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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他那幼稚的身心搁不住某种莫名东西的折磨,自然情已不能自己,郁情于中,一时不能自抑,自然要发之于外

少壮男儿有血气。从不阑干颦眉。生平有恨事。不见泪襟把首回。/梦雨愁云属偶然。愁绪与谁相叙。今晚宿汝处。魂绕肠断。不让去。《惜分飞》

终于,夜幕徐徐地拉下来,忽然之间,便将热闹一整日的大地笼罩了起来。然而,到处确乎还飘着一些白天走过而残留下了的一种奇特怪异的声音,它们似低低的呻吟,悄悄的痛泣。它们在空气中徒倚,游荡,常常东跌西撞在凸出地平面的一些物体上,于是,便会发出一阵低微的倒发凄楚的返响。天上没有月,繁星胆怯地探出头来,拖着细细的尾巴,被身旁高空中的那种寒风吹得直哆嗦。天际极暗淡,犹如一个极大的黑环套住了地的表面,及至到了中天,才恰是一只无形的灯笼发出了的一个神秘绝大的光团,去迎接周围的黑暗。微弱的星光被树叶筛撒在地上,形影愰惚,斑驳陆离。于是,村子里就有一些黯淡的云雾鬼影似地向野外飘散开去。

此刻,却有一个年轻的身影在急匆匆地朝陈红村走近。他的腿颇长,不住地前后交替着,他两手分别插在胯上的衣兜里,大大地敞开了衣怀,头低低地垂着。星光从四周围的空中射下来,挤没了他那模糊的身影,一只夜莺从他身旁呜呜地飞过。他抬起头,把一双惝愰的眼睛向前望了望。哦,要投的村子终于到了。于是,一阵欣快飞上了他那冰冷的面颊。他又走了几步路,突然,停下来,犹豫了一下,折回身,顺村东头朝北走去。他又走了一段路,就有一个小桥。桥在村子的东北角上,日夜汩汩地流着水,细细的,向北流到小河去,很响亮。他走过桥,又扭回头来,向桥下看了一眼,便又继续的向走西去,然而脚步比先前稍慢些,并且不住地抬起头来,贪婪地扫视着村子,目光永远是阴暗忧郁的。这时,村里偶尔传出几声尖脆的狗吠,然而,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停止了。于是,村子倒显得较落莫。他又走了一会儿,停下来,用手拂了拂蓬乱的短发,两只失意的眼睛盯着一个窗子,舒口气,脸上毕竟还是飞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那个窗子不太大,蒙上了一层油纸,被屋里的灯火照得亮亮的。其间仿佛还有人影在晃动。他踌躇了许久,终于狠着心——至少是这样,绕过一条小水沟,缓缓地向那窗子靠过去……

南风吹山作平地,帝遣天吴移海水。王母桃花千遍红,彭祖巫咸几回死?青毛马总马参差钱,娇春杨柳含緗烟……。一个小伙在屋里念道,他知道这是表弟陈烽的声音。

真讨厌,吵死人了。一个姑娘大声喊。

筝人劝我……陈烽仿佛与人作对似的,声音愈高起来。

哎哎,先生,我求你别出声,好不好呢?快把人家的脑子给叫混啦。姑娘又嚷嚷起来,并把脚跺得啪啪响。

他仍旧在高声的念着:……

喂,表哥,姑父来了。姑娘低声说了句。

于是,屋里读书声停止了,一阵的静起来。

许久,又一位姑娘大声说:妹妹真鬼。说罢,二位姑娘同时笑起来,笑声过后,这姑娘说:待我看看来!说完,屋里便响起一阵脚步声。厢房的灯已灭了,想姑夫一定也睡了。话声是从堂屋里传来的。

斐斐,请你带杯茶来。陈烽的声音。

知道了。斐斐答应了一声,不大功夫,她就走了进来,于是,桌上就有落杯子的声音。

姐姐,请你也为我倒杯茶来。张其芬的戏弄的口吻。

嗬,都想使唤我了!不干了,不干了。斐斐有些生气地嚷。

呵呵,好家伙!表哥使表妹,百依百顺,妹妹求姐姐,白费口舌!

斐斐,我们把小芬子揍死罢。她本来就是个狡猾鬼。陈烽说。

敢!?你们敢!?

