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天里,我喜欢把凉床搬到泡桐树的下面,闲躺着看天上的云彩。七八十年代的天空,白云是白白的,蓝天是湛蓝的,天空是深邃望不见底的。
这一天来了一个不一样的人,他不是我们村的,他是一位看相的,一位盲眼看相的老先生。他虽然眼睛瞎,但是却能看清楚路,一个人优哉游哉,慢悠悠地迈着步子走到泡桐树的下面停住歇息。风吹过,泡桐树的果子在哗啦啦,叮咛咛地响。
盲眼老先生自言自语:“这棵树长得好,好大盖子啊!”他嘴里不时嘟嘟讷讷,几个手指掐着算来算去。“咦,这地方是好风水啊,这家要出人,要出人才!”
“看相啊,看相啊,天灵灵,地灵灵,看相算卦我内行,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看相算卦,算卦看相。”盲眼老先生喊了一阵。这会儿,大人们都下地里去了,哪有人理他。
老先生看只有我这么一个小孩在咯咯地笑着看他,好一会儿,大概也自觉无趣,叹了一口气:“有缘无分啦!”说完便慢悠悠地迈着步子走了。
天空中飞过来几只大白鹅,那是几只雪白的天鹅,飞得很低,鸣叫着,从树的头顶上,伸展着翅膀滑飞了过去。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天鹅,它们飞行的姿态好美,这神奇的景象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我也忍不住想飞,像天鹅那样的在空中飞。
傍晚时分,又来了两个人,也不是我们村子里的,是两个外乡人。两个人脸色红扑扑的,神清气爽,浑身劲力旺盛。天晚了,他们要借住在我们家一晚。
两个人只挑着一个小担子,好多菜刀和剪子却用麻布兜装起来。不肯让妈妈给他们做饭,只讨了热水将就着吃自己带来的饼。两个人就在堂屋搭了地铺,一边洗热水泡脚,一边跟爸爸妈妈搭话。
我跟小姐姐已经睡了,大姐因要赶作业,早晨又要起早上学,她已经借住到同学家去了。我实在好奇,穿起鞋子隔着门听他们聊天,才知道这两个人是神秘的赊刀人,他们要赊刀给我们家,爸爸妈妈只想买,可是又嫌贵买那么一把刀没意义的。
夜晚都渐渐地睡下了。突然一个赊刀人跳起来惊喊:“主人家,主人家,你家一个小孩顺着狗洞爬出去了!”
“老板,没什么稀奇,我家小小孩有梦游症,所以我家的狗洞开得大大的,他晚上玩累了会爬回来的。”爸爸穿衣服起来对两个赊刀人说。
“主人家,你们可能对我们还有些戒备。几年前的一个晚上,我们经过这里,那时候你们家正在盖这个新瓦房,当天房子还没有盖好,只盖了一半,你们夫妇在围起来的塑料布里休息,那时见你老哥媳妇挺着个大肚子。当时我们走累了,就在旁边歇息,也没敢打扰你们,说起来今天也算是第二面之缘了。当时就想:这荒山野岭的山头上,四周到处都是乱坟,你们二人胆子真大,孤零零地把房子建在这个地方,也不怕阴气冲撞了家人。虽说这地方风水是好,可相对于某些事情,这可相当于是火中取栗呀!”
妈妈整理好衣服,理好头发,从房里走出来对两位赊刀人说:“我也不见外了,我也不客气把两位老哥当外人了。我和他爸爸就是两个苦命的人啦!”
妈妈告诉两位赊刀人,妈妈自小父母去世的早,上面有个姐姐还是同父异母,又出嫁得早。她只能当起顶梁柱,带着两个小妹妹撑起一个家。爸爸的家里,爷爷很早就过世了,奶奶眼也瞎了,一个大姑也出嫁得早。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将年纪小的爸爸送到戏班去当学徒。为了生活下去,爸爸当学徒、跑码头什么活儿都干。到了爸爸谈婚论嫁的时候,好歹托媒人相了一个对象,可是到了结婚的时候,对方嫌弃爸爸家太苦了,上花轿前后悔逃婚了。
妈妈说:“爱情,切!什么玩意儿!苦命的人才知道他心里苦啊。我跟他爸爸是本村的,从小知根知底,我就看上了他这个老实人!后来我们俩就在一起搭伙过日子。虽然命凄苦,但老天爷能给一个盼头,我们也就知足不奢望想了。可是,天啊!连生三个孩子都夭折了,可怜那小三子,都那么大了,那么凄惨地走了!我也是生在大户人家,小时候虽没碰上好日子,但也是见过风光的,我也想这个家过上人样!他爸爸跑码头听说过你们赊刀人的故事,我知道我这身子阳寿也不多,赊给你们本也没什么,可是我这要是一走,这地方阴气太重,他爸爸一个人也是扛不住!只留下我那三个孩子在这个世上,那份凄苦,我可是从小深深体会过,再说我那最小的还没长好,魂不附体。孤苦伶仃地丢下她们仨,我是舍不得,舍不得呀!你们知天晓命,就指给我们一条活路吧!”妈妈跪在赊刀人跟前不住地磕头。
“看来民间对我们赊刀人也是有一些误解啊,我们只是赊刀做一些小本买卖的。”一个赊刀人嘴上在说。
