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许久不通声讯田阿父的信,王建重温到了久违的家庭温暖,据记载,老王的心情大好,达到了大喜这一个级别。
不容易啊,来到这里一年多,干爹终于想起我老八了。
阆州虽富,究不过一州之地,利州便利,却不是安稳之处,能从小县城到天下第二的成都去混,当然再好不过,顺便提一句,本来繁华级别排第一人的扬州正战火纷飞,不复往日盛景。成都自然跃升为第一大都会。
点起手下,带上家属,王建要举家搬迁到成都,从此吃上商品粮,在去之前,他准备先到东川节度使顾彦朗去一次。
吃了人家那么多粮食,拿了人家那么多钱,是时候去亲自道谢一下,而且,王建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
托付家属。
王建并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投奔一个许久不联系的远亲,不亚于投身炸弹坑,家属自然不能随身携带。
而在王建里的眼里,顾彦朗是一个值得托付身家性命的人。
在将家属寄存好后,王建领着三千精兵走向了成都。
路上,作为一个爱幻想的人,王建毫不例外想到了即将到来的幸福。有田干爹罩着,何愁不事半功倍。说不定一去就能分一块经济发达的好地盘。
结束独力奋战,结束奔波,从此找到组织,找到靠山,这一直是王建追求的状态。
带着美好的憧憬前进,前面不远处便是成都最后一道关卡鹿头关。
关门大开,尘飞扬了起来,里面驰出一队人马。
据史书记载,成都人多在城外的七里亭迎接往送,而王建此次虽是带兵入伙,相当于晁盖领着生辰纲人马上梁山,但毕竟是来给人家当干儿子的,没理由隔了一百里地就来欢迎。
因为一路上比较兴奋,王建一时没想明白这个道理,此时,他感动莫名,活了四十多年,受到如此礼遇,还是生平第一遭,正要上前叫声兄弟客气了,却猛然发现对方是操着家伙出来的。
王建同学,成都不是轻易能去的,就算比不上去雷音寺,也不至于像回娘家那样一点磨难都不预备。
勒马停步,喝队列阵,王建冷眼盯着对面。
对方不拿鲜花却拿大刀相迎远方的客人,这算那里的风俗习惯。
不一会,对方跑出一个军将,扯起嗓子就喊。
听完对方的话,王建的脸色从黑变白,从白变红。对方支支吾吾一大堆,但中心思想王建是听明白了。
我们陈太师太忙,请王将军改日再来。
孔夫子教育我们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陈家兄弟明显缺少这方面的教育,人家王建可不是不请自来的,而且还抛家弃子,舍弃老巢来投奔。你连差旅费都不报销,就让人家从那来回那去的,这也太霸道了点。
这一年是公元八八七年的冬天,寒风从鹿头山上呼啸而过,仿若无数的刀片刮过王建的脸,可此时,他全身发热,内心亦充满被忽悠的羞耻感。
就算当年偷驴被鄙视,他也从来没有这等愤怒。
血液贲张,怒发冲冠,王建拔刀出鞘。
众儿郎,随我斩关夺城。
事实证明,兵要是不练,就是豆腐渣。许多年没打过仗的西川兵根本抵挡不住王建的三千精锐,陈敬瑄精心布置的防线成了豆腐渣工程,鹿头关被突破,汉州被攻破,德阳被攻克,王建一路拳打脚踢,横冲直撞来到了成都城下。
当然,王建是不受欢迎的客人,城门早就关上了。
到了此时,陈敬瑄狗肉吃多了,脑子里尽是狗血剧情,都到了这份上了,竟然还想跟王建讲讲道理。
成都城楼之巅,风雪之日,陈敬瑄在楼上,王建在桥下,楼是大玄楼,桥是清远桥,这两位曾经的大饼从业走到了一起,不是开烧饼行业大会,而是谈判。
“将军这是干什么啊,老夫又没得罪你,干吗来攻打我的地盘?”
据说金鱼只有三秒的记忆,陈敬瑄大概是属金鱼的,明知故问,一脸无辜,要是对方一个心软,立马中计。遗憾的是,王建同志也是走过江湖的,这一套司空见惯。
“前些日子,我在东川做客,干爹亲自定信叫我前来,现在又让我走,是什么道理?”
