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村庄散记
想起故乡，常常想起一把草，草色青青，叶脉消瘦，甚至没有丁点光泽，根却很发达，长达二三十厘米，根分段，乳白色，小时候，我们常常在秋后的田野挖出来一些，睡在作物收获后的田野上，一边嚼着白茅根，一边望着天上的云卷云舒，年华就这样随云淡去，我们也这样嚼着甜丝丝的茅根长大。
白茅草从不嚣张，和故乡的其他花草相比，它显得太隐忍了，像一位禅师，形容消瘦，如秋风里洗尽铅华的一根草杆。茅根真像是在故乡的土地上生活的农人，不玩心眼，不搞浮华，实打实的对你，内心无私天地宽。
茅根是一年生植物，多生在路边。春来的时候，茅草开出一朵尾巴似的花，也有人称它为狗尾巴草，“尾巴”上有一层毛状物，里面全是草籽。在故乡，人们格外爱读《聊斋志异》，从大人到孩子，尤其对里面的狐仙有一重敬畏感。每每望见有孩子拔起茅草的时候，就会警告他们，那是狐仙的尾巴，你给拔掉了，小心梦里它们来找你寻仇。孩子们的手多半立时撤回来，有的傻在那里。
其实，他们哪里知晓，大人们是怕他们拔掉了茅草上的种子，散落得满地都是，第二年，光是拔草，就要花费不少功夫。这样一种对孩子的教育方式，也带有浓浓的乡野气息，我们无法批判其迷信，就像我们无法灭绝茅草一样，它们的存在自有自己的道理。
秋风萧瑟，茅草在秋风里折段了腰身，至于它的种子，谁也不知道散落到哪里，就像长大的孩子，都飞出了父母的膝头，在另一方天地里安了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把野火，连茅草的叶茎也烧了个干净，这时候，有贪嘴的孩子从家里找来?头或抓口（一种农具），把深藏在土里的白茅根刨除来，当做零食吃得有滋有味。
那些被我们嚼过的茅根渣，散落一地，像被嚼过的甘蔗，只不过没有甘蔗甜，茅根的甜味里带有浓浓的时光气息，就像是故乡的老伯嘴巴上的白胡须。
故乡是药都，茅根是贵重的药材，有止喘利尿的作用，最为常用，遍地而生的茅根可以看作是土地对故乡人的恩泽。
想起茅根，也想起祖父在世时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僧人在研读经书时喜欢捻须，这些被捻断的胡须受到经文的熏陶，也有了灵气，捻断之后，被风吹到了地上，第二年春天就长出了新的白茅草。
祖父不是诗人，却对茅根有着这样一重别样的感情。原来，很多年前，祖父的父亲年少的时候，因遭了饥荒，从故乡涡阳逃荒到亳州谯城，一路上饥肠辘辘，全靠挖食茅根救了他的命。难怪祖父对茅根也这么有感情。
悠悠乡村事，被大风呼啦啦地吹走，茅根躲在田间地头，洗尽铅华呈素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