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斐斐忽然想,这幅画面不正是自己吗!不就是自己的真实写照吗
画面画面近且远,愁肠断。愁肠断,颦眉,意何展。怎忍难相随。绿池岸。心意懒。心意懒。深知相随难。《诉衷情》
陈烽只从与嫂嫂丘琼一起将哥哥旻儿送走后,便觉无聊,心情自然是十分郁闷。
一日,他正自在家中呆坐,忽见母亲从外面进来,母亲把两眼茫然地望着儿子,说:烽儿,可不要老在家里呆着,以防弄出毛病来不是好事,出去走走,透透气也好。她见儿子依然不言语,便走近了说:孩子,就算娘求你!要不然,就去大舅家走走,看看大舅的身体好些了不。陈母说到这里,不免十分沮丧,她情知大舅的身体不会好起来的,只有一日日的加重的份儿。陈母稍顿了一下,然后说:你去,就要去,一来看看大舅的身体,顺便叫小芬子来一下,让我看看,我要看看那小芬子长大了没有!
陈烽站起身,对母亲说:娘,才几日没见其芬,就想得那么样!放心,三几日她是长不了多少的。陈母说:就去,让她来,娘就是要见她。说真的,陈烽倒真是想去大舅家,看看斐斐与张其芬,尤其是想会会二表哥张其荟。于是,陈烽简单收拾了一下,走出门来,却忽然想到忘记了什么,他便回转身来,把桌上的书包取过来,挎在肩上,辞别了母亲,走出村子,来到溪边,他顺着溪边的茅草小路,一直走去。他无暇顾及无忧无虑的溪水载运着草屑潺缓而流,他只顾往前走,脚下的茅草被他踏得嗞嗞作响。他将手探进书包里,摸了摸那一叠稿纸,抬头看了看扶摇直上的鹞鹰,叹口气道:鹪鹩空谈鸿鹄志,疲龙无云坠沙丘。
谁是鸿谁是龙呀?
陈烽听见说话声,往前一看,已近槐林,那树后站着一人,原来是柳赋。
柳赋,一个人在这里干啥呢?陈烽问道。
没干啥。你去哪里?柳赋说着走过来,他将两只手抄在两边的裤兜里,不长不短的头发向一边梳着,油光油光的,盖住了额头上的一道新伤疤。陈烽知道,柳赋后来只从离开学校回家后,便在社会上交了一帮子“很能混世的”铁哥们,白天黑夜的赶场子看电影,到处打架斗殴。咳,真是后来者居上呀!陈烽想,于是回答道:去舅舅家。
莫不是想表妹张其芬了吧!对了,见到才女,替我问声好。柳赋顿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忙道:听说他们的分数线下来了,才女考了个阜师院?
是吗!亏你是个消息灵通人士。陈烽真的还不知道张其芬考得怎么样呢!于是,他辞别了柳赋,跨过小溪,穿越槐林,一直走去了。
陈烽见大舅的身体果然是一天不如一天,只见他眼睑浮肿得恰似两只小灯炮,面颊肿得也是十分厉害,两边的鼻狭沟膨胀起来,只有淡淡的一线,眼睛也被挤压成一线,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却沾了一些眦目糊,整个面孔倒有一种波动感。大舅平躺在床上,手足裸露在衣服的外面,也肿得馍馍似的。大舅已是数日不食,但腹胀如鼓。大舅母说:数周前让大表哥去城里给大舅拿了六服中药,只吃了四服,便不能再吃了,大舅已是腹胀不食,便连大气儿都喘不过来。后来有个医生建议他“激素疗法”,大舅母于急情之下,便给大舅服用了一段时间的大量的激素药物,先见大舅的病体稍有好转,但很快的渐不可支,且有肉眼血尿。大舅母说:没办法,眼见得是一头沉的病了,只好是死马全当活马医,我就去湖那沿扒了很多很多的白茅根,回家来熬水给你大舅喝,给他喝,巴望着好止住他的血尿,也好让他多活几天算几天......大舅母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这时候,躲在门外的斐裴走进来,牵拉着母亲的衣袖,让她出去。大舅母便用一手抹着眼泪,与斐斐一起走出门去,陈烽也便跟随着走出门来,听见斐斐在小声埋怨母亲,不该在屋里道那些无要紧的话,让父亲听见了伤心。大舅母却说:我与外甥说句话儿,有什么要紧?哪里就死了他!负累人!这时陈烽无意间瞥见墙脚下堆放了好多的白茅根,他分明知道,这就是大舅母用来给大舅止血治病的!
这时候,忽听大舅在屋里低声喊斐斐,斐斐便缓缓地走进屋里来见父亲,见他无力地招招手,斐斐便走近了些,听见父亲低声说:斐斐,把你哥给我叫来。斐斐转过身,却见陈烽已自走了进来。陈烽走近了大舅的床边,就听大舅说:孩子,你俩给我听着:这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没了,所以,你们要珍惜有太阳的日子。我再三想过了,我死后,斐斐在这个家里不会好过了,不如趁早寻个好人家嫁出去,什么东西不东西的!大舅这时用力睁开眼睛,祈求般地望着陈烽,说:外甥,我再跟你说一遍:你要好好地待她。大舅说到这里,打住了话头,把脸转向里面,不再言语,仿佛睡着了一般。
陈烽很难相信大舅今日怎么就突然改变了念头!
