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张恪感觉心跳慢了下来,重新站起来,想要再去跳,可刚走过地上红线,心就又开始怦怦狂跳,腿又开始发软,怎么也迈不出第二歩了。
他暗自苦笑,一鼓作气、再而衰,本来已经快要跳下去了,却……想着不由在心里把刚才那家伙的十八辈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转念再想,进入太和有三大途径,最主要的就是十年一届的选徒大会。另外,如果有人向太和派进行巨额捐赠供奉,比如几万两银子,太和派也会收录其推荐的人选。
还有,太和派内丹士及以上境界的修士,可以自行在外收录门徒,太和也承认其为门人。只是整个太和派上下十多万人,达到那个修为境界的据说也就几百人,还大多常年隐居洞府清修,偶有收徒,也喜欢从门内选择有根基的。
所以这后两条途径,对于常人而言都希望渺茫,但对于张恪却不会太难。
虽说走这两条途径进入太和,弊端也很明显——会比较引人注目。
以太和和大宣皇族、朝廷的关系,很可能就会发现他的真正来历,那他的一番打算就落空了,以后周围又会有数不尽的可见或不可见的约束,但也总比被摔成一堆肉泥好吧?
这么想着,他越发觉得自己并不非得跳下去了。尽管也隐约明白,这似乎是自己在给自己找借口,可这念头一生出来,就怎么也管不住,说什么也不敢再往崖边靠近了。
可就这么放弃,又实在心有不甘,迟疑片刻,他就顺着地上那条红线,信步往一个方向走去。心想多找几个跳崖的看看,没准就又能鼓起勇气了。
顺着红线走出不远,就见一个文气的中年男子,负手站在石坪边缘一块凸出的巨石上,面朝坪外,似乎正在欣赏眼前的云海。一袭白衣胜雪,山风拂过,衣袂飘飘,一股掩不住的脱尘离俗仙气飘然而出。
张恪心里暗赞,这才是高人,显然,人家只要想跳,轻轻一抬脚就下去了,比自己出息多了,应该请教一番是如何做到的。
想着他就在高人身后停下脚步,拱手道:“这位先生,在下京兆张恪,冒昧打搅。在下怯懦畏惧,舍不下这凡身,先生能否不吝赐教,不胜感激。”
他话说完,等了片刻,高人却不言不动,就像没听见似的——高人果然是高人,不喜欢俗人打搅。
他也只能无奈暗叹,就顺着红线继续往前走,刚走出两步,高人却忽然开口了:“道友请留步!”
道友?张恪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心里大喜,果然是高人,看来是愿意指点自己了!急忙又回身对着高人后背一揖:“叨扰先生了,请先生不吝赐教。”
“在下身体僵……僵硬,不……敢动弹,望道友援手,将我拉……拉回去,不胜感……激!”高人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话。
张恪:“……”
将已经僵成一根人棍的高人拖回来,扔在地上躺着,张恪继续顺着红线前行。又走了片刻,忽然听到前边传来个有气无力、带着哭腔的叫喊声:“救命!救命啊……”
他加快了些脚步,走出没多远,就看到个虬髯大汉,腰以下坠在崖外,上半身趴在地上,双手死死抠住地面,有气无力的叫唤着。
大汉也看见了张恪,又急叫起来:“救命!小哥快救救我!我家中上有七十老母,下有……”
大汉被张恪拖上来的时候,已经瘫软成一滩烂泥,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着,身上散发着浓浓的屎尿味……
继续前行片刻,张恪又看到了一个疑似高人。
还是在一块凸出的巨石上,坐着一个瘦小的青袍男子,约莫十四五模样,双脚垂在石外,双手拄在身旁地上,也是面朝坪外欣赏云海。山风拂过,青衫鼓荡,仙气喷薄而出。
不过有了白衣高人的教训,张恪这回学聪明了,停下脚步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青衫高人垂在外边的两条腿不时悠然摆动,偶尔手还抠起一块小碎石扔进崖外云海……
潇洒自如,毫无拘谨僵硬之象,货真价实的高人无疑!关键还这么年少,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可能还没自己大,一时间张恪心里有些惭愧。
他在青衫高人身后三步处停住,拱手道:“这位兄台,京兆张恪冒昧打搅。我怯懦畏惧,舍不下这凡身,兄台能否指点一二,不胜感激。”
青衫高人回过头来,稚嫩的脸上露出个笑,也拱了拱手道:“张兄幸会,在下东都夏侯让。”
张恪一愣——东都夏侯氏是大宣五大后族之一,自大宣立国以来,族中出了后妃无数,他自己的生母太子妃就出自东都夏侯——这个夏侯让没准还是自己亲戚。
“张兄能否帮我个忙?”夏侯让又道。
张恪:“……”
“我原想着,这‘舍凡身’有何难的,来到崖边,轻轻一跃而下就是了。”
夏侯让道:“可真到崖边时却又胆怯,我就想先坐下,一点点挪出去,于是……就成眼下这进退两难的局面了,既不敢起身回去,也不敢纵身一跃,困在此处至少半个时辰了。张兄能否把我推下去,或是把我拉回去?”
