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分析,王建捕捉到了梓州城内一丝微妙的变化。
不知道是不是蔡叔向同学不注意个人卫生,还是蔡叔向在东川事务上喧宾夺主的强横态度,反正顾彦晖对这位大参谋有了那么一点意见,不再像以前那样有事必问了。
牢固的主宾关系已经出现裂缝,王建要做的只是让裂缝再大一点。
在跟东川进行正常往来时(大家表面上还是朋友亲戚,需要走动的),从西川来的人除了去顾彦晖的府上,还经常到蔡叔向的家里走动。每次去了都大包小包。
作为一名外交官,跟对方的部属私自接触这是大忌,但西川使者从不避讳,专挑人多的时候去,生怕别人不知道王建的人跟蔡叔向有联系。
久而久之,顾彦晖开始怀疑这位蔡叔向到底是自己的参谋长,还是西川驻梓州办事处主任。
裂缝越来越大,最后,王建用一封信当锤彻底击碎了顾蔡联盟。
信中有一句话:拈却蔡中丞,看尔得否。
大意是,要没有蔡叔向帮你,你能干成什么事?
尊严常常摧毁我们的理智,看到信后,顾彦晖叫来了蔡叔向,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蔡中丞回去休息吧。府里的事就不劳烦先生了。”
蔡叔向惊诧地看着顾彦晖那张通红的脸,最后,他放弃了问一个为什么的想法。
好吧,不让我干,我就不干,爱咋咋地。
成功拿掉了蔡叔向,王建扫去了进军东川的一块巨石,而另一块巨石李茂贞很配合的出事了。
虽然收东川当小弟的计划受阻,但这并没有影响到李茂贞的信心,从东川抽手后,他马上伙同王行瑜,韩建开始没事找李晔的开心,最后还搞了一次逼宫行动,我们的韦昭度韦相大人就是在这次事件中不幸遇难,连李晔都被逼得逃到野外当山大王。
可做人低调点的好,皇帝就像人参果,没有本事还是别去摘。后面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李克用响应勤王号召,鸦军南下横扫三军。
华州韩建连忙与两位兄弟划清界限,邠州王行瑜比较倒霉点,因为在这起事件中敢打敢杀(杀韦昭度),敢要敢要(要当尚书令),冲锋在前,成绩突出,很快被定为首犯,成为重点打击对象,最终,王令公被当场拿下。而李茂贞窝在凤翔,写检讨承认错误,惶恐不安的等待李克用的大刀落到自己的头上。
李克用没有动,因为李晔说不。在长安外,渭桥边,泥地里等了三十多天后,李克用老老实实的领着鸦军回到了太原。
李茂贞长出一口气,回过神来后,他发现自己这一回的损失实在惨重。不但便宜没占着,在蜀中的利益也丢了一大块。
不战的勇气
在李晔发出江湖告急令后,不少下属单位纷纷发表意见(尤其是朱温),强烈谴责这起暴力事件,希望冲突各方保持冷静,尽快恢复长安的长治久安。
喊口号的多,付诸行动的少,但出兵的也并非只有李克用一家。
接到消息,西川兵也开出成都,宣称将出川打击犯罪团伙,迎接李晔回京。
可行到绵州时,西川军突然不走了,前面是主犯之一李茂贞的势力范围。
敌人确实强大,山道西道全是李茂贞的地盘,要杀到长安正如去西天取经,一路上的妖怪还是要先打的。
很快,利州被拿下了,阆州、蓬州、渠州纷纷投靠王建。
可王建什么时候去救李晔?
要知道去长安救李晔跟去西天取经虽然都要经历重重考验,但在标的物上还是有区别的,比如经书是死的,晚点去,早点去,经书都在那里。而李晔是活的有机体,去晚了,怕只能去收尸。
明显,李晔的死活不在王建的考虑范围之内。
在拿下利州,切断凤翔与东川的通道后,王建终于露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东川节度使顾彦晖不发兵赴难,还掠夺辎重,切断西川与长安的交通,他虽然是我的亲戚,我也只好大义灭亲了。
开战!
