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回沙发,他忽然隐隐觉得不安,又是一个少女,少女,蓝色连衣裙,蓝色。
他想起第一个女人结巴的陈述,忽然不寒而栗。
几个月里,城市失踪了大量的少女。
每天在夜间巡逻的同僚都会在蜿蜒无人的街道上,找到一具具少女的尸体。
惨白的面容,鲜红的血,以及蓝色的连衣裙。
每天每天,城市的颜色让人鲜艳地想吐。
城市的街头忽然出现了一群莫名的人,他们或者她们。
那些胡子拉查头发纠结面容肮脏的人,一般人都把他们当成了乞丐。
而这位从警几十年的警察则心知肚明,他们眼中射出的骇人的光彩是某种人特有的标记。
每当有人好心扔钱给他们,他们也总是置之不理,他们的目光散漫甚至是痴呆,但偶尔也会有让他们为之振奋的东西。
于是老警察顺着他们兴奋的目光望过去,街的那一头,站着一个少女,背对,一身蓝色的连衣裙。
很明显了,不是吗?他笑了笑,佩服着自己敏锐的观察力。
凶案依旧陆续发生着,但他并不打算揭发。
他的理由很充分,他没有证据啊。
所以他翘起脚陷进了沙发里,掰着手指微笑着,3天,还有3天,他就退休了。
所以,他何必趟这混水。
他穿起新的西装,几十年来又一次有了工作的干劲。
他看着挂历上他打上的红圈圈,今天,是他警察生涯的最后一天,他决定,起码今天的工作要好好的完成。
今天的天色依旧阴霾,他出门时看天,乌云翻卷成朵朵旋涡的样子,他不是很喜欢。
他摇摇头,抛开一切烦恼。
女儿追上他,“爸爸,不如晚上我去买个蛋糕庆祝吧!”
他笑了笑,女儿是他一辈子的幸福。
这一天他果然充满了干劲,他认真地处理完所有警局里的琐碎杂务,连些婆妈的案子都跑得勤快。
他爬上树,把卡在树上的猫抱了下来,还给了眼泪汪汪的女孩,微笑着。
平时他是不屑做这种工作的,但今天不同,他看着含笑挂泪的女孩,心中涌起了父爱。
“谢谢你,警察叔叔,你要走了吗?”女孩天真地问。
他拍拍女孩的头,忽然很想念自己的女儿,“是啊,今天是我工职的最后一天了。以后,我可以多陪陪我的女儿了,她比你大一点,但和你一样乖呢。”
“是吗是吗,”女孩开心地笑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那,谢谢叔叔今天的帮忙,这块糖送给大姐姐吧。”
他决定提早一点下班,同事们自然是不介意的。
他骑着自行车哼着欢快的小调,天很暗很晚了,他的心却是亮堂堂的。
他骑地更快了,转个弯弯进了一条街道。
他张望了一下,昏暗不见尽头的地方。
这里曾经失踪过许多少女,他是知道的。
他一向不喜欢这条路,厌恶着游离在街道上的种种目光,疯狂的,罪恶的,杀欲。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他已经不再去想,他恍惚间觉得自己正穿越僵尸的黎明,仿佛这个世界,是谁都帮不了谁。
他的心凉了下,路灯摇曳,他的头晕乎起来。
光影在他眼前炸成千千万万,重重叠叠。
他的眼睛似乎在玩弄着他,他好奇那是不是幻觉。
象是电影,在面前立体放映着。
他忽然看见一个少女从路的那头狂奔而来,越来越清晰。少女被撕扯得碎烂的蓝色连衣裙随着风而狂舞,血从额头淌下,染得脸上看不见了容颜,黑色的长发被风拉扯在黑夜中,象是一张无形的网,贴身跟踪着惊声尖叫的少女。
“救我,救我!”
少女看见了他,大声呼救了起来。
“救我,救我!”
