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对不住，要不是我家那小子急用钱，我也不会急着找你要。”
“嘿。怎么是对不住我，该是我跟你说谢谢的。还拖了那么久。你儿子混得挺不错的吧？生意做大了？”
“不错个屁。真混的好还能看得上我这点养老钱？怕是有去无回啊。”
“怎么能这么想呢。权当是投资了嘛。”
“投资？投资了这么多年了，没见着回报。都这把年纪了还要追加投资？”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回报可都在人生最后几年呢。再说，能经常见着，已经算是回报啦。”
“见着？都在一个市里，距离也不过三十公里，都俩月没来过啦。”
“孩子们忙嘛。”
“忙个屁！上上个星期六，实在是想我那孙子了，你不来，行，那就我去。结果去敲了半天门没开，后来打了电话才知道，人家一家三口在外旅游呢！”
“你也没提前打个电话问问呢？”
“老子去儿子家还得提前预约？笑话！”
“消消气消消气。总比我那儿子好，去上海定了居也就罢了，又把我那口子弄过去伺候儿媳妇、看孩子，这一去就是三年，说句实话，还不如保姆，保姆还有个假期，这倒好，连个假期也没有。平时孩子们要上班吧？到了周末人家又要应酬又要享受生活。好不容易熬到要上幼儿园了，想想该回来了吧？结果又怀了二胎！这两地分居的日子不知道还得过多久。”
“又怀了？这次好歹生个儿子。分居也好过我这独居。”
说到这，他的目光越过对方的肩头，看了看壁龛里妻子的遗照，心底泛起一阵凄凉。
“唉！别提这个了，现在的孩子们呢！这燕窝趁热吃了吧。”
他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保温桶，
“你还费心给我带这个。”
“儿子给寄来的，好歹算是有点良心。我一个人又吃不完。趁热吃了吧，好东西，别浪费了。”
“等会儿吧，晚饭吃的多了点，吃不太下。”
“对了，咱学校那个叫王威的老师，还记得不？”
“当然记得。听说得了癌症？”
“胃癌！前两天才走的。”
“人都走啦？我记得两个月前听说的时候不才刚查出来？”
“查出来的时候就是晚期了，都扩散到骨头里了，花了不少的钱，也受了不少的罪。”
他沉默了。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胃所在的位置，最近一段时间断断续续地胃疼，算是讳疾忌医吧，一直没去医院。这年纪越大就越不敢去医院，去一次就像在鬼门关走一遭，谁知道会查出个什么毛病来。
“年轻时欠下的债哟。干咱们这行的，哪个胃没点毛病？所以说呐，到我们这个年纪了，就得注意养生。就从这吃的上说，不能吃硬的、不能吃冷的。”
对方的手在保温桶上轻轻地拍了拍。
他站起身，走到厨房拿了个碗跟调羹，把保温桶里的燕窝倒到碗里，用调羹舀一小口送到嘴里，温度正好，只是味道没有想象中的好。有些甜，又有些苦。真不知道这些玩意儿好在什么地方，但是，吃总比不吃好吧？
两人没再说话，对方坐着等他一口口吃完。电视里的正放着关于延迟退休的新闻。
“嘿，幸亏我们退得早。要晚两年，搞不好就赶上延迟退休了。”
“有什么好的，”他把调羹放下，抹了抹嘴，“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在学校忙活着舒坦。”
“你这整个一工作狂嘛。退休的日子多舒坦，什么心都不用操，我是不想再跟那帮熊孩子打交道了。现在的孩子，比以前可是难带多了，碰不得说不得，家长也个个不省心。早些年咱刚工作的时候，老师说的话，那可是说一不二的。”
“得了吧。都什么年代了，你那旧式的父权思维早过时了。”
“想不到你还这么开明呢？”
“嘿嘿，也就是说说。看到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手还是痒痒。”
“哈哈，我就说吧。退了休就好好享受退休生活，找点兴趣爱好。”
“我可没你那么多爱好。”
下意识里，他在爱好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随即又意识到不妥，瞥了一眼对方，看不出有什么反应，他松了口气。
“行了。我该回去了。”
“不再坐会儿？”
“不了，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
“能早点休息就好了，最近不吃安眠药都睡不着了。”
“那玩意儿可不能太依赖啊。”
“没办法啊。唉…”
“那我走了啊。”
“不送了。明天再杀几盘。”
“你个臭棋篓子还没输够呢？”
“我那是让着你呢。”
“得了吧。”
对方的脚步声消失了，他关上门。尽管电视还开着，但太还是觉得房间里太安静了，他拿起遥控器，把声音调大。环顾四周，什么时候房子变得这么大了？以前总觉得房间挤，想换个大房子，但现在怎么看都觉得空旷。他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
喵。
猫蹲到沙发边，抬起头，冲他叫了一声。他才想起来还没喂猫。他忙不迭地起身，嘴里道着歉，去找猫粮。
“对不住对不住，看我这记性。”
把猫粮倒在盘里后，猫猛地吃了几口，然后停下，抬起头望着他。跟猫的眼神接触的那一刻，他一下子想起儿子小的时候。妻子过世的时候，儿子才上小学。有一次学校里忙，又忘了给儿子说，回到家的时候，儿子已经饿得要哭，他急匆匆地做好饭后，儿子扒了几口饭，然后气呼呼地看着他。就像现在猫看他的样子。过往的回忆让他心里一下子柔软了下来，又难过了起来。他还是亏欠儿子的。明天儿子来，会吃饭吧？一早得去菜市场买点儿子爱吃的菜。
“吃吧，”他蹲下身，摸了摸猫的头，“明天给你改善生活，咱吃鱼！”
猫又轻轻叫了一声，仿佛原谅了他，低头继续吃了起来。
他坐回到沙发上，看着电视上正放的电视剧，俊男靓女们的恩恩爱爱情情仇仇。他换了无数个台，停在一个养生座谈节目上，一个老专家正谈论着糖尿病的防治。
一个大大的哈欠。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是不是打了个哈欠？他看了看时间，才九点半，这倒有点稀奇。但困意倒是真真实实地袭来了，难得这么早就困了，去睡吧。他起身，洗漱完后关了电视，躺在床上，想着明早该买什么菜。
不知不觉就陷入了睡眠之中。睡眠越来越沉，有如铅坠。
半夜传来的阵阵猫叫，他丝毫没有听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