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觉得自己以后的工作多半是个小说家。
虽然还没有高考甚至一次模拟还没进行,但他就是觉得,自己以后多半要吃小说家这碗饭,无论选的什么专业去的什么院校,总归是殊途共归。
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幻想的人,当然这里的幻想不是说想象力,它更倾向于一种空想的性质,林天觉得自己现在就应该脚踏实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写起。
每天随便写,灵感来了就多写一点,要是没有灵感就写个三五百字自娱自乐。
于是在一个谁也没察觉,悄无声息的下午,他开始写起了小说。
不得不承认,很多人第一次下笔时想的就是如何把自己心里那个故事讲出来。
浪漫的人想讲一个幻想罗曼蒂克,纸上全是爱恨情仇,错综复杂的眉来眼去,暧昧不清的侬言细语;豪气的人想造一个自己的江湖,快意恩仇,爱得痛痛快快,痛也痛得热热烈烈,五大三粗的汉子一张嘴就是,小二再来十斤牛肉,酒要最烈的烧刀子;流氓想写弃恶从良,好学生则向往幕后黑手,许仙与白娘子的故事主人公可不仅仅是许仙,它也博了多少女子的清泪。
林天觉得自己是个例外,他既不浪漫也不豪气,对那些情情爱爱你侬我侬的东西更是厌恶至极,他要自己写一本关于平凡人的故事,可是他想了半天不知道如何开个头,甚至给这本书起什么名字好。
林天是一个没耐心的人,按照他一贯的做法,连名字都想不出来写个屁的小说。
可是他又太想把自己的想法付之笔端,太想把自己脑海里的世界告诉别人,太想让别人知道,看,多有意思,是不是像极了我们身边的人。
所以,他就写了一篇没有书名的小说。
开篇他就写到,“我们是生活在海洋里的鲸鱼,透过层层海的重幕我们看见了其他人,可是海洋真的太大了,也太黑暗了。
我们的快乐只能通过哼鸣,甚至还要被这无边的海洋所掩盖,我们悲伤时留下的泪和海水太像了,所以即使你我靠在一起,在我痛哭时,你也仅仅只能看到我嘴角勾起的弧线。”
他觉得自己开头写的很不错,至少先不管别人怎么看,他自己已然有些自鸣得意。他觉得自己开了个好头,无论是小说上还是写小说的这条路上。
苏中高三的年级主任是语文教师,就是那个自家儿子高一的老于头。
哦,对了,说到老于头,他至今还在疑惑楚栩当时和他说的长进了具体指的什么,自己不过随口吐了句槽,没问题啊,年级主任就该做好年级主任的事,年级主任的儿子就该成绩优异。
跑操时候擅自离开明明就很没道理,他觉得不是自己长进了,而是楚栩的精神层次太低了,觉悟还不够。
而年级主任作为语文教师自然就倾向于语文方面更多一点,就好比要是司康明当了年级主任,估计一周能来两次数学测验。
老于头无论是作为年级主任又或是语文教师都和别人不一样。
譬如武敏,武敏喜欢按部就班,他觉得语文试卷除了阅读理解之类的主观题,和作文之外,其他都是些死问题,只要你把该背的都背了,一字不落一字不错,客观题拿满分没问题,虽然他没见过,但理论上可以,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做不到的总有人能做到。
别人听到这话都是黯然失色,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努力,林天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又松懈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武敏重复这句话时,楚栩就会笑地前仰后合,林天有些不明所以又没耐心去问,索性当做这个人笑点和旁人不同。
啰啰嗦嗦这么多,回归正题。
老于头强调主观题,尤其是作文,七十分的大蛋糕谁见了不心动。
所以他就给每个班级每人发个一个得有小字典那么厚,A4纸大小的作文本,一页纸正面是好句摘抄,反面是随笔训练,更是煞有其事地要求每班每周都要检查统计每人的完成情况,不写不行,写少了也不行!
对旁人来说简直折磨,好端端的谁也不想每天记日记啊,更别说,这一页纸下去平白无故能把每天24小时变成23.5。
但对林天就不一样了,简直是天赐甘霖,笔记本写小说太怪异了,这方方正正的格子纸不就是天然的稿纸吗?
而且老于头还穷大方,写完之后可以再申请一本,林天第一次觉得自己没有那么讨厌老于头。
旁人可能会说了,这每周检查一次,但凡是上点心的人都能发现这里有个不老老实实学习,写什么狗屁小说的大逆不道的学生吧。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他写了半个学期了,算下来有十个星期,检查人员一次都没看见,他甚至有几次还评上了优秀完成奖。每一页上清清楚楚签着检查员的名字,显得尤为讽刺。
可是还是东窗事发了。
这个世界的本质是很迷惑性的,你觉得它多多少少讲点逻辑,可是推动事情发展掀起波澜的却总是那些凑巧,林天现在还不知道什么叫偶然什么叫必然,他只觉得莫名其妙,包括小说这件事,包括身边人,也包括他为什么会站在武敏的办公室,母亲在赔礼道歉,父亲在叹气。
他觉得这是比小说更精彩的部分,但他突然不想写小说了。
武敏喜欢每天都到教室来转一转,看看班级的学生们在干嘛,好学生那就好好表扬一番,要是坏学生但凡有一点游手好闲那必也逃不过一阵的耳提面命。
说的是一视同仁,更多时候是因材施教。
不过,学生好坏之分看的多半也不是成绩,而是态度,以及老师对你的看法,这是道主观题。
林天在班级里属于那种不好不坏不咸不淡的分类,因为几次优秀完成奖的荣誉加成,武敏特意站到他身后留意了一会,本想夸几句不错,继续努力,保持好状态,可是这些赞誉却被眼前的文字逼到了嗓子眼。
林天记不得武敏当时是脸色铁青还是怒气冲冲,只记得后脑勺挨了一下,火辣辣的。
等到他再有观念的时候就已经站在办公室了,他有些茫然地看着低着头听武敏说教的父母,武敏说的话听不太清了,但大体上他也能猜得到,无非就是没用,没出息,考不好,高考完了。
他沉默了,像是海洋里的鲸鱼,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只是有一种很悲哀的情绪在心里蔓延。
大概写小说真的是一件需要遭受谴责的事情吧,尤其是在这个不该说话的年代,和其他天马行空的幻想一样,都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突然记起楚栩平时随口哼哼的曲调,荒烟蔓草的年头就连分手都很沉默,他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又是荒烟蔓草又是分手的,但现在他突然就明白了什么是荒烟蔓草,拆开来看不过是满满的循规蹈矩为了你好。
……
“天哥,你知道的,鲸鱼交流的频率大多都是15到25赫兹,但海洋里有一只叫爱丽丝的鲸鱼,它的频率是52赫兹。”
“你是说我就是那只52赫兹的?”林天笑了起来,笑得多少有些不置可否。
“不是。”楚栩摇了摇头,“其实世界上52赫兹的才是多数,多到每个人都是独特的52赫兹,听不见别人的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