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5点左右,太阳还高高地挂在西边的天上,郑家桥就带人将导演高云飞传讯到了重案队的讯问室。
丁一川主审,李鸥负责记录。桑妮也上了把手,她负责讯问录音。
高云飞人长得很帅,眉宇间有股气宇轩昂的气质,戴一副金丝框的低度近视眼镜。他的年纪大约在50岁上下,穿一身休闲装,很得体,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可以看得出来,这位导演平时是经常进行体育锻炼的,身体保养得不错。
令丁一川等人都不太理解的是,自高云飞被带进讯问室之后,表情一直很阴沉,话语不多,并没有表现出对刑警传讯他的强烈不满。
按理说,他也算中国影视圈里的名导演了,如果他的心里没鬼,心里干净,心里没事儿,会如此毫无反抗地坐在讯问室的椅子上吗?
要知道,在中国,一个名人的社会关系很多,人脉很广,是媒体的焦点人物,也是公众人物。拿今天来说,不说高云飞涉嫌命案,就单单是他被刑警带走审查,就够媒体热炒一阵儿的了!
这也难怪,媒体不炒这些文艺圈、大小明星炒谁去呀?炒个农民工丢100元钱后来又找到了,这种事儿又有什么劲儿?不是名人又有谁关注呢?
丁一川想到这一层,他有种感觉:高云飞心里肯定有不为人知的事儿。
正因为他不激烈反抗,所以很反常,说明他心里不踏实,有见不得阳光的阴影!
高云飞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丁一川,见眼前的这个主审警官一直在审视自己,并不问话,心里有些没底,他不知道是该沉默,还是该发问。
又停了片刻,他忍不住地来了个反客为主。
他问:“请问,你是什么职务?”
丁一川:“重案队队长——丁一川。”
不想,他有些炫耀地对丁一川说:“我认识你们局长周长治。我们吃过饭,还喝过酒。对了,我最近还接了你们周局长交给我的一个政治任务,他让我帮助你们局拍一部专题片,片名叫《忠诚的道路》,是给有关部门报送的反映古城市公安局全面工作的汇报片。你如若不信,现在可以给周局打个电话。”
丁一川听后,心里很不舒服。他语气严肃地说道:“高云飞,你扯这些事与咱们今天的谈话都无关系。如果你真犯了罪,你认识谁也没有用,就是认识法院的院长又如何呢?谁也没那么大的胆量保你不受法律的追究和制裁!”
高云飞自知闹了个没趣儿,还是自我壮胆地把胸脯一挺,故意提高嗓门道:“丁队长,我知道你们今天为什么事把我请到你们这里来!”
丁一川:“是吗,那太好了!看来你对自己干的事情还是非常清楚的!”
“因为吴双双死了,你们怀疑是我谋杀了她,对不对?”
“我现在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说的。”
“对,是我自己承认的。今天我还要告诉你们,我确实准备谋杀吴双双,我曾有过谋杀动机、作案手段设计……但遗憾的是,我还没来得及下手,她吴双双就让人弄死了!解脱啦……一切都像一场噩梦,终于解脱啦!”
说完,高云飞仰天长叹了一声。
丁一川眉头皱了皱。
他侦破命案不计其数,像高云飞这样的嫌疑人,他还是头一次遇到,一上来就以守为攻,说自己是有谋杀动机,有方案设计。此人实属异类,实属罕见!
也许是职业的特点,高云飞习惯了盛气凌人的导演生活,话一出口就是教训人的口吻,他总习惯性地按他的思维逻辑行事。在他的意识中,他是有智慧、有教养、有思想的人。在他的眼里,别人都是平庸的人。
这可真是针尖对上了麦芒!
他对丁一川说:“前几年,我拍过一部推理悬疑剧,曾带着剧组主创人员、主要演员到你们河西分局刑侦支队体验过一段生活,对你们的那套刑侦业务还是有所了解的。你们光怀疑我有谋杀吴双双的嫌疑是不够的,你们手里恐怕也没有指证我有杀人的证据吧?”
这是典型的叫板!
丁一川脸一沉,对高云飞说道:“高云飞,自打你坐在这里,就开始跟我扯东扯西,闲篇不断,绕脖子玩儿!现在,我郑重地告知你,咱们书归正传,把你与吴双双认识之后所发生的事儿,统统说来!”