少女快步跑了过来,血肉模糊的脸上只有一对眸子闪着摄人的光。
她的身后是呼啸的风,狂风中忽然窜出无数个黑影,紧紧跟上了她。
黑影伸出手,抓住了少女散落在风中的发网,一用力,少女吃痛跌倒在了地上。
千重万重瞬间欺压到女孩的身上,宛如被包入了漆黑的茧,一层一层,被慢慢淹没。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电影。
他聆听着少女的惨叫,黑影互相摩擦挤压的声音,还有些,似乎是牙齿,刀具,和骨骼合奏的,令人发指的交响曲。
这些声音蜂拥进他的耳膜,流窜进他的大脑,渐渐地化为无声。
而他的耳边渐渐是另一种声音,支呀支呀,好象是电影胶片转动的声响,又象是命运齿轮的转动。
他慢慢后退着脚步,眼前不知为何浮现出女儿的笑容。
他不再是警察了,他告戒着自己,前方实在太危险了。
绕道转几个路口,他就可以回到那个温馨的家。打开门,是小鸟般女儿扑进他的怀里。
他心心念念盼着这个日子,女儿是他一辈子的幸福。
而别人的女儿,他默念着,又默默后退了一步。
只当那是电影,无可奈何得播放着。
城市每天都在播放着这样的电影,他也无可奈何,那就是命运。
他终于不再犹豫地转身,身后是少女撕心裂肺的叫声。
“回来,回来啊……我……”她似乎努力地在述说着什么,只是声音被湮没在阵阵的嚼骨声中。
他跨上自行车,脚踩上了踏板。
“不,不……”
他闭上眼,猛地一踩踏板。
身后忽然是一下撞击,似乎是女孩情急之下拿什么扔了他。
撞得无关痛痒,他知道女孩已经没了力气。他的心里泛起了罪恶感,但他还是义无返顾地离开了。
他有自己的生活,他有自己深爱的女儿。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不知不觉已经是午夜了。
他疲惫地打开门,迎接他的是一屋的冷冷清清。
他疑惑着,披头散发的妻子从里屋跑了出来,哭倒在他的怀里。
“怎么了?”他赶忙问到,不安的预感涌上心头。
“老公,这可怎么办啊,女儿她,到现在还没有回家!”
“什么,怎么回事?”他狠狠按住妻子的肩膀。
“女儿说,要出去买蛋糕庆祝,可她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啊!”
“那,快出去找啊,不对,现在应该先报警!”他开始慌乱。
“我报警了啊,可,可,”妻子瘫软在地上,“对方说,不满48小时报什么警啊!”
他的灵魂被一阵风抽走了。
他无力地靠在了墙壁上,他对着镜子,镜子里是自己如纸的脸。
忽然,他看见自己的背上沾到了什么,他立刻反手剥落下一些。
居然是些蛋糕,牵连着一些红色的奶油。
蛋糕!他的心猛得抽紧了。
他看着染血的奶油,颤抖地问,“老婆,女儿她,是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上街的?”
“是,蓝色的。”
在那条长长的街道又死了一个少女。她被发现时,血肉模糊的脸,一双眼眸愤恨地死盯着前方,双手紧紧拽着,掰开,一双被握地糊烂的东西,隐隐散发着蛋糕的香气。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一个面如死灰的男人,他呆呆地看着尸体,一动不动。
那天午夜,他依旧不肯回家。
他游荡在街头,女儿死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飘飘荡荡着,失魂落魄,忽然眼前出现个蓝色的身影。
他一震,那小小的身影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停在了他的面前。
是那个抱猫的女孩,他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心里是说不出的失落。
“叔叔,”女孩气喘吁吁,“是你啊,是帮我找猫的警察叔叔。”
他勉强笑了笑,又好奇地问,“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最近不太平,所以姐姐来接我放学,可姐姐不小心出了点小事故要立刻住院!我要赶紧回去告诉妈妈。”
“真是个乖孩子啊。”他笑了,脸上浮现出父亲般的慈祥。
“哪里啊,叔叔上次已经这样夸过我了。”女孩的脸红了。
“有吗?”他回想着,想起那时的女孩,那和自己女儿一样乖巧可爱的脸。
女儿已经不在了,但这女孩还是一样的乖巧可爱,可爱得仿佛女儿化身在她的身上了。他痴呆地笑起来,思绪浑浊,眼中射出骇人的光。
“怎么没有,我还送了块糖给大姐姐呢。怎么,大姐姐说好吃吗?”
他下意识地伸手进口袋,触到了那块没有来得及送给女儿的糖。
糖贴着身放,温温热热的,一直暖到了他的心里。
他裂嘴笑笑,“小姑娘,这么晚不安全,不如你跟着我,我送你吧。”
“真的?谢谢叔叔,叔叔是警察,我可放心了。”
女孩伸出手,啊,竟比糖还要暖,暖得好象,女儿尚在人间。
他心满意足,紧紧握着,“走吧,女儿,这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其实按我说,每个人的内心大致都是差不多的。
正是因为这些相同才产生了连锁的反应,不可避免的。
也不必害怕,因为该来的总会来。
只是我偶尔也会好奇,今天的你,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