王建有理有据,占据道德制高点,可谓便宜占尽。可王建招数多,马上又抛出一句,这一句一出,陈敬瑄不但理亏,有失待客之道,更有害人之实。
“重为顾公所疑,退无归矣。”
这个话的意思是,我来投靠你,结果你不接收,现在我要是领兵回东川,一定会被顾彦朗所疑,我现在是进无门,退无路了。
王建撒谎如做大饼,现做现卖,童叟不免。
老陈冷汗直冒,这一场决定理亏的谈话,就算舌头能开花也说不过去,想了半天,只好擦擦汗,叫出了自己的替补辩手田令孜。
这个事情全是田公公搞出来的,他不出场谁出场。
田老爹活动着老胳膊老腿爬上城楼,探头望去,义儿王建就在城下,只不过两年不见,如似乎成都一日,城外千日,王建变化得几乎让他认不出来。
今日之王建已非当日之王建。
当日他所知的王建初在兴元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且为上锋猜忌,生命危在旦夕,若有人肯召唤留容,直如落井援长绳,溺水送泳圈。自然感激不尽,招之即来。
而今日他所见之王建,自主一方,手握狼虎之师,还经过王霸之道的教育,自非当日穷途之人。
而自己已经老了,未上城楼之前,未见义儿之前,他犹倔强,不认老已大至,此时,现实让他清醒。
岁月就如杀牛刀,夺人朝气于无情,老夫真的老了。
早知如此,自己万不会写那封该死的邀请信。
当然,田令孜之所以犯这个错误,全在没有学习科学发展观。不知道用发展的眼光看人。
此刻,田令孜悔得肠子都青了,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其实,多说也无用,田令孜破坏合同,信誉尽毁,再解释就等同狡辩。
此时,望见干爹现身,王建突然作出一个让人吃惊的举动。
上前一步,王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后面齐刷刷跪倒一片,那是王建的手下干将。
给老人家行大礼是应该的,可王建突然抽刀,向头部挥去。
刀掠过头部,一缕断发被风吹散。这应该不是王建被人拒之门外,所以万念俱灰要遁入空门。
在影响个人外在形象之前,王建及时停止了割发动作。
“阿父既然不收留,那儿子只好去做贼了。”
割袍断义,断发绝情。从此以后,路归路,桥归桥。
王建仰天长啸,嘶哑之声随风直上城楼,田公公闻之胆战。
这下,是真捅马窝蜂了。
撕破脸皮的王建也不客气了,就从干爹的成都开始重操旧地,当上了贼。
可组织了一些进攻之后,横扫半边山南西道的王建发现,打县城跟打省城级别差得太远,而陈师傅又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工作,据说还发动了人民群众,而且还不遵守作息时间,经常半夜三更派人出来骚扰一下。
连攻三日之后,王建都没有爬上对方的城楼。攻而不克,很多人就顺势变成了死磕,不是城破就是我亡。
好在王建同志虽然被戏弄了,血压有点高,但还是比较冷静的。
领着部下,王建退出了成都,转而攻向了成都管辖的十二州,这一攻不是大半年。
经过大半年的横冲直撞,抢也抢了,烧也烧了,只不过是被放了一次鸽子,也该一笔勾销了。
王建的气似乎消了,召集众将,让大家收拾收拾,准备退回利州,还接着当山大王。
此时,一个语重心长的声音响起。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说话的是周庠。
这是一个准确的判断,
攻占阆州,盘锯利州时,有兵有粮,本已成功豹变为一条凶猛的,现在,因为举家出动,又变回一只无家可归的大野猫。
利州,阆州早就被杨守亮趁机收了回去,现在你要回家,家门朝那开都不一定知道。
退不回去,前进,又攻不下成都。王建这才意识到干爹坑他有多深。
好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真正的绝路,只有真正的盲点。在为王建点明了局势后,周庠又发挥熟悉蜀地环境的特长,重新为王建指出了一个根据地。
邛州的城防设备很好,而且还有粮食,够我们吃好些年,我们应该去占据这个地方。
邛州在今天的四川邛崃,距成都不过百里,凤凰男司马相如和富家女兼著名文艺妇女卓文君就在这里开过酒店。
周庠比耗子还精,那里有粮摸得一清两楚,可问题是你都说了那里城堑完固,又有存粮,岂是说拿下就拿下的。
在听完周庠的介绍后,王建陷入了沉思。
占据邛州,继续攻打盘根交错的陈敬瑄就意味着打持久战,而打持久战,单干是没前途的,没执照更是不成的。
思索良久,王建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法,抬起头,他的双眼发了兴奋的光芒。
“也许邛州不用去攻,自有人送上门。”
众参谋面面相觑,随后,王建说出了他的计划。
“我在部队这么多年,据观察,用兵的如果不打着皇帝的旗号,人心容易散。不如揭发陈敬瑄的罪过,请朝廷派大臣来讨伐,我们顺势要求坐镇邛州,从旁相助,不怕大业不成。”
正所谓拉大旗作为虎皮,鲁迅同志早就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一招可以保着自己,去吓唬别人。
可陈敬瑄有什么罪?
望着部下不解的面礼,王建一脸正义。
他不是好久没向中央交税了嘛!
奇了怪了,据史料记载,陈敬瑄生意人出身,一向奉公守法,知道摆摊就要交管理费,当官就得上供,从来没缺过分子钱,要是没交,也是这半年多被王建骚扰,又挡住了去路这才没交成。
当然,这个理由别人不一定理解,周庠是理解的。
领导果然一教就会,且能融会贯通,将阆州经验成功移植到成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