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长平郡的城楼上站满了金盔金甲的战士,端木阑定睛看那为首一人,不仅险些惊落马下。
那人身着亮银盔甲,黑色的披风随风摆舞,烈烈风响,来人正是燕慈。
“撤军,我们中计了。”
姜国军队立时溃散,曳兵而走。
落阳站在城下,回首看着城楼上的燕慈,一时百感交集。
小蛮携着流苏御风跃下城楼,流苏踉踉跄跄的穿过横陈的尸体来到落阳的面前,道:“公子,你还好吗?”
落阳微笑着摇头,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燕慈站在城楼,怔怔的看着流苏和落阳,须臾,转身下了城楼,向着贯江口关隘纵马疾驰而去。
落阳回望城中,不见燕慈身影,也不见金甲神兵,一时疑惑不已。
刚回到城中,佟小满便迎了上来,从他口中得知,此一役城中幸存者仅仅十六人而已。
落阳到处不见燕慈身影,正自找寻,却见小行尸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大叔,我没有骗你吧。”
“那些金甲神兵是怎么回事?”
“你忘记人家会威慑术了?都只是幻像而已。”
“那燕慈身上的尸毒?”
“哎呀,你放心好了,人家已将燕慈姐姐的身上的尸毒尽数清除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只是将燕慈姐姐的尸毒吸纳到自己身上而已。”
“啊?那你怎么样?你没事吧?”落阳关切的问道。
“当然没事了。”小行尸颇为自豪的道:“人家也能帮上大叔呢,是不是?”
“小丫头最棒了。”
“那还用说?嘻嘻。”
“这么说燕慈没事了,真是太好了。”突然,落阳一拍自己的脑袋,担忧道:“不好,她体内还有牵机蛊的毒!你看到她人没有?”
小行尸道:“她一个人出城去了。”
“我去找她。”
小行尸道:“燕慈姐姐说碧游宫距此千里之遥,来不及了,纵然客死异乡,倒不如长眠故土。”
“燕慈!混账王八蛋,我去找他。”落阳不由骂道,他找来一匹战马,随后向着贯江口关隘而去。
燕慈单人独骑来到贯江口关隘,正巧遇到叶天若。叶天若见到燕慈,险些哭的背过气去。
原来,叶继原本是要统兵驻守王城,不想却叶天易假传军令,领兵来到贯江口关隘,“父亲已将妹妹下狱,准备战后问斩,如今军中人心涣散,父亲已有些力不从心。”
燕慈思忖须臾,道:“跟我来。”
叶天若随着燕慈来到中军帐,众人见到燕慈尽皆惊愕不已。
叶继将军见燕慈到来,急忙离案,俯身拜倒。
燕慈急忙将叶继扶起,并在乾坤腰带之中取出虎符,道:“叶将军,此刻起,三军就由叶将军统领吧。”
叶继再次连忙跪倒,“公主恕罪,属下擅自放弃长平郡,险些酿成大祸,属下万死难辞其咎,请公主责罚。”
燕慈躬身搀起叶继,道:“叶将军,叶家本是古津台国的皇族后裔,与姜国世仇不共戴天,可因姑母与姜国联姻之事,将军不是放弃了征讨姜国的念头了吗?此种境界,世间有几人能够做到?姑母出嫁之时,叶将军回到故土,父王有意将叶将军留在姜国,可叶将军终究还是回来了,叶将军对燕国之心日月可鉴,我有什么可以不放心的呢?”
“公主……”
“叶将军,现在燕国处于危亡之际,还请叶将军力挽狂澜,救燕国以水深火热之中。”
叶继颤抖着双手接过了虎符,道:“公主,属下愿意肝脑涂地以报公主之恩。”
“哪有什么恩呢?我要感谢将军才是。”
叶继将虎符揣进乾坤腰带,一脸凝重的看了看燕慈,遂再次跪拜下去。
夜半时分,燕国大营一片沉寂,只能听到巡逻士兵踩在地上的沙沙声响。一通鼓响惊醒了沉睡的夜,各营将士纷纷穿戴整齐,快步奔向中军帐,一时间沉寂的大营开始井然有序的悦动起来。
众将军尽皆来到了中军帐。
二通鼓响,众将已全部集结,唯独不见燕慈的身影,众将无不惴惴。
三通鼓响,燕慈才披挂来到中军帐,面对姗姗来迟的燕慈,叶继表面面沉似水,心下却感激涕零。
“三通鼓响,姗姗来迟者,杖责三十军棍,来人……拖下去!”
