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战落幕,荒莽大泽的夜,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空气中弥漫着腥臭的味道,就像是身处一个乱坟岗。天空中漫天繁星,如同无数头猛兽在眨着眼睛,静谧的等待猎物。
尹峰躺在一棵大树上,方圆十里,只有这么一棵树,就像现在的自己,孤独而坚挺。
他想起了穿山龟,想起了三个师傅,有些时候,璎柠也莫名其妙的跑进他的脑海。甚至,只有想到璎柠的时候,才会感受到一丝暖意,仿佛在遥远的地方,也有另外一颗孤独的心,相隔万里,相互依偎。
尹峰进入了梦乡,他再次回到了那条香火街,可是,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那条香火街。枯井之中,荡漾着清泉。水府经过修缮,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尹峰笑了笑,三师傅真是好福气,竟然曾经住过这么气派的府邸。两边破旧的房屋,被爬藤植被所覆盖,开满绚丽的花朵。这片植被,一直延伸到老榕树那里。二师傅的棋盘不见了,只有两根硕大的树根,缠绕在一起,就像是依偎在一起的一对情人。
山神庙门口,明柱素洁,庄严肃穆,一幅崭新气象。尹峰久久站立,终于鼓起勇气迈步进去,看到了老乞丐的神人真身像,金光熠熠,不再是缺胳膊短腿的泥山神。
往昔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尹峰终于抑制不住自己,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久久不能平息。突然想起乾坤玉牌中还有大师傅留给自己的藏神香,于是在香炉中点上了三根香。烟雾袅袅,熟悉的味道,仿佛又回到从前。
梦境如此真实,真实得让尹峰产生了深深的恐惧,那分明是自己期待的家的感觉,然而越是如此,越害怕失去。
他来到老榕树下,把那棵鸢尾凤翎花的子女花,连同紫雷曼陀花一起种下,老榕树仿佛感受到了两株仙草的灵气波动,发出了久违的古老吟唱。有几个身材矮小的精魅,有的长得像一株花朵,有的像一缕秋波,有的像一个蘑菇,煞是可爱,围着两株仙草手拉着手,跳起了舞,十分欢快。
尹峰就这么看着它们,默默地流了一个晚上的泪。
待尹峰醒来时,已是天微微亮,衣襟还是湿的,思绪中还延续着梦里的伤感。奇怪的是,尹峰从未感觉到如此的神清气爽,仿佛心口的巨石,被挪开了一般。
尹峰摸摸上衣内侧,“咦”了一声,鸢尾凤翎花竟然不见了,他连忙爬起,找遍了四周,也没有发现。最后翻遍乾坤玉牌,发现紫雷曼陀花也不见了。心想莫不是昨晚做那个梦时梦游去了哪里,把两株仙草遗失了。
尹峰深深叹了口气,似乎好的东西,与自己都没有太大的缘分。最后只得认命,心中自嘲:“谁让我是老乞丐的徒弟,注定身边留不住好东西。”
于是拿出行山竹杖,把酒葫芦挂在上面,走起路来,叮咚作响,还真有老乞丐当年的风范。
莽荒大泽地势空旷平坦,其实方位很好辨认。但是之所以被世人称为绝地,足以证明它不是一个可以任凭直来直往的地方。有很多危机重重的丛林和沼泽,甚至还有很多异兽的聚集地,你只能绕路而行。尹峰在莽荒大泽中千回百转,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直到发现了一个小溪流,尹峰索性沿着溪流直下,最终走到一个很大的瀑布边上,脚下是一个绵延几里地的裂谷,倒不算太深,也就百丈左右。
裂谷之中,有一个不大的深潭,不见任何河溪流分支,显然瀑布的水,落下去以后,走了暗河的河道,也不知道流向何方。深潭旁边,与先前莽荒大泽的莽荒气息相比,却是如同人间仙境一般,到处都是各种奇花异草,珍稀树木,就连植被也都是五颜六色。尹峰能够感觉到,这里的灵气极为充沛和精纯,和原来大泽中混杂着毒障的稀薄灵气有着天壤之别。
走了几天几夜,到处一片荒凉,难得遇到这样的一块人间仙境,左右也是居无定所,尹峰鬼使神差,便攀爬了下去。当了这么多年采药人,这百来丈的悬崖,对尹峰的身手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没过半个时辰,尹峰的双脚便落在了水潭旁边的卵石滩上。尹峰四处查探一番,发现没有危险,才饶有兴致的观赏起这里的景致。
如果把苍莽山比作人间仙境,或许用世外桃源来形容这处裂谷,更为贴切。目之所及,到处是一片莺飞燕舞、百花齐放的画面,谁能想到,在以绝地著称的莽荒大泽,竟然还藏着这么一个地方。
正当尹峰陶醉在美景之中时,突然,裂谷中凭空刮起了一股诡异的旋风,所过之处,把奇花异草席卷而起,最后越来越多,化成一条五彩斑斓的彩龙,朝着一面长满植被的崖壁冲了过去。撞击之下,不少花草仙女散花一般从半空洒落,但彩龙的主体并无损伤,很快便冲破了崖壁的壁障,现出了一个半遮半掩的洞口,朝里边钻了进去。
尹峰心中一惊,莫非就是这股诡异的旋风,趁着自己熟睡把紫雷曼陀花和鸢尾凤翎花被给卷走了?