张恪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那夏侯兄到底是想我把你拉回来,还是要我把你推下去?”
夏侯让也是无奈的笑了笑:“舍身不敢、退却不甘,不如张兄为我一决?”
张恪摇头:“生死大事,岂可假手于手,还是夏侯兄自决。”
“那就问天买卦好了。”夏侯让掏出一枚铜钱在手里掂了掂,又道:“我将此钱向后扔出,落地后有字一面朝上,烦劳张兄送我下去,无字一面朝上,就请张兄把我拉回去。”
他说完就将铜钱往肩后抛了过来,正好落在张恪面前。
张恪低头去看,夏侯让又道:“张兄无须告知我卦象,只管依约行事便是,免得字朝上我慌张,无字朝上又不甘。只是一点,如果要送我下去,请张兄出手果断些,务必一次成功,否则我怕我会被吓哭。”
“好,张某来了。”
张恪走到夏侯让身后,正要出手,心中转过一个念头,又停下问道:“张某有一事不解,夏侯兄既然出身东都夏侯氏,那无论是拜师,或是捐赠供奉,要入太和想来都不难,却为何还要来历此凶险?”
夏侯让道:“仙道艰难渺茫,如果连这区区考验都应对不了,那就算入得太和,也不过是像那一百五十三位龙子凤孙一般,虚应故事,为天下笑……”
张恪:“……”
“那不如趁早回家,娶几房娇妻美妾,锦衣玉食、斗鸡走狗快活个几十年。”夏侯让说完真的就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
“去你姥姥!”
“啊……”
将夏侯让踹了下去,张恪胸怀顿开,心知如果今天舍不掉这凡身,那就真如夏侯让所说,也不用再做其他打算了,直接打道回府,等着封王、选妃算了。
他又站到崖边试了试,却始终还是不敢跨出这最后一步,心想何不有样学样,找个人送自己下去?
于是他又顺着红线继续往前走,刚走出没多远,就依稀看到前方有个人,正快步向着崖边走去,他急忙叫道:“先生请留步!”
那人应声停下,张恪小跑着凑上前去,到了近前一看,却是那个圆饼脸少年。
“原来是这位公子。”少年拱手道:“叫我啥事?”
“看来你我真是有缘,那就更好办了。”张恪道:“我实在是不敢跳下去,想请兄台帮个忙,把我推下去。”
少年一愣,随即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双手急摆:“这如何使得!不敢、不敢、我可不敢!公子还是找别人吧,我先走一步了。”
他说着就不住后退,话说完,人也退到了崖边,转身轻轻一跃,就跳了下去。
“这……这……这就跳下去了?”
张恪急忙几步来到少年消失的地方,目瞪口呆的看着下边,眼前云海翻滚不定。
“啊!呀!啊!呀!呀……”
张恪正出神,又有一个声音大吼大叫着,由远及近传入耳中,转瞬就到了他身后不远,他转身去看。
刚转过身,一条彪形大汉就从浓雾中怪叫着迎面冲来,双眼紧闭,已经到了面前几步,激起的风都刮到他脸上了。
张恪吓得怪叫一声,大汉睁眼一看,一时连叫喊都忘了,急忙减速,可距离太近,两人还是撞个满怀,张恪吃痛,“嗷”的惨叫一声,就往后仰面倒摔出了崖外。
大汉则一屁股跌坐在地,呆了片刻,想要起来,却发现刚才鼓足勇气冲这一趟,如今已是两股战战、浑身虚软,站都站不起来,只怕是再无余勇冲第二次了,准备了整整十年……
想到伤心处,大汉捶地仰天大哭起来:“小鳖孙,别让老子再撞见你,否则老子非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