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一无所有。
这是什么感觉？
经历的人，才会知道。
车窗外的霓虹灯迅速地向后飞去，邢川愣神盯着，他在自嘲。
爱情……
学业……
事业……
呵呵，我太失败，一事无成。
“全都是泡沫，只一刹的花火。”
公交车上人挤人，街道上车挤车，他真的想知道，街上这些开车的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拥有一辆车，对他们来说这么容易，为什么有人开着豪车招摇过市，却好像理所应当的样子……
走进午夜诱惑KTV的电梯，邢川在心里开始盘算，“今天200块，明天200块，10天就是2000块……”
电梯门开，邢川傻了眼，下午面试时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啊！
直对电梯，长条沙发上坐着一排年轻姑娘，清凉装扮。旁边方沙发上坐着一个胖子，在对姑娘们说着什么。
电梯门开，姑娘们都把目光投了过来，胖子也歪头看过来。
整个大厅非常安静。
晚上的KTV这么安静？邢川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说：“我……是……来做兼职的，今天下午刚面的试。”
胖子听了，扭头朝楼道喊：“又来一个……”
话音刚落，从包间里走出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女人，冲邢川摆手。
回到包间，女人招呼邢川坐定，她则移动了张椅子坐在邢川对面，翘起了二郎腿，黑丝腿配红色高跟鞋。
“我看你的简历了，硕士研究生，很优秀。”
邢川笑而不语，余光瞄着女人的黑腿红高跟，心砰砰在跳。
“我喜欢跟你这种高学历的人交流。看看这样的环境，能接受吗？”
邢川转头望房间的四周：大大的KTV屏幕，形状各异的吊灯，墙上挂着很多艺术画。
等等，墙上的画是没有穿衣服的男女……更有很艺术的动作……
这……
“接受不了，你现在还可以直接走……”女人说得轻描淡写。
邢川又看了看画中很艺术的动作，心想：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不到五秒，他说：“我认为这是艺术……”
“呵呵呵……你认为这是艺术就行。”女人说着在桌子上拿起一张纸，递给邢川，用接近命令的口吻说：“签名！”
什么东西？还要押金？
女子看邢川犹豫，说道：“每个兼职人员上班都会佩戴专业设备，押金有两个作用，一个是损坏设备的费用；第二，你来做兼职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得做够30天才行，30天后押金退给你。”
邢川默默算了一下200*30，问：“那押金要多少？”
“600元。”
一共借了室友600元，总不能都……
“我身上就500块钱，你看可以吗？”
女子面露悦色，“我看你挺有眼缘，500就500吧。”
完了，说多了。
交钱之后，邢川被领到了另一个包间。
一进门，里面坐着的三男两女抬起了头，随即又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就愣愣地坐着，没有人拿出自己的手机。
邢川坐在边上，侧脸看了一眼其他人，觉得奇怪，于是轻轻拍旁边一男子的肩膀问：“你们也是来做兼职的吧？”
男子抬起头，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答：“不要说话！不能说话！”
邢川想问为什么，忽然走进一个高大黄毛的胖子，光着膀子，胸前纹得乱糟糟的。
胖子并没有坐下，大声地说：“又来一个兄弟，这样，我再强调一遍，下面的话，我只说一遍，听着，我说的你如果没有照着做，我再跟你说话就不是这个调调了。知道吗？”
三男两女大声回应：“知道！”
胖子瞪向邢川喝道：“你TM会放响屁吗？会就放出来！”
邢川顿时被吓到了，忙补了一句：“知道！”
胖子继续说：
第一，你们之间不要互相交流，不要说话。
第二，在走廊，不管碰到谁，都要鞠躬喊“欢迎光临午夜诱惑”。
第三，不要随意走动，让你们干嘛你们干嘛。
听到没有？
“听到了！”异口同声。
“现在，我给你们分配活，自己有自己的活，不需要互相帮助，自己完成自己的就行。完事儿，站在包间门口，等着客人。红衣服那女的和刚进来的，你，”胖子指邢川，“你俩，去打扫‘翻云覆雨’。女的把桌子底下的垃圾都扫出来，你拖地。现在就去……”
邢川不敢喘大气，轻轻迈开步子，朝门口走去，门口恰好经过一个清凉女人。
“回来！”胖子叫道。
邢川转身走回。
胖子呵斥：“我刚说的什么？”
蒙了。
“问好呢？”胖子的眼瞪成球。
不敢说话。
“记住没有？回答我！”
邢川不明所以，大声回应：“记住了！”
步至楼道，又遇到清凉女人，他别扭而不流利地喊出“欢迎光临午夜诱惑。”
清凉女人司空见惯地飘过。
涮完拖把，邢川立在门口，红衣女子跪在地上，掏沙发下的垃圾，一笤帚出来：烟头、啤酒瓶盖、瓜子皮、水果叉、竟还有一个保证安全的柔软胶皮。
已经顾不上尴尬了。
邢川看了周围没人，轻声问：“你好，你是第一次来吗？这都晚八点了，这个KTV怎么这么冷清？”
红衣女子没有抬头，她把掏出的垃圾扫成堆儿。
“没人，你说就行。”
“我也第一次来。”低着头说的。
