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艾丽莎在一阵吵闹声中醒来。弗雷泽早已不见踪影，有侍女进来时，她趁机问：“外面在做什么？”
“教皇回来了。”
艾丽莎赶紧换了一套衣服，就往外面走去。走下楼梯，穿过走廊，她见到宴会厅门紧闭，弗雷泽独自一人在外面的方桌上，百无聊赖地跟自己下棋。他抬头看了一眼，艾丽莎正要开口，他竖了一根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对方别说话。
这时，门从里面被推开，米迦列从里面走出来。艾丽莎越过他的肩膀，见到教皇脸色发颤，按住椅子扶手，咬着牙：“你是不是觉得现在可以不听从我的安排了？”
艾丽莎注视教皇的脸，突然发现，那双冷酷有神的眼眸，现在混浊了那样多。原本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神，此时被愤怒蒙蔽。他竟然像一个老人一样颤抖。
最心爱儿子的离去，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他仿佛在一夜之间衰老。
米迦列转过身：“我只是认为，现在不是最好时机。”
“那你认为什么是最好的时机？”教皇冷声对自己的儿子说，“现在查理八世要攻入那不勒斯，谁都知道他的野心是全意大利，教皇国也受到了威胁。你如果不同意的话——”
“这种短暂的政治联盟是脆弱的！”向来在教皇跟前平静的米迦列，此刻提高了音量。
教皇气得一手拍在椅子扶手上，米迦列还要说什么，一旁仆从急急忙忙赶过来，“公爵，请别再刺激教皇了。”
米迦列沉默，向教皇行了个礼，回身往走廊另一头走去。
艾丽莎和弗雷泽都没有说话，默默看着他走出来。弗雷泽是不敢说话，艾丽莎是知道此时不该说话。
教皇的仆从走到他跟后，为他揉肩捶背。另一名仆从走到门边，向门外的弗雷泽二人弯身行了个礼，便礼貌地将门阖上。
艾丽莎看向弗雷泽，用眼光问他怎么回事。
他压低声音说：“说是查理八世的事。”
“这个我听到。我想知道，他们在什么事情上产生分歧？”
“叔叔要赶紧建立联盟，让米迦列与查理八世的妹妹，勃艮第公主联姻。米迦列不肯。”
弗雷泽手里抓起来一枚棋子，在掌心上把玩着：“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米迦列跟叔叔这样争执呢。”
艾丽莎没接过话。
尽管她不知道米迦列有什么打算，但是她隐约感到，现在联姻并不明智。
身为公主，她并不懂政治，只是当时看查理八世部队的军纪，多少感到他手下的雇佣兵数量要多于正式军。尽管他来势凶猛，但未必获胜。这个时候联姻，是否有点生病了就乱找吉普赛女巫的感觉呢？
艾丽莎慢慢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米迦列正坐在花圃旁的椅子上，神色凝重。他的双手交叠，搁在自己膝盖上，似乎正沉浸在思绪中。
她走过去，坐在他身旁：“我听弗雷泽说了。”
米迦列不言不动。
她说：“虽然我不懂，但我觉得……你的决定是对的。”
他慢慢转过头来。
艾丽莎又说：“现在局势未定，假如现在提出联姻，万一他战败的话……”
米迦列打断，“不，查理八世不会输。他肯定能够拿下那不勒斯。”
她凝视他，等待他的说明。
“但是像他这样的野心家，并不会因为我们的联姻，就停下进攻意大利的步伐。当务之急，是要全面扩充教皇军，在教皇国遇到危险时，能够真正发挥作用。现在教皇军规模太小，不堪一击，胡安还是军队首领的时候，挥霍无度，军费已经严重不够了……”他捏紧了拳头，眉心紧锁。
艾丽莎第一次发现，自己未婚夫的家族，并不如想象中那样无坚不摧。教皇衰老，弗雷泽还小，博尔金家的担子就落在了米迦列肩上。
如果自己是个男人，会做什么呢？
她忽然在脑子里乱想。
米迦列又说：“叔叔尽管是教皇，但是博尔金家族一家的势力，还不能完全压倒其他奥西尼等大家族的力量。一有机会，他们就会将我们扳倒。我们危机四伏。”
艾丽莎点点头：“也许如此——我并不太清楚博尔金家族的真正情况，以及罗马的局势。不过，永远不要让你的敌人知道你的底细。永远不要让你的敌人轻视你。”
米迦列似乎在认真听。
艾丽莎有点尴尬地举了个例子：“就像当日在英格兰宫廷……我当日不过是个落难公主，但是在面对你和以撒的时候，我必须摆出一副‘我可以跟你平起平坐’的姿态，据理力争我的权利……”
其实，这个例子多么的无力。
米迦列却说：“谢谢。”
艾丽莎自嘲地微笑：“忘记我刚才说的话，那只是个笑话……”
“不，那时候，你所拥有的，只是你自己。”米迦列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很欣赏你。也许一开始，我厌恶你，我测度你接近以撒的心机……但是后面，我佩服你独自在那个宫廷里，为自己抗争的勇气。”
勇气吗？……艾丽莎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自己。
她摇摇头：“那只是因为，我已经没有可以倚靠的父兄了。”
“所以现在，他们要倚靠你？”米迦列问。
他凑近一些，她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气息，“因为王室政权不稳，加洛林家族残余势力虎视眈眈，王位继承人是尚未清楚性别的腹中胎儿，所以你的兄弟要依仗你，来跟博尔金家结盟。”
艾丽莎只好说：“身为王室中的女性，被安排婚配本来就是我的命运。我早就有这种觉悟……”
米迦列突然握住她的手：“你有没有想过，你可以嫁给我？”
艾丽莎没想过对话会往这方向发展，她在短暂的头脑空白后，一下醒转，用力将手抽出来，猛然站起身，径直往建筑物里面走。米迦列没有跟上来，但是这寒冬的白日里，她的背部分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嫁给我，就等于拥有了教皇军的直接支持。
这是他的潜台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