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揣度了,本宫既然带你来此,其中隐秘自当解说,你且随我来。”太后招手示意,我随着走向了大殿一侧,边走着太后边说道:“明帝于云台置二十八将后,另增列四人,为:横野大将军节候王常、固始侯李通、将作大匠安丰侯窦融、通儒褒德侯卓茂,此四人为匪、商、匠、儒之表率,不同于从龙武将,不入二十八宿之列。”
踏着脚下打磨甚是光滑的青石方砖,沿着刻像慢慢行走,石刻雕像神情各异,栩栩如生,张一张面孔自眼前掠过,渐渐地似乎这些石像依然活过来,正审视着我这个后来者,心中已生感慨,遥想当年光武大帝与众人商议朝政之景,耳边如闻群臣相互讨论之声,光影斑斓,不觉迷失。
“陈公,此处。”一时迷糊,竟然不知不觉驻足不前,听到太后的声音,慌忙循声找去,在大殿一偏僻角落出现了一处由帷幔隔起来的地方,显然是休憩之所,掀开一角,只见当中放置一张几案两个锦席,太后已安坐其一,案几上铜香炉中生出缕缕青烟,两个越窑青瓷茶碗分列两端。
“陈公请坐,此地清静,一刻内无人打扰。”太后见我跪坐妥当,从几下拿出一个铜壶,我忙接手倒上茶水。
“无香茶,唯清水一碗招待陈公了,赎请见谅。”太后端起茶碗,对我说道,而我惶恐连称不敢。
“自月前皇帝为本宫祝寿后,本宫便不必时时受人监视,只要不出与外人相见,那些内侍、宫监便不加干涉,南宫诸多禁苑亦可随意出入,但本宫却不愿搬出云台阁。”太后缓缓地讲述着,而我只是听着,禁闭日久,她已习惯寂寞,但此时此地亦不免是想找人倾述,我便为她作个听客。
“心中郁结之时本宫便来此地闲坐片刻,偶有将不可对人言之心事说与他们听,数年来有他们陪伴,心中方得片刻安宁。”太后的声音苦涩低沉,颇为平淡,而我只听懂其中苍凉之味。
想开解却不知该说什么,落魄的太后也不是我等小民可以同情的,皇家自有自己的威严,同情即是亵渎,只得沉默。
而我的一言不发却让太后很满意,她的声音略高了点,继续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几年本宫遍寻宫中藏书,对此石像来历了解颇深,明帝令下云台阁内初置二十八将石像,数年后增四人,成三十二像格局,但云台二十八将名号早已被世人传诵,且暗合二十八星宿之意,故官家不做更改,仍依二十八将论,朝夕相处,这三十二幅石像,于本宫也就心意相通,如活着一般,或石像幽灵,或许神明眷顾,忽一日本宫竟于此处发现了一个秘密。”
“秘密?”
“云台二十八将石像之秘,亦......汉室重兴之密!”
太后说到此时,稍有犹豫,但只片刻便似有了决断,只见她起身而立,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而我只是不知所措。
“皇家的秘密,每一个字都是麻烦,听到的人多半没有好下场。”看到太后的样子,我暗自思量,很是后悔今天奉诏而来,有些草率了,本意见故人之后,叙旧也好托付也罢,终究是了却当年的恩义,怎奈竟牵扯入皇家密事。
“陈公,本宫将要说的乃是我大汉宫闱最大的秘密,即便是当今皇帝也不得而知,普天之下怕只有本宫一人知晓,但此皇家秘密颇为神异,本宫始终无法破解,如今时日无多,此刻欲将此秘密托付陈公,不知陈公愿否?请陈公仔细思量,如退避,尚还来得及,一旦出本宫之口,入得你耳,覆水难收之下,祸福难料。”太后言辞甚为真诚,而我左右为难,此生只尊崇正道本心,对于宫闱隐事甚是排斥。
看我欲推脱的样子,太后又出言:“本宫不知如何决断,也曾想将秘密带入墓穴,但恐黄泉之下见到先父难以面对,之前种种过错已致我窦氏亡族让这大汉天下渐有倾覆之忧,本宫深悔之,恨之,亦不敢将此关乎世祖光武帝中兴大汉之密埋入地下,怕再次铸成大错,更念及先父若得知本宫再次退缩,断送他心心念念的汉室江山中兴之业,来日黄泉相见,将是怎样的凄苦容貌,本宫便惶惶日夜不得安宁,故今日耗尽所有布置,秘密与陈公相见,本意托付之。”
“世祖中兴之秘?”我惊讶地看着太后。世宗光武帝起于微末仅十二年便光复汉室江山,其人其事多有神异,经堂吴汉斩妻放武帝中吴母固执令人费解,武帝单骑赴铜马竟能收服数十万大军,天下无不惊艳,昆阳之战天降陨石相助,世人认定皆言其乃天命所归之人,此后更演绎出二十八星君下凡辅佐之说,然颇多巧合让智者困惑。
思绪有些混,我亦茫然,我陈氏一族门风谨然,读书为官都是依着本心,不敢忘却先贤教诲,持身正道,心怀天下,为了汉室江山,不惜舍命,奈何现如今皇帝蠢如彘,为之效命,我心实不愿,如今太后所言其秘密关乎汉室重兴之事,若如她所言,我陈寔怎可袖手旁观,时也命也罢了,今日得遇或是天意难违,罢了,如此便迎难而上,且听听是何等惊世骇俗之秘密。
“太后,不管秘闻为何,寔只会依着本心处置。”我照实而论,不愿隐瞒,君子自当磊落。
“如此甚好,本宫庆幸没有看错人。”太后闻言不曾恼怒,反是有些欣喜。太后移步上前,压低声音说:“陈公,你我如今身在棋局,你可知晓?”
