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碗没人收拾,周影就看着不远处娇艳的黑菊陷入了深深的思念。
陷进了一个欢喜的梦,看见了一个喜欢的人,可是只记得自己很喜欢,却记不起那人长相。
只记得树上蝉鸣了三声,河畔蛙唱了一首。
只记得夜里有明亮的月光,星星也是明亮的。可那人却不喜欢。
可是星星闪闪,只有一颗两颗,萤虫舞过,似有千多万多。
那是什么时候的故事,她在人间,早以记不清。人间明明有那么多琐事勾连着让人记忆,一拉便排山倒海涌来,可是人间烟火总迷人眼,车水马龙,总乱人心。多了琐事,便把那个心里人压在了密密麻麻的云烟里,淡了,看不清了。
自诩人间多情,想来却是个个无意,有意的都留给了喜欢,而不喜欢的,便是碎石,踩在脚下硌脚,把在手里膈应。可石子何错?
周影回味着嘴里的肉味,竟是一觉到了天亮,不知是不是好梦。
是,有心里人入梦。不是,心里人不能是舌尖肉,只能想想,不能尝尝。
甜腻腻的梦境里,有什么在抽离,她只能在模模糊糊的血影中看到一个人,他嘶吼着……
突然被脖颈处的刺痛惊醒,那痛太熟悉了,熟悉到她那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什么,可是在那样破败的梦里,却陌生的怎么也想不起来。
扭曲的,支离的情感在心口翻滚,痛苦压抑着腥咸挤出口腔……
“咳咳!”醒了。
发着呆,看见桌前花朵凋了,一捧黑瓣如墨,在杂乱的桌上图画,像是写了一首伤春悲秋的句子。她看不懂,只觉得生厌。
观死镜:“你还真是心大啊!还能睡着。”
周影按着抽痛的脖子,那上面如纹身一般密密地印着符文将她的法力禁锢在身体里。
“不然还要等死吗?”
“有些东西你应该看完之后在决定要不要做你的好梦。”
“……”
周影从腰间抽出观死镜。
上面便见自己一身婚嫁吉服着身,钗钿礼衣,铅粉施面,唇色娇红,眉毛被勾勒的恰到好处如腊梅枝,偏偏额心一点腊梅花钿,更像是梅开枝头。本是娇媚绰约,只因迷梦刚醒看到这样的自己,只感觉脸涂的像个新死的鬼。
“我中邪了!”
观死镜:“……”
周影看看身上依旧是一身黑衣,长舒一口气又回头看看,也确定不是什么鬼怪捉弄:“你整我?”
“我没有。”
“那这什么呀?跟鬼似的!”周影左右晃晃照着镜子来回打量丝毫不觉得漂亮,反而觉得喜庆之余还添了一丝丧气,眼睛里也水汪汪的要落下泪来。
周影竟不自觉地去擦,可是指尖触及却是干干的什么也没有。
“天道曰:命中难逃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会是……”看着这一身,周影忽然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好像是想起了一个不太好的回忆:“那个荒城?”
不会这么倒霉吧,戒指不是没被带出来吗?
“看看你左手的无名指!”
周影应声抬起手,便见一根红线若有似无的闪着光。
“什么时候弄上的?月老干的?”这红绳确实像极了月老的姻缘线。
“以下问题需要收取俸禄。”
“……”
周影倒是听话,把随身装的“饕餮囊”打开,里面珍宝多得很,只见周影摸索一阵掏出一片绿色的俸禄:“呐,中上品,够你一年了!”
“不够。”
“怎么可能之前根本都用不了,怎么就不够了。”
“你也说是之前,今年你有大难。当然不够。”观死镜还象征性的叹了口气。
“再来一块!”又掏出了紫色的灵石俸禄。
“张家的气息没断,连着成北冠松河,里面沉着一千具尸体!”
“这么多?非人做的?”周影这一百年间倒是很少碰到过这种事了,不免有些震惊。太平盛世也有人出来作妖?活够了,不知道她们闲的很正好有空管吗?
“活人所为!张家老夫人也在其中。所以张家的人,只剩留学在外的张家老夫人的侄子还活着,那些恶鬼是冲着老夫人去的,可是练过些驱使小鬼的歪路子,这些年她老了,控制不住开始反噬了。”观死镜一边出声一边给周影拨开画面,显出清晰的露骨的人性。
画面闪动,一个罪人的一生就淋漓尽致的撕开最腥臭的血肉展现在周影面前。
“她惹到了不该惹的妖精!”
