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见你,外表轻狂不羁,我见你,眼中星光漫野。——唐栗
高二课业繁重,唐栗住校近半个月后终于蒙获大赦,放假的时间在下午四点以后,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在西边晕染昏沉了。唐栗拖着巨大的行李箱,下校车时索性将箱子踹下台阶,看
着皮箱横躺在自家独栋别墅前的小草地上,她干脆的绕开身子蹦下车,落地时大书包在她肩上掂了掂。
身后校车开走,唐栗的目光被白色栅栏格挡的隔壁草地上的人影吸引,在此之前隔壁别墅一直是空着的,即使杂草丛生也没见有人来打理过,为此自家保姆很是烦恼,唐栗在家时总听保
姆阿姨絮絮叨叨埋怨,好好的房子怎么没人打理,杂草丛生的让周围的住户怎么办!尽管保姆阿姨絮絮抱怨不止,她还是会埋头戴上自己的花边遮阳帽帮对面修剪草坪、打理花枝。
隔壁那人正背向唐栗,手拿大剪刀修剪着房子门口的灌木类欣赏植物。看背影,那人应该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男人,已然全白的头发长及肩颈,坚硬的发质散在他的耳廓及肩背上,颇有
些狂放不羁的意味。他的身体线条很流畅,虽然弯着腰却不显佝偻,依稀可以看出他站直身子时有多挺拔。虽然头发花白,但身板挺直,气质也不错,这个老头应该蛮注重锻炼的。唐栗正这
么想着,习惯性地已经脱口叫人:“阿姨!我回来了!”她刚弯腰拾起行李箱拉杆,保姆阿姨已经匆匆跑出房子,双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抹了抹,水渍留在上面,她赶忙接过唐栗手里的行李箱
,大概是刚从厨房里出来,嘴里还絮絮叨叨着:“小栗子啊,你回来了,我特地给你做了你喜欢的酸菜鱼、芦笋豆腐、羊排汤……”
唐栗心不在焉的听着,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我爸妈今天回来吗”打断了保姆阿姨的絮絮不止,保姆阿姨顿住嘴,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的意思,她的回答并着开劝的话一起砸下来:“小栗
子啊,先生太太工作都怪忙的,他们在外面又挺辛苦的,要回来一趟还真不容易,你放假他们也挺想回来看你,但是耽误这一天两天的功夫还不如在外面忙完这一阵,过段日子闲下来好好陪
你一段时间……”
又来了,阿姨一说起话来就唠叨个不停,神烦,我又没说怎么,不回来就不回来,又不是第一次,已经司空见惯的事每次还要询问只是像例行公事一般,根本不是心存幻想地期盼,自然
也不需要旁人安慰。在阿姨的唠叨声中,唐栗背着书包跟着她往房子里走,她不想听她絮叨的内容,便有意去转移注意,侧头去看别的东西。临进屋前,她转头去看隔壁那个身影,回头却发
现那人已经不见了。嗯,也许他是个孤寡老人,需要问候,就像我是一个留守儿童一样。唐栗在心中这样想,她打定主意晚上要去新邻居家送些羊排汤示好。
到了晚上,唐栗拉了椅子坐在餐桌旁,嘴里叼着根筷子,看着保姆阿姨手脚利索的端上来一道道饭菜,“阿姨,羊排汤还有吗?”唐栗叼着筷子问道。
“锅里还有,不够了我再去盛。”阿姨边说边继续往厨房走。
“行行行!我吃饱了!你把剩下的羊排汤全打包好,我给新邻居送去。”
“吃饱了?”阿姨的大嗓门远远地清晰地从厨房传来,“我菜都还没上完,你吃饱什么了!你给我老实坐着,好容易回家一趟,你不多吃点儿补补,到时候先生太太回来了,看你瘦的像
个猴子,再把你扔动物园去……”又开始了,唐栗叫苦不迭,早知道怎么也要安安静静吃完饭就引起不了这一茬的话了。
“再说了,隔壁那个老先生上了年纪,又是个外国人,外国人睡觉早吧,人家欧美那的人不都可注重生活规律和品质什么的吗?说不定人家早睡了,你要拜访也白天再去,别打扰了人家
?看电影上那些外国单身老绅士不都有怪脾气吗?你再惹着人家……”不愧是阿姨,一石就能激起千层浪,唐栗默默地抑郁了。
保姆阿姨把最后一道菜端上了桌,落了座,瞥了兴致不高的唐栗一眼,垂眼拿自己的筷子戳了戳米饭碗,“羊排汤我打包好了,放锅里热着呢,快吃饭,吃完饭给人家送去,正好走动走
动就当饭后消食。”
“嘿嘿。”唐栗立即展开眉眼咧嘴笑了。
阿姨瞅了唐栗一眼,嘴里没好气,“美了?顺着你你就美,不顺着你脸就拉下来。说好听的你听,说好的你不听,就是一点好,饭从来都不少吃,我说好听的说不好听的你都吃的不少…
…”
唐栗心说,行行行,你说的都对,我吃得多还不是多亏仰仗有你,我在饭桌上一个劲地吃还不是因为你一个劲的唠叨我。唐栗扒了口菜,问道:“他是外国人?我就见了个背影,没看见
正脸。哪个国家的?是白种人吗?”
