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平生愿白郞慕参娃,临别言了儿断情缘
看着了儿吃惊的样子,白大夫惋惜地摇了摇头:
“绝大多数妖族真身产子最安全。兽族自产,植物采籽,器物自落,混血自安。只有参精是个例外,参籽只是象征,生产前几天便会脱落。雌参精骨盆很小,真身产子,孩子会卡住,必死无疑。想要母子平安,反而需要人身顺产。
最要命的是,越是修为高的人参精真身就越像人族。其实她早在我去之前就撑不住现了真身。我也是在最后关头才发现的,可是已经晚了。”
“你也别太纠结了,这么多年了,她也不可能复生……”
“不能复生,不能复生……只是我没办法让她复生。听说慕海国有个国宝叫参娃,汇集金木水火土五行、蠃鳞毛羽昆五虫、卵胎湿化仙五道各族生命精华。极为难得,但还没有能够修成人形的。
传说普通的参娃叶子可以复断肢、疗重疾,一点点粉末入药就能快速愈合伤口。我家的小参娃霜就是根据参娃叶做的大参娃霜研究的。
花则几百年也开不出一朵,史料记载千年前慕海使者海长丹曾经进贡过一朵。这百年难遇的参娃花不但能起死回生,还曾经帮先帝延寿多次。”
“那要是结了果子的呢?”
“慕海使者说曾经有过,但千年无一,如今的慕海国人也基本没人见过。只是典籍和传说里描述说果子能肉白骨,生万物,凝魂魄,有造化之功。但谁知道是不是使者在吹牛。
即便如此,从行医的第一天起,我就想入慕海,哪怕是偷偷进去。我想得到参娃的种苗,开片地昼夜不停守着它,亲自助它抽叶、开花,甚至试试虚无缥缈的结果……如果我真的能成功,我便可以……”
一双激动的手想捧起了儿的脸,却又缩了回去。了儿却抓住了这双大手紧紧地贴在了自己脸上:“你便可以不怕战争,你便可以回来找我,陪我长大,陪我养娃娃。”
了儿的激动让白大夫眼圈有些干,他有些不自然地撤回了手,恢复了淡淡的微笑,温柔地冲了儿说道:“今日出师,晚饭我来做,你歇着吧。”说完在了儿额间留下一个吻,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了儿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要做什么呢?想到这里,了儿感觉着头顶幻想出来的小叶子一下子弹了出来舒展着腰肢,享受清风等待着继续长大的契机。
像了儿期待的那样,今天的晚餐白大夫果然有特殊的准备。屋里下了禁声结界,也没有点灯。饭桌、椅子不见了,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泡子虚虚地悬浮在空中。泡子将整个堂屋挤得满满的,像人界话本子里说的水晶马车。从外面看,泡子里还一闪一闪的,应该是本来夏天才有的萤火虫在飞舞。
了儿死也不敢相信可以被称为“老古板”的白大夫能弄出这种东西来,能为自己弄出这种东西来,一颗心砰砰砰地撞击着胸膛。白大夫竟然还添了一把火,从泡子里伸出脑袋,带着一脸宠溺的笑招呼了儿快点进去吃饭:“愣着干什么啊,娃娃?没你做的好,但还咽得下去,快来吧。”
五六样小菜摆满了桌子,白大夫特意把莲花一样的小点心向了儿推了推。随手给了儿舀了两个虎皮鸡蛋。“我也就给你做这几顿了,就盼着你能喜欢,快点吃,别凉了。”了儿觉得绝对要请白大夫给自己看看心脏了,胸膛里好像住了一直小鹿在一下下敲打她的心,自己幻想出来的叶子也好像竹笋一样一下下往上蹿。
萤火虫微弱的光下,两人的晚餐简单又温暖,白大夫打破了“食不言”的规矩,絮絮叨叨地嘱咐这了儿自己走后要怎样、怎样。了儿却一点也不嫌烦,反而由心底升起一种被关心的温暖,恍惚间觉得自己像在梦里一样。
忽然,了儿的手被温暖地握住了,手心里还多了一个小球:“答应给你的泡子,以后你攒故事就方便多了啦。”了儿刚要说些什么,白大夫却用手指抵住了她的嘴唇。
“先听我说,我相信你会守诺的,这无尽球里的泡子就是我的承诺。这是我天赐的本事,不费事儿的。倒是你,”白大夫疼惜地盯着了儿,“原来的那个心咒言灵契太危险了,真能死人的,要不还是算了吧。”
了儿点点头,心里感觉暖暖的:“都听你的。”
话音刚落,瞬间感到言灵契消散了,自己完全自由了。心想着白大夫是疼自己才撤的契约,头上的叶子蹭蹭又长了不少。了儿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在发芽长叶子了。