“妖精?”周影疑惑了,按说有妖精的问题就不应该归地府管了,而是人界与妖界的事,有人管。
“那就不归咱们管了!”
“你必须要管。”观死镜严肃的说。
“我怎么管啊!来你看看这个!”周影拿手拉开衣领,露出红色掺金的咒枷符印。雪白的脖颈上那么大一圈困束着她,像是连接脑袋的金线缝着翻花的血肉。“他们提防着我,我自己又乱搅事情,我还不想被下油锅呢!”
“……”观死镜似乎怕伤及周影脆弱的小心脏犹豫了一下便还是说了:“那一千人虽不算什么,却足够放出死神的一根指头了。那妖精是个有想法的。”
“……”死神名号一出,周影腿肚子转筋,果断的选择下油锅。
为了不伤害她自己脆弱的身体,周影决定牺牲一下宝贝“饕餮囊”。
于是等她到达时,朦胧阴气中走出一白裙女子,戴着银色头纱,身后跟着一灰衣少年。
天未白,模糊水雾间女子撑开一把红伞打在两人头顶,画面唯美,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
“你把我带出来,想干什么?”瘦瘦高高的少年看了一眼头顶摩擦着头发的伞架,顿生不爽:“我来吧!笨手笨脚的。”
“哎呀!骂我?你信不信我让你和下面的尸体一样沉江啊!”话很毒,语调却温温柔柔的带着风里独有的丝丝腥甜。
“最毒妇人心。”枯枝一般的手拿过伞柄称了个自己满意的高度。
“一会咱们就一起打伞走到河边,你身上阳气少,我阴气重,正好引出来那些东西。”周影躲在魏余林的高大阴影下把一副染了五黑血的手套戴在手上。又掏出一块玉石给魏余林。
“你阳气少,若是它们不向我扑来就会向你扑来,我可不想你年纪轻轻就被小鬼吸了命去,留着这个保命用。还有若是我掉下去了,你就悄悄溜走,这把伞伞骨是用灵山桃木做的,伞面画着招邪文,它们只会以为你是个古怪的同类,只要不拿开伞,你就很安全。”
本来是不想带着个累赘的,可是又怕他像上次一样乱跑,还是带出来吓吓他让他不敢呼呼喝喝的,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也正好帮刘九鱼管管这孩子。
枯萎的花枝似乎是碰了春日的雪,怔愣的看着人间的这一点冷冷的暖意。
“怎么不说话?”周影看向他,以为他被吓到了正欣喜。吓唬不乖的小孩子最有成就感了。
可是高兴地抬头便听魏余林不冷不热的说:“我以为你是让我来做挡箭牌的。”
好主意,可以考虑。
“咳,怎么可能呢?你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不能拿活人的性命开玩笑。会下油锅的。”
“你怕下油锅?”
“……”
还真怕,周影之前见过一次,一个漂漂亮亮的鬼姬因为食了活人生魂,导致那人没法投胎。便是下的油锅。出来之后倒是没死,满身满脸的烂泡,酥酥脆脆的走一步还掉渣呢!下油锅比其他惩罚虽说清,却是周影最没法看下去的酷刑。想想那画面,热油进了咽喉进了眼睛,烫坏皮肤,炸开气管肚肠,皮一碰掉渣,掉了渣之后又出一个个没皮的肉窟窿,吸引那地界嗜血的寄生虫,最后要么自行了断,要么承受住了投胎也成不了一个正常的,只能做一棵被蛀虫磕烂了的死树。因为投胎拔不干净那些地府的虫,只能带着一起投胎。
“那边有东西。”魏余林看到桥上挂着一个影子,摇摇欲坠。
“别看别看,那些东西看多了,你会自行开天眼的。对你不好。”周影回过神转头向阴气重的地方看去。
一个残魂,生魂?
“在这别动。”一阵风踏过去,便见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应该是个中学生。
“救我。”
“……”周影冷淡的看着女孩,没有任何动作。观死镜告诉过她,妖也掺合了此事。
而且这姑娘就算被救了恐怕寿数也早被吸收了,回去不久也会死亡。
只好掏出魂书把女孩放进去。这样女孩就可以跟着魂书中的经文带她通向地府的无尽客栈。
魏余林走上前,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把伞遮住了两个人。
“观二爷,那妖精啥时候出来呀?要不我俩先去避避。”
话一出口,魏余林的脸立刻浮现嫌恶之色,本来好一点的印象又没了,只觉得这女人就是个小人的嘴脸,点头哈腰的还一脸高深莫测,黑暗骄矜。
“等。就在桥上,鱼肚白时就会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