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日》讲的是戏班的主子不让戏好的“成”那一位上台,把机会让给自己的亲外甥女“香”,后来“成”和“香”成了姐妹,趁着戏班主子不在,两人会换着上台,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越来越多人只想看“成”,这话到了戏班主子耳朵里,“成”被双腿打断扔到野外,“香”因为嫉妒甚至参与其中,生命最后时刻“成”慢慢缅怀着过去死掉。
一刻钟过去,台上已经走完了主线的剧情,剩下的是配舞,离左奕涵座下不远处有个双腮通红的年轻人举着杯酒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尽管台上瞩目,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这里,准备看出更好的戏,旁边的老人瞪着他,压低了声音道:“通儿,坐下,胡闹什么!”
年轻人朝他摆了摆手,挺直了腰。这宴酒虽是不烈,喝着还香甜,倒像是什么花茶带了点酒味,但后劲极大,喝多了也是会醉的,想来这厮贪杯并没有少喝,憋足了声音喊道:“江州总督长子薛通参见少将军,少将军寿比天齐,青意青意青意!”
拔刀声此起彼伏。
帝国十三州,州与州虽大小不一,但一州之总督算得个三品官员,官阶不小。青州最大,左家独占青州,却不能以官阶论之,像左家与王氏亲王以及原随左氏征战有功的朝臣这些封地是不设总督的。而“青意”这词也是因为当年左迁起家青州,加之青为“上苍的”意思,于是便在国法里设了这一参见词。
左奕涵望着这个无礼书生,示意死侍把刀收回,沉声道:“免礼吧。”
年轻人哪有行礼,自然听出了左奕涵口中打人打脸的意思,但一股子劲上来便收不住,扯着嗓子又喊道:“少将军可是因为今日方才成年,尚不能看懂戏中之意,我愿为少将军说说。”
“住口!”薛杉站起来指着自家竖子鼻子就大吼,“还不坐下!”
薛杉不是怕得罪左奕涵丢了官位,薛家与左家不曾交恶,他也不信自己堂堂一州总督说扳倒就扳倒,自己长子虽有些楞气,但怎么说能考上五品户部副从,天资不假,前途不可限量,他哪知道这竖子先前口口声声说呈给左府的戏只是助兴绝无他意,全然是敷衍!现如今喝了酒说些胡话若是下不来台,左奕涵要让个以下犯上的五品官员死在这里,想是不难;如今家中二子整日无心政事,两个妾室都生了女儿,自己身体精力已是不行,薛家怎可后继无人。至于左家要承担什么后果,一个震怒的左奕涵,青州三十万大军需要什么后果?
其实薛杉这么想,倒是小家子气了。
左奕涵确实有火气在烧了,冷笑道:“本将军小是小些,但是个狠心肠,戏中小打小闹看得也算明白,更何况若是说起来,我入朝七年,官龄比你还要长上六岁,今日便与你说说道理,说得通允你随薛老一同回去,说不通本将军便派人送你横着回去!”
薛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通红站着不说话。
书生抱负才华皆有,就是太过于抱令守律,不懂得变通,他欲所行之事正是左奕涵心中所想,但左奕涵一个人换不掉夫云的朝局,有些事现在他不能跟着薛通一起高调唱出,左衍说的“在其位谋其财同时为民所谋利”便是好官,御人当“松紧有度”,左奕涵一直不能苟同,这些年谋划下来,他想趁着日后夫云更姓变天时,敛财做事的朝臣能拔几个便拔几个,薛通这样的人,必会重用。
所以有些该说的话还是必须说给在座的人听:“知道圣上为何不允了你的奏折么?条理清晰,头头是道,也是因为登基不久?还是比我也只是长了两岁?”
齐月儿今日的一番话在他脑海里不断回荡,薛通的奏折只不过不适用于现在的夫云国情,但真的错了吗?
也许不合大势之时宜就是错了吧,就像有的人说要自己过得开心舒坦才为正道,可若弃国求荣才能开心舒坦,便会有人说此不当并论。比方说一介夫云在籍平民跑去加斯纳了税,加斯允了良田养活了家人,日子从此开心舒坦,或者是个大将军,要是打心底觉得卖国求荣活着不要什么身后名身就是对的呢?时值乱世更是未有“国”与“家”之理念,弃国比比皆是。方晨渝看得透彻,说这关乎选择的问题,你若要迎合大明面上世人之对错,便宁死不失贞洁,即便无人为你写诗记下文案,此乃做大人之道;你若要在乎个人之喜怒哀乐,便遵从本心,哪怕身后千百骂名,此乃做小人之道。
最为体现方晨渝所说的便有一句坊间为官的“良言”,说若到四品不能再往上走的官员,要贪则贪,查下来,砍头抄家自个认着,不贪便不妨忍一忍苦一苦,一生做个清官,流芳几世。虽是嘲笑官场,难听至极,却真真道出了选择的问题。
书生被戗了几句,酒上脑子,一下转不过弯来。
左奕涵端起杯宴酒对着薛通扬了扬,一饮而尽,几分违心道:“夫云有能力者、愿做事者,可成事者,为官,我知道你考取功名深知考取不易,多少人即便考上了也可能会成了个小官,但并非所有世家、大官举荐上去的人便一无是处,他们有些虽可能比不上硬考取功名者,但也都是有能力者,只是若不愿做事,不可成事,便会被迁,被撤,那些成了小官的未必也就不会成为大官,便是个县令也把着上千人的命脉,管理好上千人绝不是易事,我现在与你说这些,你可能听不进半点,仍在纠结所谓有能者先到其位不过是我们一条强制下去的的命令,但人界尚未一统,夫云朝局经不起动荡,今日我便是给了你选择,你也不必在往后纠结何以动荡这些问题。”
年轻气盛,左奕涵也在心中嗤笑怎一个经不起动荡?
场中《残日》舞毕,艺伎和乐师们在台上跪匍着,整个宴场安静得可怕,这下全部人都看过来了,悉悉索索发出声音。
薛通缓缓跪下,双手作揖,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望少将军,”一字一顿,扣头,“有大魄力!”
心中不由连着骂了几遍犟犊子,好一会,左奕涵冷下声音命令道:“来人!”
离薛通最近的几个左家死侍均往前几步,脚步声清晰入耳。
“将军!”这次薛杉也跪下了。父子情深不深厚暂且不论,薛家不能后继无人啊!这天下有权有势的男人并非人人对父子情极为看重,他们很少会只有一个儿子,长子更多的意义是继承家业,将家族发扬光大,这些男人眼里更多的是自己和家族利益,大概就是心里有这情却绝不是一定要有。就连左奕涵虽是正妻所生,可他的生母确不是父亲最爱的女人,只是一个拥有算得上能稍微与左家门当户对的家世的女人罢了,父亲对他谈不上过多疼爱,小小的他能感觉出来,那更像是一种培养左家继承人的责任,绝非母亲对自己那般深厚延绵的复杂情绪。
幸得左奕心是王家人,门当户对,父亲又去得早,娶妻之事左奕涵大可自己做主。
“传本将军命令,薛副从不胜酒力,本将军愧于心际,思量再三,决定赐床送他回去!带下去床上绑好!即刻送回江州薛府!”
薛杉松了口气,薛通脸白一阵红一阵,却终究还是妥协了,双双行礼,“多谢将军体恤!”
不少朝臣心里冷笑,若不是薛老撑着,没杀没迁已是大幸,小小的五品官员,说不动当今圣上,便想着来左家讨好,煽动左家行事,这要动的可是夫云几百年的根基,王家不会,左家会吗?
可能吗?
可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