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石饭桌上的山珍海味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四面有屏风做挡,上面雕刻着左奕涵未曾听过见过的祥兽。一桌子菜倒不是说见少了,只是仙界有仙界的山珍海味,又到饭点,左奕涵望得食指大动,易莹儿乖巧地在左奕涵对面落座,像是个温柔含蓄的邻家妹妹,易则提着两大坛酒砸在桌上,脸上挂满和煦地笑。
“喝酒!”
“哦,好……好。”
合着这是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左奕涵怀疑自家掌门先前是不是到访过易家,不然怎地进屋前也不开口问问贤侄会不会喝酒,能不能喝酒,二话不说就把酒豪横地砸你面前,左奕涵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讪笑着唯唯诺诺点头。
一时间总觉得易则脸上和煦的笑里夹杂着其他意思。
是在讲明那两大坛半个人高的酒,不喝完不能出这道门么……
易则是老江湖了。要说仙界没有江湖那是假的,比起人界国家秩序的几百年稳定,哪次朝堂的变更不意味着江湖的一次换血,仙界江湖气更胜,而仙界三千年来江湖气的一大传承,自然少不了易家。
俗话说“不干一行事,不晓一行事”,左奕涵仙界待得年头不过也才寥寥两个春秋,修行大事尚且没抖搂明白,愣头愣脑又何曾会去了解仙界那些琐碎复杂且庞大的关系。
所以,真的有江湖吗?左奕涵从前身在朝廷,不愁吃喝,不愁享乐,说实话,望着民间百态疾苦,多少人尽力朝梁上往高处龙门上跳跃,义气江湖,亦或是勾心斗角的江湖?
到底什么是江湖?对这一点上,左奕涵一半相信,一半怀疑。
三千年前为何能有些二十九阶强者可以不入裁决殿一直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易家在江湖和世家里地位超然,少不了易则本身实力这一点加持。
错综的世家关系里,易则也许隐藏在水面下,但依然盘踞在很多条枢纽的交汇点上,左奕涵对他更出于一种对强者的尊敬,因为身居过高位,更能体会一些东西不是靠简单的手段去维持的,是大手腕、大气魄、还有大实力。
易则豪气地将大碗递给左奕涵。
一个二十九阶的强者递碗,左奕涵总不能驳面子吧,继续讪笑接过碗放下,易莹儿懂事地把两边酒满上。
这一动作看在眼里,左奕涵就想不通这些有法力的人偏就不用,追求礼仪的话又并非像人界那般严谨,还是难道这便是江湖礼仪?
就整个古怪。
堂堂少将军这么想着,动作倒是一点没见硬气起来。
易则洒然笑道:“莹儿母亲出门探友了,莹儿难得回来,还带回了小掌门,高兴,得喝!”
左奕涵双手来回摩挲着自己的大腿到膝盖,点头道:“那是,那是。”
他现在看着和蔼可亲的易叔叔满脑子都在飘过二十九阶二十九阶这几个大字,心底有个弱不禁风的声音在轻轻颤栗,先前在人界养下来那些饭桌礼仪,似乎这些日子都被冲淡了。
“今日小掌门登门上府,好礼倒也不急着相送,饭桌上,修行上有何不懂的、需要的就尽管开口,在下的易府里未必就比你们门里面那些差,不论是何,在下愿意都倾囊相授。”
这哪是府,这是城!
左奕涵心里那叫一个气血上浮啊,刚想解释长相的缘故,顿了顿硬是给憋回去,易则一口一个在下听着就受不起,打一进易府的门,左奕涵就觉得这气氛不对,特别是易莹儿几次对易则的眼神示意,具体古怪在哪左奕涵毕竟从前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
现在想想,一股特别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怎么有种……上门女婿被老丈人逼宫在饭桌上的感觉?
过会要是这酒里有药……
左奕涵战战兢兢咽了口唾沫,不敢接着往下想。
一个堂堂二十九阶的隐世强者没必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获得一个男人的身体吧?
不过也不好说!
