜岩当自己人看，可颜岩只关心大家付出多不多福利够不够，感情用事不顾大局，没有把自己放在管理者的位置上。那边颜岩一肚子火，逼迫我周末加班，那么工作日我就摸鱼，划水，被水淹没；我在新厂，刚才和总助吵架，他说我没有管理者思维，应做老板想法的执行者，做错了锅是老板的——这话一出，小高小胖噗嗤笑了；有病啊一晚上查四次卫生，白班一次夜班一次不能再多了，太子来我也是这个话。
——现在是质量月，啥评比标准都没定，就要巡检员和工人讲哪哪没做到得扣多少钱；“你这里没弄干净，扣你六块钱”，现场制造矛盾吗？我说了半天，巡检员不是工人的直接领导，工人不开心拿锤子砸你。啊我还喷他通知大家值夜班，却不告诉每个人究竟轮到哪天值夜班；什么“不说具体值班日期是利用信息不对等，大家根本不在意值班干嘛”，去你的信息不对等！
Cara哂笑，对啊他就是要求所有人随时待命，惶惶不可终日；如果明说夜班内容是每半小时巡查一回，谁还敢来值班。颜岩暴躁道，一是不提前告知值班日期，二是叫我抓新来的检验员值夜班，声称质量部不能分品控和检验，夜班巡检都得上。他有病吧，Cara惊讶道，检验员第二天晕乎乎全给你测错了；总助的脑子呢？也被敲除了？
可能被太子洗脑洗没了。太子说好下午一点钟跟我去车间走一遍，确认巡检要点。他妈的我等到现在，两点了还没吃饭，加班连饭都没有！我十点三刻过来，和总助吵到这时候——你检查卫生是锦上添花，工人的汗往产品里滴能不能解决一下——说要培训工人的清洁意识，他倒是培训啊！工人犯嘀咕，产品那么恶心环境再光可鉴人……有病！整个行动开始的方向就不对！大家都想细软跑，跑了的就被鞭尸“吃不了苦”；管他呢，跑吧跑吧，让技术总监和部长面面相觑好了。
啊沉没吧，被水淹没。Cara说，老技术总监或许在嘿嘿看戏。
我吐槽公司没有管理，总助说那是我们的锅……严家有钱就了不起？想走掉诶，太不尊重人了，以为我们都是行政总监哪。
你长了见识，了解到广大的世界和林子里的各种鸟。
颜岩质问，添加剂界的黄埔军校，为什么二十多年还不死？
因为西南的工人一个月放一天假，我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剥削！颜岩冒火，我不配做干部。
Cara平静道，你也不姓严。
14:50，最新通知，还要等一个小时。15:34，还差六分钟，我又等了一个小时，手机快没电了；老板说话不算话，让员工算话，扯淡呢。16:05，鬼知道啊怎么拖到现在，拖三个小时；太子说马上来，工程部的人说他在马上吧。16:31，我是真的很气了，不取消让我干等。
卧槽他还没到？Cara看不下去，太子过头了吧；虽说这也许是老板教授的训练法门，树立权威，挑拣逆来顺受的员工。
简直想当场裸辞。颜岩陷入暴走。
下午五点整，颜岩无可奈何地汇报最新进展。他妈的这货来了抽烟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