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办公室里,面临的是同事们惊讶,猜忌,且瞠目结舌的目光。
安妮浅钱微笑,歪头天真地问大家,“怎么了?为何一个个都看着我?我很奇怪吗?”
蛛蛛咽着口水,斗胆地问,“安妮,你……你的脖子怎么了?”
安妮长发包裹之下的脖子上,赫然有一道红得夺目的勒痕,在白皙的肌肤上诡异地刺眼着。
“哦,就是有一点痒,挠挠就好了。”安妮柔柔地笑了。她伸出双手,长而尖利的指甲在脖子上来回地抓绕,割破了皮肤,渗血。
而形成的,竟是宛如麻绳一样的图案。
安妮笑着说,“好痒……好痒阿……”
山脚下曾经宁静的小山庄,某天起被笼上了一层阴影。
一觉睡得不踏实。
这一天,天还没亮透呢,张三就糊里糊涂地睁了眼睛。他伸手摸了摸炕的另一半,是空的,心头不由地一紧。于是赶紧穿了衣裳裤子下了炕,朝着院子里喊了几声,“翠花,翠花!你在哪儿啊……”声音洪亮,绕着半空晃出几响回声。
“一大早上的,你瞎叫唤什么呀!”中年的农妇从牲口棚里探出半边脸,眉头拧得紧紧的,“小心把娃娃吵醒咯!”
张三一瞧,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他边规整着衣衫边走到妻子的身边,“这能怨我吗?大清早的没了人,还不把我活活吓死!”
“哪个象你一样,睡到日上三杆的,一家大小都该饿死了!”农妇撇了撇嘴,继续手里的活儿。
“我这也是担心你啊!”张三说着,脸色陡然暗了,“你妹妹都已经不见了,你要是再出个什么事儿……”
这一句话,倒也停住了农妇的动作。妇人张了张嘴,始终也说不出什么。倒是鼻子一抽一抽,眼见着又要落泪了。
张三自知失言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妻子。正手足无措之际,幸好年幼的儿子从房里走了出来。一边哈欠连连,一边蹒跚着步子向他们走来,“爹,娘!”五岁的儿子脆生生地喊了口,妇人这才强做欢颜,“娃儿,吵醒你了?”
娃娃点了点头,见妇人方才正喂着牲口,“娘,今天有饺子吃吗?”
“饺子?怎么忽然想起吃饺子?”张三奇怪地问儿子。
“对,大肉馅的饺子。全是肉的饺子!”娃娃说着,嘴角晶莹仿佛真的要滴下口水。
妇人见了也只得心疼,这穷山僻壤的,连孩子的一顿饺子都是奢侈。她迟疑着不回答,倒是丈夫叹了口气,“孩子这么大了,也没吃过几回。今天下午不是有客人来吗,不如就下饺子吧!”
妇人听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仿佛在骂道,吃饺子?哪里来的白面?哪里来的肉馅?厨房连瓶麻油都搜不出来了。
更何况,下午的客人,是怎么也让人开心不起来的。
张三看着妻子铁青的脸色,也郁郁地别过头去。三个人立在原地,只有五岁天真的娃娃依旧执著地拉着娘的袖子,“吃饺子吧……娘,我要吃饺子……”
太阳刚过了正午,来客就穿着笔挺的制服敲响了张三家的门。张三殷勤地把他请进屋子里,递上碗特意留着的水酒,“赶路辛苦了,来碗酒暖暖身!”
客人只是礼貌地抿了几口,随后掏出证件放在桌上,“我是县里来的警员,是为了你家人口失踪的事情。”
“可不,就等着您来咯。”张三应和着,又不安地搓了搓手,“都失踪两天了。”
“失踪的是谁?具体说说。”警员探开记录本。
“失踪的是我老婆的妹妹,小兰。本来住在别的村。闹了灾过来投靠她姐,一直住在我们家里。前几天我往城里去了趟,回来我老婆就告诉我,人没了。到现在都没个消息。”
“你老婆?”警员把目光探向了农妇,农妇立马点点头,“对,就是我。”
“那你说说,你妹妹是怎么失踪的?”
“这……我也不清楚……”妇人犹豫着开口,“丈夫去了城里,农活儿就交给我一个人。等我忙活了一天,妹妹就不见了……开始还以为她去哪里转转就回来,可是,这都两天了……可怎么办呀……我可怎么和爹妈交代啊……”妇人说着,又红了眼眶。
但警员只是冷淡地道了句,“人又没死,你哭什么?”硬是把妇人的眼泪生生吓了回去。
警员转着笔杆又问了几个问题,渐渐地觉得这似乎是个无头公案。
“是谁最后看见你妹妹了?”
“问了周围的乡亲,大家都说没注意。”
“哦……也就是说,那一天根本没有人留意到你妹妹的行踪咯?”
“应该是的。”
警员也无话可问了。这名叫小兰的姑娘仿佛真的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他叹了口气,又问了下失踪姑娘的特征,就欲告辞。
张三客套地挽留,“大老远来了,不如吃个便饭再走吧!”
