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根搅屎棍——
“快来追我啊!哈哈~哈哈!”
眼前的她,在漫天雪地里,向一座大山跑过去,不停地回头向我喊着,极富神秘地满心欢喜。
我不顾大山阴影下的寒冷,急呼呼地去追,她跑得并不快,我却怎么也追不上……
终于就差一步了,我伸手就要抓住她了。突然,她就像波纹一样荡漾散了……散了……留我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我醒了过来,回味悠长,脸上还挂着忧伤。
已经有几年我都不记得做过梦了,可这几天不知是怎么了,一直在做这样的梦,也不来点喜庆的。
已经熟络起来的新同事罗雨,说我心中燃烧着熊熊青春之火,需要找人宣泄……
这个96年的小朋友,过早地独自闯荡天朝帝都,练就了同龄人少有的机智幽默,和恰到好处的调皮捣蛋。
我一脚把他踹飞:“要泄火也先拿你开刀!”
网上有个调查说,90后已经开始步入中年。
我对着屏幕呵呵一笑,你才知道啊!以前通宵和同学打个游戏啥的,整晚狂拍键盘的手,怒骂队友的嘴,就从未停止过好吗?白天继续该干嘛干嘛。
且不论这个不靠谱的调查本身说的应该是可悲的心理年龄,或者90后佛系的生活状态,纯属戏谑。就前几天和墨涵姑娘通宵达旦的那次聊天,就已经让我到现在还没晃过神来。
也不知道是真的开始衰老了,还是当晚用力过猛,哦不,用神过猛,透支了一个星期的精气神。
我趴在办公桌上,打算对业务资料偷偷视而不见,表姐却悄悄地走到了我身后,拍了下我脑袋,姣好的面容下覆盖着若隐若现的凌厉,像是在说:“这个月不想要工资了是吗?”
我立马打了鸡血,标准的办公小姿势瞬间附身!什么中年老年的,扯什么犊子!我精力充沛,我精神焕发,我热血少年,我……
咦?表姐好像走远了……
我体力不支,我萎靡不振,我精神涣散……弓下去的小蛮腰,瞬间可以拿去架箭射大雕。
这几天我和墨涵姑娘像迅速找到了灵魂伴侣一样,都处于表达对内心世界细节刻画的状态中,持续交流碰撞。
我发现我们对静态事物的情感延伸相似之极,仅在这方面,足以把她看成女版的我,把我看成男版的她,她只需抛出现象的引子,我便能体会到她的感觉,反之亦然。
我们回忆了很多军训中彼此不为人知的心理和想法,我们交流了少为人道的生活感悟,我们畅言了一去不回的昨日和充满未知的明天。
当然,我在字里行间中包裹了沉甸甸的爱慕,明显到就差摆出连小朋友都能看懂的词汇了,她依然略过。
如果说,上次的不置可否是因为她真的没看到我的消息,那么现在,我真的不用刻意的自恋,也能知道这就是她的默许了。
从没想过,幸福就像迎面撞上火车头一样,来得这么迅猛,爆表的幸福感一度让我抓着罗雨的小肩膀,差点把他晃散了架。
她的同事都说她的蹦蹦跳跳,与此时正在热播的《欢乐颂》中邱莹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简直如出一辙的时候,我却认为那仅仅只是看起来像,实际却相去甚远。
她文艺,忧郁,更似江南烟雨中撑一把油纸伞的小家碧玉,不食人间烟火。只不过和大家一起生活久了的日常,自然少不了嬉戏打闹,而这些浅在的表象,便是邱莹莹的影子了。
庆幸的是,那位已经和墨涵发展为闺蜜的监理员彭洁,也深表认同。
满屋子张贴心情日记和随笔感悟的彭洁姑娘,既是个井井有条的物品收纳能手,又是个追求虚幻世界的文艺青年。
呵!看来我对墨涵姑娘的了解程度,已经超越了她身边的同事,达到了彭洁般闺蜜级别了呢!
“煎饼,我好累啊!我对项目部反感至极。”
“你说一个项目上有关系的人都想辞职,是个人原因还是这个项目真的有问题?”
“我喜欢写文章,写通讯报道,喜欢待人接物,可是领导就是毫不征求个人的意见,把我调到资料室,做这样没意义的事!”