于是,屋里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敢!?敢!?我喊姑妈了!张其芬恐惧地叫嚷起来。

捂住嘴,揍死她。斐斐笑着说。屋里就有板登撞床的声音。

敢!?敢!?乖乖,真的来!……哎哟,不敢了,再敢是小狗,真的!请你们饶了我。哎哟……张其芬很可怜地求饶着,叫唤着。

好吧,不打了,罚她做诗。陈烽用命令的口气说。

做诗?我不干,不干,没那能耐。温柔的口气,带着做作的哭腔。

不做?不做再揍。

对,再揍她,揍死她。斐斐附和着。

哎哎,我做,我做就是了,乖乖,岂有此理?亲姐姐帮着表哥打妹妹!岂有此理?

还敢贫嘴哟?还敢贫嘴哟?

不再贫嘴了,也待我思想思想嘛!

于是,屋里许久的沉默。

你倒是想没想呀?斐斐等得不耐烦了,忽然嚷起来。

张其芬却是咯咯地一阵笑。

真的咧!这人太狡猾了,再揍她,再揍她。

对,再揍她!

别。我做就是了。

你再思想思想吧!斐斐不带好气地挖苦说。

不再思想了,我这就念。于是她大声地念起来:

我的心呵在激动着。

我的目光呵在盼望着。

我的青春呵在行进着。

我的笔调呵在颤抖着。

我的歌声呵在荡漾着。

我的梦想呵在扩散着……

好了,别再呵了,小心叫破了嗓子眼!斐斐说了,屋里又是一阵笑声。

别笑,斐斐,别笑,让她如此“呵”下去才好。陈烽说。

滚滚!给我滚出去,滚出去!我们要睡觉嘛!张其芬突然大叫着离开床。滚滚,给我滚!接着是一阵很响的板凳撞击声。

好厉害,你这分明是在报复。陈烽已经在堂屋里说话。

继而,又是一阵姐妹俩的笑声……

屋里的灯息灭了。西头的窗子亮起来。

小妹泼辣、天真、快乐、可爱。他一面笑,一面自语着,沿着墙根向西走去。

妹妹,我听见二哥在喊我。斐斐突然说了句,她从床上爬起来,把头靠近窗子,向外望了望。窗子隔着纸,什么也看不见。她就把耳朵帖在纸上,悄悄地听了一会儿,外面什么声音也没有。

神精过敏!二哥真要你操心?张其芬讥笑姐姐。

斐斐长长地叹口气,也便不再言语。

陈烽铺了床,就走过去拔灯花。这时,他仿佛听见后面的窗子响了两下。于是,他精神一振,停住手,去细听。笃笃笃。果然,是窗子响,于是他以极快的速度爬到床上去,把头凑近窗子,急切地问了句:是谁?他倒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动。

是我。表弟,请开门让我进去。

呵,二表哥!?我就来开门。陈烽惊喜之极,说。

别嚷,表弟,把灯灭了,让我进去。哀求的声音。

怕什么!陈烽一面说,他下了床,也就把灯息了,去拉门。吱……门开了,借着星光,陈烽看见二表哥那高大的身影早已等在门槛上了。他急忙伸手捽住了二表哥的衣角,生怕他遽然跑掉似的。

表哥,开门干嘛?斐斐突然在那边问。

什么也不干?陈烽也就莫名其妙地回答了一句。

斐斐还想说什么,忽然妹妹踢了她一下,且低声嗔她道:不怕羞,什么事你都管。

二表哥,你从何处来?陈烽一面去点灯,一面急切地问。不知为什么,他心不住地跳动。

来处来。张其荟稍顿了一下,低声说,并对陈烽笑了笑。但是,陈烽很容易看得出来:二表哥的笑是一种做作的、痛苦的、艰难的笑。

二表哥,你究竟怎么搞的?

睡罢,我们躺着谈,这时候我太累了。张其荟毫不客气地说着,就解起衣扣来,他很快地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他见表弟还立在地上一直的发呆,两眼焦虑地向自己望着。

快睡呀!他提醒道。于是,陈烽也便手足无措地脱起衣服来。

表弟,我且问你:斐斐是什么时候来的?张其荟向躺倒在自己身边的陈烽问道。

她是昨天来的。二表哥,你究竟是怎么搞的?请你快点告诉我。陈烽焦灼地问。于其说他是在哀求,毋宁说他是在哭求……他诚然落下了激动的泪水。

斐斐没告诉你一切吗?张其荟有些疑惑地问。

并没有。

她都说了些什么来?