可另一个看了实在于心不忍:“唉,都是缘分!我和师弟都是修炼者,我们这趟出来也是积些阴德,为师父赊化一些寿元,好让师父踏上那登天的一步。可我们做的都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从不干那伤天害理的勾当。今天我可就冒着遭受天谴之苦,告诉一可解的法子,至于命数如何,那是你们的造化了。”
另一个说:“唉,今天就不该走这条道,踏进你家门,这都是命数!”两个赊刀人跟爸爸妈妈叽里咕噜一阵,便安心睡下,天不亮就告辞走了。
爸爸领着大黄狗,到外面荒山乱坟堆四处找人。我只记得自己在半梦半醒之间,去找小三子,来到香埂一个小小的坟堆,用脚踢着坟土:“小三子,小三子,快起来!快起来!今天的白天鹅飞得好美,我也想飞,你要带着我像白天鹅那样的飞。”
等爸爸找到我,我已经在小三子的坟堆旁睡着了。
早晨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坐在大桌子上,旁边有一钵滚烫的热粥,不小心被我碰翻,滚烫的热粥粘在我的胸口上,我撕心裂肺地哭。后来听人们说,小时候那次可是惊到了全村的人,我那撕心裂肺的哭,惊天动地,悲泣鬼神。而我却是不记得这些的,我只知道在胸口从此留下了一个三角形的疤痕。
小时候做的梦,周围的乱坟堆,大河沿的乱坟岗,一些大人不让我们小孩儿去的地方,这些在很小时候的梦里也是朗朗晴空,明晃晃的。
可是听大人讲一些神鬼,便渐渐地梦也变得阴森悚人起来。妈妈不久前就讲过,而且好像是有意的。当时大姨家的仙云姐姐来了,本来她跟大姨一道回去就好了,她却要留下缠着我妈妈。晚上的时候,妈妈见我们都睡了,躺在床上同仙云讲故事:“仙云,记得几年前,那时你还小,我带着朵云和你,我们仨到山洼里去拔红薯,那天你记不记得?”
仙云说:“二姨,小时候我就晓得你对我好,你家山头坡地多,有好多吃的,不像我家,我有时在家都吃不饱。二姨,我还记得,那天可把我给唬到了!”
“那天要不是小三子,我们仨就出不来,人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小三子是谁?”
“小三子?是我的一个孩子,也是你的一个表哥哥。都长那么大的人了,他一辈子活得好凄苦,可最后还是狠心丢下妈妈走了,我没有能耐,这是我的命啦!你知道我一直病怏怏的,我的火线低,经常看到一些不该看到东西。”
“不该看到东西,他们都是鬼吗?”
“嗯,还是你们看不到好哇,他们都是另一个世界的。”
“二姨,你别讲了,你又让我想起来那天,阴森森的,我好怕!”
“那点阴森森的,你就怕!你还没看过鬼吧。在我这屋内我还经常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呢。就说窗前这棵树吧,长得这么粗壮,又堵着窗子,让房子里光线不好,这房间就显得阴森。记得那天我要生这小的,生又生不来,看着窗子正中有棵小树觉得心里堵得慌,就叫他爸爸去拔了。看着明明是拔了,可是在月光下看着它又长出来一棵,它拼命地长啊长,竟比第一棵树更加地高大。
第二早上,孩子已经生了。他爸爸再去拔树却跑回来对我说,有好多毛毛虫,逃难似的往树上爬。昨天晚上拔了那棵大的,看着旁边有棵小嫩芽就没舍得拔。等毛毛虫走了,我拿刀子去砍了。后来那些毛毛虫不断地变成黑翅大蝴蝶,飞起来还真好看。再后来这小的天天看着这些蝴蝶,又很惊奇,不哭也不闹,笑嘻嘻的。再后来他爸爸就叫这小的乳名嫩丫,我把他当毛毛虫叫他小毛,他的乳名都跟着这棵树来的。”
“你家建在这荒岭上,被乱坟堆围着,有时候我都看到有鬼火,你们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这堂屋的柴草楼上就住着一窝黄大仙一家呢,还有那条莫名跟着小云跑回来的小黄狗,都护着这个家呢。还有这屋里住着一条好大好大的家蛇,它时不时的出来,那些东西也就很少来了。”
“二姨,这屋内还有蛇?我最怕蛇,这样我可不敢来了!”
后来仙云真的很少来了,更不敢留下来过夜。我只知道大人们是不应该告诉我们这些鬼神故事的,这样会吓唬到小孩子。我们生下来就是一张白纸,应该学习一些科学的知识,用科学去破除这些封建迷信。
后来在那整个冬天里,爸爸在床的下里挖了一个深深的红薯窖。再三告诫我们,红薯窖太深,里面空气不好,小孩儿下去会中毒就爬不上来了。有很多时候,我明显感觉到,在爸爸妈妈的心中还是有一些秘密的,只是还不愿告诉我们这些还小,还不懂事的孩子。
又是新的一天来临了,天空晴朗,春光明媚。
今天我觉得身体好多了,我想出去了,我更想去上学。我已经上三年级了,这几天也落下了好多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