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尽在不远处王建的眼里,从诈败到设伏,他一直没有动。
手握着刀柄,注视着战场,他希望自己不需要动。
因为,他是最后的力量。
眼下,他不得不动。
刀出鞘,断秋风、寒斜阳,刀名赫雷。
有名之刀,自然不斩无名之人。
陈太师,田军容,如蒙不弃,请借头颅一用。
王建跃马而出,军旗猎风而随。
关于军旗,黄巢前辈爱用白旗(念念不忘家族私盐产业),李克用的鸦军自然是亚光黑(黑白大战,黑胜)。淮南英雄杨行密的黑云都也是黑色。而王建的亲骑军军旗是紫色。据我所看的神话怪力片,山洞装饰(尤其是西天路上的)经常以紫色为主。
这面旗还有一个特别文艺的名字:愁眉锦。正所谓紫旗一至,人见人愁,鬼见鬼哭。
紫色军旗的后面,是数百奇神怪状龇牙咧嘴的大兵,我们已经说过,这是如一部鬼神的嗑咀癞子郝牛屎们。
王建一马当先,左呼右指,威风莫名。
夺命龙出鞘,小逡巡亮刃,肩二策应,铁糕糜开路,潘尚书掩护,百步王夺制,飞郎呼啸,圣牛儿摄魂,响八震地,冷尖洒路。
在这里又要介绍一下,上面这些不是人名,而是兵器名号,相当于现在美国特战队使用的暗号。其中,夺命龙为剑,小逡巡是刀,肩二为枪,铁糕糜是大斧,潘尚书竟然是弓,配潘尚书的箭叫飞郎,而百步王是弩,圣牛儿是鼓,响八是锣,冷尖是铁蒺藜。
反正是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要被招呼一遍,尸检是样麻烦事。
面对这样的对手,陈敬瑄作为一个人,是没理由不害怕的,于是,他马上做出一个明智的决定,调转马头,快马加鞭,回到人间再说。
出击以失败告终,接下来的日子,陈敬瑄发挥顽强拼搏的精神,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直到发现自己的将领或死或降已经折腾了干净。
再没有出击的可能,很快,陈敬瑄就体会到了绝望。
有一天,陈敬瑄登上了城楼,准备给守兵打气的。
上来后,陈敬瑄强挤笑容。
同志们好!同志辛苦了!
半天,没有一个人回答。
扫视四周,全是回避他的眼神。
明白了,大家都已经知道我老陈快完了吧。
怅然呆在城头吹了一阵风,秋风秋雨愁煞人,陈太师清醒了一会,然后垂头丧气摇摇晃晃的下了楼。
第一时间,他叫来了老弟田令孜。
我们守不住了,你去跟王八谈判吧。
公元八九一年七月二十四号的傍晚,成都城门大开,田令孜先生带着印章符节来到王建的行营。
因为田公公办事干脆,无条件投降,所以王建大为感动,又认回了干爹,承诺一定保障田干爹和陈太师的人身安全并保持其生活水准。
正所谓大丈夫一言九鼎,王建果然合理安排了田公公和陈太师的退休生活,各回老家,房子还归他们。每月退休金按时发放。唯一的问题是,承诺是有期限的。
二年以后,田令孜被安了一个与凤翔李茂贞勾结的罪行,死之前,田令孜看着到来的行刑手,哂笑一声,然后就撕起布来。
把一件好好的布撕成一条一条后,接着就打结,果然是在宫中混过的,手法颇为熟练。没用多久,一条纯手工的布带织就了。
“怎么说,我以前了是十军容使,怎么随便用刀杀我。要死,我也是上吊死!”
