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奕涵踩凳下车,肖啸几步上前行礼,随后左奕心也跟着下来,于是门前又跪满了人。
“见过少爷,大小姐。”
“见过左将军,左大小姐。”
左奕涵一阵头大,很多时候的礼节他觉得确实没必要如此繁琐,但王家登基后立下的朝令,又不损害左家的利益,倒是人人自危,生怕落下个罪名被人捏住了,也只能认着繁琐。
所幸左奕涵在自己府邸内未这般严苛的要求下人,也怨不得有些居心叵测之人捕风捉影说左家家风有谓漠视皇家礼仪了。
“都起来吧。”左奕涵把别在腰间的刀递给方晨渝,自己轻轻揉按太阳穴。
“谢将军,大小姐。”
“还望少爷恕罪,”肖啸起身后作揖到底,“老奴本该监管献礼登记,只是……”
恕罪就是个客套话,左奕涵愣了愣,扫视一圈门前躬身作态的人,道:“直说无妨。”
肖啸起半身禀告:“恭王和严大人来了。”
“哪个严大人?一起来的?”左奕涵皱眉。
“是否一同到府,这个……老奴不敢妄下定论。只是老奴听得门房禀告恭王到府,赶去离从苑招待时,严老四公子严大人也在,说等少爷回来。”
“知道了,先下去忙吧。”左奕涵摆摆手,肖啸行礼后又招呼着人去忙活了。
左奕心拉起左奕涵一只手轻轻摇晃,调皮地眨着眼撒娇问道:“哥哥能不能带心儿也去看看啊?好久没见着成曦哥哥了。”
“好不好嘛?”
“好不好嘛?”
“好不好嘛?”
最难消受妹妹关的左奕涵被几声“好不好嘛”彻底打破了防线。
“好,好,好,依你便是。”
这次倒换左奕涵被拽在后面。说起来帝都左府他倒不一定有心儿熟络,每月便走那么几条固定的线路,要走错路,搞不好闹出个在自家迷路的笑话。
一路穿过长而曲折的廊道,上桥,下桥。
少女临入苑前,倒是猛地停下,规规矩矩站到哥哥身后,傻笑着望着左奕涵。
苑又是个小府邸,被石墙围起,那块龙檀木门匾上雕的离从苑是六十年前与左家交好的三品文状元白路所题,听着好听,被左家命人原模原样雕上木头挂上去了,石墙入口有侍卫,苑里也有,里面几棵树木生的繁茂,左衍不信风水,这树是左奕涵三岁时胡乱指地栽下的,如今挡住了好些屋子取阳。鹅卵石路从入口一直延伸到各个房间门口,石路边的空地上种着许多说不上名字的四季花和草,平时都有下人打理,青州富甲天下,有人夸大说左家家库比夫云国库都要多得多,这些房木虽色泽暗淡,但两百多年来翻新几次都更换甚少,木头材质和左家财力确实可见一斑。
左奕心跟着左奕涵,方晨渝在最后,入了离从苑正堂,二管家带着家奴丫鬟们在门外行礼,恭王和严四郎从客座上起身行礼,一个半躬,一身紫色三爪龙袍,一个跪着,一身锦绣华衣。论官龄,先皇在世时左奕涵便已在朝为官,恭王和严四郎不过王浩宇登基后开始谋事,论辈分,当今圣上又是老三,打小便同左奕涵互为挚友,两年前三皇子即位时是左奕涵亲守着交的玉玺,恭王是老六,又是由左府亲自养大,于义于恩,左奕涵都担得起这个礼。
方晨渝贴身跟在左奕涵的身边,身份较为特殊,虽是奴才,但毕竟是少将军的脸面,只用躬身,左奕涵盯着龙袍的怪异眼神一闪而过。
堂里设有几套暗红杉木制的雕大九蟒桌椅,分为主座客座,上面放置今日翻新的陶瓷茶具,地铺三色鹅绒夹层毯,以屏风分隔堂左侧,以古玩木柜分隔右侧,墙有东日升海远游图,至于分隔出来的侧堂和卧房,便不大能看见了。
免礼后,左奕涵单手伸直指向客座:“二位,请。”
严四郎下座瞥眼时那抹正合心意的笑一闪而过,左奕涵狐疑地望了眼左奕心。人是环境的产物这话一点不假,与政客们打交道多了,有些眼神表情单凭经验便能判断个大概,跟年龄没多大关系,当年那些指桑骂槐的说书先生说年龄够了方才能成事的故事,可没少传到少将军耳朵被少将军听见砍了喂狗。
果然。
严四郎那厮喝下口茶后,拱手作揖便徐徐道来:“家父知道将军几日后便要行及冠之礼,这一年思来想去,甚是烦忧,最近几日更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不知道何种东西能合将军心意又不失了档次,可将军坐拥天下富甲之地的青州,金银珠宝样样不缺,家父和下官心里着急啊,连着往太医院里那拿了多少副安神药,这不,前段时间诚意所致,上天赐了段缘分,让下官求到了颜容,颜三宝的真迹,家父听闻将军爱画,便想着赶忙送与将军,才不浪费此等佳物。”
