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学完《孟子》了?!”皇帝有些惊讶,因为霍靖的学习进度基本达到了十二三岁的程度,不过,由于霍靖自幼便表现得聪慧早熟,皇帝倒也没有往怪力乱神方面去想,惊叹过后,又笑道,“那看来,你倒是随你阿娘,擅读书。”
“陛下这是在跟靖儿说我什么坏话呢?”此时,皇后在顾尚宫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正要向皇帝福身。
“阿琳。”皇帝起身,扶住皇后要下蹲的身形,笑道,“哪里是说你坏话?分明是在夸你年轻时书读得好,靖儿这么喜欢读书是随了你。”
皇后以帕捂嘴,道:“陛下可不喜欢,当年您最爱抚琴弄箫。”
皇帝在学业上资质平庸,表现也是货真价实的平平无奇,但他自小便沉迷音乐和舞蹈艺术,这份对艺术的热爱甚至超越了他对美色的喜爱。
皇后能够数十年稳坐位置,除了她本人的手段才智,更是因为皇后工于音律,且能歌擅舞,在皇帝心中不仅是妻子,还是艺术知己。帝后独处时,不是谈论国朝大事,也不是闲聊后宫小事,而是品评歌舞,吟诗作对。
霍靖一直在想,若不是恰逢四海升平的时代,若不是皇帝的性格偏于和软,皇帝只怕要步唐玄宗、南唐后主的后尘了。
皇帝不算是个合格的君主。他没有宏图大志之愿,没有怀柔四海之心,更不必说政治敏感和政治嗅觉。他对朝堂势力的平衡,除了皇帝这个位置所赋予的心理加成之外,更多是源自于他本身对各方势力的爱憎。
他记恨河间王霍葳曾经威胁到自己的储君之位,便对弘农杨氏和河间王的势力进行打压;他喜欢皇后和王昭仪,便对陈郡谢氏和太原王氏有所偏向;他性格平和,便从无开疆扩土之心,面对来自北方突厥、西方吐谷浑等部落的威胁,只御敌于边界,却不驱敌于瀚海之外。
不过,皇帝的皇位做得还是稳如泰山的。
有母族琅琊王氏和妻族陈郡谢氏鼎力支持,某些野心家也只好掩藏好蠢蠢欲动的想法。
等到霍靖回过神来,便见帝后二人从皇后腹中的孩子聊到了霍靖刚出生那会儿。
“靖儿原来多么绵软可爱,只是年龄越大,这风姿仪态便多了皇子威严,都很少如同他年幼时那般与我亲近了。”皇后嗔道。
皇帝哈哈大笑:“靖儿都七岁了,正是开始讲男女大防的时候。不过,好在还有一个小的,足够你寄托慈母之心了。”
霍靖无奈道:“阿娘,我现在要是跟小时候一样,扑在您的怀里,只怕宋尚宫和秦尚仪她们要对我念叨了:皇后母仪天下,皇子国之柱石,一举一动都得有风范,得为臣民表率。”
皇帝笑言:“你看,靖儿这倒是随我,最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
皇后轻哼一声,说道:“你们父子俩,合伙对付我。”
三人言笑晏晏,倒是如同普通人家的父母子女一般。
又说笑了一会儿,皇帝说道:“我是不是有好些年没有秋猎了?”
皇帝不擅武道,自然不喜欢围猎这种体力活。
皇后点点头,说道:“大约六七年不曾有了。”
大凌开国皇帝喜好围猎,曾定下九月初九重阳节围猎的惯例。只是,当今皇帝不喜欢舞刀弄枪,偏爱吟风弄月,是以重阳节宁可去登高望远、赏菊吟诗,也不愿意重启秋猎。
不过,皇帝怎么突然想起这一出了?霍靖心中疑惑。
此时,皇帝又道:“高句丽、扶桑等国送上国书,道是七八月份有来使朝觐。扶桑与大凌有海所隔,倒也罢了,只是高句丽有些蠢蠢欲动。昭之建议,借秋猎之机,震慑高句丽。”
昭之,是皇后长兄谢瑶的字。
大凌没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皇帝也时常与皇后说些军国大事,倒不为探讨出个结论,更像是与友人谈心一般。
皇后抿唇一笑:“我三哥也只是提议罢了。若是陛下不喜欢,大可不必在意。”
聪慧如皇后,从来不会越雷池一步,触碰皇帝自己都没有觉察的敏感神经。
这个天下是皇帝的,万事自然都该是皇帝自己做主。即使霍芝并非雄才大略的君主,也不能无视皇帝这个至尊之位给他带来的光环。
“昭之说得有道理。”皇帝倒没有想太多,说道,“秋猎本是先祖旧例,只是因为近数十年大凌边关安稳,四海升平,这才少有围猎练军之事。不过,如今高句丽既然生出不该有的心思,那我大凌也不必手软。”
霍靖竖着耳朵听皇帝和皇后讨论。
扶桑、高句丽、新罗、百济,再加上大凌,这可不是东亚诸国齐聚了么!现在的日本和朝鲜,对于大凌国祚不可能有威胁,不过,纵然是癣疥之疾,也不能等闲视之,否则一旦周边诸小国纷纷效仿,对大凌而言,虱子多了也痒痒。
“靖儿,你在想什么?”皇帝注意到霍靖在出神。
“嗯?”霍靖一怔,随即一笑,随口扯了个理由,说道,“儿子在想,明年秋猎,儿子是不是能下场。左牵黄,右擎苍,肯定很是威风。”
这番话倒是符合霍靖七岁孩子的身份。皇帝打趣道:“你还没有马高,就想着要围猎下场了?”
霍靖嘻嘻一笑:“儿子听闻,滇中之马,质小而蹄健,上高山,履危径,虽数十里而不知喘汗,以生长山谷也。若是父皇愿意,赐予儿子一匹滇马。”
云南之地,东北侧属大凌蜀州治下南宁郡管辖,西南侧则是由少数民族政权六诏掌控,分别是:蒙巂诏、越析诏、浪穹诏、邆赕诏、施浪诏、蒙舍诏,其势力分布大致相当于隋末唐初。六诏表面向大凌臣服,实则各自为政,也都在大凌西南边陲行过扰边之事。不过,因为六诏并不同心,实力分散,倒也没有形成多大威胁。
“你倒是识货!”皇帝笑道,“传言,滇池有神马,或交焉,即生骏驹,俗称称之曰‘滇池驹’,日行五百里。这马,去年蒙舍诏倒是进贡了两匹,却被你盯上了。”