高云飞被丁一川的一顿抢白,堵得一时不知该如何还嘴。
他开始讲述与吴双双认识的经过。
“一年多前,我接拍了一部40集的电视连续剧,剧名叫《青春往事》,该剧的主题是反映发生在中国20世纪30年代末,江南一个大户人家参加抗战的故事。我简要介绍一下剧情,剧情主线是一个大户人家:老爷叫焦守恒,膝下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长子焦仁义,次子焦道德,三子焦固守,这三个儿子的名字连在一起就是仁义道德固守。最小的女儿叫焦春梅。因抗战爆发,焦家的人也陷入了战乱之中。最终,焦仁义当了汉奸,成了日本鬼子的翻译,干了不少坏事。次子焦道德当了伪军队长,仗势欺人,欺压百姓,无恶不作。三子焦固守,受我党抗日宣传的影响,毅然走向了抗日战场,最终成长为新四军江南游击队的队长。焦春梅在其三哥的影响下,也毅然参加了共产党,成了秘密交通员。而老爷子焦守恒,因三个儿子的不同归宿而成了三面派人物。国军来了,他不得罪。日本人来了,他尽力办事。新四军来了,他笑脸相逢,筹办粮饷给新四军……”
丁一川见高云飞口若悬河般滔滔不绝地说着剧情,便打断了他:“这些跟你与吴双双认识有关系吗?”
“有哇。在这部戏里,焦家三子各有一房媳妇,她们的命运也不一样。
简单地说,这部戏的结局是:老三焦固守先后将两个当汉奸的大哥、二哥枪毙了,焦老太爷为此上吊自杀了……就是这么一段戏吧。”
丁一川耐着性子道:“继续说。”
“我在接拍这部戏之后,有一个活儿要仔细干,就是挑选演员。经过一个多月的联络、物色演员,剧中的主要角色都有了合适的人选,可就是饰演焦家三子焦固守媳妇的演员还没有合适人选。因为剧本中焦固守的媳妇雪梅,长相相当漂亮,虽然戏份不多,但对演员的相貌要求甚高。一次,我给古城话剧院的戈拓疆副院长打电话,向他求援,问能否在话剧院给我物色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演员。戈拓疆就把吴双双推荐给了我。我一看,吴双双的长相、身材都很符合剧中角色的特质,就让她扮演戏中的雪梅了。
“就这样,吴双双进了剧组。由于她虚心好学,肯动脑子,能吃苦,基本上算是完成了她饰演角色的任务。我还是比较满意的。在剧组期间,她多次向我表达了今后若有新戏,要在剧中担当女一号的强烈愿望。
“去年年底,我接了都市青春爱情剧《爱得死去活来》的拍摄任务。
这个剧表现的是几个外地青年男女到一个一线城市打拼、创业的故事。也不知道这个吴双双是从谁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多次找到我,强烈要求饰演剧中的女一号肖琳琳。我婉言相拒,说你的气质不太适合这个角色,因为你的哭功还太差,你若真想上这个戏,还是先看看剧本再说吧。我本想让她知难而退,谁知吴双双的倔劲上来了,她说哭功差,可以进行强化训练呀,并且一连几天找到我,让我看她的哭功练习,我真是领教了什么叫锲而不舍。那时,剧组还未成立,尚处在修改剧本、物色演员阶段。我因经常加班住在筹备组。有一天下午4点多钟,我正在租住的招待所修改剧本,做分镜头的工作,吴双双事先也没跟我打招呼,就闯入了我的房间,后来就发生了那种事……”
丁一川:“说到这儿,你可是轻描淡写呀。据我们了解,《爱得死去活来》这部戏,原先首选的女一号演员已经另有其人了?”
“对,有这么回事儿,是古城话剧院的女演员水艳红。”高云飞答道。
丁一川:“可你为什么突然间将女一号水艳红换成了吴双双呢?”
高云飞:“潜规则吧、潜规则……这事儿,不是一句两句话说得清楚的。本来嘛,男女之事,对我这个已婚男人说不上动不动真情。没想到,吴双双对我还真动了感情,特别是在半年多《爱》剧的拍摄过程中,她和我整天厮守在一起,为剧组的工作确实出了不少力,而后来的事情却又着实让人始料不及。在《爱》剧拍摄到三个多月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吴双双郑重地向我提出她要嫁给我的强烈愿望。她说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非我不嫁!说实话,我那时已经陷得很深了,也动了感情。况且,这几年我与妻子高彩云的关系也比较紧张,主要是因为我们俩人的性格差异较大。
过去,高彩云总是猜测、怀疑我与一些年轻的女演员关系暧昧,捕风捉影,为这点事儿,只要我一上剧组,我们夫妻二人的关系就紧张。我一有拍戏任务,高彩云探班就特别勤,这事儿圈里的人都知道,对我的影响非常不好。面对高彩云的步步紧逼和吴双双的一次次追求,我左右为难。后来,经过痛苦的抉择,我下定决心,在与高彩云交流了几次后,摊了牌,说要跟她离婚。她听后先是不管不顾地大闹了一场,后来就不急不闹了,说离婚你别想,我这辈子就跟定你了,就要管着你,看着你,让你有心花也心想事不成!至于夫妻生活,本来就聚少离多,早已经名存实亡了。这件事,我老婆这边就这样搁下了。而吴双双对我还是穷追不舍,事已至此,我见吴双双是真心要嫁给我,我就同意了。后来,我向法院提出了与高彩云离婚的请求。”
“既然你已经铁了心要与高彩云离婚,那为什么又撤诉了呢?”