陈烽转脸发现斐斐正面向自己,两行泪水就象断了线的珠子,她缓缓地转过身,耸动着两只肩头,慢慢地走出门去......
张其芬从外面走回来,见表哥来了,就把挂在耳边的两条小辫淘气地晃了晃,一边向陈烽丢了个眼色,继而招手让他来到自己的屋里,高兴地说:表哥,报告你一个好消息......
录取了!陈烽说。
你知道了!显然,张其芬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她这时见姐姐立在角门外,一副沮丧的神情,便说:姐姐,且不要终日总是苦丧着个脸,如此下去,你会过早衰老的,模样儿不好看了,当心嫁不出去。
斐斐说:反正我是没人要的主儿!家里这个样子,亏你能高兴起来!
怎么样?你让我天天哭不成?这种情景让人见惯了,也就不足以使你悲伤了!岂不闻“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江南刺使肠。”吗!张其芬见姐姐的头发有些儿乱乱的,便拿过梳子来替她梳理。斐斐伸手夺过梳子,自己梳理。
表哥,我考取了阜师院!张其芬并没因姐姐的沮丧而影响自己的心情,她把陈烽让坐在桌边,再给他倒来了茶水,然后就对面坐了,与表哥谈了阔情别意,陈烽的心情也便渐渐的好转起来,他便邀斐斐一起坐了,他渐渐地谈起近日在家中无事,一时心血来潮,就写了一篇数千字的稿子,名“柳阴下的泪珠”。张其芬知道陈烽近来入了省办“作函”,说:表哥闲得无事,写一些东西固然是好的,但听你这个标题就不是什么好文章。就你那副悲哀哀的心情,能写出什么快乐的东西来?可知,写东西,都是与作者的生活背景分不开的!于是,张其芬便将他的稿子要过来,分一半给姐姐,她们姐妹俩转换着欣赏起来,见其稿内容写的是:一位生活拮据的农村青年,不得志,后患下了精神分裂症,住进了一家精神病院,经治疗后,病情好转。一日,该青年来到医院内的一棵柳树下,坐下身,回想起自己过去在生活上所遭受的不幸,不免再次伤心病狂,两眼泪下,此刻,天气突变,下起了阵雨,致使老柳树为之泪下------张其芬看后说:怎么样?内容和我刚才想象的一样。张其芬此刻发现姐姐两眼噙泪,早知姐姐是被其所感,她便将自己的那份稿子塞在姐姐的手里,说:多愁善感。喜欢的话,给你好好地看去吧!
斐斐接了稿子,看了表哥一眼,也不管他答应不答应,立起身,走近左边的书桌前,毫不迟疑地将稿子锁进了自己的抽屉里。
午饭后,陈烽与二表哥一起出门去了,斐斐走进室内,见妹妹不在,她便悄悄地打开了抽屉,取出了表哥的那叠稿子,把身体斜躺在床上,认认真真地把稿子再次看了一遍,沉思默想了一会儿,不觉烦恼之事蓦上心头,早把眼圈一红,不觉两行泪水潸然而下。许久,她才将稿子如前锁进抽屉里。她复躺倒在床上,那心里倒是天翻地覆,不得安宁,泪珠儿断线似地流个不住,她为了擦拭眼泪,便随便去床上摸了一把,却不防抓住了陈烽的书包,她犹豫了一下,干脆用它擦了把泪水,然后将它放下了,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便将陈锋的书包翻看了一下,她意外地发现里面原来还有一叠稿子,她便慌忙将它取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叠画稿,斐斐不由笑道:原来表哥也在学作画也!她发现其中有一幅名为《雨荷》的画面:一位扎着两条长辫,穿着粉红色上衣的姑娘,她放了帆船后,两手托腮,坐在河边,河面有几叶绿荷,但无莲花,看不见姑娘的表情,只见她孤零零的背影。河面呈浅灰色,看得出,此画作好时作画人不小心在画面上撒下了一滴墨迹,他便即景生情,将此墨迹作成雨花,在旁边又添上了几朵,倒是别有一番趣味。但不免让人联想到,那姑娘一定是在哭。斐斐忽然想,这幅画面不就是自己吗!不就是自己的真实写照吗!她想:自己那天独自坐在那池塘边,眼望水中浮萍,暗自垂泪,一定是被表哥看去了,便被他画进了画面......这个坏东西!这一切还不是都为了你!此刻,斐斐忽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她便慌忙将画稿塞进书包里,却忽听见妹妹进来道:姐姐你在看啥呢?斐斐回答说:没看啥。张其芬望了望用两手盖住了脸的姐姐,道:猜你一定又在哭了吧!张其芬见表哥陈烽的书包放在姐姐的身边,只被翻腾得乱七八糟的,她忽生好奇之心,过去把书包里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正好是那幅《雨荷》,张其芬没好气地把画稿扔在姐姐的身上,不由大声喊叫道:荒唐!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