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伊能有几多愁——
“哎呀~我要束头发,找不到胶圈了~”
墨涵的声音从盥洗间传了出来。
“嗯?会放在哪里?”
我起身寻找。
“哦对了。”
她跑了出来,从行李箱中翻出一个礼盒递到我面前:“当当当当~look!”
“这什么啊?”
我接过来看着她。
“现在呢,可以把你手腕上的胶圈物归原主啦~~~刚好能用上。这就是我说的换回胶圈的礼物啊,快打开看看~”
墨涵凑了过来,欣喜地等待我的反应。
我打开盒子,是一本书和一个相框。
相框里的照片,是我第一次去广州找她拍下来的。
那是我们的自拍合影:我一身黑衣,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拿着镜头,她一身白色连衣裙,捧着盛有抓娃娃机游戏币的盒子,依偎在我身边,笑靥如花。画面右下角,还有我当时编辑的文字:共伊流年……
“当时说好下次见面给你,拖了这么久。”
“怎么还有本书啊?《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这是我最近刚读完的,我很喜欢这本书,里面有我的读书笔记,你一定要看完哦,我喜欢我们共同的交集越来越多,嘻嘻!”
“好,你喜欢,我就喜欢,我会读完的。”
墨涵手机“叮咚”一声。
“是洁洁,她问我这几天开不开心,什么时候回去呢。”
“诶?那刚好,快给她介绍一下弱弱!”
我放下礼盒,在一旁给墨涵加油。
“哦对对对!我现在就说。”
墨涵正了正坐姿,低下头就开始“咔咔咔”地打字,长长的头发散落下来,盖在肩头,遮住半张玉面。
我坐在对面,随手拿起那本书从中间打开,眼睛却久久凝望着她,我纹丝不动,呼吸都要缓进缓出,生怕打扰到她。
她打字的间歇,认真思考的样子可爱极了,壁灯温和的光,拂在她圆润的额头,弯弯的眉毛也微微的亮晶晶起来,动人的双眸是那样的专注,让人看多久都看不够。
……
“哈哈!快看啊!我已经把弱弱的微信推给洁洁啦!”
良久良久之后,墨涵的大眼睛忽然弯成了月牙儿,抬头笑嘻嘻地对我说。看到我在偷看她,又低声羞赧起来:“你干嘛~~~书都拿倒了。”
“哦?呵呵,还不是你太好看了。”
我撇下书移坐过去:“来,给我看看我家涵涵是怎么当红娘的~”
拿过手机,我就翻了起来。
我看着长篇大论的消息,惊叹道:“哇!你俩这是干嘛呢!别人斗图,你俩斗文啊!”
“嘻嘻~你仔细看嘛!你从这开始看,之前的都是药引子,开始她以为我开玩笑,还故意扯开话题呢!从这开始,是我用我们的故事,劝她接受并尝试去了解一下弱弱。”
说着,她挽起我的胳膊靠过来,把消息划到了第一个大段落上,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我看:
“以前煎饼追我的时候,我也说他,你别来找我,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然后罗列出好多缺点,包括我自己都嫌弃的部分,也让他离我远点,就算在一起也会分手,也不相信爱情,各种各种说了好多遍。可是他很坚决地说,没关系啊,我们在一起,我来陪你。后来,我们也闹了好多次不愉快,我都以为他被我伤着了,吓着了,退缩了。可是,他的消息依然出现在屏幕上,或深夜,或清晨,雷打不动地电话依然响起,我可能会故意不接几个,但他还是会一直打。接通后,他只会关心我而非责备,好像我说的那些自我否定的话都从未说过一样。有时候挺心疼他的,为我承受忍受了那么多莫来由的委屈和伤害。”
……
“记得第一次他让我感动,是我独自去旅行的时候,那次一个人住客栈,半夜浴室突然哗啦啦流水,好大好大,吓得我腿都软了,我就鼓起勇气站在浴室门口盯着喷头,我定定看了几秒,它就不流了,然后我就赶紧飞奔回床上,微信给他说这个场景,他问我,你怕吗?我说当然怕呀,没想到他的电话立马就来了。那算是我们正式的第二次电话,他就给我讲原理,分散注意力,后来就一直给我唱歌,到凌晨三点多,直到我再也不怕了,困了为止,可是第二天他还要早起上班……”
……
“因为在项目部工作的不顺利,你也知道我状态一直很差,他为我背负了很多负能量,你不是也对我说过,‘要不是遇到他,你早都得抑郁症了,活着没活着都不知道’。几乎每个月我都会莫名其妙地冲他爆发一次,哭哭闹闹任性的话,说过多少我都记不清了,他一边心疼一边开导,任由我闹情绪。有一次我闹得太厉害,他毫无招架之力,被我急得都快哭了,我就让他赶紧和我分手,说的很坚决,他眼眶红红一直说,快别闹了,闭上眼睛睡了好不好,明天早上心情就好了。这种事情也有过好几次,其实每次发脾气之后我都很自责,很心疼他。这几个月来,我们能走到现在,就是因为煎饼的不离不弃,他也曾说要改变我的心态,帮我驱赶那些负能量,现在看来也真的起效了,我慢慢发现自己不再那么神经质,那么敏感,看待同一件事居然乐观了起来。
哈哈看不出来吧,我们之间其实也有很多坎坷的,到现在真是不容易,都是煎饼为我们创造出来的,我经常和他说,要是我是个男的,我早就甩了我自己了!”
