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有雨声,还夹杂了杀喊声,冲锋的士兵每隔几个手里就有(斩)下马刀,石沙地上能设的防都设了,多是针对冲锋士兵的,死不了多少人。
刀的轨迹其实是比较好预判的,可是枪的速度极快,且威力巨大,几乎可以说一击毙命,即便预判到了,也很难躲掉,但枪容易刺进身体后不能迅速拔出,所以需以刀兵为辅。
天底下盛世愿意费时费财练这枪兵,还跟刀兵磨合的,张逸自觉唯有青州左家。
他还在等,等加斯的先行兵再耗点体力,更何况重骑兵没必要离着这个距离开始冲锋。
左奕涵上了城墙,黑盔弓弩带刀,战时的青州军不用拘礼,墙下有一千五百佩刀擂鼓兵,马匹拉着战车缓慢前行,鼓声慢慢从离城渐行渐远。
张逸握紧了手里的长枪。
青州重骑最强的地方在于人马戴重甲冲击力极强,马是青州特产的“红卢”,腿短劲大肉厚,特别马上人必须用得一手好枪,一旦敌方阵型被冲散,很容易被后续涌上来的青州军抹杀。
深呼吸一口,张逸不太懂方晨渝说人最有信念的时间有十分钟是什么意思,但居高临下望着不远处那些冲锋的青盔甲士,一个接一个,一眼望不到边,那是怎样一种感受?
再次用尽全力握紧手中的长枪,张逸一声“杀”字冲出,青州重骑方阵倾数随后,杀喊声震天响,左奕涵在城墙上看到两军交叠在了一起,青州离城五万重骑,一路势如破竹,像一道剑锋一样刺进了那条似乎绵延盖住整个地平视线的黑线。
张逸能清晰地感受到马蹄踏重物的感觉,他双手持枪用力刺挑四周,枪刺进人的身体后变得异常沉重,要不停地依靠马力和自身腰力来甩枪,有些提斩马刀的加斯士兵被拖在马下忍着剧痛也尝试砍断马腿,极少的重骑踩空在尸体上滑倒当场毙命,有两个倒马的还想护马起身冲锋,眼见着就要被身后的重骑踏上,那些重骑突然一跃,朝前方空位插进去,两个加斯士兵似乎看见马上的枪兵邪魅一笑,找准时机合力想要将马斩倒,只是还未出刀便被长枪刺穿肩膀挑起了身子,另外一人的斩马刀被马轻轻躲了过去,三番五次,靠后一些的加斯刀兵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夫云人还练过这些马!它们识得斩马刀!
加斯的前锋军不断被冲出口子,铁蹄一路溅起红黑色的泥水,鲜艳的红色披风一道未少,哈尔鑫嘴上教着儿子不轻敌,自己却还是犯了儿子轻敌的老路,用步兵跟重骑对抗,都不带拉扯一下。
以人力当马力,那是一碰就碎。巨大的冲击力可以将人的五脏六腑给裂成几块大出血,有些被巨大的惯性撞出去以后就直接倒地昏死,左奕涵果真赌对了,方晨渝率轻骑冲下来侵袭敌阵时发现,中部混杂着许多不带甲民兵,还有配备精良的弓弩兵立在战车上,哈尔鑫是想用拥有斩马刀的前锋人海限制住重骑,配合近距离弓弩将青州重骑射杀殆尽。
加斯的精锐重骑最后作为压倒性的王牌碾压过去,那是士气上的碾压,但就是刚才说的,哈尔鑫未免太过于相信前线人力能当下精锐重骑前进的铁蹄了,加斯的精锐重骑未必就能以强大的攻击性防御性克制掉青州轻骑的机动性了。
兵种与兵种间是存在相互克制的,战场上瞬息万变,列阵出兵不慎仍可能走向败笔,数十万人的大仗更是非同小可,故大将之才自古名垂青史,青州军强不假,但被左奕涵赌准了,也是一大关键。
过一会如果再不调出重骑来对重骑的话,只怕加斯前中部会直接被青州重骑撞成筛子。
左奕涵和李孝如都觉得训练有素的攻兵若是用来守城,是种浪费。
张逸已经看到约莫一里远的地方有加斯的梯车,可面对人海,心底竟有了一丝无力感,加斯的冲锋军有对骑兵的训练经验,虽然不是精锐军,在战力上有极大差距,但真的胜在人数。
愤怒地吼出一嗓子,张逸用力夹住爱马,压身甩枪。
离城民宿区的一间木屋里,小男孩坐在母亲腿上用一本皱巴巴的黄书认字,年轻的母亲有幸读过些书,识得几个字,能教上几句。
屋里点着灯,城墙上的战鼓又敲响起,寻常百姓家里能白日都点灯的不多,男孩闻声凑近母亲怀里,轻声问道:“阿母,阿爸什么时候能回来呀,阿爸不是叫咱们走吗?”
女人眼神温柔地轻揉孩子的脑勺,道:“傻阿点,你阿爸说的是战鼓不响的时候走。”
男孩疑惑地挠挠小脸,喃喃道:“是阿点记错了吗?”
男人说的是最迟战鼓停下撤逃离城,可丈夫在外从军,哪个等候的妻子不是把心揪在嗓子眼上。
“定是傻阿点记错了,要相信你阿爸,相信左将军,他们现在都在离城呢,那些坏人一定会被赶跑的。”
“阿母,那些坏人为什么要来我们青州啊?”
女人思考了一番,出神道:“因为……咱们青州风水好,米粉、梁生糖又好吃。”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吧唧小嘴巴:“娘亲做的梁生糖就特别好吃。”
后世加斯老兵的子嗣著有《陈淑》中有记载离城大役,多方考证并非野史,但也未被加斯皇室录用。
当中写道:漠河数里外,尸与残肢脏器叠铺出,其连城之甲之密,沾黑者血,腥数日雨亦不能洗去。
形容尸体之多还用了“自离城出数里不践于一块硬者”。
离城大役持续半日之久,加斯的民兵溃逃是直接导致此次战役失利的关键,在战场上信仰一旦崩塌,士气几近散完,这仗输了六七。放开城门时,大雨初停,三万甲士只记得,少将军持火把策马相迎,直到未寻见一块红色披风时,突然掩面痛哭。
李孝如从甲士堆上前,轻轻拍打他抽泣的肩膀。
军师用鼓令指挥战事,鼓声不单可以激励士气用,可这仗下来,青州最精锐的五万重骑折戟殆尽,但功不可没,加斯残部被赶至漠河沿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