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西垂残阳如血,落日将流浪的影子拉得老长。
荒芜的古道就像一条蜿蜒在莽莽荒野的长蛇,坑坑洼洼一路崎岖,不过这对两只脚赶路的流浪儿来说,也谈不上什么颠簸感。
米迹身无长物的顺着古道走,他看看那天看看这荒野,神情无比埋汰,也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再见人烟。
下山前老头子告诉他,以后若不知去向,就去找条大路,顺着路走就对了,总不会刚下这座山又上了那座山。
顺着一条逐渐能看清轮廓的古道南去,他渐渐挣脱了原始山群的怀抱,却更像只无头苍蝇,漫无目的地沿着杂草丛生的古道远游,走过荒原又走过荒岭。
米迹抿了抿嘴唇,顶着骄阳赶了半天路,绕是他体质再好功底再厚也是难受,他倒了倒干瘪瘪的水壶,后者也是颇给面子的给他弄出来两滴,两滴水紧紧地粘着壶嘴,任他怎么摇晃都不愿滴下。
害,米迹摇摇头,将那两滴水舔进了嘴里。以前听老头子说,一文钱能难死一群英雄好汉,米迹不信,你这老家伙都能大鱼大肉的跑江湖,难不成英雄好汉还不行了。
真甜,他细品舌尖微末的清凉,想想甘露也不过如此了。
他刚下山时经过了一个偏僻的乡镇,当时腰包里鼓鼓有三十两银子,结果出镇就买了个水壶和两斤熏肉,真是莫名其妙。
想到曾和老头子游历江南时,老家伙信口胡诌、双手几掐就有银子往兜里揣,我怎么就让算命半仙、地摊老丈给忽悠了?害,老头子的功夫真不是看着就能学会的。
今晚怕又得露宿荒野了,米迹三两下攀到路旁孑然独立的老树上,顺着古道极目远眺,仍不见有丝毫的烟火气。
这背靠原始山群的地段儿,要是撞见头倒了霉的荒猪就好了,他祈祷,实在不行就来荒狼吧,我现在不厌其烦。
夕阳在天边吊着半条命,他枯燥地又赶了一段路,别说垂涎的野味了,就连飞禽走兽的便便都没看到,这会儿只有画饼充饥了,北面盘踞着一望无际的原始山群,他就是想喝口西北风也没得商量。
一脸郁闷浑身都不自在,不久,他耳中隐约响起了呦呵声、马蹄声。害,耳朵都想整个幻听解解闷了,他叹息了一声,百无聊赖地拉了拉耳垂,而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身后。
见鬼!米迹半信半疑地转身,目之所及一干壮汉纵马疾行,他两眼放光,就像溺水的人看到了救命的稻草。
近了,一精瘦中年人带着四个背刀壮汉先行,马是这南夷之地有名的赤驹,筋骨强健足以日行五百里。中间是辆精简雅致的马车,由一匹罕见的玉犀独角兽拉着,车夫看上去是个邋遢的老酒鬼,酒葫芦不离手、时不时就整两口。马车后面还有四个挂斧悬锤的骑乘大汉。
“小子闪开!”中年人看着米迹一步步站到路中间,就像乞丐端着个破碗拦路抢劫一样,而且不知哪来的胆子,竟敢拦他们这群剽悍的武夫。中年人立即勒住缰绳,惊得怒目圆睁,气得须发飞扬。
对米迹而言,虽然此行多有不妥,但想活着离开这鬼地方,说不得也要硬着头皮拦下他们了。
吁!……中年人坐下的赤驹前蹄在米迹身前一丈处高高扬起,众人也跟着纷纷制住了烈马。
“臭小子找死呢?!”中年人空甩马鞭,空气中顿时响起爆破般的炸响,显然他十分愤怒。
“高爷,他碰瓷嘞。”他们是距此地三百里外的路家护卫,两天前陪小姐路小屿往原始山群寻药,如今正是归程。
“碰瓷?小子好胆啊,单枪匹马敢找我们的不痛快。”
哈哈哈哈……一干护卫毫不掩饰地讥笑起来。
“荒山野岭的,真让赤驹给踏出几个透明窟窿来,那可是白白送命了。”
“这小子灰头土脸的,约莫是个流浪儿。”
“这鸟不拉屎的地儿还有流浪儿?!”
“还好不是乞儿,不然跟前摆个锅也只能讨个寂寞。”
哈哈哈哈……
疲于赶路,他们也乏了,一个两个相互打趣。
“各位老哥,可是从后边那偏僻小镇来的?”米迹开口打断了他们的讥笑声。
“正是,”被一干护卫称作高爷的,是路家的管事高求三,高求三狐疑地将米迹打量了个通透,他没有说话,倒是身旁的一个护卫应了一声,那护卫俯视着米迹、傲慢无比,“咋滴,你是想去开荒镇寻亲呢、还是寻宝呢?”