“还有,我想……”正赶上初一,天上没有月亮,萤火虫的光好暗,暗得了儿看不清白大夫的脸。就是白大夫这一刹那的吞吞吐吐,了儿的幻想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要不咱俩就像有之他俩那样,索性看开了。就当自己是四肢灵活的重病患好好享受一下这两天的日子……
了儿,我的娃娃,我还舍不得你,要不我把你待在无尽球里跟我走吧……
了儿,一直没和你说过我真的很喜……
头顶的叶子刚要一发不可收拾地长大,白大夫却噗通一声跪在了了儿面前,把了儿吓了一跳。
“我想和你在立一个约定,我相信你会守诺,也就不必用心咒束缚你了。”白大夫低着头,听了儿嗯了一声便不带丝毫感情地朗声道:“一、请照顾我的母亲,为她养老送终,我清楚母亲的状况……这最后的日子还请了儿费心了。”
了儿心中有些酸,郑重地点了点头,哑着嗓子回应道:“你放心,这本来也是我应该的。”
“多谢。二、请了儿今日拜我为兄长,从此以白家女儿身份继承白家姓氏传承,如果你愿意可以暂用我妹妹白荷的名字。将来为白家招赘夫婿,延续香火。如果你不愿意永远姓白,等孩子能出生便送他去族地就好,绝不妨碍你闯荡天下。
此二者,若你都能应允,我白郞便死而无憾,他日为鬼定结草衔环报答了儿大恩。”
了儿脑子里只剩震惊了,头顶凝出一阵酸涩的疼痛,颤抖地问道:“你疯啦,我是你的妻子啊,纵然你可能有危险,我也要等你啊。你……你这是算什么?”
白大夫决绝地摇了摇头:“我已经铸成了大错,定然是止错为先。你还是个娃娃,就被我定了身子,我说什么也不能再拖累你了。”
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你不用等我的,这是休书,你把它交给里长,我们便不是夫妻了,你也彻底自由了。”
说着,白大夫起了身,但依旧把眼睛藏在了阴影里。他犹豫地捧起了了儿的脸,慢慢放下了她的发髻,用簪子别了一个小姑娘最常见的发型。
“你别耽误了自己,我清楚……这次我应该是回不来了。国舅仗着贵妃得宠,想立功。可一次次贸然出征都是大败。上次只有小一半人回来了,还都有伤残。
这次一户一丁,兵户独子也要上阵,我怕是更没有生机了。可娃娃你甚至都还没真正长大,你的路还有很长很长。今天这顿饭就算是咱们告个别,以后……你还是忘了我好好过日子吧。”
了儿头顶的叶子开始蔫了,但她已经顾不上这幻想出来的叶子了。“你能不能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你喜欢过我吗?”
“我记得你问过我,我也说了我娶你是为了给母亲送终和完成独子传宗接代的责任。”
“那你自己呢?我只问你喜不喜欢我。”
“我自己……”白大夫在黑暗中攥紧了拳头,“唉,我说过情爱是贵族贵公子小姐的事,对我这种将死之人太奢侈。当时哪怕不知道你是个娃娃,我也真没往那方面想过。
你确实是个很好的女子,但是……唉,你还是忘了我吧,我真的没资格考虑自己。如今我能做的也只是求你帮我实现这两个临终之愿了。”
了儿只觉得浑身都是麻木的仿佛冻到了冰窖里,头顶的叶子也好像离开了自己。深吸一口气,了儿竟以一种自己都害怕的清冷语气开了口:
“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不能全按你说的办。”白大夫似乎也感到了了儿的不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照顾母亲的事情我义不容辞,这无需你多言。但是如何为你白家延续香火,我得自己定。”了儿随手将休书丢还给了白大夫。
“你这是何必呢?”
“反正你觉得自己下个月就要战死沙场了,写这有意义吗?”
“寡妇难过……算了,权当给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将休书硬塞进了了儿手里。
“你若能回来……”了儿突然回到了人间,声音里似乎夹杂着些许恳求。迎来的却是白大夫一句无奈的叹息,于是了儿的语气更加冰冷了:“想必也并不愿意见我这么个一心想着不现实的情啊爱啊的娃娃吧。”
白大夫一下子楞了,了儿却已经出了泡子:“我累了,想静静。”随即便抱了被子睡到了衣箱上。
白大夫也像泄了气的皮球,布置好了中间的炕桌,无奈地将“熟睡的”了儿抱上了床。
长痛不如短痛,这才是对这娃娃最好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喜欢她呢。白大夫安慰着自己,却也久久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