尹峰没有多想,鬼使神差的跟了过去。
纵身一跃,很快便爬到了数丈高的地方,这时,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突然从洞中喷薄而出,形成猛烈地罡风,周边的花草树木一阵摇曳。尹峰离得很近,身体如遭重击,从崖壁上摔了下来,还好土地尚算绵软,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难道洞中住着一个异兽?
尹峰能够感觉到那股灵力波动的浓郁程度,若不是一个仙品灵材问世,那就肯定是一个高阶灵兽发威了。
左右权衡了一下,尹峰还是决定按兵不动,先观察观察,探探洞中蹊跷,再做打算。
过了一会儿,又发生了非常诡异的现象,深潭之水,似乎受了什么牵引,化成手臂大小的水柱,弯弯绕绕,被倒吸进了洞府。那水柱水运之浓厚,就连尹峰都开始有些垂涎三尺,毕竟香火街之中,还有一帮嗷嗷待哺的水神府精魅。只是,如果想从深潭中汲取水运谈何容易,且不说需要靠强大的阵法来依托,施法者还要有强大的实力,才能从中提炼出水运精华来。
谙熟阵法一道的尹峰,很快便明白了那洞中的蹊跷。如果没有猜错,对方是在汲取五行灵力,花草属土,潭水属水。如果是天材地宝,那必定是生了灵智,更大的可能,是一只高阶灵兽。自己堪堪一境修为,对战一个高阶灵兽,这点实力实在不够看。
尹峰咬咬牙,还是决定凭借自己的阵法优势,探探敌情,再做打算。
尹峰找了一个地势比较高的地方,和山洞对视而立,刚好可以暗中观察到山洞中的一举一动。然后取出一个小碗,从酒葫芦中倒出一碗山岚酒。酒一倒出,四处飘香,尹峰都忍不住喳吧了一口,只感觉一股暖意在碰到舌头的瞬间,很快在全身化开,一股酥麻感游走全身。尹峰不禁啧啧称奇,这御灵堂的山岚酒果真是名不虚传,难怪连点通这个小和尚都十分觊觎。
尹峰身上灵力充沛的物件本就不多,看来,只能忍痛割爱了,拿这一小碗的山岚酒来布阵,做阵眼正好合适,想必维持个两三天都没问题。只是不知道那群水神府精魅,此时是不是已经在哭爹喊娘了。
尹峰从旁边找了几块石子,和先前一样,炮制了一个星隐阵。
这星隐阵,如同一个小型结界,可以与外界隔绝,又不妨碍查看外面的情形,若是不懂阵法原理,根本无法破阵。灵兽本身智力不高,肯定不懂阵法之道,尹峰自信躲在星隐阵中还是比较安全的。
尹峰又突发奇想,以这碗山岚酒作为阵眼,又布了一个引灵阵,理论上说,是可以从周围的五行气息之中吸纳灵力,为山岚酒提供源源不断的水运补给。一经尝试,奏效是奏效了,但是从周围汲取的灵力,还赶不上山岚酒灵力的额外损耗,于是很快便作罢了。
就这样,尹峰在阵中呆了整整一天,洞口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不过尹峰并未觉得无聊,自从懂得了如何解开藏神香的禁制,只要一有时间,他都会练习呼吸吐纳之术。这个裂谷灵力之充沛,就连尹峰都感到诧异,谁能想到,在莽荒大泽这样的绝地之中,还能有这样一处非同寻常的地方。
转眼夜幕降临,尹峰吃了点干粮,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裂谷的晚上,出奇的寒冷,体魄强健如尹峰,也冻得瑟瑟发抖。
漫长一夜,尹峰断断续续做着同一梦。梦见自己来到了一片极寒之地,坐在一枚雪花之上,穿过低垂的云朵,飞跃白雪皑皑的连绵山脉。