……
“本来我们在一起军训那会儿,我对他完全没印象,第一次记住他,只是因为他和弱弱在城市客栈住一起,高高瘦瘦不爱说话,再后来忘了怎么加的微信,偶尔会说一点话。在当时的我看来,就觉得他只是有点幽默。有一次偶然告诉他我在项目工作不愉快的经历,他不同于身边任何朋友的方式来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而是以更成熟,更全面,更深刻的角度来帮我分析和开导我,给我讲,这个人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那件事可能是怎么一步步发展成那个样子的,他总是不厌其烦的分析,琢磨一次又一次,经常我说一件事,他会回复好多长篇大论的见解,和教我应对的方式,不停地站在我的位置为我思考,不停地转换视角带给我正能量。这时候我才知道,这就叫在乎,他在乎我的一切喜怒哀乐,即使那时候,他只是一个废弃情绪回收站。慢慢地,我也开始以他教我的思维方式去留心观察,才知道拥有一种局外人般的上帝视角是多么惊喜,我也渐渐地愿意和他说更多的烦恼和心事,甚至产生了某种情感依赖,不管发生什么大小事,我都习惯性地第一时间告诉他。”
……
“他还能写好看的句子,能和我聊很投机的话,两个人开始找到共同的兴趣爱好点,便有了好的开端。他表达心意后,告诉了我,军训那段时间里我在他心里的位置,讲的全是我不知道的细节,满满都是他的心事。我惊讶极了,原来那时候那么丑的自己,竟然会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后来他来广州找我的事,你也都在场,这大概就是我和他的故事了。”
……
“你可以参考一下我们的经历,领会一下其中的精华,弱弱是个很暖,很文艺,很有想法的男生,他也有一颗值得去相处和探索的内心,说不定将来你还会给我讲起你们的故事呢!所以不要怯场,未知的才具有吸引力,不是么我的洁洁?”
“去你大爷个熊锅盖爆炒鸡腿儿,你这哪里是给我介绍朋友,明明是撒了一大波狗粮!平时撒的还不够嘛?”
彭洁的回复干脆利落。
“哈哈,吃尽天下狗粮,往后才能撒得更自然哟~”
“别说了,加了。”
……
看完,我感动到无语凝噎。
没想到墨涵都记得,她都记得!
想当初我只是希望她回首往事时,哪怕只有一秒能记起这世界上还有个默默喜欢她的人,就足够了。如今,我们竟是相爱相伴的情侣。
可我现在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原来彭洁也发现你有那么一点……嗯……抑郁症的症状?”
“什么叫‘也’?你也注意到了?”
“当然了!”
我打开读书软件,书架上摆了十来本关于抑郁症的书。
她怔怔地看着我的手机出神,有些惊奇地问我:“你一直在默默地关注啊,你那么绞尽脑汁地给我正能量,帮我解决烦恼,开导我,原来你早就意识到了啊!”
“这些都是我自愿的,其实个别时候我也会欠缺耐心,但我知道你更需要鼓励。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抑郁症这种东西,后来看到一些新闻就好奇搜了下,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除了自杀倾向,其他的症状居然和你那么相似,持久的心境低落,到悲痛欲绝,自卑抑郁,甚至悲观厌世,这些你都有。我就找了几本书,从里面找方法,小心翼翼地跟你聊天,想着一定要在你变的严重或者发展为慢性抑郁之前,给你纠正过来。”
墨涵呆呆地看着我,眼眶打转的泪花就要掉出来:“你好爱我啊!我真的好多了,自己都能感觉到你带给我的改变。原来这一年来你为我付出了这么多,可我从来都只是给你倒苦水,只知道给你带来烦恼。”
我用手指将她头发轻轻划到耳后,继续说着:“我说了,这都是我自愿的啊。其实有个很好的办法呢,就是脱离你现在的环境,去一个舒服,不压抑的新环境,应该可以釜底抽薪,书上是这么讲的。”
墨涵显然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也想离开,但又离不开这里。”
“嘿?我就纳闷了!”
