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规律的交战结束了,在婚姻,人质,外敌等等的影响下,和平终于来到蜀地(短暂而局部的)。
现在,三川之内,唯王建一人。
公元九零三年的八月,王建晋爵蜀王。
公元九零四年的二月,在李晔被朱温强制搬迁到洛阳之后,王建开始自行任命官吏(墨制除官)。这个意思也就是说,他已经有组织没纪律了。
公元九零六年的十月,王建在成都建立行台,要承制封拜。所谓承制封拜就是我自个揣摸皇帝的意思,然后发布命令,任用官员。此时,李晔同学已经被朱温干掉,名义上的皇帝是李晔未成年的儿子,不知道王建隔着千里之外,是如何揣摸一位少年傀儡皇帝的意思。
他说他揣得对,那就算对了,反正他是没组织没纪律了。
一年以后,公元九零七年的九月二十五日,王建终于迈出了最后的一步,称帝,国号大蜀,史称前蜀。
他总算回归到有组织有纪律,属于他自己的组织,自己的纪律。
这是历史对王建的选择,也是王建对历史的选择。
公元八八六年的夏天,王建来到利州城下,这一年,他四十岁。
二十一年后的秋天,六十一岁的王建登上了他人生的最顶峰,在坐上皇位的那一刻,他有没有想起过来到利州时的那份迷惘?
人身地不熟的利州,环顾四周,不理不睬他的田令孜陈敬瑄,欲置他于死地的杨守亮,与他死磕的杨晟,曾经好友的顾家兄弟等等。最终,他们都成为装点王建生命的过客。
既成事实的东西往往看起来理当如此,但实质上并不那么顺理成章。
论靠山,他不如杨守亮,论资历,他不如陈敬瑄,论义气,他不如杨晟,论道义,他不如顾敬晖。
我想了很久,才明白让王建战胜所有人成为最终胜者的,是他的企图心。
在杨守亮把兴元当成太监休息站时,在陈敬瑄把成都当老干部疗养所时,在杨晟把彭州当成成都大门时,在顾家兄弟把梓州当成寄身之地时。王建早就在他的利州开始琢磨着王霸之道。
君子豹变,他做到了。
永远保持你的企图心,当你知道自己要去那,世界将为你让步。
在登上蜀帝的宝座后,王建开始治理他的蜀国。
论从政经验,王老兄实在没有多少,但好在,他有一个优点:知道自己的不足,知道他人的长处。
自己不会干的事,就找会干的人来,自己管不好的事,就去找能管好的人来,自己文化低,就引进有文化的人。
这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但这实在也是了不起的本事。我以前听说(听说而已,未必是真)有一位领导到某文物单位上任,在分不清一件文物是西周的还是上周的时就敢在名片上印文物专家的头衔。
承认自己的不足,不去干自己不懂的事,这是需要勇气与智慧的。
王建总能找到合适的人替他办合适的事情。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单打独斗的人。
仓管员周庠传授了他王霸之道,现在这位周参谋是成都尹。
王先成教他他爱民之道,也因而从一个小军官成为刺史,可惜的是,某次,他死于军中内斗。
名士冯涓教给了王建合纵之术,在王建称帝之后,他却关起门来,生了一阵闷气,在他的心中,依然坚持着自己唐朝进士的身份。虽然不肯当官,冯先生却没有不问世事,经常劝告王建要少收点税,体恤蜀民。
在这些人外,还有数位在王建的朝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其中一位是我们熟悉的秦妇吟秀才韦庄。
这里要说明一下,说韦庄是秀才并没有贬低之意,唐朝秀才并不是像明朝范进那样,是考不上功名的穷酸秀才,事实上,秀才在唐朝是最高荣誉,秀才科在唐朝科举中位于进士科之上,级别最高,考中者待遇高(秀才正八品,进士从九品)。但难度也最大,录取最少(一年也就一两名),所以搞了两三年,大家都不敢去考,也就停办了。
在与秦妇邂逅,写下名篇《秦妇吟》之后,韦庄同学还是收了收心,接着寻找考试的机会,终于在十多年后,他考中了进士。那时,他并没有想到自己的终点会在成都。
举进士的四年后,韦庄出了一趟差,作为长安调解员入蜀调解王建跟顾敬晖的争斗,调解失败了,但韦庄成功跳槽,成为了王建的掌书记,另一位是冯涓。
起草文书,劝谏王建是韦庄的主要工作内容,但韦庄对前蜀最大的贡献是制度的建立。
帮王建搞开国大典,帮王建修订制度,颁布法令,甚至连国家大剧院的演出节目都由韦庄一人操办。
在工作之余,韦庄进行了旺盛的诗歌创作,在他的影响下,有一门词派在蜀中得以发扬光大,这个词派叫做花间词,花间集,顾名思义,大概是玩葬花的林黛玉写的无事伤情诗。