远远一座连接苍穹的高耸雪山扑面而来,雪花贴着山体,扶摇而上,过了好久,穿过一片金色云彩,才到达山顶。雪山的顶部水雾蒸腾,竟是一座巨大的温泉天池。水面幅员辽阔,暮霭沉沉,藏着一个悬浮半空的岛屿。岛屿上郁郁葱葱,百花争艳,零零落落分散着几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云遮雾绕之中,见不得阵容,只能看见高耸的围墙和金色的檐角。一条壮阔的瀑布,从岛屿上的一座高山,飞流直下,落在天池之中。
尹峰止不住赞叹,仙境也不过如此吧。于是突发奇想,驱使雪花向瀑布的下方俯冲而去。当水花落在自己身上,尹峰啊了一声,竟是刺骨钻心的冰寒。
尹峰猛然惊醒,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差点没有叫出声来。只见自己怀中,躺着一只白狐,双颊散发着红晕,在呼呼大睡。
尹峰哪里敢轻举妄动,连忙查探了一下星隐阵,不差不要紧,一查反倒大吃一惊,只见那碗山岚酒早已空空如也,连阵眼都没有了,哪里还有什么星隐阵,昨夜里,尹峰竟然是在毫无防护之下,一觉睡到了天明。还好有惊无险,否则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应该呀?按理说一碗山岚酒中蕴含的灵力,足够这个阵法撑个两三天了,怎么一夜之间就空了。
尹峰正纳闷着,这时白狐喳吧了一下嘴巴,似乎在做着什么美梦,从嘴中传来一股浓郁的酒香。尹峰当时就愣住了,难道是这只白狐把那碗山岚酒给喝了?
倘若如此,那这只白狐是怎么走进星隐阵的?
尹峰心中一凛,想道:难道,这是一只狐妖?
山下百姓,有过不少关于狐妖的传说,可以变幻人形,与人相恋。据说修为最高的狐妖,有九条尾巴,人称九尾狐,法力无边。不过,好歹尹峰如今已算半个山上人,对山上旧闻,自然了解了不少。妖在八千多年前已经灭绝,现在怎么可能出现。尹峰连忙看了一下白狐的尾巴,只有一条,果不其然,最多只是一只灵兽而已。虽然不明白它是怎么闯进星隐阵中把山岚酒给喝掉的,但现在自己毫发无损,至少说明这只白狐并没有恶意。
白狐紧紧依偎在自己怀中,尹峰不敢乱动,他仔细观察了许久洞穴那边,似乎仍是毫无动静,才安心下来,心想着是不是再布个星隐阵来隐匿身形。
这时,白狐身上突然冒出一股寒气,隔着衣物,尹峰都能感觉到那股寒意简直冻入骨髓。
尹峰终于明白自己一晚上为什么会做那种梦境,原来是因为这只寒气逼人的白狐。
尹峰笑了笑,这小家伙难不成是觉得我怀里比较暖和,才跑过来的?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白狐一个打挺,竟是被惊醒了起来,龇牙咧嘴,如临大敌。
尹峰没有轻举妄动,双掌挡在身前,一边让自己心境平缓下来,一边满怀善意的向白狐微笑一笑。在苍莽山中混了那么多年,怎么和一些猛兽打交道,尹峰还是很有经验的。白狐看尹峰一脸笑容,歪了歪头,很快也换了一副乖巧的表情,两只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不过转瞬间白狐身上又冒出森森寒气,睫毛和嘴边,都蒙上了一层寒霜。白狐两眼一翻,竟是昏倒了过去。
“莫不是中了寒毒?”尹峰呢喃道,连忙用手抚摸过去,才触碰到白狐皮毛,那股寒冷就让针扎一样刺痛,尹峰的手立刻又弹了回去。
“怎么办呢?”