我再次惊讶于太后所言,“棋局?何来棋局?”而太后微笑不语,以手指向石像,我心中恍然一动,脱口而出:“难道,这些石像是棋子?”
“然也。”太后点头,还不等我发问就继续说:“本宫囚禁期间终日以简牍为伴以消磨时光,大多数时间便是在这里,有一日,董雅拿来一卷古旧竹简,说是宫奴修缮时,偶然间自石室得到的,其上字迹斑驳难辨,句不得连贯,其意甚是难明,却也勾起了本宫的心思,终日琢磨,一日在此处参悟时,竟偶然发现竹简中所刻之字,刻意不成句,而是以线相连,或成图案,当时以笔勾连,得两图,如棋局却不同于世所行用的任何一棋路,如兵书阵图亦觉不妥,翻查道家典籍无相似符箓图鉴,终不得解,之后很久,待某日于阁内午睡醒来无意间看到一奇景:当时,自石像处投来一束束光柱,次地落在阁内方砖之上,三十二方石像,三十二道斑痕,于阁内地砖之上渐成一幅图案,此图初现本宫便觉甚为熟悉,及至细查竟发觉此图正是竹简所示图二之状,至此恍然,竹简所刻乃石像之秘。”太后边说边走向石像,而我随之,不觉间已听的入迷。光武中兴,笃好文雅,明、章继轨,尤重经术,四方鸿生巨儒,负帙自远而至者,不可胜算,石室、兰台,弥以充积,太后所得之物或许是世宗登基后自长安运往洛阳之两千车简牍、绢帛中隐藏之物。
“陈公请看。”我顺着太后所指,看向此石像束冠,此石像乃骠骑大将军栎阳侯景丹,其所着流云冠古拙大气,乃汉八刀正背浮雕技法,刻功精湛,栩栩如生,此外更用宝石嵌入点缀,甚是威武,但除此并未有甚特别,不知道太后是何意,细看良久没有发现,便不明所以地看向太后。
“陈公,你且观冠顶那颗宝石。”
依着太后所指再看去,却仍然一无所获,只好不解地转头看向她。
“陈公,可有发现?”
“太后,恕寔之无能。”
“陈公,本宫并无消遣之意,只想告诉陈公石像所具机关之隐秘、精巧,至今本宫亦未查出机关出自何人之手,只知其技法之精微超过世人堪比古之公输班、墨翟之神人。三十二方石像上各有三十二处隐秘小而细之密孔与外想通,位置隐蔽,衣冠、兵器、鞍马等可藏之,孔外用三十二颗各式宝石掩蔽,此三十二颗宝石又掩蔽于所有石像上数百颗宝石之间,几无迹可寻。”
太后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暗藏密孔并非最巧妙之处,光可透入密孔亦非奇巧,最奇之处乃一年内只一日光才可透入。”
”一年一次?”
“正是,本宫第二日在阁内等待,不见光影出现,第三日亦然,此后日日等待,均未再现,及至次年同一日。”
“何日?”
“二月初五”
“二月初五?光武帝驾崩之日?这岂不是......”