“将军……”
众将纷纷上前求情,只听叶继喝道:“军令如山,岂能儿戏?拖下去!”
众将不敢言语,眼睁睁的看着燕慈被士兵带了出去。
帐外传来阵阵闷响,那是军棍打在身上的声音。三十军棍堪堪执行完毕,燕慈又被拖了回来。此时的燕慈双腿微抖,满脸的汗珠儿浸湿了头发,红唇也已泛白。她的身体摇摇欲坠,甚至于不能负荷身上的铠甲。
叶继看了眼燕慈,心中更是疼痛难忍,尤甚燕慈身体之痛。想到燕慈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又有些于心不忍,但事已至此不能让燕慈白挨一顿军棍,只得厉声道:“燕慈听令!”
“末将在!”燕慈虽剧痛难忍,但声音依旧铿锵有力,众将士面对如此情境,更是群情激奋。
“叶将军,公主身体抱恙,怎能出战,属下愿替公主出征。”
“燕慈不守法纪,本应重责,令其待罪立功,若还有谁敢求情,一并问罪!”叶继眼神坚毅的看着中军帐诸将,见帐内无人敢语,遂道:“命你带领五百将士,翻越巫灵雪山,将囤聚于清风岭的敌军粮草尽数烧光,我会带领三军直袭姜国大营,若此战不成,你们就不必回来了。”
“五百将士袭击姜国粮道,能回来才怪,叶继!你居心何在!”李蒙将军之子李贺气愤道:“公主何曾受过如此屈辱,给你鸡毛你还真的当做令箭了是不是?你如此派兵遣将,莫不是要置公主于死地么!”
“来人。”叶继高声断喝道:“李贺扰乱军心,现将其看押起来,等我凯旋归来之时再斩杀他不迟!”
“是!”
李贺被士兵五花大绑带出了中军帐,李贺破口大骂,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
叶继将“死”字旗交到燕慈手中,道:“此一战决定成败,公主定要竭尽全力,我等你回来。”
“是,将军!”
燕慈双手抱拳,躬身施礼毕,接过叶继手中的死字旗转身走出了中军帐。
帐外繁星满天,只闻鸣虫细语,一切是那么的娴静如水。
燕慈将死字旗帜高举过头,顷刻间便聚集了上千人。她眼神犀利的在众人面前一扫而过,颤声道:“凡家中独子者,出列,家有子女者,出列……”
经过层层筛选,五百精锐终于列队完毕,燕国盛产独角兽,独角兽迅捷如风,奔雷如电,此五百勇士尽皆换乘独角兽。燕慈看了看手中的死字旗帜,道:“我带领你们出去,却不能保证你们能活着回来,若有不愿出征者,可以留下来,恕你无罪。”
“公主,我自己能回来。”
“公主,我会保护自己,我能自己活着回来。”
“好,出征!”
“凯旋!凯旋!”
五百将士在三军的注视下,催马离开了大营,身后只留下滚滚烟尘。
夜色如墨,月朗星稀,燕慈率领五百骑兵踏着月色登上了巫灵雪山。
巫灵雪山的西侧便是姜国地界。
燕慈极目望去,与巫灵雪山隔山相望的清风岭多生草木,当夜风吹过,竟如虎狼之音。
登山之际,燕慈道:“此去清风岭,我们孤军深入敌国腹地,此行只怕凶多吉少,有去无回,如有畏战者,可在此回头,我绝不怪罪,胆怯本就是人的天性,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誓死追随公主!”
苍凉刻骨的夜风吹动骑士的战袍,燕慈坚毅的眼神扫过众人,道:“只有焚烧姜国的粮道我们才有胜的希望,独角骑士们,我们终将会被铭记,勇士们!出发吧!”