“这不走个十天半月,可去不了。”又有护卫讥笑说。
“实不相瞒,我是从开荒镇出来的,”米迹挠着后脑勺,对众人赔笑着说,“原本寻思去外头闯闯,结果到这把自己给走丢了”
“呦!你真好本事。”一众护卫笑着摇头,摆明了半点不信,“开荒镇到这可有四百多里路,途中凶险未知,就你?怎走的来。”
“这不是交好运了吗。”米迹话里有话讪讪地笑着,“可估摸着也走了一旬才到这。”
米迹笑了笑接着说道,“这干粮也吃完了,还望各位老哥能载我一程,带我离开这鬼地方。”
驾!高管事估摸这就是个胆大妄为的乡野土包子,于是理也不理米迹再次振动缰绳,似是米迹要不让开,赤驹就会从他身上踏过去。
“高叔、何至于此。”清泉流响般悦耳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老酒鬼颇不乐意地踢了踢独角兽的后腿,马车就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前面那四个护卫纷纷驱马散开。
“小姐。”高管事勒转马首,对着车内的路小屿躬身说道。
“带他一程吧,也不碍事。”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只闻其声也可知其人三分了。米迹曾跟着自家老头天下游历,也没少被带去红楼勾坊,像这样干净悦耳的声音,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小姐,此子来路不明,恐非善类。”高管事阴晴不定地又扫了米迹两眼。
“若他不怀好意,高叔治不了他吗?”路小屿质疑道。
“自然不是。”不说米迹看起来只是个身形单薄的少年郎,纵使他天生神力又如何,难道还能在他面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高管事可不认为这憨头憨脑的野小子有什么道行,但他也不想节外生枝。
“如此,他若真有歹心,我们再弃之也不迟啊。”路小屿音色中带着一丝真挚的同情,“总不能看着他困死荒野吧。”
“可是小姐,我们没有多余的马匹给这小子。”高管事对米迹的耐心到了极限,在川城他可也是个叫得出名号的人物,平日像米迹这样的流浪狗,哪敢和他纠缠。
“……车内还算宽敞,就让他进来坐吧。”略微沉默了一会儿,路小屿再次说道。
“不可”高管事立即开口,不过话还没说完。
“胡闹!”老酒鬼打了个饱嗝,隔着近两丈远米迹都能闻到一股熏人的酒气,真不知那大小姐怎受得了。
“我路家小姐若和流浪儿同乘,传出去就颜面扫地了。”老酒鬼醉眼微眯,瞄了米迹数次,觉着这小子不像刺客之流后,才稍稍放松。
“老杨头说得有理,不得已、也只有留他在这了。”高管事凛冽地盯着米迹,像是事已至此,你要无理取闹,我可就不客气了。
想到自家老头说的,最厌烦俗世的繁文缛节,在理!也行,看他们往哪走,好歹也有个不错的方向,米迹侧身退,让出了脚下的大路。
“杨伯,娘亲说为人处世,不就是积德行善吗?”路小屿语音有些失落,“当年娘亲不也只是……”
“小姐和夫人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被叫作是老杨头的酒鬼打断了路小屿。
高管事看着米迹还算识趣的让开,就要策马前行,可被老杨头一句话喊住了。
“高管事,老夫年纪大了,长途奔波也是疲乏,就让那小子给老夫分担分担,如何?”老杨头说着拿起身侧的酒葫芦,他整个人又往一旁挪了挪,看样子是要给米迹让出一个座位了。
高管事看着老杨头的架势也是眉头一蹙,可嘴上还是毫不犹豫的,“老杨头说了算。”
“那就好。”老杨头小喝了一口酒,转而看向突逢转机而露出惊喜之色的米迹,“年轻人,你要是替老头子做做车夫,也不算坏了规矩。”
“不过…”老杨头瞪了米迹一会儿,“你行吗?”
“呵,行或不行,您老看我干个一天两天的不就知道了?”
马车很精简,倒也还算宽敞,米迹和老杨头并排而坐,中间还能留出一个回转的空间来。
“挺有意思的,叫什么名字?”老杨头咕噜咕噜地整了两口,而后问米迹喝不喝。
“米迹,填饱肚子的米,奇迹的迹。”米迹唇干舌裂,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接过了酒葫芦。
“你小子吃生米长大的呢。”
看着米迹毫不在意地拿酒当水喝的狼狈样,老杨头宽怀地轻笑,路小屿也是呵了一声。
“出发。”高管事神色颇冷,他刮了米迹一眼,随后对一干护卫挥挥手,率先纵马而去。
“走了。”老杨头看米迹怯怯地挥鞭,生怕把独角兽抽坏了似的,于是只手往米迹肩上一搭,米迹手上的力道顿时提升了三倍不止,玉犀独角兽嘶鸣,扬蹄飞奔。
“趁年轻,事到手边就大胆去干。”
“额。”
“对了,你小子是不是练过?”
“为什么这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