“正是。世宗谥号为光武帝,意功格上下能绍前业,居上能谦功烈耿著,俗言光复汉室武定天下,云台光影之象唯二月初五世宗光武帝薨日之光可现,寓指世宗光武帝刘秀之光,云台之光即光武之光,石像所藏秘密,即为武帝之秘密。”
“太后,或许这只是巧合而已?”
“如若仅此,确有巧合之嫌,但此石像中隐藏之密却不只此一处。”
“太后所指乃石像中尚有第二重秘密?”
“然也,不知陈公对云台二十八将是否熟悉?”
“寔自幼读书,本朝人物典故自当熟识。”
“如此便好,请教陈公,云台二十八将中有四人与世祖关系很是......非同寻常。”太后的说完,脸上浮现出一个很怪异的微笑。
“四人?非同寻常?”太后的问题古怪,云台阁内共有三十二方石像,她却只言二十八将,为何?云台二十八将中有世祖同乡,有新朝降将,但世祖一视同仁,皆信任非常,二十八将皆得善终,无一人被杀,世祖胸襟广阔,仁义担当,堪比三皇五帝。但思来想去却想不出哪四人与殊为亲厚,这非同寻常之说是何意?
“太后,寔愚钝,思虑一番仍想不出哪四人,还请太后明示。”
“呵呵,本宫许久不见外人,一时兴起和陈公开了个玩笑,还望陈公见谅。”太后笑着说道,显然心情极好,我却有些赫然,没想到太后也有这顽童一面。
“时辰过半,先说正事。”太后略一顿,神色中隐隐激动,“自光影之异象出现后,本宫如着魔一般想要解开其中秘密,便让董雅多方活动,甚贿赂曹节等,设法说服皇帝让本宫查阅宫中藏书,本宫遍查宫内石室、兰台,甚至秘密探查世宗皇帝起居注录,耗时一年有余,发觉世宗皇帝过于不凡:济阳宫出生之时便有赤光浮现,当年稻谷九穗,起兵前《赤伏符》预言,昆阳大战时陨石暴雨大风齐相助致三千破四十二万等等不胜枚举,似乎其每逢关节皆有神力相助,其威其能高祖刘邦亦不敢相较,千古帝王始皇帝亦甘拜下风,本宫乃一介女流,见识自然不及陈公,却也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之理。”
“太后,子不语怪力乱神,非不信也,敬鬼神而远之也。”世间之事多变而狡,我亦不知何言。
“信与不信,皆不重要,因本宫已经得到世宗陛下的遗物。”
“世宗遗物?”太后的话让我头皮发麻,不曾想太后真有发现。
“本宫资质不佳,解密之时便不学智者思虑千重,藏书中虽发现世宗及三十二将诸多神奇轶事,然皆无助于解开光影之密,本宫便抛开所有自源头重新追索,思考及光影之异象源于光,与世宗光武帝之光同字,如非巧合,必有深意,或许秘密藏便藏于“光”字中,想到此处,忽然想起一人。”
“想起一人?何人?”很奇怪,什么人会和光这个字有关系。
“信都太守阿陵侯任光。”太后毫不犹豫接道。
“任光?任伯卿,一忠厚长者尔,如无献信都之功,实难与其他诸将相较,话说来,其人并吾无甚特殊之处,任光......光,难道是....?”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脱口而出道:“任光之光即光武之光?取其字面之意?”
“正是,此乃大繁就简。”
“如此说来,光影之异象一指世宗光武帝,二指云台二十八将中任光之光。此前太后说二十八将中四人较为特殊,依任光之光推之,石像之谜即为一四字谜底,以光为始,其后三字,且为此二十八将之三人名讳,更必与光武帝本人有关,二十七人中取三者,这该如何取舍?”数百种组合,太繁重了,我有些头大。
“陈公,设此迷局者乃世宗光武帝本人,明帝乃行其遗命尔。”正当我暗自扳算逐一取舍时,太后忽然说道,紧接着她又加了一句:“世人皆将秘密掩藏,只怕人知晓不怕鬼神闻,却无一人如武帝这般将昭昭天下,堂然皇之,大隐无形。”
“大隐无形?世宗光武帝?光.......武......光武?光武复汉??!”我一惊。
”正是,云台二十八之信都太守阿陵侯任光之“光”、捕虏将军扬虚侯马武之“武”、左将军胶东侯贾复之“复”、大司马广平侯吴汉之“汉”,石像之密正是此四字:光、武、复、汉,”
“光武复汉!竟然是光武复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