她只是说你在学校里闯了祸,也不与家里讲一声,便逃之夭夭了。陈烽顿了一下,又说:听说,你打你们的老师啦?二表哥,这事是真的吗?

是的。张其荟声音低低地回答道。

为什么?陈烽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

是因为……表弟,我只有对你才能表白,我并没有动手去打我们的老师……一日上午,我们班主任刘克的女儿红炜在教室里突然从书包里抖出了一张小纸条来,被同学们拾去一念,原来是封求爱信。信尾署名一个“辉”字,她一时当众出了丑——当然啦,姑娘们毕竟是爱面子的,都有自尊心——她恼羞成怒,于是就谩骂起来。可是,她后来竟然提着“张其荟”的名字骂起来,骂得很起劲。她以为这封信就是我写的。我一时如何解释也无济于事,真是有口难辨。后来校长的儿子伟亚听说了,跑过来打听事情的原委。我很委屈。伟亚是我的好朋友,于是就向他道了事情的始末。他当时为我不平,就骂了红炜两句。红炜就与他哭闹起来,于是,也就牵扯了两家主子的争论。原来校长与刘克在文革时期便有些不和,刘克就借故大骂校长放纵儿子多管闲事。伟亚就大骂刘克欺负无辜的学生。两家一时争执不下,于是就动手打起架来。伟亚这小子手重,只一拳便把刘克击倒在地上,许久不醒。眼看着一时就有了官司,我只好抛头露面。伟亚却将我找去与他父亲商量,这事是他伟亚干的,一切就应自己担当,与我无干。且让我姑且避一避再说。他并且说:他是有办法使这件事平息的。我一时不肯,但又拗不过。可是,就在当天下午,校长突然变了卦,他嗔儿子真不应该为一个毫无关系的乡野学生抱不平。于是,他们父子之间也就闹开了矛盾。伟亚为了与父亲赌气,强把我带到远处的老家去,就不再问及这件事。且又逼着不让我出头。表弟,你想我应该怎么办呢?嗯?

陈烽沉默了许久,他也想不出个好主意来。于是说:二表哥,你应该回去与舅舅商量商量呀!

唉……我不敢回去。张其荟长长地叹口气,忧郁而感伤地说。

为什么!

为什么?人人都有一个疼爱自己儿子的父亲和母亲,人人都有一个快乐而温暖的家!可是我呢?每每遭到一点小事就不敢回家去……张其荟的声音后来低下去,低下去,几乎听不见。确乎是搅着微微的抽泣声。

舅舅还总是老样子?

是的……张其荟终于用俩臂紧紧地拥着表弟,低低地哭起来。

二表哥,别哭,是有办法的!二表哥……陈烽一时找不到安慰二表哥的话。他这时突然想到了自己,他仿佛感觉到了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幸的东西在向自己逼近,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痉挛了一下,他胆怯了,他恐惧了,他紧紧地搂住二表哥,失声哭起来,诚然,他十分伤感,他那幼稚的身心搁不住某种莫名东西的折磨,自然情已不能自己,郁情于中,一时不能自抑,自然要发之于外。

天上的星因为愄惧而隐没了。夜,黯淡的夜,显露了它狰狞的凶恶的面目,残暴地向着世界,随着一声尖利的爆裂声,世界上的一切都便倒塌了。它残忍地冲进窗子,灯火最后争扎着闪跳了两下,终于被其扑灭了,两颗血的肉的软柔的年轻的心在颤栗着,就像风中的树叶……

一只夜莺从窗前飞过,啾啾地高叫几声,音调凄凉而响亮,张其荟将咬着下唇的上齿只一恨,他惊醒了,他回到了现实中,他觉到了疼,他嘴在徐徐地流着血。他用手抹一下,蓦地将陈烽一推,哈哈地笑起来,他笑着,许久地笑着,笑声犹如窗外飞过的夜莺的叫声一样的凄凉。他不住地嚷道:好一对熊人!好一对暗夜中踯躅的熊人!哎,表弟,你为什么也哭呢?嗯?奇怪?他猝然把嘴凑近陈烽的耳朵,诧异地问道。

我,……?陈烽默然了,他是在为别人悲怆还是在为自己感伤呢?真是莫名其妙,他自己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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