“不了,我抓紧时间去周围了解下情况。”
“那了解完情况再过来吧。”
“不用了,”警员看了看这个一贫如洗的屋子,“我还得回县里,报告上级。”
张三也就不再多言了。警员正起身欲走,五岁的娃娃从里屋笑呵呵地走了出来,“警察叔叔,吃过饭再走吧!警察叔叔和我一起吃大肉饺子!”
警员见是个憨憨可爱的小孩子,不由地笑了,“好,警察叔叔明天来吃啊!”
只见娃娃开心地伸出小指,“一言为定啊!”
第二天上午,警员又如期而来了。
他皱着眉头走访了一家又一家。提起那个唤名小兰的姑娘,大伙儿都说,漂亮,可人,待人周到。但问到姑娘失踪的那一天,他收获的却只是一张张迷惑的脸。正如张三夫妇所言,根本没有人见到她的踪迹。
事情宛如走进了死胡同。
傍晚的时候,他筋疲力尽地走进张三家的院子。想再问问张三夫妇有什么新的发现不。才刚推开木栅栏门,就瞧见那五岁的娃娃殃殃地坐在地上,正玩弄着几枝树杈,但脸却并没有欢愉的神色。
他不禁地想去逗逗他,“小孩儿!今天吃过饺子了吗?”
娃娃闻言抬头,见是他,又委屈地翘起了嘴巴,“娘骗人,今天也没吃到饺子。”
警员见了,忍俊不禁。还想再逗弄几句,农妇从屋子里出来了,“这娃娃胡说什么呀,娘何时说过有饺子可以吃?”随即又赔笑着问警员,“今天的搜查有进展吗?”
警员无奈,面对妇人灼灼期待的目光,只得摇了摇头,“我会和上头说,加派人手的!”
“哦,”妇人答应了一句,目光瞬间暗淡了。“我那苦命的妹子啊……”她喃喃了几句,抱着娃娃进了屋子。
警员第三次来村里时,身边又多了几个帮手。几个年轻人把不大的村庄简直翻个了底朝天,还是没有丝毫的线索。
他不由地感到烦躁,感觉事情象是打了死结的绳索,牢牢地扣在他的脖子上。
“简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同事打趣着。
“要不还是回去吧,”眼看着天也快擦黑了,另一个同事建议着,“回头再等等消息,兴许不多久拐卖人口那儿就有消息了。”
他也只得点点头。
虽然仍然一无所获,但临走,他还是惯例地去张三家招呼一声。
他和几个同事刚一走进院子,就听见农妇大声斥责的声音,“你这倒霉娃娃,到底是着了什么魔啊!一天到晚就想着吃饺子!就算有牲口,那也是为了过年预备的。现在家里哪里有白面,哪里有肉馅啊……你这娃娃怎么这么不懂事啊……要吃饺子就不要投胎到这鸟不拉屎的穷地方……现在家里都那么乱了……”
只见娃娃躲在爹的怀里,咿咿呀呀地大哭着。
张三无可奈何,对妻子也是,对贫穷也是。他软弱地想要说几句圆场的话,就瞧见警员们进了院子。
他放下娃娃,赶紧迎了上去。但看见警员们都木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也就明白了。
他的背一下子就佝偻了,脸上的纹路似是刻得更深了。然而又不死心地问了句,“难道,真的……凶多吉少了?”
警员只能敷衍地回答,“……我们,会再加派人手的。”
“啊,那,辛苦你们了。”张三点了点头。身子在风里颤了颤,仿佛那阵风吹走了他的魂儿。
屋子里也忽然爆发出一声哭喊,“我那苦命的妹子啊……”张三的妻子瘫软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叫唤着。那哭声,交织着娃娃的哭闹,让警员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他终究是有些不忍。于是清了清嗓子,换了个话题,“你家孩子是怎么了?”
张三抬手胡乱抹了抹脸,勉强笑了笑,“小娃娃不懂事,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几天吵着闹着要吃饺子。他娘心情也不好,说得烦了,忍不住就骂几句。”
“孩子爱吃饺子?”
“……家里穷,除了过年孩子没吃过几次饺子,大概就特别想吃吧……”
正说着,娃娃步履蹒跚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通红的小脸挂满了鼻涕眼泪,摇摇晃晃地往张三的怀里窜。
警员叹了口气,这才真正体会了贫困人家的无奈。
他怜爱地向娃娃伸出了手,“孩子别哭了,妈妈没有白面没有肉,没有办法做饺子……不如下次,叔叔带饺子给你吃,好不好?”
“不好不好!”娃娃听了,却哭得更凶猛了,“我就要吃娘做的饺子!……娘她,才不是不能做呢!……那天爹去了城里,我从门缝里看见娘在厨房里垛了好多好多的肉馅,堆了整整一个厨房,全是肉啊!比杀一头牲口还要多!……可是娘就是不肯给我吃,她宁可偷偷包起来到处埋掉,都不肯给我包饺子吃……”
所有人都愣住了。警员,张三,和绝望的农妇。
只有天真的娃娃依旧哭得响亮,“饺子,我要吃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