这阵子她好像已经习惯了我会秒回她的消息,一连串发来好几条。
我陷入了沉思,我知道,即使面对面的安慰,也难以摧毁那样的不幸,更何况几段不冷不热的文字,我只能用一堆不疼不痒的话尽量平缓她的情绪。
是时候将故事背景和盘托出了。
一直不想回忆那些让人义愤填膺的腌臜的事情,又要浪费我帅气的脑细胞了。
一切悲剧的源头,是那个“穷怕了”的短路鬼,那个被我之前项目领导踢出不要的人,那个用赃款买了私家车,在项目部放鞭炮的脑残——谬总。
每每提及他,我依然感慨,世间居然存在那样短路的大脑。
我和他交集并不多,但对他依然保持着特点鲜明的印象。介绍起来,事迹让人有些大跌眼镜。
不过,他可是我们故事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可以说,如果没有他,就没有我和墨涵姑娘的以后,和以后的以后。我既厌恶他,又感激他能无意识地作为我人生中一段美好的爱情故事的转折纽带。虽然是灰色的,虽然,他从来不知道我和墨涵姑娘也曾相识,相知。至今也是。
想来也是这样,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沟通,和日常行为的种种,冥冥之中连接起了这个世界的无尽缘分,我们活在其中,受其恩惠的同时,又在不经意间不停地创造着它。
记得那时,我才到项目不久,就听说要有新的生产副经理调过来,便是这个做了十几年安全员,又做了几年安质部部长的,年近知天命的谬总。
不知道那个年代如何,不过我的大学同学不到两年,就有幸做了工程部部长,项目部上我的导师部长,虽然工程知识储备也不多,但也毕业五年就做得工程部部长。
在某一个领域我们往往是个新手,但我们总是能清晰地定位这个领域的老手所能达到的水平,就像虽然你唱歌并不怎么样,但能听出别人的唱功如何,你不会画画,也能看出作画人的大概功底。
就在谬总调来的第一天,在施工现场指着工字钢,问我这是什么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这个穿着朴素,体型微胖,苦难面相的领导在考我施工技术,毕竟这是个工程常识问题。
我把能想到的工字钢的位置,作用及施工工艺等,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等待得到他的认同和赞赏,或者补充。
没想到这货却来了句,哦,原来这东西是这样的啊!
自此,每天下午五点半,工人散场的时候,他都要求所有管理人员在一块空地上集合起来开会,问每个人当天的工作内容或遇到的问题,这倒是个很不错的做法。
就在差点让我觉得,他可能偏重管理而不是技术,几乎就要为他找到了台阶下的时候,结果一连几天下来,他都是以同样的问题开头,以加油鼓励的话结尾,像让人提不起兴趣的传销。既不提出行之有效的方法,也不解决遗留的问题,甚至对已经汇报过的工作重复询问,是那种疑问型的询问。
俨然一个和外表不相符的实习生。
在多人的抗议下,这种形式化的会议轻易地取消了,轻易到他都没说一句话,轻易到我和几个同事习惯性地站在原地集合的时候,才得知这个好消息。
好像失去了发光发热的平台一样的谬总,又开始在QQ工作群里活跃了起来,不管黎明黄昏,也无视酷暑难耐,顽强地发布一些存在问题的现场照片,并附上此处由某某人联系某某部门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仔细看来,竟是哪个围栏围挡少了个角,这里的卫生不合格,那里的工人安全帽太歪。
虽然问题都挺狗血,但我还是为他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把施工现场当成家的精神所折服。毕竟,我都是掐着时间,刚好不迟到不早退的。
人家这个年龄还这么努力,换成我也这样,岂不是没几天就当上总工程师了,毕竟我那么聪明,惭愧惭愧。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身边的同事都在咒骂谬总让他们拍工地照片的事,由一个人的一句话挑出,轻松引得天下英雄揭竿而起,唾沫星子乱飞。
原来,谬总发在群里的照片,正是让他们拍来发给谬总的。
我看着这些张牙舞爪的同事,他们中,有起得比鸡早的,有睡得比狗晚的,也有中午不吃饭,顶着毒太阳加班的……
忽然感觉某种激励人心的故事正在塌缩,心情像是看到光明的小鸟奋力冲向天空,突然死命地撞上钢化玻璃那般蒙圈中的哀鸣,那是一种对自己引以为傲的建筑业心存敬畏的巨大残蚀。
有一天中午,我正大汗淋漓的加班。他给我打电话,让我拍几张现场照片,并告诉他哪里不合理以及怎么解决。
终于轮到我了,我自然是极不情愿的,且不说大家都是耐着近40度的高温,忍着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像老天爷即兴撒尿一样的暴雨,干着最辛苦的工作,本来在细枝末节上就不必那么苛刻。即使真挑毛病,那也是我的劳动成果,又岂能拱手相让。但国人爱看热闹的病根,又让我不好生硬地回绝,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恰好当时我负责基坑降水,刚拍了张从抽水泵里抽出个被绞烂的老鼠的照片,正想编辑配图的文字发个朋友圈呢,正好,给你吧!