讲究,这都要死了,还讲怎么死法,阿Q先生都被他比下去了。
可问题来了,刽子手平时只接受过刀法培训,这种高雅死法完全不会,于是,田公公只好耐着性子,将宫中秘不外传的上吊死毫无保留的传授给这些兄弟。
最终,田令孜如愿以偿,享受了杨玉环的待遇。
据记载,死了都没变色,皮肤白就是好。
这只是史书中记载的说法之一,其实,还有人说田令孜是被饿死的。
这两个说法各有市场,总的来说,饿死之说符合人民群众的需要,贪赃枉法,祸国殃民的人用此法炮制再好不过了,比如蔡京就是饿死的。而上吊死又以其独特的文化隐喻受到广大知识分子的欢迎,比如杨玉环,魏忠贤都是吊死的。
我的意见是,无论饿死吊死,死了就好。
他的哥哥陈敬瑄死于同一天,这位靠着兄弟坐上高位的人,享过荣华富贵,但所有的不正当所得,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坚信这一点,不管你信不信。
新的主人
西川节度使的印章就在王建的手上,旁边还摆着节度使的装备:旌节。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得让人不敢相信。
从一个屠牛客,一个死囚犯,经过无数凶险的选择,付出艰辛的努力,他终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曾经有个人告诉我,如果成功来临,你感到惊喜,那说明你是幸运的,如果你淡定,那说明你真的努力了。
努力过,付出过,成功已经不是偶然,必然的奖赏,又何必惊喜。
我相信这时的王建喜悦,但绝不惊喜。而就算喜悦也不宜太久,因为有一件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此时,在外面有一群人比王建要兴奋的多。他们是王建的部属。
当日股权激励的目标值已经达成,是时候兑现承诺,打开成都城,好好发一笔横财了。
想到这,王建叫来了一个人。
两天后,成都城门之外,大军列阵。
兄弟们实在有些心急了,他们不理解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入城,偏要等这两天。
现在,王建将给他们一个答案。
“大家辛苦了,我们三年百战,终于得到了成都,大家劳苦功高,不用担心得不到富贵。”
据本人从学校到职场的经验,有两种情况是一定会出现转折语的,一种是期未时老师写评语,一种是被领导表扬。
果然,王建的脸色一沉。
“但是,大家进城之后,不要乱来,尤其不能乱抢乱拿”
下面一片哗然,以前说得好好的,现在怎么变了。不抢怎么富贵,原始财富的积累不都血淋淋的嘛。
王建轻咳一声,场面肃静后,他轻描淡写般提醒了一句。
“我已经任命张勍为斩斫使,让他先进城了,大家不要犯事,不然,要是让他抓到我的面前,我还可帮你说两句好话饶你一命。如果被他先斩后奏,那自位就赶紧让家里人多备点纸钱路上用吧。”
听到这一句,很多人发出失望的声音。
张勍,河南长葛人,据记载,他是一位老兵,曾经在忠武军跟王建一起打过王仙芝,而在本文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前面,他已经露过一下名字,只是那时他用的是马甲。
他的马甲名是这样得来的。
大军进城之后,总有一二名胆大到要钱不要命的,没事跑到店铺敲诈一下老乡,到市场白吃白拿。
很快,他们就发现,有命拿,没命花,有命吃,没命消化。
他们被张勍抓了起来。
打招呼不听就不能怪上头不讲情面了。
张勍亲自主持审问,审问完毕更亲自动手执行军法,在执行这个环节,张勍还是有一些原则的,总的来说,他打人不打脸。
专打胸!
十天半个月下来,张勍就不叫张勍了,人送外号张打胸,这个名字还被记下来,跟郝牛屎们一并流传民间,为野史所记,成为一部神鬼里的一员。
张打胸的执法效果是明显的。
被打了之后,不死的那是极少数,胸肌再发达也挡不住。很快,成都城内打砸抢全部平息。
当然,上街抢老百姓的都是小虾米,真正的军将是不需要搞这些低级活动的,进城之后,王建给他们分了房,提了级,加了薪。
总的来说,王建基本上都论功行赏,人人有份,他算得上一个比较厚道的人,但比较的另一个意思是你不能太较真。
有一位兄弟就是一个较真的人,这位兄弟叫韩武,打仗比较猛,但后来证明,他更猛的是他那颗直率的心灵。
韩武经常到节度使办公室取文件之类,但这位兄弟比较不遵守交通法规,经常打马冲入节度使的厅堂,拿了文件,就地上马,扬长而去。
这就怪了,马怎么可以开到王建的办公室来,不说马随地大小便的事,要是马受了惊,毁坏了办公设备,或者伤了老板算怎么回事。
厅堂重地,人且肃静,何况马乎!
旁边的牙司(文职人员,大概跟宋江上山以前干得差不多)实在看不下去,估计自个也觉得受到了轻视。
“韩武,以后马要拴在停马场,千万不要再骑进来了。”
这实在是好意提醒,但韩武能干出骑马入堂的事,自然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当年老大答应我轮流做节度使,现在,上个马算什么!”韩武脱口而出。
不把老板的吩咐当回事是不对的,但太把老板的承诺当回事更是不对的。
未胜利之前,成都是陈敬瑄的成都,自然可以舍得,现在,成都是王建的成都,岂是随便就能分的,再说,轮流坐庄,就连同生共死的梁山兄弟都没有搞这一套,何况我们正式单位呢。
打马入厅堂,韩武未必死,说出这句话,韩武必死无疑。
数天后,韩武被刺杀,成都人都知道,这应该是王建的手笔。
韩武死得不明不白,但效果明明白白。此事过后,从上到下,全都老实了。大家还是跟着老板好好干,领分内的薪水,干分内的事。别的东西就不要多想了。
经过一阵的整风运动(也可以称为打胸运动),王建的杂牌军有了全新的称号:西川军。
这不是最后的称呼,他们后面的名字叫蜀军。
三川之地,岂能与人共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离成都不到一百里的彭州,杨晟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