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离回曹家小院的时候，也是山虎帮大帮主宋小年领着一帮帮众踹门找茬的时候。
先前对孤寡老人与稚童动手的各种顾忌，在叶离三人到来后瞬间减少了许多。
对付不了忠烈之后，宋大帮主还对付不了三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嘛。收拾了几个平平无奇的少年，杀鸡骇猴，想必曹家也好对付了许多。
抱着这样的想法，人高马大的宋小年冲进了曹家小院。
……
在桂花巷口，叶离便听见了小院里传来的嘈杂声响，少年不由加快了脚步。
赶到门口，叶离便通过半开半掩的大门看见了院里的场景。
几个的短袖打扮壮硕中年人大山一般堵在院子中央，被拦在院子里的唐余微微笑着盯着几个壮汉，就差在脸上写上有趣二字，唐公子一手提着“截云”，一手扶着个扎着总角的小脑袋——曹瑜大小姐躲在唐余身后怯生生地向外望着。
在一大一小二人身旁，神龙见尾不见首的黝黑少年墨翟抱着他的小箱子站着，墨家少年还是一副呆呆地样子，两眼无神，总给人一种他正在发呆的错觉。
纵然三人面对几个大汉在体型上有劣势，但在气势上却不落下风。原因无他，曹徐氏杵着拐杖站在三人前方，如沙场将军一般大骂四方。
“……”
“我跟你妈一般大，我就是你家老娘，你现在要对你娘动手？”
“我呸，你个畜生。”
“怎么？跟我老太婆摆脸色，你真是好出息。”
“……”
“你们老娘把你们这些泼皮生的如此壮硕，是为了让你们来这出的？”
“老话说男儿当自强，你们就来做强人啦？”
“……”
“听说去年边关数千好男儿战死，你们这些人渣怎么还舔着脸活着……”
“我家那口子死了这么些年了，儿子也没了好几年了，这里再没人做主了，你们真有本事，就把我给打杀了吧！”
“……”
看着佝偻杵拐的老太太时而吐沫横飞旁若无人的破口大骂，时而挺着身子，用拐杖对着面前的几个大汉指指点点，把试图绕过老人的壮汉们逼得节节败退，叶离觉得有些有趣。
但曹徐氏说着说着却想起了往事，动了真情，红了眼眶，竟然一边骂着，一边低头抹泪。
丧夫丧子，让这个看起来颤颤巍巍的老太太格外地敏感暴躁。
站在老太太身后的唐余和墨翟注意到了这点，一直含笑看着的贵公子和目光呆滞的黝黑少年面目严肃起来。
几个站在曹徐氏面前挨骂的壮汉却越发手足无措起来，宋小年也是一副窘迫的模样，平常见血比见泪还多的黑道大佬哪里见过这场面？
宋小年不禁有些后悔今天的莽撞，要是让道上知道现在的局面，那么他宋小年被瞎起的外号“陆家走狗”上岂不是还要被添上几笔，“逼死老太的陆家走狗”？
宋大帮主不寒而栗，也正是在这时，他注意到了门外的少年。
宋小年先前也是见过叶离的，此刻又看见这瘦弱少年，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大踏步向叶离走来。
原本还哭哭啼啼的曹徐氏见状，也急急忙忙地往前走了几步，准备拦下宋小年，倒是先前变了脸色的唐余墨翟又安静下来，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壮硕的宋小年没给曹徐氏机会，几个大踏步之后，已经到了少年身前，大手一挥，直接探向叶离的衣领。
下一刻，叶离没有如同宋小年料想的那般，被他揪着衣领徒劳挣扎，那看似孱弱的少年甚至一丝恐惧的情绪都没有，反而是宋小年再也不敢有丝毫动作——少年的剑已经正对着他的脖子。
本来被少年提在左手的长剑，此刻正被叶离紧紧握在右手上，长剑斜斜地向上指着，正对着宋小年的脖子。
脸色苍白的少年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壮汉，左手只剩下空荡荡的华丽剑鞘。
宋小年顺着脖子上的寒意望去，正指着他是一柄剑身布满裂纹，剑刃亦是布满缺口的破碎长剑。
就这么一把破剑？
宋小年差点笑出声，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少年顺着黑身白刃的长剑直视着他，那是种平静到窒息的目光，宋小年从中读不到任何情绪，但他相信，叶离已经做好了把利刃捅进他脖子的打算。
在江湖混了这么多年，宋小年又是以敢打敢拼闻名的，这个满身伤疤的壮汉参与过大大小小无数次的帮派斗争，也为数不清的恩怨情仇出过头。
这些年里，他见过初次伤人者眼中的亢奋、恐惧，也见过道上老大哥杀红眼时眼中的癫狂，但他很少见过有人可以如此平静地拿剑指着别人的脖子。
唯独有一次，那是他被那位两京道上坐头一把交椅的”夜天子”拒绝的时候，”夜天子”特意派了他的亲信来传话。
宋小年在听到”夜天子”不愿助他的消息之后，慌乱之中，曾向来者辩解几句，试图挽回局面。
也正是那时，那位名叫洛嫣然的女子，把纤长的手指搭在了随身的佩刀刀柄上，也是以那种表情看着宋小年的，宛若看向一个死人。
宋小年不知道面前的少年经历了些什么，但他知道第一个以这种眼神看着他的人有怎样的恶名。
洛嫣然，两京道上杀人如麻的女疯子，”夜天子”手中最锋利的刀，达意境强杀望极境的女魔头……
想到这里，宋小年心中不由地生出一股寒意，竟胜过脖子上为剑锋所指的寒意。
看着眼前在自己剑下两腿发抖的壮汉，叶离有些意外，看起来这么壮硕的汉子，连刀枪剑戟都没见过吗？
回过神来，宋小年又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叶离已经不再是那副拔剑出鞘时的渗人模样。
不过是个少年，能有多大能耐？
我大概是自己吓自己吧。
宋小年心中勉强安慰自己几句，迈着发软的步子退了几步，笨拙的从叶离剑下退了出来。
不知为何，叶离没有追上去。
宋小年身后的帮众见宋小年跌跌撞撞地从那比他低半个头的少年面前退回，不由地有些鄙夷，本来在帮里声威就每况日下的宋小年怕是这次又要在众人面前掉分不少。
宋小年一直后退，直到撞上站在靠外位置的帮众为止，那被撞的大汉尽管不耻于宋小年后退的模样，但本着对帮主的尊重，还是稍微扶了一把。
宋小年被人扶住，下意识地向那扶他的帮众看了眼，恰好注意到那大汉眼中混杂的同情与不屑，尽管那帮众随即换了副笑脸，宋大帮主还是不由地大怒。
勃然大怒的宋大帮主瞪着面前的少年，试图对叶离做些什么，或是放几句狠话，可硬是吐不出一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