尹峰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冒出一丝微笑。连忙从腰间取下酒葫芦。都说酒可以御寒,肯定错不了,估计这小家伙就是想为了抵御寒毒,才偷偷闯进星隐阵,把碗中的山岚酒喝了个精光。
尹峰忍着那股寒意带来的刺痛感,扶起白狐的脑袋,往白狐的嘴中灌入一口山岚酒。白狐嘴巴喳吧了一下,吞咽下去,面色立刻红润了一些。再喂了几口,白狐才缓缓舒醒过来,眨巴着眼睛看着尹峰,不时歪过脑袋,吐着舌头,着实惹人怜爱。
白狐显然是尝到了甜头,趁尹峰不注意,前爪一下子抓过酒葫芦,后腿托着,倒在地上,拼命的往自己的嘴里灌酒。
尹峰虽然心在滴血,但是看着小白狐那副滑稽可爱的样子,又不忍心。只这么看着它,喝了差不多有小半瓶,才把酒葫芦抢夺了回来。也不知是这酒太烈,还是白狐本身就酒量不行,此时看它,眼神已经有些迷离,站起身来,四条小腿直晃,尹峰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头野兽喝酒醉成这样。
酒足之后,尹峰又从乾坤玉牌中拿了一些之前舍不得变卖的灵草,递给白狐,白狐也丝毫不客气,转眼就扫荡一空。
没过多久,酒劲一过,白狐很快就生龙活虎起来。
尹峰一直想不明白,星隐阵如此隐蔽,为何它就能闯进来,是不是自己布的阵出了什么岔子。这星隐阵虽然不是什么高深的阵法,可是但凡要破一个阵,需要直面的第一个关隘,就是这个阵法的阵势,阵眼无损,则阵势不破,这也是阵法一道最讨巧的地方。但是这白狐能在悄无声息之中直接把作为阵眼的山岚酒给喝了个精光,这实在匪夷所思。
《灵兽山海经》中并没有关于这种白狐的记载,尹峰看它更像是普通的兽类。即便如此,这只白狐也是颇有灵性,什么事情尹峰只要比划几下,白狐就能心领神会。
有了白狐陪伴,尹峰倒是并没有先前那么谨小慎微,毕竟昨晚在丝毫没有防护的情况下睡了一夜,都安然无恙,那么洞中之异兽,估计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又或者根本不把自己当做是一个威胁。
左右无所事事,尹峰也撒欢似的和白狐一起打闹,这一人一狐,很快就熟稔起来。不过狐类生性高傲,有时也不愿意搭理尹峰,整日下来,只有寒毒复发的时候,才会躲到尹峰的怀里取暖。
眼看日暮西沉,天边的红霞照在瀑布之上,如披上一层橙红色的布幔。裂谷之中一派祥和。
尹峰从乾坤戒中取出干粮,准备祭祭五脏庙,见白狐拿鼻子一直拱这那个空碗,他知道这小家伙,又是酒馋了。
尹峰突然想到,高阶的灵兽,对普通的兽类,都有血脉的压制作用。若是和白狐一起去查探洞内情况,洞内如果真有高阶灵兽,白狐肯定会反应异常,到时自己再带着白狐临阵退避,岂不是更保险。万一真有什么天材地宝,那可就是一桩大机缘呀。紫雷曼陀花和鸢尾凤翎花这两株仙品灵材,好不容易到手,说不见就不见了,尹峰想想就觉得心有不甘,总归还是要有个交代不是。
尹峰连忙把自己的想法比划给白狐看,白狐撇着头,似懂非懂,但最后竟是重重的点了点头,这倒是让尹峰颇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