“后来这事儿发生了逆转,也是我始料不及的。由于在电视剧中后期拍摄任务繁重,我不能太分心,也就顾不上离婚的事儿。于是吴双双不干了,总死缠着我追问何时把离婚的事儿了干净。她还给我下了通牒:要在《爱》剧杀青时,把婚离了,然后我们就去登记结婚!不然的话,就别怪她翻脸——六亲不认了!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后来察觉出不对,她给我玩的是真格的,并且还有预谋的计划。一次她对我说:‘你要是反悔不认账的话,我就将咱俩的事儿全抖搂出去,让小报记者都知道。
告诉你,我手里有咱们亲昵、暧昧的照片,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恐怕今后你在演艺圈里可就不好混了,你会身败名裂的。’吴双双说的这段狠话,是在一次我们俩约会时说的,当时因为心情不好,喝了很多酒。俗话说,酒后吐真言。我听了她的这番话之后,酒一下子就醒了,心也凉了半截。
这番话,也让我看清了这个女人的蛇蝎心肠。”
丁一川:“那你如何解决这件事的?”
高云飞:“我感到了事态的发展远比我想象的要严重,不能掉以轻心。
我先是从法院撤回了离婚请求,二是力求稳住吴双双,希望她不要把事情闹大,于是哄劝她说什么事都要从长计议,慢慢来。可是吴双双真跟我蹿秧子了,她说,‘你若再这样三心二意拖下去,小姑奶奶就真把咱俩的事儿抖露出去,我去古城电影制片厂党委、纪委告你去,告你利用职务之便,勾引青年女演员!’”
“她是在威胁你,你还真害怕了?”
“是,我确实很害怕,怕她真的那样做。因为我是古城电影制片厂副厂长、党委委员。这事儿若真让吴双双闹腾大了,我就真完蛋了!”
“那你采取了什么对策?”
“我先给吴双双来了个缓兵之计。我亲手给吴双双写了一份保证书,在保证书上承诺,待《爱》剧杀青之后,我就与妻子高彩云离婚,然后与吴双双办理结婚登记。其实,在写保证书的时候,我就萌生了一个念头:
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干脆来个一了百了吧——我下定了决心,准备毒死吴双双这个害人的小妖精,让她这样的小妖精再也不能害其他像我一样的男人了。这样,我就解脱了!”
“你是如何制定谋杀吴双双的计划的?”
“很简单。我计划等《爱》剧杀青,回到古城市后,找个机会把吴双双约出来,请她喝酒。我在行动之前,反复设计、演练了若干次。我的做法是,事先将氰化钾装入一个小纸包内,放在裤兜里,然后我要装作大喜的样子,以庆祝我与她结婚为由,备两瓶高度的五粮液白酒。吴双双酒量不错,喝个六七两的不算什么。一般喝酒的人都知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人的大脑就开始迟钝起来,这时,我就趁她离席上洗手间之际,偷偷将氰化钾倒入她的酒杯,让她在我们碰杯相饮中一饮而尽,然后就万事大吉了!”
“你这下毒谋杀的手段高明吗?”
“高明、高明呀。我设计好了,待吴双双中毒后,我就打120急救电话,但是等急救车到医院时她肯定一命呜呼了。”
“你制造了一种吴双双因喝酒过量导致身亡的假象。”
“是这样的。”
“但是氰化钾中毒是很容易被查出来的。”
“即使查出是氰化钾中毒,也没人知道毒是我放的。”
“可为什么没实施呢?”
“我也觉得纳闷儿,为什么没实施?因为在我还没来得及实施时,她吴双双就被人杀死了!你们说奇怪不奇怪,我这是吉人自有贵人帮忙,是那个贵人在我危难的时刻,伸出了上帝之手,救我出地狱呀!”
“你最后一次与吴双双通电话是在什么时间?”
“我清楚地记得是在5月9日晚上5点30分左右。我给吴双双打了个电话,我的目的是把她约出来一起喝酒。我准备好了,就在那天晚上下药毒死她。电话通了之后,吴双双说改天吧,说她现在正忙着办一件要紧的事儿,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这么说来,你除了与吴双双有一段婚外恋之外,什么违法的事儿也没干。你有谋杀吴双双的计划,可是没有来得及实施,她吴双双就被别人给杀死了,是这样吗?”丁一川问。
高云飞:“事实确实如此。你们不相信,那我还真是有口难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对高云飞的讯问,就这样结束了。
讯问完全脱离了以往固有的形式,这对丁一川来说似乎也是一种挑战,但不是有句老话吗——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丁一川今天虽然面对的是新型的讯问方式,但他对突发情形的驾驭能力又一次得到了展示。他顺其自然地让高云飞自圆其说,又不时地打断他回答自己的提问,把一个高手的办案能力发挥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