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山的一席话让范华年顿感迷茫。却又隐约觉得眼前这武当山来的道人说的有些道理,小时候看娘亲练剑,虽然看不太懂但还是能够感觉那行云流水的走剑中透着缠绵悠长的气息。都说娘亲是那归剑仙子,其实不只是说那整个人的气质,更不是只说那面容,当然那一袭白衣的吴筱确实是有那清丽脱俗不染尘世的气质,更有那恬淡柔美,却没有脂粉俗气的面容,是绝对的美女剑侠。但之所以叫归剑仙子主要还是因为她的剑,吴筱的剑法气机柔,剑招更是无定型,无定式,但却行云流水之中不争强不好胜。波澜不惊,与天地气象呼应但又不显突兀,所以被称之为归心之剑,似是淡出尘世超凡入仙。范华年听说过娘亲的剑法超群,凡是与娘亲过招之人都有这样的一个感觉,归剑仙子的剑看似并无出彩之处但却就是能压制对方气机,然后不紧不慢,不似那波涛汹涌,更似那潺潺溪流一般,就这么渐渐不敌。
“小子似乎有些明白了。”张青山见范华年有所悟,笑着说道。范华年回过神来朝着那青衣道士深深一作揖,说是有些明白但还不通透,望真人明示。只见那青衣道人也不答话,手捻片叶只是手腕那么一抖,白衣少年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脸颊已经留了一道血痕。
“看清了么?”张青山问道,范华年木然的摇了摇头。
“归剑仙子吴筱当年所练的剑法就在一个归字,不管如何气机运转,如何连绵不熄,最终还是要归剑的,你娘练的不是那杀人剑而是止伐剑。杀人剑一出必有死人,而止伐剑只要能够压制住对方即可,最多也就是伤人,所以仙子当年行走江湖虽做了不少行侠仗义之事但却从未杀过一人。你可能要问练成上乘剑法却杀不得人有何意义所在?呵呵,杀人剑可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而止伐剑却可退千军万马。当年那一战非是你娘亲剑法不够高,更不是那吴家归剑山庄家传不够精,而是你娘的剑本就非那杀人剑而已。”道士看着眼前木然的少年,娓娓道来。范华年听完却是心中一紧,青衣道士这一席话当真称得上是醍醐灌顶。道士看到少年了然便接着说了下去,“性格使然,你不适合练这止伐剑,所以你也就不适合练你娘的剑法,而这柄剑自然也用不得。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刚才那一片叶子你没能看清,也属正常,等你什么时候剑法大成,也就自然能看清了。实话说吧,其实贫道此时此刻在此地并非什么巧合,当年归剑仙子来我武当为范大将军出征祈福,我有幸与你娘坐而论剑,也不知是心有感应还是冥冥中自有定数,归剑仙子交代了贫道一件事情。她说日后若是你无人指导自行练剑必会练她的剑法,所以她希望贫道能够及时纠正你。当年贫道问她自己本就是那女剑侠,又是来自那可称之为江湖剑首的归剑山庄,为何自己不教,当时你娘只是在片刻愁容后淡淡一笑并没作答,想必就是因为预见到那一战后至今情形了。贫道本就是个闲散道人,这些年四处游走,所以未能及时来这东海见上你一面,想来还是贫道的过错啊,有负故人所托……”
“此事怎可怪真人你呢,今日能够得见道长并听到这些话便是足够,多谢前辈指点了。”范华年听那道士这么一说赶忙恭谦的说道。
“哈哈哈,小子,我可还没指点你呢。贫道这些年四处游历也有些感悟,既然我来晚了三年,那我便教你三剑,至于能学多少就全看你的造化了。不过,切不可再用你手中这柄剑了,以后有机会去找一柄属于自己的剑吧。”道士说完便挥起手中拂尘作剑,范华年也顾不得道谢,紧紧盯着眼前道士给出的三剑。一番演示之后,道士便不再动作,也不管那少年能够学会多少,只是开口说道:“这三剑,一剑名为风起,二剑名为不归,三剑名为故人心。”范华年深深的记在了心里,重重的点了点头。那道人似乎放下沉重包袱一般长舒了一口气,回首远望,那东海之上战事紧急,大将军等不得天明与吴家两人告别便急着领兵出海了,船队齐整,军士肃穆,海风阵阵鼓动船帆,已然缓缓离岸而去。