他蹲到地上,将一幅画从锦盒里捧出来,小心翼翼地滚动画轴展开,自始至终左奕涵都没有说一句话。
画中两鹤头顶丹红,展翅呈欲飞之势,栩栩如生,芦苇荡漾,山峦远立。
“是《白鹤居》!”左奕心眼里溢着惊喜还有藏不住的喜爱,直愣愣盯着画一会又扭头眨巴着眼望着左奕涵。
“往前便有所耳闻,严老日日差人去求画,”恭王见机帮忙加些火候,“原来是为了将军。”
左奕涵点头示意左奕心可以过去看,不由掩面在内心质问宫里的嬷嬷怎地就没人教下她心思如何变得复杂些,尽教礼仪房事了。
严四郎瞅着左奕心上前观画,连忙自觉起身两步让到一侧,躬身候着,知道左奕涵会看自己,严四郎始终持着副谦逊的模样。
这画本就是要送左奕心的,虽然至今弄不懂王左两家本质上的关系,但今日上朝时圣上确确实实是为左家斩了个二品文官,尸首现如今还在宫门上挂着呢,昔日流言争议统归较大,大抵可分两派,一种说左家其实一直有谋逆之心,毕竟谁能拱手相让自己亲手打下的半个天下,奈何这么些年左家似乎党争涉及不多,可却是皇帝上位时最必要的支持,不具备颠倒性说服力。另一种说的是左家不用日日处理朝政,又不用理会朝廷党争,权力位置如此显赫,谋逆的意义并不是很大,同样会被抓着“谁不想做天下共主夫云共主”被驳的找不着南北。
至于那些过度或者片面解读的流言,便有些不切实际了。毕竟就如同宫妇私底下嚼的舌根,谁都不是左家家主,谁又知道他会想什么。
不少往日落下口舌的大臣自危,又不敢盲目站错队,生怕被左奕涵不高兴给除掉。左迁在青州起家,青州宝地多产铁,物资富饶,又有交通便利之优势,当年禅让时说要建天下至强军守国门万万年,可朝廷上下谁不知道这是给左家后人立起强大的后盾,把青州单独划给了左家,两百多年前至今的形势下,夫云加斯若要战起来总归少了很多东西。
禅让后左迁亲力亲为,督办“青州三十万能战甲士自五岁练兵”,意味着有超过三十万人从五岁便挑入军营训练选拔,连带炊事、军备运送兵至少不下五十万人,比之夫云其余十二州任一州,能战兵力几近两倍有余,如此庞大的人数和极其精锐的队伍意味着巨大的军费开支,也难怪会有人夸大左家的家库了。
王家几代皇帝想过下令甚至暗中增练十二州兵力以达到制衡青州军,削弱左家权力的目的,奈何都被倾左的大臣们给极力否定了。
乘凉的大树被砍去枝叶,能乘到凉的人自然就会少了,这是大家都不愿看到的。甚至也有倾王的大臣否定,理由是担忧增练兵力带来国库更大的消费支出,一旦出现差错,不单单是赋税加重就能解决问题。
夫云王朝两百多年过去,从左迁禅让,王家的夹缝求生存,到如今多条新增朝令,夫云朝局方才渐渐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当中摸索打爬的臣子们,自然需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左奕心对严之山送来的《白鹤居》那叫一个爱不释手,蹲在画前头也不抬,一根青葱玉指沿着画迹来回轻轻摩挲,丫头的率真装不出来,左奕涵看着心里喜欢,便上前与她一同赏画。
心丫头注意到身旁多了双鞋子,就抬头起来,冲哥哥笑。
左奕涵伸手揉揉她的满头秀发,含笑道:“严老送来的画,本将军甚是喜欢,望严四郎回去,代本将军好好谢过严老的美意。”
严之山眉笑颜开,躬身作揖,“将军喜欢便好,家父若是知道,定再不用往太医院拿那些个安神药了。”
恭王顿了顿,上前一步行礼道:“将军收得名画,可喜可贺,只是我二人朝中尚还有事需要处理,便不在将军府上多行耽搁了。”
“心丫头,走啰!”恭王灵性地冲左奕心打眼色,傻丫头高兴地点头。
“成曦哥哥慢走。”
“嗯,”左奕涵点点头,“晨渝,送客。”
“恭王爷,严大人,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