“吼……”
独角兽一声长嘶,奋蹄而上,蜿蜒逶迤的山路在其脚下竟如履平地一般。独角兽穿山越涧迅捷无比,盏茶功夫便登上了山顶。
独角骑士居高临下俯瞰清风岭,豪情万丈,意得满满,胸中无不激荡起目空一切的豪迈。
突然,胯下的独角兽开始躁动不安起来。它们前蹄不断地拍击着山石,鼻息间发出沉重的“突突”之声,似乎受到了致命的惊吓。无论骑士怎生催促,独角兽只在原地打转,并不冲下山去。
“啾……啾……”
“是狮鹫!”跟随燕慈一齐出征的禁军小都统宁漠南道:“狮鹫乃独角兽天敌,想必姜国已料知我们会由此而过。”
“巫灵雪山并没有狮鹫出没,定是姜国应对独角骑士之策略。”燕慈沉声道:“这狮鹫生在极西之地,至此绵延数千里,看来姜国为燕国真是煞费苦心啊。”
“姜国有备而来,我们却是仓促迎敌,的确有些捉襟见肘。”
燕慈仰望星空,只见天河横亘,繁星寥寥,思绪也开始洇了开去,“多么美的夜色啊,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到这么美的夜色。”沉寂须臾,燕慈道:“将独角兽的眼睛蒙上,耳朵塞上,一切由骑士驾驭它。”
“遵命!”
众骑士纷纷下马,少时间,便依照燕慈所言,将独角兽的眼睛用黑布蒙上,耳朵也用棉絮塞上,一切准备停当,才复又跨上战骑。
跟随此次出征赤乌的大多都是王宫禁卫团,追随燕慈已多年,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庞,想到这些将士将会随自己一齐葬身异国他乡,心中不免哽咽。
“将士们!随我征战至最后一滴血!”
“杀!”
“冲!”
燕慈一声令下,遂先人一步驾驭着独角兽向山下冲去。
众骑士也不甘人后,潮水般一齐冲下山来,寂静的巫灵雪山一时间惊鸟四起,山中野兽奔走四散。
纷乱中,狮鹫也应声而起,嘶鸣着盘旋于半空之中伺机捕捉猎物。
夜幕之下,那些盘旋的狮鹫更添几分诡异。
独角兽身形如电,穿梭于密林之间。
燕慈伏在鞍上,眸中碧波磷光,“这世上没有了我,他会因我的离去而难过么?为什么此时此刻会如此的记挂于他呢?他现在身在何处?又正在做什么呢?我在想他的时候,他会不会也正在想念我呢?一切就这般结束么?想来实在有些心有不甘,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只盼来生,我做莲花,你做那采莲人,我们一起泛舟湖上,迎着朝阳披着余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去过我们想要的生活,此生,我终负了你,来生请让我好好的补偿你,野人,来生,别让我寻不见你,珍重万千!”
独角兽奔如雷电,迅捷无比,只因眼不能明,又充耳不闻,一切只能靠骑士发号施令,而骑士一边驾驭独角兽,又要防止狮鹫的袭击,一时之间,已有多人在狮鹫的攻击下或撞山石树木,或跌落山崖而殒命。
随着声声犀利的嘶鸣,又有十几名骑士葬身狮鹫的利爪之下。
“公主小心!”
燕慈闻声,一只庞大的狮鹫自身后袭来,燕慈不敢怠慢,右手一提独角兽颈后鬃毛,独角兽会意,长嘶一声,脚下生风,迅雷一般疾驰而去。
狮鹫本是争强好胜的物种,此举更无疑激起了狮鹫的斗志。
狮鹫紧追不舍,燕慈伏在鞍上伸手取下手边长弓,她娴熟的弯弓搭箭,转身“嗖”的一声,箭矢激射而去。狮鹫羽毛坚如钢铁,箭矢怎么能够伤它分毫?看到射在狮鹫身上的箭矢凭空跌落,燕慈一筹莫展。她不甘放弃,再次弯弓瞄准了袭击自己的狮鹫,“我就不相信杀不死你!”一道刺耳的风声划过夜空,“哧”的一声,箭矢不偏不倚的射进了狮鹫的左眼之中,狮鹫剧痛难忍,盘旋在半空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哀嚎,却不敢再轻易靠近那个射伤了自己的人。燕慈正自得意,突觉一股阴冷的风打在脸颊上,燕慈看时,不禁冷汗涔涔。
前面是一处绝壁断崖,要喝住坐骑已然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她一提手中的缰绳,左臂环住独角兽的脖颈,单臂施力硬生生将独角兽摔倒在地上。惯性使然,一人一骑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滑行,根本不能控制,滑行中燕慈想尽办法令自己停下来,可一切都是微乎其微。
不懈努力下,到断崖边时,方才止住身形,看着跌落下去的石块儿久久听不到回音,燕慈惊惧更甚。
狮鹫不容她喘息,呼啸着再起袭来。
燕慈虽满身伤痕,手中的长弓却不曾撒手。见狮鹫再次来袭,她又一次拉满长弓瞄准了它,由于用力过猛,不想“喀吧”一声,一张九石长弓,竟被她生生扯断。
“公主莫慌!”