“扶摇大风起,吹得狼烟来。”道士望着那远去的战船轻轻念叨了这么一句之后,也不和少年道别便离身而去了。范华年顺着青衣道士之前的视线,遥望那渐行渐远的战船,似乎能够隐约看见父亲白衣银甲屹立船首的威武身影。
翌日,那来自归剑山庄的‘君子剑’吴子政和‘不退剑’吴子琪与那白衣少年和府上众人道别后两骑返回归剑山庄而去。送别二人,大丫鬟冷添香和老管家一同张罗起家里家外,而另一个大丫鬟楚红袖则随少爷回房,贴身伺候着。其实说是伺候,也只是红袖站在一旁看着少爷对着那柄夫人留下的‘似水年华’发呆,红袖本就性子冷淡与那添香不同,少爷不说话,她便不做声,只是这么静静的看着。不多时,添香已经处理完事情交由老管家了,来到少爷房中一看,只见少爷在发呆,那天生面冷其实心热的红袖却只是站在一旁。
“冷面婆,你是想把咱们少爷饿死啊,少爷在这发呆也就算了,你也借机偷懒?”添香对着红袖一阵嚷嚷,红袖白了这一见面就咋咋呼呼的好姐妹一眼也不多话。添香知道红袖这是懒得跟她说,这冷面婆就是如此,平时几乎没个笑脸,总是一副懒得跟你说的表情,可这个当初被夫人一起带进将军府的好姐妹话不多,但做事却从不含糊。添香曾经自己就评价过,若说自己是那小机灵,那这个冷面婆确是有着那大智慧。范华年被添香这么一阵嚷嚷,那万千思绪一下子就都收了回来,转头对着两个从小一块长大的丫头微微一笑说道:“添香,学学人家红袖,她是知道我在想事情才静静站在一旁的。你看,你这一嚷嚷把我的思绪都打断了。”添香一吐舌头,她知道少爷并不是真的怪她,就像少爷从小到大都会让她多跟旁边这个学学,而她虽然每次都嘴上说学这冷面婆有什么好,但其实心中已经承认这冷面婆面冷心热却又比自己多智慧的现实。可是谁知范华年刚说完这句,那红袖却是直接白了少年一眼说道:“学我这冷面婆作甚。”说完看都不看呆若木鸡的主仆二人转身走了,等到回过神来,剩下的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这个红袖啊。对了,添香,你来的正好,有事要你去做。”
“少爷只管吩咐。”
“我要给这剑做个剑匣。”
“剑匣?少爷……你……你不练剑了吗?”听完少爷吩咐,添香大吃一惊,自从夫人去世,少爷练剑起,就从没让这柄剑离过身,即使是睡觉也是握剑而眠,可如今少爷竟然说要给剑做个剑匣,这是打算封剑不用了啊。
“谁说我不练剑了?”范华年看着眼前这个跳脱的丫头好气又好笑的说道。
“那,少爷为何……”
“这是娘亲当年仗剑江湖的兵器,亦是娘亲留给我的至亲遗物,虽然练剑三年,到如今才发现我并不懂它,不懂这把剑。收起来吧,至少不能辱没了它。”这一次范华年一脸认真坚定,没有了那嬉笑之言。
“添香懂了,放心吧少爷,添香定会找来最好的剑匣。”一身鸾黄的大丫鬟也是同样认真的保证。添香走后,范华年便将那‘似水年华’收好,一人独立院中,去感悟那武当青衣道士张青山所传授那三剑。昨夜青衣道士以拂尘作剑,虽然只有仅仅三剑,但范华年知道这每一剑都蕴藏玄妙,而且尤其是在那道士讲述杀人剑与止伐剑之后,他现在感悟起来越发觉得这三剑的不同寻常。青衣道士自称闲散道人,范华年如今可不敢这么看。武当素来是那江湖上武林中的名门,当年张真人所创太极拳法以及太极剑法都是名动江湖的上乘武学。现如今老掌教张玄策更是当今武林不世出的顶尖高手,旗鼓相当者不出十人,在这十人中张玄策更是靠前的存在。而老掌教门下六位弟子个个都是一脉传承,说武当不像江湖上其他门派那般争强好胜倒是真的,整个门风也算得上是闲散了,但若是小觑,都不用老掌教亲自动手,那连昨晚张青山在内的玄武六子便可分分钟教你做人。武当本就有太极剑这门上乘剑术相传,自然门下弟子用剑颇多,而身为玄武六子的张青山在一番游历后感悟而来的三剑自然不用去说。
白衣少年负手而立,双目紧闭静下心来,一番吐纳后呼出一口浊气。青衣道士身影虽已是昨日之事但却像近在眼前。
少年睁眼,院中树木无风自动,右手高举,接着一支枯枝落入手心,以此为剑身随心动,喝一声:“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