“白种人,长得那么白连头发都是白的,哪个国家的我哪知道?我也听不懂人家说的话啊?我跟人交流都成问题,你不是英语行吗,你跟他说说话,顺便还能多练练,你说你们这快高考
了,那个英语角也没法老去了,学校封闭着也没有什么外国人,和外国人交流的机会怪少……”
阿姨真的超级能说,我还是低头扒饭吧,尽量避免引起她的话头。唐栗默默地低下头超认真地扒饭。
唐栗吃饱饭后又被逼着喝了所谓“健脑益智、健胃消食、健强体质、健康长寿”的保健养生汤后,终于得偿所愿去拜访了自己的新邻居。
唐栗站在枣红木门外,盯着木门上简洁的拉环发怔,不知为何,她的内心有些小忐忑,仿佛她面前的门不只是一扇门,而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盖子。奇怪,按理说,她不应该对一个不曾
谋面的人产生这种感觉,但也许是来自异国他乡的人给了她一点儿不同于一般左邻右舍的神秘感。她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抬起右手轻敲了敲门,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问道:“有人在家吗?
老先生?我是您的新邻居,来给您送些新鲜的羊排汤。”
过了一会儿,屋里传来脚步声,窸窸窣窣的声音渐近。门打开了一条缝,门缝里望出一双湛蓝眼眸,深邃如马里亚纳海沟,仿佛一眼望进去就会沉溺其中、无法自拔。那双美丽的湛蓝眼
眸中好像隐匿着一丝光,再仔细看看,又发现那只是自己的错觉,他的眼中很平静,遗世而淡然,淡到毫无波动,淡到不似在人间。这个白人老头面庞有些瘦削,沧桑感却难掩皮下美人骨,
他微不可查的轻蹙了一下眉头,唐栗毫不吝啬地奉送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举了举手里的保温食盒,“带给您的。”
老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后抿了抿唇,仍然打开门,让出位置,操着英语道:“进来吧。”
唐栗这个自来熟,一进屋瞅着门边鞋架上的客人拖鞋便换上了,嘴里闲聊着:“我刚才说话看您一副不太明白的样子还以为您听不懂英语呢,您到底是来自哪儿的啊?”
老人在前面领路,他不太爱说话,倒是问一句答一句,“爱尔兰。”
“那里风景超美,环境超好,我几年前和我爸妈去那旅游时拍了好多照片呢!”唐栗喋喋不休,颇有些家里阿姨的架势。
走到客厅沙发前,老人伸手指指沙发,示意唐栗坐下,他并没有落座,而是转身绕过大理石茶几,向墙上挂着的大屏液晶电视走去,他平时应该不怎么看电视,站在电视机旁费力捣彻了
一阵才打开了接收到数字信号的电视。老人弯腰拾起大理石茶几上的遥控器,递给坐在沙发上的唐栗,她有些拘谨地接过,看老人坐在了茶几斜侧的单人沙发上,她突然感到浑身都不太自在
,当然如果老人坐在她身边她或许会更不自在,但这种主客倒置、淡漠疏离的尴尬陌生的感觉确实已经让她浑身难受了。她试着找话题来打破这尴尬的情状,脱口却是:“我不会用您这遥控
器啊。”话出口后,唐栗抑郁了,这什么破话题。
老人显然也没料到,他噎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凑近唐栗,垂睫看着她手里的遥控器,他安安静静的,模样很认真,像段岁月静好的旧日时光,唐栗安静地注视着他低垂的眉眼,恍惚间眼
眶有了湿意。“抱歉,我也不会用。”老人声音里有淡淡的愧意,但语调还是平平淡淡的,唐栗刚被这一声唤回神思,却冷不防撞上他随即抬起的眉眼,她眼中的湿意还未来得及收敛,眼神
两相碰撞下却又生生愣住了,她发现,他的眼中有熟稔的复杂,似波涛汹涌的浪花卷集火山喷滚的熔岩,却终究归于平静,他抿唇,淡淡地:“也许看不了电视了,抱歉。”
唐栗猛地回了神,心里禁不住地懊恼,暗恨自己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听听音乐吗?”老人看唐栗久不回声,大概以为她是无聊了。
“啊?”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反应过来后也就顺坡下了,“哦哦。”
老人起身,去摆弄梨木桌架上那台老式唱片机,这台唱片机很漂亮,充满上世纪的复古文艺气息,自身具有的年代感也使它更为厚重和肃凛。与开电视机不同,老人操纵唱片机的手法很
娴熟,显然是经常摆弄它。
轻缓舒畅的音乐流出,带有上世纪七十年代欧美乡村音乐典型旋韵,渐渐地,唐栗的耳蜗被敲打出一段朗朗上口的轻快旋律,在这样的氛围中,奇异地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也没有人
觉得尴尬,似乎已经全身心沉浸音乐之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