毕竟三千年大风大浪都看过来了,还就这么个宝贝女儿。
左奕涵顿感悲愤交加,咬牙一口酒下肚,天地良心,他真不是那个云轩掌门,脸上的五心石面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最多是长得像罢了,内在妥妥不一样啊!
这酒味道?
哎呦是梅子酒!酒味淡,甜味占上,又喝下一口,咂咂嘴,左奕涵整颗悬起的戒心渐渐放低,心想着告慰自己不至于不至于,这要是下药或者灌醉,男人那方面没能力的。
说实话,就算把整个云轩门翻遍也找不出一个二十九阶来,最最厉害的当属大长老曲新了,可听弟子们说的最多的,也只是二十八阶第一人罢了。平日里这些二十九阶的大菩萨都供在裁决殿里,能得这种人指点,那叫大福气莫过于此啊!可细细琢磨了会,左奕涵觉得修行上似乎还真没什么可疑惑的,反正自己的天赋追求不了大道大修为,难不成还指望今日一指点便顿悟起几世记忆突飞猛进?
那要说人的好奇心,自然是有的,与其浪费一番好意,倒不如能问出点事情,回去与罗桓那汉子诌道诌道。
其实说到底,只不过是左奕涵修行下来,觉得易则也断不可能令自己有何质的飞跃罢了。
先前不论是翻看典籍还是长老们,对那个占尽多少纸墨写尽三十年的李默然评价颇高,左奕涵不便直接问是否有夸大的嫌疑,只得换了种方式问道:“易叔叔对三千多年前那个散修天才是如何看的?”
“哪个?”易则猛地愣住,并未细想,语气略微激动地口无遮拦道,“是李默然?还是陈三冥?”
这意思,难不成是有两个散修天才?
那,这个陈三冥是谁?
左奕涵有一瞬间朝罗桓口中那个人的方向想过,后来不寒而栗地摇摇头,对这个名字说不出地莫名忌讳。
其实不单单是他忌讳,是整个仙界对这个名字对那些事都忌讳,明面上几乎就会用那个人来带过,放眼如今的仙界,很多人其实已经都不知道他名字了。
左奕涵小心翼翼顺着往下问道:“易叔叔能否跟我说说这两个人。”
易则没有着急回答,只是将他那碗酒喝干净,又自顾自从另一坛倒出满上,坛子封口解开,酒味特别浓烈,没有香醇可言,那坛是烈酒。
左奕涵心急如焚,惶惶不安,张口不是闭口不是,以为是问到了不该问的名字,忙想着解释的时候,易莹儿轻轻笑道:“父亲说起这两个人都是要喝酒的,听母亲说过,有时候还哭得不行,他二人就是父亲眼中永远的江湖中人。”
是哦,先前提起这两个人,易则语气都好像变了。
只是三千多岁的人还哭,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不过哭这种事,夹杂情绪,怕是没人敢说与年龄直接挂钩吧。易莹儿这句话的意思,也不妨是从侧面敲打出,这不是易则第一次说这二人了,想来没准易莹儿也问过。
都说江湖中人,性情作怪。左奕涵毕竟不曾亲身经历,不知道这二人于易则是什么关系,但如果真是一段特殊的感情,经得起几次咀嚼还不失味道,那应该是真的付诸了很深厚复杂的情绪在里面吧。
左奕涵突然想起一句话:他销声匿迹,可他从未淡出过江湖。
自有三千年的人,身在三千年的江湖。
只是两种酒这么混喝,叔叔你不怕一会醉死过去吗?
易则皱眉把烈酒咽下,口鼻恨不得拧成一团,左奕涵看着都心疼这酒辣喉咙难喝,没想当事人突然哈哈一笑道:“若说李默然的话,你们大门派的记载不会少,你小子怕是不相信一个散修能有那些风流记载,但今日老夫拍着胸脯告诉你,三十年大风光确实是真的,会慢慢与你诌道,老夫估计你方才纳闷陈三冥。”
被三千多岁的老江湖点破,左奕涵倒一点没有不好意思,喝口酒他终于肯改口自称老夫了,听着舒畅。
说几分激动了,易则咳嗽轻轻道:“陈三冥啊,正是你好几年前进去那片禁地的主人,那个三十阶的绝世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