我竟有一丝生气:“你要知道,我做的再多,也只能是稍微调整一下你的心态,但凡你在不开心的环境继续待下去,那些症状就不会根除,反反复复变成了慢性,可就永远这样了。你以前那个南宁的项目,不就待的很开心吗?那个赵总也挖了你三次,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就是不过去呢?”
“唉……”
墨涵叹了口气:“你知道吗,当初我进中铁的时候,是我家人托亲戚才进来的,那时候就告诉我,这个铁饭碗的机会难得,要好好稳定住,只要我好好表现,靠着关系,以后会升到集团机关里面去的,到时候家里也会因为这个感到骄傲。当时跟我一块进中铁的,还有我姨家的一个表哥,他在别的项目,那个项目环境气氛都很好,他也吃得很开,没多久就升了个小领导,家里就时不时地拿他和我作比较,然后就会怪我不争气,让他们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给人家推荐了能力不强的我,家人都会为了我时不时地去亲戚家走动,说我背负着家里的希望,不要让他们失望什么的。你说说,就我们这个项目,上面有个唐玲压着我,不让我提高工作能力,再上面还有个谬总,甚至把我调到资料室,我能怎么样,跟家人说过,可他们只是让我忍耐,从不考虑我的感受,还总是让我找自己的原因,说我太任性。”
我心疼地一把抱住她,说道:“你家人怎么这么强势,难道要把你的痛苦当成他们在圈子里扬眉吐气的筹码吗?那你跳槽啊,为什么不跳?”
“你以为我没想过啊,在这么糟糕的情况下,跳槽就更证明是我自己承认自己的能力问题了,也跟家里说过啊,他们的意思是这事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费了好大劲进来的,不能说走就走,赵总那边又没有关系,看不到未来的,也没办法跟亲戚交代,让他们怎么看我们。”
“那就完全不顾你的感受吗?”
“其实,我也没那么想去。”
墨涵忽然若有所思。
“为什么,那个赵总不是德高望重,受人拥戴吗?”
“哎呀,不好说……”
我有些着急了,加重语气,蹦出一个字:“说!”
“反正,就是,当时我去南宁实习快结束的时候,赵总叫我到办公室,说等我毕业了再回这里,他会给我……特殊照顾。”
“啥???特殊照顾?我XX妈的!衣冠禽兽!什么玩意儿!果然是天下男人一般黑!快说然后呢?你说了啥?”
我气急败坏地皱着眉头继续追问。
“我又不傻,但当时我真的很震惊,还好反应快,赶紧装傻,我就笑着说,赵总已经很照顾我了,这里也真的很好,毕业之后再说吧。我心里想着真恶心,人心隔肚皮,反正毕业后家里都给我安排好了。”
“对对对,你不能去,怪不得这鸟人挖你三次你都不去,妈的!气死我了!以前我问你你怎么不说啊?”
“你那么敏感,这种事怎么好在电话里说,你肯定又要想多了。”
“唉,原来这就是那层神秘的面纱啊。”
我自言自语道。
“什么面纱啊?”
“哦没事,那接下来呢,你,要不要考虑跳出来,换个行业啥的?”
我心想着,要是她能来石家庄就再好不过了。
“不跳了,家人也不允许,再说这个项目也快竣工了,成都新开了个高速项目,重组的领导班子,据说都很正派,不知道能不能调过去。”
“那太好了,尽量去成都这个吧,跟你亲戚申请下。答应我,不要难为情,你想想,你不主动说,他们就不知道你的诉求,也不知道这个项目到底对你好不好,万一还让你跟着谬总他们,岂不是凉凉了,申请一下去好的项目,也许还能一洗之前的委屈。”
“好~~~我答应你,等这个项目结束的时候,我就主动去说。但我在这个项目不好,不管是不是客观原因,我都从没麻烦过他们,这次我就勇敢一次。”
墨涵长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呼~~~这些事其实一直是我的一个心结,都说出来的感觉真好,一下子觉得这些都不是事儿了,有你真好~”
我把她搂在怀里,一时间五味杂陈,没想到这个可爱的脑袋里,居然装着这么多烦恼:“那唐玲为什么还敢这么欺负你?”
“因为他们的关系和我的关系不是一种做派。”
是啊,我早该想到的。
谬总夫妻俩的靠山如此臭恶滔天,而墨涵姑娘的亲戚只是为她提供了一个工作平台,从未有过更多的照顾,一股清流自然不会和下水同流合污。
只是,原来集团公司也拉帮结派,像是在全国分布的项目部版图上,插旗画地,党羽林立。就这种情况,下放到某个具体的项目部里面,便是:已经各自站好队的项目领导们,为了自己所属的靠山的利益,去明争暗斗,排除异己,累及基层员工。要是各局各厅的搅屎棍一起搅起来,还不就像金箍棒搅东海那样,轻易地搅乱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