想着发给他这张不能用在工作上的照片,既能说明我忙着呢,没空搭理你这些无聊的东西,又能满足他挑毛病挑到极端的癖好。
我奸笑着发了过去,并照他一贯的风格附上:“基底老鼠太多,容易破坏防水层和水泵,建议安全员联系物资部,尽快买老鼠药!”
没想到这个短路鬼居然原封不动地转发到了工作群里,害不少同事呕出了新鲜的午饭。
从那以后,这个沉寂已久的,被他热闹了起来的工作群,又沉寂了下去。
极度认真负责的总工程师,也染上了经常用双手满脸揉搓,来缓解压力的毛病。谬总经常对总工和项目经理的工作提出别出心裁的“独到”的指手画脚……
据说谬总的靠山努力了多年,从比他还低的职位,一步步刚升到集团领导,正值春风得意。
真是一人升仙,仙及鸡犬。
呕吐过的同事们,还是激动昂扬地把我人肉搜索了出来,齐刷刷的大拇指都快贴满我的大脸盘子了。
不过,每当我看到谬总向我怼出毒辣辣凶狠的眼神的时候,我还是有一些歉意的。我本意只是不想为他做嫁衣,谁成想,整天看电视剧的他把眼睛粘在屏幕上,看都不看一眼就转发了出来。
我可不想忘了孔孟古训去得罪小人,人家随便从靠山上搬一小块石头,就足以阻断我的职业生涯路呢,又不是没有先例和炮灰。
他就这样顽强地,持续挑战我心里对好人的定义底线,我也不甘示弱地,持续为他找到拼起来都能登月的无数台阶给他下。
可自认为阿Q的N次方的我还是功力尚浅,以为套在他身上依然适用。
这场比赛我输了,还是太天真,高估他的小短腿了,台阶太长他根本下不来。
从此,我也修改了对好人的定义,不,是推翻,不再是面对一个陌生人先扣一顶人初性善的好人帽子了。
我从不轻易地评价一个人,要评价,也尽量就长避短,但对于谬总,我并不否认带有主观色彩。要说长处,目所能及,应该是能在一个枯燥的行业和基层的岗位能熬得住这么久吧。
因为总工和项目经理为人正直,又对工作负责,这根搅屎棍在这里搅不动了,就调到墨涵姑娘所在的项目部了。
对于搅屎棍的比喻,我描述起来其实也颇感不适,可谁让他那么贴合地就撞上了这个词。
人的生命中,总有一些个不知什么时候,什么原因,突然就占据了你生活的人甚嚣尘上,又不知什么时候,什么原因,突然就销声匿迹,通常再也不会被记起。
可就是这样的棍子,再次被墨涵姑娘那么痛恨地提及,我至今都无法将一个肮脏的棍子,和一个脱俗的姑娘联系到一起,去想象会产生怎样的矛盾事故,即使这些事故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并且影响到了墨涵姑娘的命运。
话说这根棍子不知去哪里搅了狗屎运,墨涵的项目部刚好空缺安全总监的位置,他就把一头削尖戳了进来。
好运并未停止,恰逢这里的项目经理彭总,正在被其他公司挖走的动摇状态中摇摆不定,从好评如潮的工程大拿,到现在对一切事务的置之不理,任由棍子胡作非为。他把小学毕业的老婆唐玲“调”进这个国家单位,居然出任综合办公室主任的职位,把堂叔从老家“调”过来做门卫。
自此,一场搅局风波在南沙项目部迅速蔓延开来。
首先,棍子的老婆,好吧,我先收起泛滥的怨恨,谬总的老婆唐玲,这下子变成了墨涵的直属领导。
刚被“调”来的时候,毛手毛脚,却也能虚心请教。彼时,全靠墨涵和另一个叫陆婷的女生倾力相帮,才使掌管一切后勤工作的综合办公室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可随着唐玲对业务的熟悉,开始日渐排斥墨涵和陆婷。但凡涉及采购,报销等资金方面的工作,一律不许她俩接触。
智者千虑也难免一失,更何况,弱智做事,往往此地无银三百两,更引人注意。
终于,墨涵还是看到了唐玲桌子上的一份报表!