这大概是韦庄的工作了,他用自己的气质潜移默化着成都,各地避难的士子儒生纷纷来到成都,这时的成都,被称之为有唐之遗风。
这是一件好事,制度是需要的,文化是需要传承的,娱乐也是必须的,但开始染上风雅的前蜀总有一天会产生幻觉,以为活在盛世,直把成都当长安。
顺便提一下,当年曾经指点过王建的五台山和尚处弘也被请到成都。王建没有忘记这位大师指点之恩,专门修建了弘觉禅院,没事时还曾经就国家大事前来请教。
本着为大家负责的态度,我专门去查了弘觉禅院在哪里,又问了成都的朋友,可惜的是没有打听到这个地方,不然,大家有空也可以去逛一逛,说不定也有热心的和尚主动来为你指点迷津(这种事常有,记得问完交香火费,也称佛祖咨询费。)
在这些人的辅助之下,王建息兵安民,发展经济,恢复生产,搞活贸易等等等等(实在是老调重弹),曾经满目疮痍的大地得到了喘息之机。如果要给王建的工作评一个分,我愿意给他一个良好。
除去上面所列的一些文人,影响前蜀走势的另一股势力自然是王建的干儿子们。
华洪
在蜀山那边,在云海那边,有一群干儿子,他们英勇又善战,他们齐心协力打败了陈敬瑄,他们攻克东川,拿下兴元,帮着王建走向了王位,可他们却不能唱歌跳舞快乐太欢欣,因为史书上记载,他们的干爹跟许多开国之君一样,干起了兔死狗烹的事情。
据说王建干的还比较过分,很多有功劳的义子都被他干掉了,但如果仔细查一下,便发现这是一个不太严谨的定语,在《十国春秋》这本书里,王建的四十位义子有传,可因为功高盖主而被杀的并不多。准确地说只有一位,这位义子叫王宗涤。
王宗涤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王宗涤不过是他的马甲,他的原名叫华洪。
攻彭州,王宗涤用击更疑兵计吓退了援兵。
攻东川,王宗涤劳苦功高。正式被王建收编为王家义子队。
攻兴元,王宗涤率先冲锋,第一个登上城楼。
论功劳,王宗涤确实达了功高不赏的境界。而且这位大哥还抚恤部下,口碑很好,威望很高,人气值仅输于王建,影响力直达工农商军四界,这个东西大概就是震主身危。
功高不赏,震主身危,二事既有,将军岂得无虑?——《梁书·陈庆之传》
可这两样依然不能成为王建怀疑华洪的理由,因为王宗涤再受欢迎,他也比不过王建。真正让王建起了疑心的是华洪干了一件比较诚实的事。
公元八九八年的九月,时任东川留后的王宗涤提了一个合理化建议。
东川封疆太广,超出了官吏的治理能力范围,文件传送十分不方便,经常需要数个月(交通不发达)。请求将东川管辖的遂、合、泸、渝、昌划出来重为一军镇。
只有开发商嫌土地储备量少的,哪有当官的嫌自己管得太宽的。
这正是王宗涤的明哲保身之道,东西川级别相同,而跟老板平起平坐,那大概是不想干了。
王建很快领会到了王宗涤的苦心,批准执行,可同时,他心里却下了另一个判断。
此人不贪实地,不求虚名,不可不防也。
正当王建对王宗涤开始警惕时,王宗涤又做出了一个让王建更加怀疑的举动。
王宗涤给王建写信,提出自己病了,请求让人替代他担任东川节度使。
不但自削其地,现在干脆连这一亩三分自留地都不要了。王宗涤的表白不可谓不彻底。
可正是这一个看似彻底的表忠心让王建再没办法安心下去。
越是提出不想干的人,王建越不放心,这是有案例的。
王建有一个叫王宗弁的义子在蜀州当刺史,干得好好的,突然说自己病了,要求提前病退。回到成都之后,一不进人大,二不不参加老干部协会。整天就是关起门来,比武松告诉嫂嫂金莲早关门的标准还要严。
看到这个情况后,王建陷入了自省当中。是不是对自己的分配不满意,所以干脆撂担子玩罢工呢?
马上,王建给这位王宗弁加检校太保的荣誉官职,任命书到了的时候,王宗弁坚决不干。
这都正一品了,抬起来卖也不带这样的。王建真的怒了,好在王宗弁终于肯出门了。
出门后,王宗弁成天会见老朋友,老部下,老干部,跟这三老聊天时,无论扯什么,王宗弁都能万宗归一,回到一个长吁短叹上来。
“我本来是个卑微的人,现在混成这样,实在是够本了,再也不想升了。”
据记载,为了配合这个话,王宗弁还使用了对仗。
“廉者足而不忧,贪者忧而不足。”
大家应该懂这句话的意思,反正王建终于懂了,这些言论传到他老人家耳里时,他马上开会表扬了王宗弁的这种知足不贪的精神,并赐予钱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