这时候，大厅里喧哗起来，好像是清凉女子们在欢迎来客的声音。
“来客人了，别那么认真了，就这样吧，拖完地，我们找机会离开这个地方吧。”
邢川说着拖地，红衣女子站起身来，她有将近170cm的身高，身体看上去非常结实。
“你是济岚师范大学的吧？”
邢川停了下来，看红衣女子，说：“对，是，你怎么……”
“我也是，篮球比赛上见过你。”
“啊！校友啊！我们……”
“你给我过来！”不知何时胖子来到包间门口。
邢川走到胖子面前。
啪！
一巴掌！
没有打在脸上，胖子将左手放在邢川脸庞，右手打在了左手上。
但邢川被了一跳，加上啪这一声，耳鸣了。
“你TM不要再说话，听到没有？”
邢川下意识地点头。
这下真不敢说话了。
失恋。失业。输了所有的钱。又挨了恐吓……太难了。
二人立在包间门口，逢人便喊：
“欢迎光临午夜诱惑”
“欢迎光临午夜诱惑”
“欢迎光临午夜诱惑”
……
只见清凉女子随着客人走进包间，却并没有听到任何一个包间响起音乐，来KTV 不唱歌干嘛啊？
不知道喊了多少声，邢川决定不再喊了，心里经历了一番斗争，他突然紧张地跑到胖子跟前，局促地说：“大哥，你好。是这样，刚想起来，明天学校有毕业补考，我怕再挂科，就拿不到毕业证了。我和校友能不能先干到这，回学校复习复习，工资就不要了……”
胖子愣了一下，说了一句邢川不明白的话：“你是个聪明人，你们走吧！”
……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凌晨一点，两个失落的人，漫无目地走在济岚市的大街上。
街上的商店悉数打烊休息，街上的车已十分零星，只有洒水车咕噜噜工作着。
“烧烤店还开着门，要不要吃点东西？”
邢川知道身上只剩了八十多块钱，无法请客，不能太主动，但此情此景，又没有理由拒绝，于是说：“好。”
“喝白的还是啤的？”
店里电视上直播着德甲拜仁慕尼黑VS多特蒙德的比赛。
邢川想起了万恶的曼城没有穿盘。
今宵酒醒何处？
都一无所有了，爱哪哪吧。
无所谓……
没回答红衣女子的问题，邢川直接叫了服务员：“你好，一瓶52度白酒，500ml的，最便宜的。”
服务员转而问女子，得到的答案是：“和他一样。”
邢川有些吃惊，问：“你也喝白的？这个度数不低。”
红衣女子略带挑衅地说：“那看谁先倒。”
半夜吃饭的不多，烤串很快上来了。红衣女子举起酒杯，说：
“我叫韩媛，体育学院的。为今晚我们的遭遇和邂逅，干杯！”
酒杯碰出清脆的声音。
一杯白酒，韩媛如水般一饮而尽。
邢川惊讶，但心照不宣，“我叫邢川，文学院。为遭遇和邂逅！”
火辣辣顺着食道一直流到胃里。
一下子一杯白酒，你可以感受到，一个人是如何从清醒慢慢又快速微醺的。
白酒下肚，酒壮怂人胆。邢川盯着韩媛，这才看清面前这个女人，可能因为学体育没有防晒的缘故，稍微黑了一点，但化妆后应该算得上美女。
说话也能够放开了。
“你就是金刚芭比。”
韩媛笑不露齿，已经一脸晕乎。
“你怎么敢晚上自己来这种地方做兼职？”
并没有接邢川的话，韩媛反问：“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但真的爱你，另一个极品美女因物质而跟你，你怎么选择？”
这个问题……有些突然啊！好吧，关键我没钱。
邢川未回答，也反问：“你失恋啦？”
“你们男人！是如何做到下了女友的床，又架起陌生女人的腿的？”
信息量真大。
稍作停顿，邢川认真地说：“你刚才的问题，我选择相貌平平的真爱，不怕你笑话，我一向也是受伤的一方。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为逝去的幼稚，再喝一个？”
杯都没碰，韩媛一杯如旧，邢川保持队形。
邻桌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这可是一杯一杯的白酒啊！
白酒喝得急，上头特别快。第二杯下肚，整个人都沸腾了，躁动无比。嘴里的羊肉串已经没有味道，但酒劲儿越来越大。
再喝一杯后，晕晕乎乎中，邢川问韩媛：“你……找到工作了吗？”
韩媛慢动作摇头。
“考博士了？”
依旧摇头。
“真失恋了？”
韩媛抬起头，直勾勾盯着邢川，不说话。
邢川知道说错话了，赶紧举起酒杯，说：“送你一首歌吧”，便醉酒调唱：
阳光下的泡沫
是彩色的
就像被骗的我
是幸福的
追究什么对错
你的谎言
基于你还爱我
……
邢川打了个酒嗝，韩媛接唱：
美丽的泡沫
虽然一刹花火
你所有承诺
虽然都太脆弱
但爱像泡沫
如果能够看破
有什么难过
……
邻桌的人们停止了说话，大家更惊异地看着两人的表演，听着酒醉后五音不全的《泡沫》，当然这不耽误两人的合唱：
爱本是泡沫
如果能够看破
有什么难过
为什么难过
有什么难过
为什么难过
全都是泡沫
只一刹的花火
唱到这一句，像电影中的慢动作，邢川缓缓把酒杯送到嘴边，慢慢喝下，举起空杯。
这杯下肚不久，天旋地转，邢川自知要醉了。他闭着眼睛，仰着脸，掏出了身上仅有的86元钱，拍在了桌上。
店里其他顾客的谈话声，听不出逻辑，好像越来越淡。
邢川举起双臂，舒展开身体，一股困倦意迅速袭遍全身。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看到韩媛捂着嘴，不知是想吐，还是想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