项目部没有新建板房,而是租下了几栋居民楼以供居住和办公。在那样偏僻的地方,表格上的租金报价,居然是两万一间!墨涵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住的普普通通的老框架楼这么寸土寸金!而这仅是众多报表中的一份而已!
而关于后勤的一切采购,小到买烟买酒,也都是唐玲亲力亲为。
于是,食堂从原来的热热闹闹,变成冷冷清清,因为饭菜的一人份,缩减为原来的一半,多了没有,更别说从工地现场辛辛苦苦加班回来的同事。
于是,员工日用品也难以申请……
谨小慎微的唐玲不敢搞靠山是业主的陆婷,竟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把墨涵调到了资料室。
当然,她可没这权利,是把枕边风吹到了此时如日中天的谬总那里。
如果这时有人说这种情况不可能,那接下来看看谬总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法,也许你就哑口无言了。
且说谬总。
出任安全总监后,耍小聪明的卖弄把戏,和之前耍过的一模一样。
但不一样的是,这次终于有机会放大招了。趁着业主对现场文明施工评为差,并提出整顿之后,谬总的财运大门也由此打开。
做过施工或造价的人应该知道,安全文明施工费是工程总费用乘以费率而来。要知道这可是之前就提到过的地铁终点站停车场项目,几个亿的合同总价,费率再低也异常可观。
当然,这些费用并不可能全入他的口袋。
施工现场的薄皮护栏,轻质塑料标牌等等,似乎都在摇旗呐喊着自己卑微的身价,这些差价足以让谬总在广州和深圳买两套现房,好车,并丰厚地滋润着裙带关系利益链!
谁说金钱是王八蛋?
你看这些蛋蛋多么受各层领导的欢迎,财务部的假账,合同部的假合同,项目经理的不管不问,全是这些蛋蛋砸出来的。
人都砸晕了,还谈什么价值观!还要啥自行车!
一时间,项目部上下居然形成了魏忠贤般的阵仗,阉党已经在明目张胆的炫富了。
前面提到过的,因为买了好车而大肆燃放烟花炮竹的故事也源于此处。
其实谬总并不是脑子短路了,而是无所畏惧。
反正各个重要的职位都已经被自己人顶了上来,集团领导那边更是利益链的顶端。
那些做实事的领导,一个接一个主动或被动地离开了。而反对派多是敢怒不敢言的基层员工,毕竟得到这份国企工作也实属不易。
去年我面试成功的时候还为此激动了好一阵子。
想做实事学东西的人,在这里变成了背黑锅的替罪羊,见习生也毫无例外地被枪口直顶脑门,投机倒把分子被冠以功之大者,时不时地参与“奖金分红”。
谬总也真够可以,原来以前那一二十年净学孙子了,哦不,净学孙子兵法了,如果把这股子蛮劲儿放在沧桑大道上,那个集团领导的位子,还不小胖手一掐便唾手可得?也不至于连工字钢都不认识吧!
穷人不可一夜暴富!
尤其是满足了他老婆的虚荣心之后,那张嘴就变成了跑火车的山洞!
今天看车看房,明天金银珠宝,止不住的炫耀带出的不堪入目的乌烟瘴气,便弥漫于整个项目部。
我曾问墨涵姑娘,你是不是没见过雾霾?
她说,北方的雾霾是没见过,但我见过是能杀死灵魂的雾霾,你见过吗?
我竟哑口无言……
想当初,这可是用脚趾头计算,都能大赚的标杆项目。
多少项目经理觊觎这块肥美的蛋糕,当然是见得阳光的正规蛋糕,包括我之前的领导。
最终鹿死能力最强的彭总之手,前期的工作确实如火如荼,风生水起,频频获得各种评比奖项,也从别的项目挖来了一些高干并许以诱人的升值空间。
可偏偏这位彭总不想被别人说成是捡了个大便宜,非个人能力所得,心高气傲,野性十足,创业未半而中道异志,半路插出根搅屎棍,搅混满池清水,使得天下二分。
彭总倒是走得干脆,这可坑苦了被他挖过来的人才,有的被棍子赶走,有的忍辱负重,失去往日光彩。
能一反常态把一个人贬低到如此不堪,我也算是劳苦功高了。
写起不擅长的东西居然还能文思泉涌,这还要得益于那根棍子数不胜数的鲜活素材,以至于从开始的抵触回忆,到现在的意犹未尽,不想停下笔杆子。
背景故事大概如此。
我想凭我智慧的头脑兴许还能把谬总扩展成一部中篇小说呢。
最后说让人疼惜的墨涵姑娘。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