西川大军开拔到梓州附近,大败东川军,直逼城下。
所有的一切全在这一刻放下。从此东西两川不再有兄弟、亲情、友谊、恩情,最后,只剩下站着的胜利者和倒下的败者。
有人言,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总的来说,西川的风总是压过东风,但偶尔,东见也能雄劲一下。
在一次接触战中,东川兵突然发威,击退来敌,更连对方的将领都活捉了。
被捉的是王建义子王宗弼。
当然,大家不要担心王宗弼的人身安危,因为以前透露过重要机密给顾彦晖,所以到了东川,王宗弼非但没被当成战俘送去劳改,反而被顾彦晖收编成义子。
王宗弼接着当他的干儿子,只是换个单位。
从公元895年的十二月开始打到897年的五月,这一年半的时间,虽然胜多输少,但基本上来说,梓州城依然坚挺。
本以为不堪一击的东川兵还在顽强抵抗,据报告,对方情绪还不错,没有半点慌张的样子。
都死到临头,还不慌张?王建决定亲自到梓州出出差,看看是什么让东川人硬撑。
一去则已,一去就再一次成为东川人嘲笑的靶子。而且情节更严重。
以前大家都是盟友,虽然瞧不上王建的兵,但还有个分寸,顶多批评一下对方的个人卫生,非主流装扮、文化水平比较低等,这一回,大家谁也不用留情面了。
王建一到城下,城上一惊欢呼。
大家快来看,偷驴的贼来了。
完了,少年失足,遗臭终生。偏东西两川以前是哥们,对相互情况了如指掌。城上守兵将王建杀牛不成,沦为偷驴贼,还被官府抓去打板子的往事描述得生动形象,如在眼前。
堂堂制授检校太傅、成都尹、西川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管内观察处置、云南八国招抚等使、同平章事王建被人日夜称作偷驴贼,这真是要了亲的命了。
为了挽回名誉,消除影响。王建派了一名叫王舍城的滑稽演员上阵。正所谓兵来将挡,毁来舌挡。
你上去,帮我骂倒那帮嘴上缺德的王八蛋。
王舍城大步向前,立于城下,挺直身板,扯起嗓子,平地一声吼。
“我偷你家里的驴咧!”
用人不淑啊,如此,只好亲自上前表清白了。
八兄是真急了,顾不得自己尊贵的身份,跑到前面,还脱下了上衣,露出了背部。
“你们看,我是要偷驴被抓,身上挨过板子,背上那能如此光滑。”
王建当年年轻,恢复的好,背上确实看不到被打过的疮痕。
王舍城仔细看了看,然后,对着城上又是一嗓子。
“好啊,太好啦,这是用了什么牌的好膏药啊?”
这是我所见最早的名人代言,王建先生不惜自毁名誉,代言了一膏药产品(产品名称待查),而且还不收一分钱代言费,实在是高风亮节,德艺双馨。
经过王建同志的努力辩解,王舍城的大力宣传,偷驴贼的名号是坐定一万年不动摇了。
这只是王建兄征战生涯的一个小故事,它说明我们王建兄的内心是脆弱的,心底是自卑的,对过去是不愿提的,但另一个方面,王建兄还是比较大度的,王舍城揭他的伤疤,王建并没有对他怎么样。
嘿嘿笑两声,掩饰住内心的尴尬,将王舍城打发回戏班子,王建还要接着想那个问题,为什么对方不害怕,反而有闲心来调侃他的过去。
数个月后,有一个人向王建揭示了这个答案。
这个叫周德权,是王建的小舅子,在三年的攻东川之战中,他已经发现了顾彦晖的秘密。
顾彦晖的信心不在梓州城内,而在梓州城外。
“顾彦晖之所以坚守梓州,是因为东川管辖的州县还在顾彦晖亲信的手下,依靠着这些人的救援,顾彦晖坚守不了,现在我们已经攻了三年,士兵疲惫,军需供应困难,正是顾彦晖所期待的结局。”见到王建,周德权说道。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王建问。
“从那些州县下手,向他们说明利害,归顺的则许以官职,不归顺的就集中打他!”
“好,就这么办。”
这确是一个好计。胡萝卜加大棒的行动实施以来,那些支援梓州的州县纷纷投向了王建。
没有外援的梓州成为了孤城。留给顾彦晖的似乎只有两条路,要么出城拼死一战,要么像杨晟那样死守孤城,人在城在,城亡人亡。
顾彦晖走了第三条路。
公元八九七年十月十八日梓州,节度府厅镜堂
顾彦晖召集自己的家属、亲信将领,摆上了酒席。
这是最后的晚餐,城外王建正在加紧攻城,可以判断守是无论如何都守不住了。
喝了两杯酒后,顾彦晖叫出了王宗弼。
“你本来不是我们东川的旧人,现在,你可以回去了。”指着外面的开始倾塌的城墙,顾彦晖说道。
王宗弼抱拳,然后转身,干净利落的走远,事实证明,王宗弼以前是一个有良心的人,但现在,他当了一个逃兵。
顾彦晖回过头来,望着留下来的人。
这里,有一直跟随他的部将,有他的妻儿,有他的亲信参谋,有他的族人。
剩下的都是自己人了,很好,喝吧,醉了一起上路。
痛饮一番,满堂之人或自尽,或借他人之手,一起奔赴黄泉。
不久后,王建进入梓州城,看到镜堂内这一悲壮的场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城内竟然还有七万兵好好的活着。
在大多数人看来,顾彦晖这个人可能有病,好好的七万兵在手上,干吗不领着这些兵杀了去,反正横竖都是死,就算打不赢,也杀一个够本,杀二个有赚。
有这个想法的人,都应该向顾彦晖先生敬一个礼,然后回去反省一下。
这个有洁癖的人不允许自己的环境有任何尘埃,而在自己的内心,他也保留着一片清洁之地。
在清楚地看到自己必败的前景后,顾彦晖没有破罐子破摔,利用自己的七万士兵做最后一搏。
接受失败,不拿士兵的生命为自己陪葬,放弃的顾彦晖比坚持战至最后一人的杨晟更值得让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