一骑自狮鹫的身后急速而来,他声音稚嫩,脸上稚气未脱,看样子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
少年骑士驾驭独角兽蓦地腾空跃起,坚硬无比的独角直喇喇的刺进了狮鹫的下腹,撞击之下,一人一骑与狮鹫一齐跌落山崖同归于尽。
眼前情形已不容燕慈伤心,她银牙紧咬,起身跨上独角兽向着被围猎的骑士冲去。
相对已癫狂的狮鹫而言,这不是一场战斗,而更像是一场猎杀,眼前的骑士就是它们的猎物,是它们果腹的食物。
“不要恋战,快跟上!”
半空中,两只狮鹫口涎骑士的尸体,生生的将其撕成两半,而后各自进食,鲜红的血喷洒下来,将脚下的山石染成了红色,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久久消散不去。
“可恶!”
副都统已名唤曾宪,此时他已倒在血泊之中,战斗中他已经失掉了一条手臂。
他的的结义二弟名唤宫之患,见曾宪重伤,急忙不顾一切的驱马来到他的面前,跳下身来准备为他包扎。
曾宪义愤道:“二弟不要管我,你去保护公主,这里交给我了。”他自乾坤腰带之中取出携带的毒药全部涂抹在了自己的身上,宫之患会意,满含热泪的喊道:“二弟……”
曾宪回望面前的宫之患,满脸血污的微笑道:“二弟,愚兄先走一步!”言讫,他复又跨上战骑,向着正在餐食尸体的狮鹫策马冲去。
身为死士,毒药是其不能离身的。宫之患将已身死的将士身上全部涂满了毒药,看着前一秒钟还生龙活虎的兄弟,此刻却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心中不免悲凉至极。
曾宪飞身跃到一只正在进食的狮鹫的背上,挥剑直刺下去,无奈狮鹫皮毛坚硬如铁,寻常刀剑竟不能伤它。
不等曾宪反应,却被背后偷袭的狮鹫啄透了胸膛。耳边一片寂静,只能看到一场惨烈的厮杀,渐渐地……一切再也看不到了。
燕慈疯了一般的挥舞着落神剑,已有三头狮鹫死在她的剑下。狮鹫颇具灵性,见她手中武器厉害,便不轻易进攻,只待伺机而进。厮杀中,一头身形硕大的狮鹫慢慢的靠近燕慈的身后,而此时的燕慈,并没有发现危险正一步步逼近。
“混蛋!”宁漠南将随身携带的毒药尽数洒在了身上,就在狮鹫对燕慈发起冲锋之时,宁漠南毅然用身体挡在了燕慈的身后。
燕慈大惊,回身看时,宁漠南的半个胸膛已经血肉模糊,鲜血喷涌而出,瞬间便没有了呼吸。
燕慈趁机抓住了狮鹫的钢爪,任凭它如何哀鸣,燕慈始终不撒手,激愤之下,她将足有千斤重的狮鹫狠狠的摔在绝壁之上,登时筋断骨裂而亡。
就在将士们准备孤注一掷,拼死一搏之时,突然,狮鹫发出一声声的哀鸣,而后竟纷纷坠地身亡,显然是误食了喂了毒的将士的尸身。
一场厮杀下来,燕慈的五百骑士,仅剩不到半数。
看着地上肢体残缺的尸首,将士们无不沮丧至极,喧嚣的战场上,一时间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阵阵浓雾在狮鹫身下慢慢升腾,瞬间便笼罩了整座巫灵雪山。
“烟雾有毒!”宫之患喊道:“快快离开这里!”
雾气借助风势,向着独角骑士席卷而来,大雾过处,骑士应声倒地,七窍流血身亡。
“怪了?”一个神秘的男声在燕慈的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